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動動腦筋

14、動動腦筋

「我覺得我們該動腦筋想一想。」兩便士說。

夫婦兩人快樂地在醫院團聚之後,兩便士已經風風光光地出院了,此刻,兩人正在貝辛市場「綿羊與旗子旅館」的最好套房裡比較彼此的筆記。

「好了,不許再想了,」湯米說;「別忘了出院以前醫生吩咐你的話——不要煩惱,不要用腦過度,盡量少動——一切都看開一點。」

「不然你要我現在幹什麼?」兩便士問:「我已經把腳抬起來,頭也靠在兩個墊子上。至於思考,不一定就是用腦過度,我又不是在做數學、研究經濟。思考只是舒舒服服地休息,打開頭腦,萬一有什麼有趣或重要的事鑽進腦子,也好隨時接納。無論如何,我蹺起腿,靠在椅子上想東西。總比親自出去採取行動好吧?」

「我當然不希望你再去採取什麼行動,」湯米說:「這件事就到此,你懂嗎?兩便士,我要你安安靜靜地待在家裡。可能的話,我絕不讓你離開我的視線,因為我實在不相信你。」

「好了,」「兩便士說;「演講完了,現在我們可以想一想了,一起用腦筋想,別去管醫生的話,要是你像我一樣了解醫生——」

「用不著管醫生,」湯米說:「你聽『我』的話就不會錯了。

「好!我保證目前不想採取任何行動,最重要的是,我們要比較一下彼此的心得,我們都查到不少事情,可是就跟鄉下拍賣雜物的情形一樣。」

「你所謂的事情是指什麼?」

「確切的事實,各種各樣的事實,太多太多了。而且不只是事實,還有些傳說,建議,閑話等等。總之,這件事就像把一個米糠筒子五花八門地包紮了好幾層,再塞進鋸屑里一樣」「鋸屑倒是真的。」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在諷刺還是在客氣,」兩便士說:「無論如何,你的確同意我的看法,對不對?我們知道得太多了,有對的,有不對的,有些重要,有些不重要,全部混在一起,弄得我們不知道從何下手。」

「我可知道,」湯米說。

「好,」兩便士說;「你說從什麼地方開始著手?」

「從你被人打昏頭開始。」湯米說。

兩便士想了想,說;「我不懂為什麼要從那裡著手,那是最後發生的事,不是最開始啊。」

「在我心裡是最重要的事,」湯米說;「我不準任何人敲我太太的頭,而且這最千真萬確的事,不是憑空想象的。」

「你說得對,」兩便士說:「的確是真的事,而且就發生在我身上,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從我能用腦筋之後,我也一直在想這件事。」

「你想得出是誰嗎?」

「很可惜,想不出來。當時我正在低頭看一塊墓碑。」

「誰最有可能呢?」

「我想一定是薩頓村的人,可是又好像很不可能,我幾乎沒跟什麼人說過話。」

「牧師呢,」「不可能是牧師,」兩便士說:「首先,他是個好老頭,其次,他不可能有那麼大力氣。第三,他有氣喘,要上悄悄溜到我後面,找一定會聽到聲音。」

「要是你把牧師除掉——」

「你不同意?」

「好吧,」湯米說:「我也同意,你知道,我去找他談過他在這裡當了很多年牧師,每個人都認識他,惡魔也許可以假裝成慈祥的牧師,可是頂多不會超過一個禮拜,要說十年、十五年就太不可能了」「好,」兩便士說:「那下一個該懷疑的人該是布萊小姐,乃麗-布萊,不過只有天知道為什麼,她不可能以為我是想偷墓碑吧。」

「你想會不會是她?」

「我覺得不大像。不錯,她是很能幹。要是她想跟蹤我看我在幹什麼,絕對不會有困難。而且她跟牧師一樣,在薩頓村到處進進出出的,她的確有可能看到我走進墓園,好奇地悄悄踉在我背後,z發現我正在看某一個墳墓,但是卻因為某種原因不願意我那樣做,所以就用教堂的金屬花瓶或者其他順手可得的東西敲昏我。可是別問我為什麼,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原因,」「還有準?兩便士。是不是那個姓什麼考克萊的太太?」

「柯普萊太太,」兩便士說;「不,不會是柯普菜太太。」

「你為什麼那麼有把握?她也住在薩頓村,當然有可能跟蹤你,看到你做的事。」

「對,對,可是她的話實在太多了,」兩便士說。

「我不懂,話多踉這個有什麼關係?」

「要是你像我一樣,聽她說過一整夜的話,」兩便士說:

「就會知道像她那樣整天說個不停的人,絕對不可能採取行動。她還沒走近我,早就開始大聲嚷嚷了。」

湯米想了想她的話。

「好吧,」他說;「你對這些事一向很有判斷力,那就把柯普萊太太也刪掉吧。還有誰呢?」

「愛默士-派利,」兩便士說:「就是住在『河邊屋』的那個男人,(那棟房子的怪名字太多了,我只好用最起初的名字叫它。)那個友善的女巫的丈夫。他有點怪怪的,頭腦很簡單,但是力量卻很大,可以敲昏任何人,我甚至覺得有幾次他可能真的想敲昏我——不過只有天知道為什麼,老實說,他的確比布萊小姐嫌疑大,我覺得布萊小姐只是那種討人厭的能幹型女人,在教區里到處湊熱鬧,什麼事都要插一腳。除非真的有什麼很強烈的理由,否則像她那種人是不會襲擊別人的。」她輕輕打個冷顫,又說:「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愛默士-派利就覺得好害怕,他帶我參觀花園的時候,我忽然覺得一一總之,不願意背對著他,也不希望夜晚在黑路上碰見他。他不是那種經常使用暴力的男人,可是要是有什麼東西惹火了他,他隨時都會變得很粗暴。」

「好,」湯米說:「愛默士-派利,算是一號嫌疑犯。」

「還有他太太,」兩便士緩緩說:「就是那個友善的女巫。

她人很好,我很喜歡她——也希望是她——我想,應該不是她,可是她的確踉一些事情有關……跟那株屋子有關的事。還有一點,你知道,湯米——我們不知道這些事當中什麼才是重要的,我已經在懷疑是不是所有的事都環繞著那棟房子?那棟房子會不會是中心點?那幅畫——根本沒什麼意義,對不對?湯米。我想一定是的。」

「嗯,」湯米說:「我想也一定是。」

「我到這裡是為了找藍凱斯特太太。可是這裡好像根本沒人認識或者聽過她這個人,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方向——以為藍凱斯特太太有危險是因為她擁有那幅畫,我想她可能根本沒來過薩頓村,只不過是剛好買了(或者別人送了她)一幅這裡的房子的畫,而那幅畫卻具有某種意義——在某方面來說,威脅到某一個人。

「可可太太——也就是慕迪太太——跟愛妲姑姑說,她發現『陽光山脊』有個跟『犯罪活動』有關的人。我想那幅畫一定跟犯罪活動、河邊那棟屋子,還有那個也許被殺死在那地方的孩子有關係。

「愛妲姑姑喜歡藍凱斯特太太那幅畫,藍凱斯特太大就把畫送給她——也許還說了不少話,說她在什麼地方得來的,或者誰送給她的,那棟屋子在什麼地方等等——

「慕迪太太認出一個跟犯罪活動有關係的人。所以被殺掉了。

「你說莫瑞醫生跟你說完可可太太的事之後,又談到幾種兇手的類型,並且舉了一些真實的例子。其中有個經營養老院的女人——我記得也在報上看過這個消息,可是不記得那個女人的名字了。總之只要老人把錢統統給她,就可以一直住到死,有吃有住,有人照顧,也不用擔心錢。那些老人的確都過得很快樂——不過通常都不到一年就死了一睡覺的時候死的,死得很平靜。最後終於引起別人的疑心,她受審之後被判處謀殺罪——可是她一點都不懺悔,覺得自己是在做好事。」

「嗯,」湯米說:「我也想不起那個女人的名字了。」

「沒關係,」兩便士說:「他又舉了另外一個例子,說有個女管家還是廚子什麼的,她經常換工作地點,有時候很平安,一點事都沒有,」有時候會很多人中毒,別人懷疑是食物中毒,癥狀都很合理,有些人也會復原。」

「她通常會準備好三明治,」湯米說;「讓那家人帶著去野餐,她的人很好,也很忠心,要是有人中毒的話,她自己通常也會得到一點輕微的癥狀,當然也可能稍微誇大了點。然後她就會離開那裡,到另外一個地方的其他人家去做事。就這樣過了好幾年。」

「對,誰也不懂她這麼做到底是為什麼?最不是她已經改不掉這種習性?還是她覺得很好玩?誰也不知道!被她害死的人好像都跟她毫無私怨。大概是頭腦有問題吧?」

「對,我想一定是,不過心理學家一定會分析一大堆,然後說是因為她幼年時候受過刺激的緣故。總之就是這麼回事。」

「第三個就更奇怪了,」湯米說:「有個法過女人因為深受喪夫亡子之痛,卻成了『慈悲天使』。」

「對,」兩便士說:「我記得,他們叫她做那個什麼村子的天使,『季凡』村之類的。她常常管鄰居照顧生病的孩子,非常盡心儘力。可是孩子都最稍微復原一點,然後卻越來越嚴重,遲早都會死掉。她往往哭上好幾個鐘頭,一百到參加葬禮還是哭得很傷心,大家都說要不是她那麼全心全力地替他們照顧孩子,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你為什麼又從頭提一遍這些事?兩便士。」

「因為我懷疑奧瑞醫生提到這些例子有他的用心。」

「你是說他認為這些事跟——」

「我想他提到這三個典型的例子,是想看看有沒有適合『陽光山脊』的情形。從某一方面來說,確實有可能。裴卡德小姐就可能適合那個經營養老院女人的例子。」

「你對那個女人實在太不公平了,我一直蠻喜歡她的。」

「我敢說,殺人兇手都有人喜歡過。」兩便士說得很有道理,」很多騙子外表看起來都很誠實,殺人兇手看起來也都很好,心地尤其仁慈。總之,裴卡德小姐既能幹,手邊又有很多可以讓人自然死亡而不會引起別人懷疑的方法。只有可可太太那種人才可能懷疑她。因為可可太太本身就有點古怪,所以才會了解古怪的人,也可能她以前在別的地方見過她。」

「我想那些老太太的死不會給裴卡德小姐帶來什麼財富」「你不懂,」兩便士說:「就因為不是所有人死都能讓她得到好處,所以才顯得她更聰明。也許她只要想辦法讓一、兩個特別有錢的人留給她很多遺產,其他得不到好處的,就讓她自自然然地死掉。所以我想莫瑞醫生可能,只是『可能』特別留意裴卡德小姐,有時候又忍不住想:『荒唐,我只不過是在胡思亂想。』可是無論如何,這種想法始終在他腦子裡揮之不去,他所說的第二個例子是個替人幫傭一年的婦女,我們猜不出最誰——」

「第三個呢?」

「第三個就更困難了,」兩便士承認,」是一個忠心耿耿的人。」

「也許他只是隨便再舉個例子,」湯米說:「不過我有點懷疑那個愛爾蘭看護。」

「你是說我們送皮大衣給她的那位好護士?」

「對,愛妲姑姑喜歡的那個護士,她好像很有同情心,喜歡每個住院的人,要是有人死了,」她就很難過。她跟我們說話的時候很擔心,對不對?她說要離開『陽光山脊』,可是卻沒說出真正原因。」

「也許她太神經質了,護土不能太有同情心,不然對病人不好,應該冷漠一點、能幹一點,鼓勵病人的信心。」

「這顯貝瑞福護士在訓活,」湯米做了鬼臉說,「說到那幅畫,」兩便士說:「如果光看那幅畫的話。我覺得鮑斯河溫太太很有——意思。」

「她的確很有意思,」湯米說:「我想是我們碰到的這件怪事當中最有趣的一個人,看起來好像什麼都知道。她好像對那個地方知道一些我不知道,你可能也不知道的事。總而言之,她一定知道什麼秘密就是了。」

「真奇怪,」兩便士說:「她居然說畫上本來沒有船。你想想現在為什麼會有船?」

「我也不知道。」湯米說。

「船上有沒有名字?我記得好像沒看過——可是話說回來,我一直沒有仔細看過。」

「上面寫著『水蓮』。」

「很適合那條船,這讓我想起什麼?」

「我不知道。」

「她肯定她丈夫絕對沒畫那艘船?可是也可能是他事後畫上去的啊!」

「她說沒有——而且非常有把握。」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兩便士說:「我是說我被襲擊的事。也許是其他外人從貝辛市場一直跟蹤我,看我打算做什麼,因為我在這裡打聽了很多事,找了很多房地產公司。那些公司都對那棟房子支吾其詞,推託了事,態度很不自然,就跟我們查藍凱斯特太太下落時候碰到的推託態度一樣,一切都透過律師和銀行,主人卻身在國外,無法聯絡。兩件事的『形式』完全一樣。他們派人跟蹤我的車子,看我到底想幹什麼,等到適當時機再把我打昏,這就使我們不得不特別懷疑,為什麼有人不希望我查看一塊舊墓碑?反正那些墓碑早就破破爛爛了——我想一定是附近的調皮男孩對破壞公用電話失去了興趣,所以到教堂後面來找點新鮮的事做。」

「你說那塊墓碑上刻著字?」

「嗯——我想是用鑿予刻的,有人覺得刻得不好就放棄了。」

「那孩子名字叫莉莉-華特斯(剛好是『水蓮』顛倒過來),又是七歲,安排得很適當,還有別的宇,看起來像是『不管什麼人…』接下來是『侵犯』——還有——米爾斯頓——」「聽起來很耳熟。」

「那當然,是聖經上的字句——可是刻的人記得不夠清楚「那當然,是聖經上的字句——可是刻的人記得不夠清楚——」「這整件事真夠奇怪。」

「為什麼會有人反對呢?我只想幫牧師的忙——還有那個想找回失去孩子的可憐男人,這麼一來,我們又回到失去小孩的主題上了。藍凱斯特太太曾經提到有個可憐的小孩被埋在壁爐里,柯普萊太太也說有修女和被謀殺的小孩被埋在牆裡,又說有個母親殺了嬰兒,又是什麼情人、私生於、自殺之類的。這些都是老故事。傳說,加上一些道聽途說混合而成的大雜燴!可是湯米,這當中的確有一件『事實』——而不是謠言、傳說——」

「你是說——?」

「我是說河邊那棟屋子的煙囪的確曾經掉下一個破舊的洋娃娃——小孩玩的娃娃,在裡面擺很久,很久了,上面都是煤灰和碎石頭——」

「可惜我們沒拿到。」

「我拿到了。」。兩便士用勝利的口吻說。

「你把娃娃帶來了?」

「嗯,我當時嚇壞了,想帶回家好好看一看,反正也沒人要,我想派利夫婦一定馬上扔到垃圾筒,在這兒。」

她站起來,走到手提箱旁邊,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一個用報紙包的東西。

「就是這個,湯米,你看。」

湯米好奇地打開報紙,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殘破的洋娃娃,洋娃娃的四肢無力地垂著,身體本來是一種極薄的軟皮縫製成的,裡面原本塞滿了鋸屑,但此時因為東破一個洞,西破一個洞,漏掉許多鋸屑,所以已經又瘦又扁,儘管湯米拿的時候非常小心,洋娃娃身上有個地方還是突然進裂,掉出一大把鋸屑,另外還有些小水晶似的東西在地板上來回滾動。

湯米走過去謹慎地抬起來。

「老天!老天!」他說。

「真奇怪,」兩便士說:「裡面居然會有水晶,你想是不是煙囪有點裂開,石膏什麼碎掉了?」

「不對,」湯米說:「水晶是從洋娃娃身體『里』掉出來的。」

他把水晶收拾在一起又小心地把手指伸進洋娃娃身體,又是幾顆水晶掉下來。湯米把水晶拿在手上,到窗口仔細地看看。兩便士疑惑地看著他。

「真奇怪,居然用水晶來塞洋娃」她說。

「這不是普通水晶,」湯米說:「我想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

「你指的是什麼?」

「你拿幾個好好看看。」

她奇怪地從他手上接過來。

「沒什麼啊,只是水晶嘛,」她說:「有些比較大,有些比較小,你幹嗎那麼興奮?」

「因為我發現了一件事,兩便士。這些不是水晶,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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