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13

時間已不允許再等待猶豫,沒有防彈衣也得上路了。

車上董方亮開玩笑著對黃修業說,修業,這趟去,萬一我光榮了,我家的小革命就交給你了,等他長大,你向局長要求,讓他當刑警,就坐我那張辦公桌。黃修業無言以對,浮出眼眶的淚水全部吞咽回肚裡,車窗外殘陽如血,秋風凝重如鉛。

9月19日,接報告,大頭到了江西瑞金,從那裡給他老婆打了兩個電話。有大頭就有翁其樂,儘快趕到瑞金!

四人中午12點20分從福清市出發,按地圖選了一條最近的路。誰想到這是一條廢棄的山路。路面僅一車之寬,坑窪不平山高彎多,再退回來已不可能,只有硬著頭皮往前走。山高月小後來小月也無,黑黢黢的天幕團團霧氣上升,霧挾來陣陣冷雨,能見度極差。500公里山路開過去,索性連路也找不到了,視野滿是荒蕪的草叢灌木。在一個下坡轉彎處,突然感到車身向外傾斜,咚一聲,右後輪陷了下去。全車人的睏倦一下子驚飛。探頭朝外看,車尾的四分之一已懸置深淵!車上人一身冷汗出來。李家華連忙命令道:別亂動,鎮定!他叫駕駛員轟足油門,貼著山坡往上爬,終於將車子開出險境。大家鬆脫一口氣,心有餘悸下車看,竟無人發現后保險架已經沒有了,右後輪胎內側鋼絲幾乎全部拉斷。

20日中午1點,四人趕到江西瑞金。

這天是星期六,中午1點當地公安局刑偵隊人還沒來上班。跟了一路的雨不疾不徐,澆得人身冷心寒。一雨成秋,氣溫降至10度。身穿T恤又肚中無食的黃浦刑警凍得直哆嗦。為了驅趕寒氣,他們蹦高夠公安局門廊的燈頭,一次次蹦高,看誰比誰蹦得更高。

3點,他們與當地刑警接上頭,請求幫助協查大頭在當地的兩個電話地址。經查,一個是私人,一個是公用,兩個電話之間相差2公里。先查私人電話,當地治保反映是一夥做鰻魚生意的福清人的臨時住處,沒聽說有陌生人來往。再查公用電話,兩處之間共有六個。第一個離瑞金旅社最近。這就對了,大頭他們不會用旅社電話,跑出來打公用,極有可能大頭和翁其樂就住在瑞金旅社。

李家華派董方亮進旅社打探。董方亮問服務員。有沒有福清客人住店?

服務員講,福清有大頭住,剛出去。

董方亮大喜。他不動聲色掏出翁其樂的相片,遞給服務員,這個人見過么?

服務員毫不猶豫地說,和大頭住309。老客戶了,只付錢,不登記。

董方亮迅速將這一重要情況報告李家華等三人,李決定登記住進瑞金旅社,實施抓捕。

奇怪!服務員給他們開的房間就是剛才她說的大頭和翁其樂住的309。進得房來,迅速搜查一遍,沒有任何人住過或者吸毒的跡象!壞了,人被驚動了!正在這時,接福清市局電話,問,你們是不是在查旅社?李家華說,是呀。你們暴露了!大頭從三樓跳下去跑了!李家華的腦子疾速盤算,大頭不可能進來,又跑掉,一定是接到服務員報告,說有人找你們,根本沒進屋就走了。那翁其樂也走了么?!

李家華請求當地刑警調集警力包圍旅社。協助抓捕重要犯罪嫌疑人。瑞金警方大力配合,瑞金旅社被圍。

李家華和董方亮在三樓一間間查,黃修業在樓下窗前堵截。當查到309斜對面308房間時,門被反鎖。董方亮踹開門,只見窗戶開著,一根用床單結成的繩子朝外吊著,追到窗前往下一看,一個人影順繩子下逃。一定是翁其樂!董方亮的槍響了!李家華大喊,黃修業在樓下堵住!那人見到處是警察,便借著繩子的盪力撞斷二樓的窗框和玻璃,竄了進去。

14

李家華迅速從三樓追到二樓,一間間踹進去看,308下邊正對著208沒有人,玻璃也沒有碎,207也沒有,轉身到206房間,門開著,一地明晃晃的碎玻璃,沒人!

這小子,看你往哪兒跑?!此時此刻,李家華滿腦子只有一個信念:說什麼也不能讓他跑了,一定要抓住他!至於那小子身上有沒有槍?開槍後會怎麼樣?根本顧不上考慮。李家華衝出206房間,沿著黢黑的旅社走道邊跑邊找。老式旅社的走道怎麼那麼深那麼長有兩萬五千里吧?!轉彎處,他看到一個白色的人影躲在門洞里,不管三七二十一,撲過去,雙手緊鉗住那人的脖子。那人不再掙扎后,李隊長按住他的頭,問趕過來的董方亮,看看是不是翁其樂?瘦臉、尖下巴、細腿,不是翁其樂又是誰?咔嚓一聲,董方亮將手銬銬牢他。

翁其樂徹骨哀鳴,一槍打死我算了……

一槍打死你,太便宜你了。

那一刻的感覺,李隊長事後對我說,你體會不了,我也講不出來。沒當過刑警沒參加破此案子的人體會不了,參加破案的人也講不出來。

讓我來試著形容:

那是一種衝破黎明前的黑暗曙光初現旭日即將東升的欣喜感;

那是一種突破艱難險阻終於攀援到頂的成功感;

是與看不見的對手長時間反覆較量終於將對手打敗的勝利感;

偵破思路正確與否的檢驗;

自我價值的確立與實現;

為不平淡的人生履歷又添了一筆輝煌;

它是悲欣交集的心情;

更是「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的境與界。

那一刻的感覺強烈和濃縮,沒有此經歷的人難以企及,沉溺於小悲歡小愁怨的男女難以理解,所以刑警們輕易不與人言,甚至不與親人言。他們珍惜這份感覺並把感覺珍藏,在往後的日子裡,默默滋養身心,照亮前路。他們此時最好的伴侶是酒,醇香濃烈的酒為他們洗去風塵,揮發疲憊,撫平心弦,激活新的智慧與體能,從頭開始。

當時他們可顧不上喝酒。

李家華把抓獲翁其樂的消息告訴福清市局的戰友,對方第一句話是:翁其樂帶沒帶槍?

李家華說:沒帶。

沉吟片刻,對方說兩個字:險勝!

李家華又告訴了小a:翁其樂抓住了。小a開始還不相信。晚上瑞金警方要為他們接風慶祝,為了答謝當地同行,於情於理,這頓飯都要吃,可是李隊長實在放心不下關著的翁其樂———得來實在是太不易了,再不敢有半點閃失。他讓陳衛國吃幾口借故肚子痛離席,好生看翁其樂那廝。

陳衛國兩天沒吃飯了,吃了兩口借故離席,回到看押處,見翁其樂好好的,只是毒癮發了,鼻涕一把眼淚一把。他趕快給李隊長打電話,告訴一切正常。這邊李家華加快吃飯的進度,早早結束,連夜開車趕回福州。

李家華講,往下的路安全第一。看好翁其樂,他毒癮發了,把他整整牢,別這邊開著車子爬山,那邊他橫七豎八踢一腳。再就是看清路,不敢毛估估,不行,下來一個人在前邊領路。

畢竟兩天兩夜沒吃沒睡,撐到極限人困馬乏。怕開車的人瞌睡。車子喇叭開開,磁帶放放,管他會唱不會唱,管他五音多還是六音少,管他調跑不跑詞對不對,唱啊喊啊,獨唱,小合唱,大合唱,用發自心底的勝利歡呼抵禦迎頭壓來的睏倦。

15

9月21日早晨7點20分,又臟又傷的上海桑塔納車開進福州市。街上車子比往日少,行人儘是些晨練的老人和去早市買菜的主婦,綠樹祥和,花朵嬌媚,鳥兒啁啾……天上地下空氣中大字書寫兩個字:和平。

黃浦警方除了破案,一片懵懂:怎麼今天街上這麼少人?

卻原來21日是星期天。有多少個星期天沒有休息,他們誰也記不得了。為了車子上那個爛泥一攤的翁其樂,付出的星期天和付出的所有———值,很值!

23日翁其樂被前來接應的黃浦警方押回上海。在家的刑偵隊員圍攏看翁其樂是何方神聖?人嘛老瘦的,毒癮發作的樣子老丑!

七抓郭聯鳳,全案告捷

翁其樂被擒后,有消息表明郭聯鳳在湖北江漢地區。小a也告訴黃浦警方,郭聯鳳在湖北他大哥那裡,他大哥在那邊包工程生意做得很火。

黃浦警方問小a怎麼知道郭聯鳳的消息。

小a講,郭聯鳳有個情婦在福清,從那天她打電話的表情上看,像是給郭聯鳳打。小a馬上再撥郭聯鳳手機,通了。郭聯鳳也主動打電話給小a,講自己身邊沒錢,也想找翁其樂要錢。最近可能不會回福清。

9月26日,黃浦分局刑偵支隊政委龔洪昌帶三人飛往武漢。在湖北公安廳的配合下,查到情婦打給郭聯鳳的電話來自湖北潛江,戶主是郭聯鳳的哥哥。沒人認識郭聯鳳的哥哥,這樣對抓捕郭聯鳳不利。為此,探長范惠乾和當地一位同志化裝成賭徒打入郭聯鳳哥哥開的賭場,把他哥哥認牢。

就在同一天,有消息說,郭聯鳳的情婦要來湖北潛江看他。情婦問他,到了潛江去哪裡找他?郭聯鳳說,一個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郭聯鳳終於要露頭了!

10月3日下午,郭聯鳳的情婦乘坐490次列車到達武昌,之後她乘車趕到潛江,當然一路有「刑警」關照護送。她到了潛江市,直奔公安局招待所,並且在門口給什麼人打電話———跟蹤護送者明白了「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意義。他們盯牢招待所大門,看出來迎接者會不會是讓他們望眼欲穿的郭聯鳳,做好抓捕準備。

7點半,街燈輝照下,大門口匆匆走出一個人,再定睛細看,不是郭聯鳳,而是他大哥。情婦跟著大哥進裡邊,45分鐘后換了衣服又和大哥一道出來,突然兩人在十字路口跳上一輛中巴車。後邊跟著偵查員來不及上同一輛車,急忙招手攔了一輛殘疾人的三輪。十幾公里開出去,前邊是江漢大市場。

湖北省公安廳的同志已經到了。他們跟著郭聯鳳哥哥和郭的情婦進到大市場裡邊一幢居民樓,真真切切聽見他們朝一個窗戶叫兩聲:聯鳳,聯鳳。上樓后沒多久,兩人又出來了,黃浦分局的偵查員和湖北省的偵查員決定兵分兩路,一路跟蹤這兩個人,龔洪昌政委帶人在這裡等著抓捕郭聯鳳,說什麼也不能讓進入視線的狐狸再溜了。

據當地警方介紹,這個大市場治安情況比較複雜。不好公開進去抓人。

明抓不行,就暗查。黃浦警方和湖北公安廳的十多位民警一幢幢樓悄悄走訪。走到16號樓時,有人反映,二樓住著一個姓郭的福建男子。當即將16號樓圍住,封鎖每一個出口。龔洪昌和范惠乾踹門衝進房間,郭聯鳳正在床上,沒等他搞清怎麼回事,就被千里奔襲從天而降的上海黃浦刑警銬牢。經搜查,他的包里有一把刀。

當天晚上,黃浦刑警星夜趕路,160公里趕到武漢已是凌晨3點。

16

武漢關的報時鐘悠悠敲響,彷彿響了千年萬載,又像是才鍍了第一層春雨秋霜,那鐘聲讓人神思遐想,又讓人忍不住鼻酸淚盈。那天是范惠乾的40歲生日呢!看著押解回來的郭聯鳳,多好的生日大禮!四十而不惑,生日那天最想念的人是自己的母親,母親病重在家,孝順的兒子有心無力。此時的范惠乾歸心似箭,專案組所有外出成員歸心似箭。

返程乘船。對於押解這麼重要的犯罪嫌疑人,船隻雖慢,但是安全。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不知船上四位黃浦分局偵查員們有此詩情畫意否?

10月6日,龔洪昌一行四人在嗚嗚的船鳴聲中靠岸上海港。

在強大的審訊攻勢面前,被毒癮折磨得七顛八倒的翁其樂交待了他的罪行。

由於缺少毒資,相好的國英又告訴他甲魚老王家有錢,他便萌生了搶劫錢財的動機。當然得有人幫他,他和郭聯鳳從外邊聯手,國英從裡邊配合。他和郭聯鳳是13日下午到的上海,國英去機場接他們住到旅社。他倆當晚外出買工具,商店已經關門,告知第二天一早再來。當晚他們去國英家踩了點。第二天一早,兩人買了工具,直奔作案現場。由於翁其樂的媳婦是老王家親戚,大英還參加過他們的婚禮。翁怕大英認出他,在臉上蒙了只襪子。在國英的被子上澆水,是怕把她捂得緊了昏過去,澆上水看她還會不會動———正像事後勘察現場發現「有人對國英手下留情」。

兩人作案后乘車到徐匯,又換車到杭州,從杭州把錢寄回福建,再乘飛機飛廈門,轉回福清。

國英對有的人「口下留情」。她沒有口供,一直沒有。抓回兩人後給她看相片,她講不認識。該案審結判處她有期徒刑15年。

36萬元不義之財,郭聯鳳分了10萬元,剛開始他不承認作案,經過指紋對比,那枚在粘膠帶紙芯處取到的半枚指紋就是他的,他認罪了。為了這罪行,他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

翁其樂分得26萬元,等抓住他時,連吸毒帶揮霍早花光了。翁其樂被判處死刑,已經執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一百七十三個夜與晝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偵探推理 一百七十三個夜與晝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