第19-20節

第19-20節

19

6月12日星場六

星期六,這個日子對查案子不利。辦公室都沒人上班,知情者都到海灘上去休息。可我還是一早就起床了,喝完咖啡,沖了個澡,然後動身去帝國海灘還掉租來的那輛破車。

從出租汽車總匯出來,我沿着帕默大街步行穿過五條馬路,來到假日市場。

這天上午,路邊待雇處沒有多少人在蹓躂。市場內,威克站在收款台後面,拿着一罐冰過的百事可樂往汗涔涔的額頭上貼,想用這辦法來解熱。他稍稍遲疑了一下便認出了我,臉上笑容一閃,露出稀疏的牙齒。

「還是不懂英語嗎?」

「不,我懂。你知道是怎麼回事。邊境巡邏隊的人到處都是,就是找懂英語的人。」

「那天我來過以後,你跟誰提起過我來這裏和我要打聽的事情嗎?」

「哦,說過的,跟外面幾個傢伙。我警告過他們,說你不是好惹的。別擔心他們。那些傢伙都是膽小鬼,懂我的意思嗎?他們並不想興風作浪。」

「你認識馬蒂·薩拉查嗎?」

他眯縫起眼睛,「認識。不過我斷了和他的關係。現在他不跟我們接近。」

「那些在停車場蹓躂的人怎麼樣?他們願意對付馬蒂嗎?」

「如果他們肚子餓得慌——怎麼?」

「聽着,有人盯我的梢。估計就是從我來這裏以後開始的。可能有人向馬蒂告發我——」

威克搖搖頭。「該死的皮特!」

「怎麼啦?你說是那個給我哥哥幹活的皮特告的密?」

「對。」威克露出厭惡的神情,「皮特是我表兄的孩子,那沒什麼。不過,他是那種詭計多端的傢伙。他給馬蒂做事。我敢肯定是他把你出賣給馬蒂的。」

「他怎麼知道馬蒂會對我或者說對我要調查的事感興趣?」

威克聳聳肩。「馬蒂對南部灣所有的事情都感興趣。他出的價錢也大。」

這麼說,那天傍晚在劉易斯家的樓外,我坐在「偵察者」車裏時,是馬蒂派的人在監視我。也就是說,那天晚上馬蒂在回答我的問題時是有準備的。潛伏在我家老屋外面的也是馬蒂的人。那麼那個被我在休斯頓百貨公司里甩掉的戴軟帽的人呢?現在還有沒有人盯梢呢?

我朝裝有柵欄的窗戶望望外面的停車場。威克看出了我的不安,嘀咕道:「我真想把皮特揍一頓。」

「讓我哥哥去收拾他吧,」我說,「我這時候能請你幫個忙嗎?」

「我還欠着你的情呢,你有什麼事?」

「開車送我到城裏的阿維斯租車行去。」

「我這就叫辦貨的夥計用送貨車把你帶出去,就跟裝一袋土豆出去一樣。」

我在租車行等待的時候,用投幣電話撥了羅恩·錢的號碼,沒人接聽。我又往投幣口塞了些硬幣,打給聖迭戈大學哈斯利特教授。他不在寓所里。女管家說我可以在港灣找到教授。我問她在港灣的什麼地方,她含糊地回答說,「哦,反正在G大街防波堤附近吧。」G大街防波堤是舊時的叫法,現在那個地方已經改名為金槍魚港灣。

這時,我租的交通工具,一輛漂亮的白色豐田車開過來了。我用現錢交了押金,然後坐進去,熟悉了一下車內的各種裝置。兩分鐘后便起程去金槍魚港灣。

往日的金槍魚船碼頭早已關閉,一副破敗景象、代之而起的是鋼筋鐵骨、玻璃幕牆的高層建築。但這裏仍不失為一個美麗的港灣,可以說是世界上最美的港灣之一。我停好車子,開始沿碼頭漫步。空氣里飄蕩著魚腥味、油煙味和海水的鹹味。太陽熱乎乎的,海風輕拂,令人舒暢。家鄉的氣息熟悉而溫馨,讓我陶醉。

港灣沿岸,是一大片飯店和停車場,陸地彎彎曲曲地伸向水域。當年大船隊殘剩的釣魚船泊在碼頭邊的水面上。行人路上的長凳,大多被無家可歸者佔據着。我放慢腳步尋找哈斯利特教授。當我在最南端的長凳上發現他時,不覺吃了一驚:他已經不像我在聖誕聚會上遇見的那位氣度高雅、穿着講究的老先生了。

今天的這位教授看上去跟海濱常見的那些怪人很相像:留着白鬍子,濃厚的長發上戴一頂舊水手帽,身穿破舊的斜紋布褲子和藍白條襯衫。我不僅不久前還見過他,而且他還是我母親的一個熟人。我走上去對他說,「哈斯利特教授,還記得我嗎?我是莎倫·麥科恩,上次在聖誕夜見過面。」

他抬起頭,迎著陽光眯起雙眼。「當然記得。」接着他端詳我。「你變樣了。是不是因為剪了頭髮?」

「是的。」

「非常適合你。」他示意我在他身旁坐下,又遞給我半塊三明治。我坐下了,但是沒要三明治。「奇怪,」他又說,「前兩天我還見到你母親,她可沒說你上這兒來看她呀。」

「哈斯利特教授,」我說,「我這趟來是想跟您打聽點事情。」

哈斯利特是一位歷史學家,曾寫過一部權威性的聖迭戈灣史。他對這裏的歷史了解得詳細入微,也最有發言權。我說:「我想打聽些有關海上的事。您知道吉爾伯特·方特斯嗎?他是墨西哥一個金槍魚船隊的老闆。」

哈斯利特皺起眉,「吉爾伯特就是破壞咱們港口的一個典型例子。科羅娜船隊曾經是這裏最大的船隊,吉爾伯特在1972年買下了它,到墨西哥重新登記,這是他逃避檢查的手段。這事被環境保護主義者發現后……我想你也是環境保護主義者吧?聖誕夜咱們還是談起過你在圖發湖捲入的那件可怕的事嗎?」

我點點頭。「我不屬於任何一個組織,不過我有能力的時候也捐些錢給他們。」

「我也不是哪個組織的狂熱分子。再回到吉爾伯特吧。70年代中期,他老家洛馬岬角的環境保護主義者發起抗議,結果局勢失控了。吉爾伯特有殺手,他們把一部分抗議的人打得很厲害。於是暴力行為升級了,一個小區居民組織拿起了武器對付吉爾伯特。你知道他的回答是什麼?」

我搖搖頭。

「他把船隊移到墨西哥的思塞納達,這一著幾乎使我們的罐頭廠全部破產。接下來他封閉了在洛馬岬角的家,搬到巴哈去了。這個地方還是他的,不過他從來不住;都是些生人來來去去,弄得鄰居們——也包括我自己——神經高度緊張。」

「吉爾伯特現在住哪兒。恩塞納達嗎?」

「不,他住在海邊一個村莊里,那兒由地方當局保護他不受抗議者的干擾。墨西哥環境主義者對他也恨透了。你大概知道,墨西哥去年加入關於減少海豚捕殺量百分之八十的國際協議簽字國行列,可那也沒能制止吉爾伯特。」

「方特斯有個兄弟是環境保護主義者,對嗎?」

「是的。他倆不說話。他的兄弟伊曼紐爾買下了分給吉爾伯特的那份家產,但至今也沒敢動用他的各種關係來公然反抗吉爾伯特。」教授的笑容變成了苦笑。「墨西哥聯邦警察對言論和集會自由根本不予重視。」

「他那個村莊在巴哈什麼地方?」

「恩塞納達的南面,叫做埃爾蘇埃諾,意思是『夢境』。墨西哥和美國的許多有錢人,都在那兒買了房子。」

「他在洛馬岬角的房子在哪條街?」

「落日崖大街。」哈斯利特教授以頗為好奇的目光掃視着我。「你好像對吉爾伯特·方特斯很感興趣。是不是你來這兒出差也為了他的事?」

「也有這可能。既然您了解環境保護主義組織,那您知道『陸海衛士』嗎?」

他厭惡地撒了一下嘴。「一幫白痴。」

「他們會成功地實施一樁恐怖案嗎?譬如說,為了一大筆贖金的綁架案?」

他考慮了一下。「他們會把事情弄得一塌糊塗,弄得很慘。我會很同情案子中的被害人,因為這個人不可能生還。」

這時候,他用擔憂的目光審視我。我避開他的眼睛看着海灣。氣溫升高了,又熱又問;我的頭髮和前額都濕漉漉的。

「莎倫,」過了一會,教授對我說,「你有什麼麻煩事嗎?我能幫些什麼忙?」

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一位78歲的老人牽連進去。我說,「沒有,什麼麻煩事也沒有。謝謝您為我提供的信息。您能否答應我,別對梅爾文和我母親提起你見過我的事?」

他眉心皺起一條溝,勉強地點點頭,眼睛仍然關注地望着我。

我站起身,說了聲再見,快步朝停車場走去。

20

我到達洛馬岬角的落日崖大街后,攔住一個在行人路上遛狗的人,問他是否知道吉爾伯特的屋子。他懷疑地看了我一眼,但還是指指不遠處一幢地中海風格的雄偉建築。我謝過他,把車開過去,停在馬路邊上,然後熄了火。

這所房子保養得不錯,草坪也是精心修剪的,儘管離鄰屋不遠,卻給人一種孤獨的感覺,一種房屋長期空關的特有的荒涼感。

那個牽狗的人在我的車旁走過,又小心謹慎地看了我一眼。我對他笑臉相迎,下車與他搭訕。「主人不在,這地方管理得不錯啊,」我指了指房子,「我要是能找到房東的話,倒是有位客戶願意付全額現款而且免驗房屋。」

那人戒備的神情漸漸消逝了。「你是房地產代理人?」

「經紀人。21世紀公司的雷·凱萊赫。」我向他伸出手。

他熱情地與我握手。他的狗開始嗅我的鞋。「我叫歐文·貝里,」他說,「就住在馬路這邊。要是這房子能賣掉,我會激動萬分。」

「為什麼?它租給不受歡迎的人了嗎?」

「被不受歡迎的人所使用,這樣說更合適。」

「你這麼說,我倒擔心起來了,能解釋一下嗎?」

「吉爾伯特是個小人。他很有錢,不過仍是個小人。他把房子給卑鄙下流的人使用,以此來報復鄰居。你真想不到都是些什麼人在那兒進進出出。」

「那到底是些什麼人呢?」我問他。

「也是小人。有可能是毒品販子。還有穿着露屁股短裙的女人。我看是妓女。」

「哎,也許我和我的客戶能解決這個難題。你知道吉爾伯特在墨西哥的地址嗎?或許還有誰知道?」

「我隔壁鄰居可能有。一年前他曾想買下那房子,跟吉爾伯特有過聯繫。我這就去問他。」貝里牽着那條狗開始沿行人路走去。

我轉身把目光投向沙石岩外那晶亮的海面,竭力理清紛亂的思緒。

不一會,貝里回來了。這一次他沒帶狗,而是手持一張紙條。我接過紙條,一邊大聲向他道謝,一邊迅速鑽進汽車。

駛過幾條街后,我才把車靠在路邊展開紙條:巴哈,埃爾蘇埃諾,太平洋大街117號。

走進汽車旅館的院子時,我覺得就像在沙漠中找到了綠洲。我把車停在辦公室附近,打算趕快打個電話,收拾行裝就結賬上路。我往自己住的那幢房子走去,突然發現門前垂著的樹枝下有個人影在晃動,我放慢了腳步,急忙向另外兩幢房子中間的小徑拐過去。其中一幢房子的周圍是高高的山茶樹叢,我鑽到一棵樹后,沿着牆根往前移,等走到看得清我客房的門口時,撥開樹葉朝那裏窺探。那個人又高又瘦,伸長著脖子朝我剛才走的那條路上看。

是蓋奇·倫肖。

我倒抽一口氣,急忙往回倒退。我應該想到,RKI有四通八達的情報網絡,他尋找我的蹤跡不用費多大週摺。他上衣下鼓出一塊,顯然是帶着槍的。

我沿着牆一步步挪到房子後部,然後緊貼牆面。下一步怎麼辦?

我從汽車裏出來的時候,倫肖已經看見了我——他不可能沒看見我。但是從他那高度警覺而又猶豫不決的樣子看來,他還沒有把我完全認出來。我改換了髮型,穿着也不同從前。如果他到旅館辦公室查找我,辦公人員肯定向他描述過我先前租的是一輛破車。大概他覺得我有些面熟,但不出幾秒鐘他就會想起來的。

房間里的東西不去取無關緊要,汽車倒成了問題,得想法子把它開出去。我剛才折進去的小徑通往一條偏僻的小街,我從山茶樹叢看出去,不見人影。我立即快步走向行人路。馬路對面是一家咖啡館,我奔過去,找到一台投幣電話,撥了旅館服務台的號碼。

「請接七號單元。」我對服務員說。

「請稍等。」女服務員接上電話,鈴響幾遍,「對不起,她沒接。」

「你過去看看行嗎?午飯後我離開時她不大舒服,我不放心。」我聽出她在猶豫,便補了一句,「請幫個忙吧,她有糖尿病。」

「好吧,別掛。」她把聽筒放下了。

我立即掛上電話,跑出咖啡館穿過馬路。轉過旅館辦公室附近的拐角時,我看見那個接電話的服務員正往院子後面走。倫肖果然從樹下走出來,和她搭上了腔。她指著房門向倫肖解釋。然後,她打開門鎖走了進去。正如我所希望的,倫肖跟着進了門。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我立刻拔腿向我租來的豐田車狂奔過去。幾秒鐘后我已坐在車裏,擰開點火開關,發動引擎,轉眼就衝出了那個地方。

我邊開車邊在記憶中搜索,房間里是否留下什麼東西會向倫肖提示我的行蹤。昨晚我在上面塗過許多名字的紙條?不會的,我離開時親眼見到清潔工打掃房間,倒清了廢紙簍。那隻鸚鵡呢?沒關係,售貨單和那塊小牌子在我的錢包里。

我按了按喇叭,它替我發出笑聲。

第一站是大學街的古登照相器材店。

古登商店裏面的一切都還與我記憶中的一樣。照相機、鏡頭和名種器材以及暗房設備,品種齊全,應有盡有。想當年,我每次回家總要在古登店裏消磨掉一些時間,心裏盤算著總也實現不了的購買照相器材的計劃。現在我還能準確地記起我中意的照相機鏡頭在哪兒放着,便徑直朝那兒走去。

我買了米德1000型鏡頭,它能當遠距離望遠鏡使用,配上目鏡,能把景物放大83倍,攜帶方便,分辨力強,即使光線不足也可以拍攝。

一個梳小分頭的年輕店員幫我拿這拿那,他似乎發現我是個不懂照相但卻很富有的顧客。他熱情地對我說:「女士,您用這種鏡頭在200碼外都可以數得清雛鳥身上新出的絨毛。」

我又買了一架佳能機和幾卷膠捲,價格不菲。付錢的時候,我想:等我辦完案回去后,我在眾生法律事務所的工作就丟了,拿什麼來還RKI預支給我的錢呢?

出了古登商店,我開車去一家飯店吃了一份三明治,並給聖迭戈警察局的加里·瓦爾納打電話。

「你們查明那具屍體的身分了嗎?」我問道。

「查到了。」

「是什麼人?」

他不作聲。

「是斯坦·布洛克威茨?」

這時候,他的沉默有了另外的含意。過了片刻,他說,「我以為你猜不到他是誰呢。」

「他可能跟我在調查的案子有牽連。」

「那你最好來一趟,作個說明。」

「不行,我……不在聖迭戈。」與RKI的周旋使我變得多疑起來,我簡直成了個隨時撒謊的人。

「你在哪兒?」

「等我回去再告訴你。通知布洛克威茨的妻子了嗎?」

「麥科恩……」他沮喪地嘆了口氣,「我們找過她,可是她不在家,也不在做生意的地方。你也不知道她在哪兒吧?」

「我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女人。」

「聽我說,麥科恩,我想——」

「你整個周末都上班嗎?」

「噢——不是,過兩三個小時我就走了,我打算回家。」

「告訴我你家的電話。」

「為什麼?」

「我也許用得着。」

「麥科恩,你不是在調查這樁兇殺案吧?因為在這個州,你不能調查兇殺案——」

「我甚至不在這個國家。」

「我要你趕快回來——」

「你家的電話號碼?」

「麥科恩——」

「求你了。為了你喜歡的啦啦隊長!」

「天哪,你這是折磨我!」他嘆息一聲,說了電話號碼,「這是感情勒索。等你回來,我們一定得討論一下你的作為——」

「什麼?」

「我是說——」

「哎呀,線路不清楚!」

我立即掛斷電話,匆匆開車向邊境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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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影中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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