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兇犯

你是兇犯

崔基鳳形容憔悴,看起來有點可憐。他的表情平靜,好像一切都置之度外,身邊圍了一圈警官。

起先他沒有認出雜貨店女店主來。女店主在刑警的帶領下走進審訊室,隔着桌子和他對面對坐下,他才好像有點吃驚似地抬眼看了女店主一下,馬上又面無表情地把視線轉向別處。

刑警問他你認不認識這位年輕的太太,他毫不猶豫地回答不認識,然後就像看着什麼東西似地瞅著女店主。

「你看見過這個人嗎?」河班長用下巴指指崔基鳳,問女店主。女店主避開崔基鳳的視線點點頭。

「不要光點頭,要用話來回答。你看見過他嗎?」

桌於上有一架小型錄音機在錄音。

「唔,看見過。」女店主以清晰的語調回答。

但崔基鳳依舊是一副吃驚的表情。

「你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看見他的?」

「十二月二十七日傍晚,他到我們店裏來的時候。」

「他買了些什麼?」

「唔,毯子和尼龍繩。」

崔基鳳表情平靜地坐着,他的臉開始慢慢地變得呆板了。徐刑警把一隻包裹放到桌上。打開包裹,露出毯子和尼龍繩。

「這是你賣給他的嗎?」

「唔……」

「沒錯?」

「唔,沒錯。」

河班長兩隻手撐著桌子,把臉靠近崔基鳳的臉,看着他說:

「你還認識這位大嫂嗎?」

「想起來了。」

「萬幸!夫人請回吧,辛苦你了。」

崔基鳳獃獃地看着年輕的夫人消失在門外,心裏很佩服警察的偵破能力。

「按照她的說法,是你買了這毯子和尼龍繩。」

「我曾經買過跟這一模一樣的東西。」崔基鳳好像解開了韁繩,痛快地回答。

「你買這些東西,打算幹什麼?」

這是最核心、最重要的問題。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河班長並不催他,耐心等待。崔基鳳好像在禱告,眼睛俯視着桌面,突然抬起頭來要水喝,也許是喉嚨幹了。他一口氣把水喝乾說:

「能給我一支煙嗎?」

徐刑警趕忙掏出一支煙來給他,然後用打火機替他點上。

「謝謝。」

崔基鳳悄悄地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呼的吐出來。神情好像百感交集。隔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睛,面無表情地看着河班長,然後以低沉的聲音說道:

「剛才你問我什麼來着?」

河班長坐在對面的位子上,用手掌拍了拍毯子和尼龍繩。

「崔先生,二十七日傍晚,你在剛才那位夫人開的小店裏,買了這床毯子和尼龍繩。你買這些是幹什麼的呢?」

「啊,這,就跟你所想的一樣。」崔基鳳十分痛快地回答。

警官們原來都很緊張,他們的表情好像一下子變得開朗了。他們的姿勢原來都很呆板僵直,現在開始鬆動了,響起了嗡嗡聲。

河班長覺得這個人挺有意思,以好奇的眼光看着崔基鳳。

「你知道我想什麼?」

「唔,大體上是……」

「說吧,是什麼?」

「你偵察到這個地步,不是都曉得了嗎?何必非要我說不可呢?」

嗡嗡聲更大了。

「那也得說。得本人親口說。你說說你是來度蜜月的,幹嗎要買這些東西?」

崔基鳳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

「實在要我說,我就說。不過,我得先問一句這繩子和毯子是從哪兒弄來的?」

河班長好像生平第一次碰見這種有趣的人,注視了對方一陣以後,微微一笑。

「這是在汽車行李箱裏發現的包屍首的毯子,這是捆屍首的繩子。」

「這一瞬間非常動人。」崔基鳳也微微笑着點點頭。

「動人?」河班長手足無措了。

「唔。你猜對了。就像你所說的那樣,這是買來處理孫昌詩君的屍體的。」

霎時,刑警們都面露喜色。他們好像高興得要拍手,活躍地把桌子團團圍住。

「是不是可以談談你是怎麼搬運屍首的?怎麼從六一五號房間把屍首搬走的。」

「連房間號碼都知道,從這一點看,你們的偵察很科學。」

「這是很一般的。」漢城組的班長插進來說。河班長露骨地顯出不快的表情。

「我把屍體包在毯子裏以後,用繩子捆好,從六一五號房間的陽台上吊下去。」

「後來呢?」河班長克制着激動的心情問。

「塞到了汽車行李箱裏。」

「哪一部車子?」

「進口小轎車。恰好行李箱子沒有關。沒有合適的地方可扔,就放到裏面去了。」

「那是什麼時候?」

「十二月二十七日晚。不,過了午夜,是二十八日清晨。」

河班長回頭看了徐刑警一眼,對他使了個眼色,徐刑警馬上打開通向旁邊的門:

「請進來吧!」

徐刑警招招手,隨即有兩個人從那扇側門走進房裏,是朴和善和金在范。

朴和善形容憔悴,崔基鳳直勾勾地看着她。朴和善也驚訝地看着崔基鳳。由於他們對看一眼只是一瞬間的事,所以警官們沒有察覺。兩個人走進房裏,半蹲半坐地坐在崔基鳳對面的位子上。

「看見過這個人嗎?」河班長用下巴指指崔基鳳,問那兩個人。

「沒見過。」金在范首先搖搖頭說。

「夫人呢?」

「頭一次見面。」

朴和善以深沉的眼光看了看崔基鳳。崔基鳳幾乎是面無表情。

「你看見過他們嗎?」河班長這次轉而問崔基鳳。

「我不認識他們兩位。」崔基鳳生硬地回答。

這時,金在范瞟了崔基鳳一眼,問河班長說:

「他是誰呀?」

「把屍體塞到尊夫人車子裏的案犯。」

漢城組的班長不給河班長說話的機會,搶先回答。

「就是這個傢伙?」

金在范像枚炸彈一樣蹦起來,朝崔基鳳撲去,一把抓住崔基鳳的衣領。崔基鳳從金在范的肩膀上看見朴和善臉色蒼白地站了起來。

金在范整個身子都撲了上去,用一隻手揪住崔基鳳的衣領扭來扭去,用另一隻手打崔基鳳的臉。這麼一來,崔基鳳連人帶椅子向後倒去。金在范仍不罷休,壓在崔基鳳身上用拳頭狠命地揍崔基鳳的臉。

由於事出突然,都來不及阻攔。河班長首先衝過去拉住金在范,叫他別打。金在范不肯罷休,仍像猛獸一樣直蹦直跳,河班長揍了他一記耳光。金在范這才氣喘吁吁地退了下去,大聲叫嚷:

「你這個傢伙!你不知道我們因為你吃了多少苦頭?哪有人會把屍體塞到人家車子裏?你不知道我為這受了多少屈辱?我是被當做殺人犯來對待的!像你這種人應該不經審判就殺掉!」

崔基鳳歪歪倒倒地爬起來。他鼻子破了,臉上儘是血。一隻眼睛通紅,腫得老高,根本睜不開,連衣服也撕破了,弄得不成樣子。金在范又轉而向刑警泄憤。

「罪犯抓到了,你們現在無話可說了吧?冤枉好人,硬把我當犯人對待,哪有這種道理!得判你們十年監禁!以後麻煩了,走着瞧吧!我吃足了你們的苦頭,也要讓你們嘗嘗滋味。真是活見鬼!這算什麼呀!」

他唾沫橫飛,窮凶極惡。班長實在看不下去,叫把他拉出去,於是刑警們便推着他的脊背把他押走了。

「你在他面前說崔基鳳是罪犯,要幹什麼?」河班長頭一次對漢城組的班長發了火。

「因為是罪犯,所以說是罪犯,有什麼不對?」

「我還沒有斷定他是罪犯。誰也不能斷定他是罪犯!」

「事情已經結束了,幹嗎還這麼刻板?證據很充分嘛!」

漢城組的班長拍拍攤在桌子上的毯子和繩子。

「還沒有結束!」

「不要拖,馬上把他拘留起來。不必再調查了。」

在他們爭吵的時候,崔基鳳用警官拿給他的手紙擦鼻涕。朴和善用傷心的眼光看了看他,然後到隔壁房裏去了。

河班長突然指著崔基鳳對徐文鎬刑警說:「這個人,你負責代我調查!」說罷走了出去,兩個人的爭執也就告一段落。他好像是既光火,又不願看漢城組的班長的熊樣。

河班長一走,漢城組的班長就把徐刑警擠到一邊,自己坐到河班長的位子上開始審訊崔基鳳。徐刑警心裏挺不痛快,但還是默默坐在一旁看胖班長如何審訊。

「你殺害孫昌詩的事已經弄清楚了,這且擱下不談……我想了解的是你太太吳妙花的行蹤。」

崔基鳳由於左眼睜不開,只用一隻右眼看着對方。由於沒有戴眼鏡,連坐在對面的人的臉看上去也很模糊。胖班長以防止他自戕為理由把他的眼鏡給沒收了。

「吳妙花的屍體在哪裏?」

胖班長完全用不客氣的口吻來問。他好像覺得對案犯沒有必要用尊稱。

「不知道。」

崔基鳳眨眨右邊的眼睛,好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情。胖班長得意地笑了。

「不知道?那麼,屍首飛上天了?」

「好像是這樣!」崔基鳳的表情不變,狡黠地說。

圍在他身邊的警官都吃吃地笑了。胖班長不由得臉色發僵。

「現在不是頑皮的時候!」

「唔,對!」

「你把吳妙花的屍體扔到哪裏去了?」

胖班長瞪圓了眼睛。但是,崔基鳳寸步不讓。

「唔,不知道。你是說吳妙花死了?」

「你要怎的?」胖班長用拳頭拍著桌子,「這可不是開玩笑!」

「是這樣。」

刑警們用手捂著嘴忍住笑。

「別耍賴,快說。要趕快結束,去吃飯。肚子不餓嗎?」

吃午飯的時候已經過了很久了,崔基鳳感到很餓。

「我沒有吃早飯,肚子有點餓。」

「所以得趕快結束,去吃飯。吳妙花的屍體在哪兒?」

胖班長突然用溫和的口氣騙崔基鳳。但是崔基鳳仍舊回答不知道。

「怎麼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她到哪兒去了。我也擔心得要死!」

「人家好好地對待你,你也應當好好地對待人家,哪有這樣說話的道理?你殺了孫昌詩和吳妙花,還拋屍在外,這已經是暴露了的事實。孫昌詩的屍體被發現了,現在剩下的就是吳妙花的屍體。來,說吧,在哪兒?」

崔基鳳用手揉揉紅腫的左眼,慢吞吞地搖搖頭。

「你好像誤會了。我既沒有殺孫昌詩,也沒有殺吳妙花,別搞錯了。」

圍在他身邊的刑警們的表情變僵了。胖班長則以逗人發笑的表情搖晃着上半身。

突然四面八方的刑警你一句我一句地說開了:怎麼凶也沒有用;大學教師怎麼這麼不正派;看樣子是昏了頭;坦坦白白地說出來,可以酌情考慮等等……但是崔基鳳對這些話好像充耳不聞。他們只是異想天開,隨心所欲地叫他交代。

「這是什麼?你不會連這個也否認吧?」

胖班長拍拍毯子和尼龍繩。

「唔,這是事實。」

「剛才你說殺死了孫昌詩,隔了一會兒又否認,這算什麼?怎麼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

「不是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我沒說過殺死了孫昌詩。我只是說屍體是從六一五號房間拖出來藏到車子裏去的,沒說殺死了他。大概是你聽錯了。」

「什麼,這話就是這個意思。」

胖班長陡然發了火。

「不。拋屍怎麼跟殺人一樣呢?顯然是錯了。你知道……」

「耍滑頭也得有個分寸。你真的要吃點苦頭才明白?你說你到底殺沒殺孫昌詩?」

「嗯,沒有殺!」

「吳妙花呢?」

「當然也沒有殺。」

刑警們好像都是無可奈何的樣子,一起望着崔基鳳。

「好!」

胖班長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好像忍不住了似地站起來,俯視着崔基鳳,又坐到位子上。

「好哇!那麼孫昌詩的屍體是怎麼回事?是誰殺死了他?屍體不是從你的房裏拖出來的嗎?」

「對,這是事實。」崔基鳳平靜地回答。

「那麼,那屍體是自己跑到你房間里去的嗎?」

「唔,那確實不知道。」

「不知道?你老老實實地講,別糊弄人!」

胖班長瞪大了眼睛。崔基鳳好像挺不高興,皺起眉頭嘆了一口氣。

「我到外面去了一趟回來,屍體就在房裏了。準確地說,是在浴缸里。新娘則不見了,叫我怎麼辦?屍體就那麼放着有點討厭,所以就把它搬走了。對於拋屍一節,我甘心受罰。不過,要說殺人,那是毫無根據的。我連手指頭也沒有碰過一下孫昌詩。」

刑警們無可奈何地看着崔基鳳。胖班長一臉冷笑說:

「說謊也得說得像樣一點。到外面去了一趟回來,屍體就在浴缸里了,能自圓其說嗎?虧你是哲學博士!是不是真的要我教訓教訓你?」

「我是按照事實說的。」

「你知道孫昌詩是什麼人?」

「不是一個死了的大學生嗎?」

「不是!」

「唔,不是,我就不知道了。」

「你別發火。他是你太太的情夫。你明明曉得,幹嗎這樣!」

胖班長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原來放在桌上的煙灰缸翻了,煙灰和煙蒂四下亂飛。徐刑警趕快整理桌面,他的視線和崔基鳳碰了個正著,撲哧一聲笑了。

「我不懂你說些什麼。」

崔基鳳把頭一斜。胖班長又拍了一下桌子,但比頭一次輕得多,煙灰缸沒有打翻。

「別要滑頭!新娘的情人跟到雪岳山,你一光火就把孫昌詩殺了,是不是?我都知道,你幹嗎這樣?」

崔基鳳的臉好像有點歪扭,他用一隻手遮住嘴吃吃地笑,扭曲著身子,好像覺得有趣死了。他一笑,刑警們都傻了眼。

崔基鳳笑得眼淚汪汪的,由於笑得太凶,甚至眼淚都流了出來。笑罷,他用手背擦擦眼睛說:

「反正,你編造假話挺辛苦!」

「什麼!」

胖班長好像忍無可忍了,伸手揪住崔基鳳的衣領,樣子挺凶,似乎馬上要打他一頓,但看見對方臉上血漬斑斑,又頹然鬆開了手。

「這不是開玩笑,請別鬧着玩。」

「自然不會是開玩笑。」

「按照你的說法,是你出去了一趟回來孫昌詩已經死了,新娘也失蹤了。換句話說,意思是新娘殺掉孫昌詩逃走了,對不對?」

「不是。我沒有說新娘殺害了孫昌詩。我只是談了我目擊到的情況。」

「你是少有的說謊者!」胖班長指指崔基鳳又把同樣的話重複了一遍:「這種說謊者,我頭一次見到。」

但是,崔基鳳連眼睛都不眨一眨:

「你可以把我的話當假話。不過,有朝一日事實總會揭露出來的。」

「別耍壞!你說你出去一趟回來,新娘就不見了是嗎?而且在浴室里發現了屍體?」

「唔。對。」

「你在漢城初次接受調查時說些什麼來着?你說二十七日早上新娘起身以後,想一面兜風一面看雪景,於是便出去了。新娘要你一塊去,你說累了要再睡一會。這話明明是從你嘴裏說出來的吧?你還作證說,新娘去看雪景就此消失不見了。你不否認吧?否認也沒有用,錄音都錄下來了。起初說,新娘去看雪景不見了;第二次又說你出去了一趟回來,新娘不見了。這話怎麼對不上號?到底哪個是真的?這樣,你還能說你不是說謊者?」

胖班長的指摘是對的。崔基鳳尷尬了。他很後悔,早知如此,一上來就不該說得那麼坦白。

「怎麼突然變成啞巴了?你還想撒謊嗎?」

胖班長得意洋洋,好像是認為自己終於使崔基鳳陷入困境。然而,崔基鳳馬上就恢復了平靜。他之所以能如此沉着,是因為對真實抱有信念。他想哪怕天塌下來,自己也不能拋棄沒有殺害孫昌詩這樣一個事實。他堅信只要死抱住這個事實不放,即使天塌下來,自己也能夠活下去。

「別浪費時間編造謊話,坦坦白白地說吧!事情都已經暴露了,沒有那個必要!」有一個刑警附和胖班長說。

「頭一次的證詞是假話。這一點我承認。我不知道會這樣,所以說了謊,抱歉。我沒有估計到拋棄孫昌詩的屍首的事實會如此暴露無遺。不過,第二次的陳述是真話。我出去了一趟回來,孫昌詩死了,吳妙花不見了。現在我能說的,就這麼些。」

胖班長怒視着崔基鳳,好像要把他一口吞掉。崔基鳳則神情平靜地看着對方。

沉默了好一陣。後來還是徐文鎬刑警提出一個問題打破了僵局。他對崔基鳳用了尊敬語。

「崔先生,二十七日傍晚你買了毯子和繩子后是不是在路上跟一個姑娘拉拉扯扯地發生了爭執?」

崔基鳳瞟了這個長得很斯文的小刑警一眼。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刑警,卻提出這樣的問題來,不由得感到緊張。

「唔,有過。」

「那姑娘是誰?你好像跟她挺熟……」

崔基鳳心想調查得很細嘛!對方好像問的是已經知道的事實。也許是表面上看起來和氣,對這種人可不能不小心。到底了解到何種程度呢?他很難回答,然而又不能不回答。萬一和淑子的關係暴露出來,那天晚上的丟人的事就非得露底不可。不行。唯獨這事千萬不能說。

「一個不認識的女人。」無奈,他只好說假話。

「不認識?那姑娘不是在龍宮夜總會裏工作的舞女嗎?你不是曾經說過跟她很熟……」

崔基鳳想這個警察分明還沒有見過淑子。

「好像是在酒店工作,不過,我是頭一次看見她。」

「跟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會在馬路上拉拉扯扯爭執不休嗎?」

「大概是看見我好說話,拖住我要喝酒,我不幹,就這點。這不是常有的事嗎?」

「是嗎?那麼,要不要把那姑娘帶來跟你對質?」

「隨你的便!」

話雖這麼說了,但崔基鳳內心受到很大震動,連心都好像撲通一聲沉了下去。他也曾考慮是不是照實說了,但又覺得既然到了這個地步,那就走着瞧吧,所以沒有糾正自己的謊言。實際上,唯獨這件事,他就是有十張嘴,也不能通過自己的嘴說出來。

徐刑警進去了,胖班長又出來。

「孫昌詩是吳妙花的情人,這已經是弄清楚了的事實。事件是由於孫昌詩跟到雪岳山來而發生的。到底是吳妙花喊他來的,還是他自己特地跟得來的,這一點還不大清楚。反正,事件是由於孫君出現在雪岳山才發生的。那麼,在孫君出現的時候,誰會最氣憤?」

「當然是我了。不過,我不認識那個小夥子。也不知道他跟了來。」

「對那個青年是吳妙花的情人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

「我想這也是有可能的。在人間社會誰愛誰都完全是有可能的事情,所以才是人。我理解妻子。儘管感到受到背棄,但認為這是可能的。」

「哼!你的胸懷非常寬廣嘛!你已經把她送到另一個世界,完全可以這麼說!」

「你用什麼來證明吳妙花已經死了?」崔基鳳板起臉來問道。

「如果沒有死的話,不會到現在都不出現。」

「要是能發現屍體,把一切都痛痛快快地弄清楚就好了。」

「別耍滑頭。你是殺人犯,是殺了兩個人的殺人犯!是殺人魔鬼!」

「果真如此,你把我交付審判好了,我不願意和你鬥嘴!」

崔基鳳真的不耐煩了。

由於他非常不滿意,所以他想反正不關我的事。只要一想到這個世界上壓迫自己的各種各樣烏七八糟的傢伙,他就噁心。由於噁心得厲害,好像馬上就要吐出來。

「你沒有殺,那麼是誰殺的呢?六一五號房不是你們夫婦租的嗎?你和你的新娘住在那個房間里。所以兇犯是你們兩個當中的一個。不過,女人是不可能殺死一個年輕男子的,所以你自然就是兇犯。你再否認,也不能無視這個結論。」

「所謂變數是完全可以適用於事件的。」

「這個事件沒有迴旋的餘地。你出去了一趟回來,孫昌詩已經在房裏了。看見來蜜月旅行的新娘還跟比她年輕的情夫調情,你肯定氣得眼睛直翻。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你在那裏殺了孫昌詩,接着把新娘也殺了。你先把新娘的屍體搬走,再把孫昌詩的屍體搬走。連搬兩具屍體,你筋疲力盡,才把孫昌詩的屍體塞到別人的車子裏,第二天回到漢城。你完全可以作出情況估計。新娘本來就有大污點,所以你的行為很可能得到同情。只要是男人,在這種情況下,誰都會想殺掉新娘和情夫。我充分理解你的行為。不過,我們的社會是講究法制的。一旦殺了人,就得按照法律程序來處理,這是法制國家的道理。別忘記,坦白得越快,對你越有利。你真是一個不幸的新郎。你好像結婚很晚,可沒有碰上好新娘,真是倒霉。不過,就已經過去了的事情說三道四屁用也沒有。必須在老老實實地接受裁判以後,再開拓新生活!」

崔基鳳兩隻眼睛直眨。他瞌睡得厲害,好像只要一躺下來,馬上就能睡着似的。

「你說的挺感人……可我沒有殺死孫昌詩。對此,我可以對天發誓……」

「那麼,孫昌詩怎麼會死在那間屋子裏的呢?」胖班長猛地大吼一聲。

「不知道。真是活見鬼!請你趕快替我找一找吳妙花。找到她,一切就會明白的。妙花也許什麼事情都知道。」

胖班長可怕地盯着崔基鳳,然後連連搖頭。

「這個傢伙實在不像話。是個不可救藥的人。我說到這麼個地步,他還不領會,真沒辦法!」

胖班長筋疲力盡地站起來,又白了崔基鳳一眼,然後走了出去。這時徐刑警走到他身邊坐下,用溫和的眼光看了崔基鳳一眼。

「你說出去了一趟回來,孫昌詩的屍體已經在浴缸里了……那是什麼時候呢?」

崔基鳳的瞌睡突然跑了。

「那是二十六日夜裏……不,可能是二十七日清晨。」

「幾點鐘出去,幾點鐘回來的?」

他用非常平靜的口氣問道。相反,崔基鳳卻跟剛才不同,開始焦躁起來。他覺得粗野偏激的胖班長反而比較好對付,於是回答說:

「二十六日晚上十點鐘光景出去的……隔了兩三個鐘頭回來。」

「所以你說午夜前後回來的?」

「是的。」

「這時間可能是蜜月旅行最重要的時間……你不這樣看嗎?」

「對。我想通常是這樣。」

「不是談情說愛的時間嗎?在這一段時間裏,你扔下新娘到哪兒去了呢?」

這是非常重要的問題。警官們心情緊張地等待崔基鳳回答。崔基鳳趕快把腦袋轉過來。想出一句謊話,無須花費多少時間。

「到夜總會去了。」

房裏的人的眼睛全都睜得溜圓。

「是一個人去的?」

徐刑警的嘴邊掛着微笑。

「對,一個人去的。」

「到哪一家夜總會?」

「飯店地下室的夜總會。」

「幹嗎一個人去?」

「有那麼點理由。」

「你說說看。」

「一定要說嗎?」

「對。要說。只有說出來才能消除我們的疑問。」

「如果不說呢?」

「只有對你不利。」

崔基鳳低下了頭。他突然覺得活着沒有意思。徐刑警並不催他,靜靜地等待,好像他早就知道對方一定會開口的。

隔了好半天,崔基鳳抬起頭來,埋怨地看着徐刑警。

「這是一個非常微妙的問題,難以啟口……」

「那也得說。不說,你的行為就不可理解。」

「我並不想要你理解。」

「說吧!這時候如果你一個人到夜總會去,很可能是有充分理由的。因為是新婚第一夜嘛!」

崔基鳳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沁出來的汗。而且嘆了一口氣,然後閉起眼睛又睜開。

「沒法使新娘滿意。」

聽見這話,室內頓時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換句話說,想使新娘滿足,但失敗了。不知道是過份疲勞所致,還是太緊張,要不就是我老了,反正失敗了。那個狼狽勁兒沒法說,不親身經歷不知道。我受不了了,跑了出來,心想要是喝一杯酒倒也不錯,便獨自進了夜總會。」

崔基鳳一時難以分辨自己是在說真話,還是在說假話。實際上也是這麼回事,他添油加醋的話和事實混和在一起,攪成了一鍋粥。

「你不能使新娘感到滿足……換句話說,是不是無能為力?」徐刑警表情一點未變,問道。

崔基鳳擦著臉上的汗點點頭。他覺得就算他們是警察,當着好幾個男人的面披露這樣的事實,對他來說也是說不出地難為情。

徐刑警好像能理解他的心情,對他點點頭,他才心情好一些。

「這是可能的,完全可以理解。你出去的時候,新娘不想跟你一起走嗎?」

「她想跟出來,說是跟我一起去,我沒答應。因為我看見她難為情。」

「在夜總會裏,你一個人喝酒?」

「唔,一直是一個人喝。」

「什麼酒,你喝了多少?」

「喝了幾瓶啤酒。」

「然後就回房間?」

「對。回到房裏一看,出了這種事故。」

「當時為什麼不向警察報告。」

「擔心後果。早知如此,也許一發現屍體,就向警察報告了。當時只是想把一切都掩蓋起來。新娘不見了,我還以為是她犯了罪逃跑了。如果不是新娘犯罪,目標也許會轉到我身上,所以我想把屍體弄走。」

「現在你還認為是新娘殺了孫昌詩嗎?」

「我不這樣看。吳妙花沒有這麼殘忍。」

「能不能請你談談回到房裏以後的行動?」

「由於是半夜,簡直無法可施。到停車場去看了一下,妻子的汽車不見了。所以我認為她逃走了。睜着眼睛過了一夜,但卻更加動彈不得。只好依舊把屍體放在浴缸里,等天黑。考慮再三,決定夜裏把屍體從陽台上吊下去,便到商業街去買了毯子和繩子。」

這一段話崔基鳳說得很平靜,就像是在談別人的事情。想到以後這種話要重複幾十遍,不禁感到寒心。

「孫昌詩赤身裸體地死了,這意味着什麼呢?」

「唔!」

崔基鳳想到這意味着什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是不是這樣?他們發生了不正常的關係,半路上遭到兇犯殺害,所以才赤條條地死了。不這樣是不會死的這樣的。」

這話有道理,但崔基鳳不想承認。所以他悄悄地獃著,徐刑警又接着說:

「她跟誰偷情發生不正常的關係呢?在那一段時間,那一間房裏……」

這個問題預先已經有了答案。崔基鳳咬着嘴唇不吭聲。

「你一定不高興,不過我們沒法考慮這一點,也沒那個必要。」

「我知道。」崔基鳳悻悻地回答。

「孫昌詩的對象是崔先生的夫人,這一點是無可懷疑的。不過,崔先生,你對這個問題是怎麼看的呢?」

「我也承認。」

「那麼,你的罪行不是就自然而然地可以得出結論了嗎?」

「不是的!不管結論如何,我和兇殺無關!」

「不是你,就是尊夫人。除了夫人,還有誰呢?」

「這,我不知道。」

「難道有第三者?」

「不知道。」

「孫昌詩的衣服在房裏吧?你把它放到哪裏去了?」

「揉成一團放在橋底下了。」

「你能幫我們去找嗎?」

儘管崔基鳳曉得情況對自己不利,還是自告奮勇把刑警們領到丟衣服的地方。那衣服還像當初扔的時候那樣,在雪岳山遊覽區入口處的石橋底下。偵破組把衣服收起來,喜色滿面。他們又找到了一樣足以證實崔基鳳犯罪的寶貴證據,高興也是不無原因的。

那天傍晚,徐刑警領着雜貨店女主人到夜總會去。由於是傍晚,沒有什麼客人,舞女們都圍坐在石油火爐旁邊。

「那個姑娘不在。」

雜貨店女主人注意地看了看舞女們,搖搖頭。

「大嫂,你找誰呀?」一個舞女嚼著烏賊魚須問道。

雜貨店女主人跟她們好像彼此有點認識。

「常到我們店裏來的那個胖姑娘。小眼睛,鼻子有點向上翹。」

「是玉子,她不幹了。」

「什麼時候不幹的。」

「沒幾天…」

姑娘們的視線自然射向徐刑警。

「這位是警察叔叔……有事要問玉子。」

徐刑警對姑娘們點點頭。

「謝謝你們照應。」

「沒什麼事。你們曉得什麼,回答什麼就是了。我很忙,得走了。」

徐刑警一屁股坐在空椅子上。剛把煙遞過去,姑娘們就毫不猶豫地每人拿了一支。徐文鎬又挨個兒替她們點上火。

「玉子姑娘到哪兒去了?」

「說是去漢城。」一個姑娘回答。

「漢城什麼地方?」

「這個不知道。」

「我得見見她,能不能給我打聽一下地址?有要事找她。」

姑娘們像約好了似地閉上嘴,一股勁地抽煙。隔了一會兒,才有一個姑娘把煙蒂在火爐邊上揉熄,問道:

「有什麼事要找她?」

「一個重大案件……有些情況要問問她。可這個案件跟她絕對無關,你們可以放心。只是想見到她,問一點情況。」

他說得真誠而又懇切,這一點足以打動姑娘們的心。

「曉得的話,就告訴他吧。不像是有什麼事情的樣子。」一個年紀大一點的舞女放鬆了警戒,對朋友們說。

這麼一來,正在摸烏賊魚須的姑娘就支起身子來說:

「你等一下。」

她跑到裏面去了,年紀大一點的舞女說:

「她跟玉子最要好。」

隔了一會兒,到裏面去的舞女拿着一封開了口的信回來了。

「這是今天白天收到的信,你可以看。沒有什麼內容。她說由於找不到房子,住址還未定下來。」

信封上寫着這個姑娘的地址,沒有寫寄信人的地址。徐文鎬把信掏出來看了看。用圓珠筆寫的字不成樣子,一望可知是個文化水平很低的人寫的。拼音和句子都隨心所欲。內容大致是社會生活的困苦,無論如何得掙錢活下去,要她不要忘記友情等等。還加了一些話,說現在在永登浦站口一爿叫羅伊阿卡拉的舞廳里工作,如果混得下去,等地址定下來再給她寫信。

「她的真名叫什麼?」

「玉子是她的真名,姓金。」

「能不能替我搞一張她的照片。」

和玉子要好的舞女顯出為難的樣子。

「有一張照片是和玉子一起拍的,現在不在身邊。」

「在哪兒?」

「在家。」

徐刑警死命地盯住她。恰巧來了一批客人,別的舞女都起身迎客,徐文鎬則掏出兩萬元塞到她手裏。這筆錢數額可以,對一個在不盡如意的地方工作的舞女來說,夠她掙一天一夜的了。

「我們當刑警的沒有錢,這點小意思,拿着吧。還有,把照片借給我用用。」

舞女裝做不好意思的樣子,把錢接過去,塞到口袋裏。

「現在就要照片嗎?」

「現在馬上就要。我用汽車送你回去。」

隔了一會兒,他們走到外面喊了一輛出租汽車。那舞女在束草市內租了一間房子,自己開伙。

第二天,徐文鎬刑警不慌不忙在下午一點鐘搭了一輛高速公共汽車,向漢城進發。之所以走得晚,是因為他估計她白天上班,去得早了,碰不見金玉子。太陽落山的時候,他到達漢城,喊了一輛計程車直奔永登浦。很容易就找到了羅伊阿卡拉。

離開門還有一個小時光景,他決定到附近茶館里去等。在茶館里等了三十分鐘左右,他感到腹中飢餓,便去找餐廳。慢悠悠地吃完了一碗年糕湯,時間好像差不多了。他又把照片掏出來看了一看。這張照片他已經看過好幾次,是兩個女人以瀑布為背景拍的。其中之一就是現在他要找的金玉子。金玉子長得並不漂亮,甚至還有點蠢,不適合斟酒賣俏。

徐文鎬從餐廳出來,走到羅伊阿卡拉舞廳門口,探頭探腦朝裏面張望。店堂顯得頗為寬敞。大廳里放着幾十張桌子,一邊儘是一個連一個的房間。姑娘們在房間里伸長脖子朝他看。男服務員一面說請進,一面對他鞠了個九十度的躬。他不好意思一個人先進去,便直朝後退。

他在附近轉悠了一圈,三十分鐘以後又回到羅伊阿卡拉舞廳。這時候裏面已經有幾個客人了。

他坐到大廳中間的一個位子上。男服務員走到他身邊,問他是不是一個人,他說是一個人,服務員馬上又問要不要喊一個姑娘。他關照服務員拿點酒來,需要的話,待會兒再喊。

客人開始進來,舞女們也開始活動了。徐刑警的眼睛跟着舞女們的身影轉來轉去。他故意到盥洗室去洗臉,到電話間去打公用電話,接近姑娘們所在的地方,仔細地觀察她們的相貌。但是輕易沒有發現長得像玉子的人。

過了一個鐘頭,大廳里的客人坐滿了一半。徐刑警有點發急了。他又支起身來,想環視一下室內,這時看見一個舞女從遠處走來,很像在照片上看到過的金玉子。等她從身邊經過的時候一看,顯得很像很像。他把男服務員叫來,打聽有關那舞女的情況。

「那姑娘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她到這兒來多久了?」

「沒幾天。」

「你替我把她喊來。」

隔了一會兒,那舞女略微有點緊張地走到他身邊。她不知道點名喊自己的客人是誰,顯然有點擔心。

「天哪!你怎麼會曉得我的名字?」

她在羅伊阿卡拉舞廳隱瞞了真名實姓,告訴人家叫吳美子。徐刑警確定了她是金玉子以後,慢條斯理地說:

「你別瞪起三角眼看我。來,先喝一杯。」

玉子儘管把酒杯接了過來,但還是用驚訝的眼光看着他。

「你怎麼會認識我的?」

「在雪岳山看見過。」

舞女的表情這才開始鬆弛下來。

「原來如此。那麼,你常去龍宮?」徐刑警點點頭站起來。

「我們到房間里去喝一杯。這兒太煩,不好。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他們把座位移到房間里。剛剛坐下,徐刑警的態度就變了。溫和的表情不見了,相反地,一臉冷若冰霜,叫人不寒而慄。

「我是K警察局強力課徐刑警。」

金玉子瞥了一眼小不點兒男人遞到她面前的身分證,縮起了肩膀。朝天鼻好像翹得更高了。

「我是到這兒來找你的,你曉得什麼,就老老實實說什麼,懂嗎?」

「這,這是怎麼回事?」玉子怯生生地說。

「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了。」

徐刑警以像錐子一樣銳利的目光瞪了她一眼,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你跟崔基鳳是什麼關係?」

金玉子顯出更加慌亂的表情。她好像沒有聽懂,徐刑警重又問了一遍。

「我不認識這個人。」

玉子用手遮著嘴,像男人一樣地說。徐刑警把崔基鳳的照片掏了出來。這是在警察局急急忙忙翻拍的黑白照片。

「你看看這張照片。」

玉子用兩隻手捧起照片看了看,嚇得愣住了。

「還不知道?」

「認識。跟他一起喝過酒。不過不曉得名字。」她害怕得趕忙回答。

「你頭一次碰見他是在什麼時候?」

「不幾天……聖誕節的第二天。」

「怎麼會碰見他的?」

「他到龍宮來喝酒,我陪他。」

「他一個人來的?」

「對,是一個人。」

「到底有幾天了,你記得起來嗎?」

「當時……」

她一會兒用手支著腦袋,一會兒扳手指頭數數目,苦苦思索,想弄清楚準確的日期。徐刑警心想,要是這個笨頭笨腦的姑娘記不起準確的日期來那該怎麼辦。所幸她記起來了。

「十二月二十六日。」

「準確嗎?」

「對,沒錯。二十三日我到大田去,二十六日回來的,而且是當天接待他的。」

「到大田去幹嗎?」

「去看媽媽。」

「這位客人二十六日幾點鐘進龍宮?喝酒喝到幾點鐘?」

她為了思考,又沉默了一陣。接着又開口說:

「很晚才來。大概已經過了十點。爾後……」

她瞥了一眼徐刑警,底下的話就含糊不清了。

「不要躲躲閃閃的,照實說吧!我替你保守秘密,一五一十說吧!」

她很想了解一下警察為什麼要調查崔基鳳,但一點兒也沒有跟徐刑警提起。她猶豫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要把眼崔基鳳睡覺的事照實說出來。然而她經不起看上去挺凶的刑警的追問,終於按照事實說了。一旦說出了這件事,其他的事用不着問,也就說得很順當。

「喝酒喝到一點鐘,他要我跟他一起出去,我叫他到旅館里去等著。他就到P旅館去等,我隔了一會兒也去了。在那兒,我們又喝酒。我頭一次看見有人喝這麼多酒。他可真是海量。不過,挺斯文,也挺有趣。」

她好像陶醉了。

「你總不會白陪他睡覺吧……拿了多少錢?」

「總共拿了七萬元。起先他給我五萬,我說母親病危要回家去,他又添了兩萬。其實這是說謊。」

「這個謊說得不錯。你是耍花招想多搞一些錢。」

「買了兩次酒。我問他從哪兒來,他說一個人從漢城來玩的。儘管我曉得他是說謊……好像有點奇怪。」

「什麼地方奇怪?」

「一般的男人總是要求佔有我的身體……那天,我把衣裳脫光了,他也只是看着,光喝酒!」

「是嗎?你們什麼話也沒說就睡了?」

徐刑警表情一點沒變,提了一個叫人臉上發熱的問題。玉子頭一次吃吃笑了。這話消除了緊張氣氛。徐刑警掏出兩張一萬元的票子放在她面前: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拿着吧。我只有這麼一點。你不能因為我而沒有進帳,像我這樣的人還應當給點小費。」

玉子好像有點感到意外,不敢馬上收下,後來又裝作不好意思的樣子,把錢塞進了口袋。打這以後,她就更加熱烈地講起來了。徐刑警問什麼,她就毫無保留地說什麼。

「男人和女人在一個房裏睡覺,還會什麼事也沒有嗎?」她一面說,一面還相當自然地白了徐刑警一眼。

「我說干,他不想干。我硬拖他,他還不肯幹嗎?」

玉子好像想想還覺得好笑,又撲哧一聲笑了。

「成了?」

「唔,當然成了。」她用手擋住嘴。

「你知道他幹不了那事兒……」

「幹得挺好嘛!」

「真的?」

「真的。儘管喝得爛醉,還不到不能幹那事兒的地步。」

她說他是一個道地的男人。一面笑一面把一些不說也可以的事情都說了。

徐刑警儘管板着臉在聽,但心裏覺得憋得慌,無可奈何。他怎麼也不相信世上竟有這種事情。怎麼能新婚第一夜就把新娘一個人扔在房裏,自己去跟酒店裏的女人調情。再醉,也不可能有這種事情。如果是個正常的人,那是不可想像的。崔基鳳,他不是這種精神失常的人。既然不是,怎麼會幹這種事呢?真是不可思議!也許人類就是不可思議的,而他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一個奇怪的男人!是一個按照常規無法理解的人物。

「第二天起來一看,他先走了,不在了。但當天晚上,又碰見了他。」

玉子相當興奮地談了她碰見崔基鳳,抓住崔基鳳手裏拿着的東西發生爭執的事。

「他想用一杯茶來糊弄我。到茶館里一看,他買了一床毯子和一大捆尼龍繩。我問他買這些幹啥,他說要帶回家去。我又問要帶回家去的東西幹嗎要在這兒買呢,他光是笑。出了茶館,我要去喝酒,他勉強說去,所以我抓住他不放。我問他到底去不去,這時有一個戴眼鏡的胖男人走過,那人停下腳步說:哎唷,這不是崔博士嗎?想起他驚詫的樣子,我就好笑。他在吃驚之餘,好一陣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地瞅著那個人。聽他們互相交談,那個胖男人叫林博士。林博士旁邊是他的夫人,那女的也胖得像只獵。林博士向自己的夫人介紹崔博士說,崔基鳳是在同一學校里工作的哲學教師。聽見這話,輪到我吃驚了。但是,真正使我吃驚的是第二次。那胖男人說曉得他結婚了,沖着我點點頭,問我是不是新娘子。他祝賀我結婚,還說沒有參加結婚儀式,抱歉。我聽見這話嚇了一大跳。由於太害怕了,便蹦起來說不是!那人好像也嚇了一大跳,連聲道歉,趕忙跑走了。他失魂落魄地站了一陣,爾後帶我到龍宮去。我向他陪罪說我不知道你是大學教師,也不知道你是博士,對你太放肆,請你原諒。如果不是在街上抓住他胡攪蠻纏,也許就不會被那個胖男人看見,真是罪過。他咂咂嘴,對於剛才那種樣子被同一學校的教師看見了,好像有點擔心。我鼓起勇氣問他是不是來度蜜月的。他說現在都露了底,沒有必要隱瞞了,承認是來度蜜月的。我聽了又大吃一驚,問他難道昨天晚上你把新娘子一個人扔在房裏,來跟我睡覺,他說是的。我又問:『你怎麼能這樣,為什麼會幹這種事?』他只是一個勁地笑。嘴上說因為喜歡我,其實也不過是說說罷了……好像有說不出口的原因。我說他讓新娘等著是天理不容的,趕快回去吧,便把他趕走了。但他趴在地上哭了。當時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哭。不知怎的,我對於他撇下新娘,跟我過了一夜並不感到不好。他顯得孤獨,是個非常非常好的好人。後來我就沒有碰見過他。他的名字是叫崔基鳳吧?」

徐刑警悄悄地點了點頭。

「那天你跟崔先生分手約摸是幾點鐘?」

「大概是將近晚上十一點。」

「朝哪一邊走的?」

「我看見他是朝H飯店那邊走的。」

跟她笨頭笨腦的長相不同,玉子對所有的事情都記得很清楚。徐刑警準備站起來,對她說:

「你談得很坦白,謝謝。將來你也許會成為重要人證,可不能到別處去。就在這兒工作,住處定下來了沒有?」

「在九老洞那兒找到一間房子。」

徐刑警把她的住址記在本子上,然後讓她把居民證拿來,把居民證上的有關情況也記了下來。

「如果有什麼變動,請通知我一聲。如果搬家,你得把新地址告訴我。」

徐刑警給了她一張名片,然後走出羅依阿卡拉舞廳。找到了玉子,看來還有一個人也要去找一下。玉子把他送到門口,他又問玉子說:

「唔,你知道碰見崔先生的那個胖子叫什麼名字嗎?」

「名字不知道。好像只聽見叫林博士。」

徐刑警看了看手錶,幾乎快到九點鐘了。但他決定趕過去,於是叫了一輛計程車。

「去M大學。」

開到M大學,花了二十幾分鐘。他在門口下了車,一股侵肌泛骨的寒風猛地颳了過來。

通向學校的大門口,有一扇笨重的大鐵門擋着。正門旁邊是守衛室。

他敲了敲鐵門喊門衛。隔了半天,門衛走到門口,用電筒在他臉上照着問:「有什麼事?」徐刑警從鐵欄桿縫裏把身分證遞過去給他看,說:

「我是警察。」

門衛仔細看了看身分證,又問他心急慌忙的到底有什麼事。

「請到裏面談吧,凍死了。」

門衛猶豫了一下,替他打開了一扇通向旁邊的小門。守衛室里的火爐散發着熱氣,暖和和的。徐刑警朝火爐旁邊一坐,喝了一杯熱茶,然後才談工作。

「我有重要事情,要找林博士。請你幫個忙。我曉得他是你們學校的教授,但不知道名字。」

「哎唷,半夜三更連名字也不知道怎麼找人。尤其是現在夜深了……」上了年紀的門衛面有難色。

「知道。要不是有急事,我會半夜三更來找不知道名字的教授嗎?幫幫忙。不曉得名字,但曉得一些長相。胖胖的,戴眼鏡。」

「這麼大的學校,教授又不是一個兩個。」

門衛連連搖頭。

「你在這所學校工作很久了,哪個是哪個,總有點數吧。求求你。」

「不,不。我只曉得教務長和校長的名字。一般教授,姓什麼都不知道。」

「好。那麼,請把登記教授名單的小冊子給我看看!」

「請等一等。這玩藝兒可能有。」

門衛走到桌子跟前,打開抽屜翻了翻,拿出一本磨破了的書,那是介紹M大學的要覽。上面有各單科大學教授名單,同時刊有地址和電話號碼。

徐刑警單挑姓林的教授看。一共六名。深更半夜的,不能一一去找他們。只好把這六個人的姓名、住址和電話號碼一起抄下來,然後走出門衛室。

由於是學校大門口,沒有幾個公用電話亭。他走進電話亭里打電話,頭一個打給林基龍教授。回答是他不在家,到外國去了,是作為交流教授,六個月前到美國去了。第二個叫林慶弼教授。一個估計是他夫人的女人來接電話,一再問是什麼人,告訴她是警察,表明了身分以後,她的反應是大吃一驚,馬上讓林教授來接電話。徐刑警首先表示半夜三更打電話非常抱歉,請他原諒,然後談事情。

「我到雪岳山去已經兩年多了。」

林慶粥教授非常緊張地聽完了他的話,斬釘截鐵地說,根本不讓他多啰嗦。對一個聲稱已經有兩年多沒有到雪岳山去過的人,還能再問些什麼呢?徐刑警苦笑了一笑,掛斷了電話。

第三個是林河賓教授。他由於交通事故正在住院。是一個可能是他女兒的姑娘接的電話。說是林教授住院已經一個多月了。

第四個人不在家。是一個名叫林采文的教授。他跟夫人一起出門在外。接電話的是他的女傭。問她幾天以前主人是不是到雪岳山去過,她回答說不清楚,可能到什麼地方去過。

第五個也許是家中無人,沒人接電話。名叫林海珠。

最後,徐刑警給林基澤教授家打電話,他說他從來沒到雪岳山去過。

徐刑警從電話亭出來,走了一段路,進了旅館。可能是林采文教授和林海誅教授。他躺在旅館的房間里,反覆考慮了一陣,拿起話筒把林采文家的電話號碼告訴了接線員。不一會兒,鈴響了。

還是剛才那個女傭接電話,回答說教授夫婦還沒回來。徐刑警把旅館電話號碼和自己住的房間的號數告訴了她,然後關照她說,林教授回來請林教授馬上打個電話給他。當然說明了身分,並且加了一句由於事情非常重要,才請他打電話的。然後,他又給林海誅教授家打電話,他家依舊沒有人接。由於太累,他馬上就睡著了。

從那以後,過了一個多小時,電話鈴響起來了。他身子扭了兩三次,等到電話鈴響過四次,才伸手去拿話筒。打電話來的是林采文教授。徐刑警本不抱什麼希望,但是忽然打來了電話,使他不由得吃了一驚。

「聽說你打了好幾次電話?」對方非常傲慢地問。

「對,對。太晚了,對不起。由於是急事,沒有辦法才打電話的。有點事情要對你說。」

「嗯,什麼事?」

「不是別的……你能不能告訴我十二月二十七日傍晚你在哪兒?」

「十二月二十七日?二十七日……且慢,喂……」林采文好像想了一陣,接着說:「二十七日傍晚在雪岳山。」

徐刑警咽了一口乾唾沫,改變了一下姿勢坐着。

「當時,你在那兒是不是碰見了崔基鳳先生?」

「碰見了。是在路上偶然碰見的。」

林采文毫不猶豫地回答。

第二天早上十點,徐刑警走進跟林采文教授約好見面的茶館。他本來說到林采文家去,林采文一聽,馬上就說到附近的茶館里見面。

林教授晚到五分鐘,神氣活現地來了。果然像玉子所說的很胖很肥,戴着一副眼鏡。隔着眼鏡,一對小眼睛像老鼠眼睛一樣閃閃發光。打過招呼以後,徐刑警提出第一個問題:

「你那天是怎麼碰見崔先生的?」

「我和我內人在遊覽區商業街上走過,偶然碰見的。那時我有個什麼會,要到雪岳山去,儘管曉得崔先生去度蜜月……崔先生出了什麼事?」

「什麼事也沒有。」

不利於崔基鳳的話,徐刑警一句也不說。只是問自己想知道的事。

「我知道你們兩位在街上碰見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能不能請你詳細地談談。比如說引起了小小的騷動,諸如此類。」

林教授的眼睛突然一亮,好像抓住了一個好機會。他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然後開口說:

「唔,是有這麼一件事。很丟人,難以啟口。如果說出來,等於是說別人的壞話。」

他口頭上儘管這麼說,但實際上好像非常想說的樣子。

「事關重要,請照實說吧。望多關照。」

「既然如此,我就說了。那天晚上,估計是傍晚,我看見有兩個男女在路上爭執不休。仔細一看,男的是崔先生,女的當然是不認識的人。他們把東西放在當中,你拖過來我拖過去,還說去還是不去,我本可以裝沒看見走掉,但我太高興了,便冒冒失失喊了崔先生一聲。儘管我沒有參加他的結婚典禮,但我知道前一天,二十六日舉行了結婚儀式,所以知道他到雪岳山度蜜月。我問他是來度蜜月的嗎,他說是的。所以我以為跟他發生爭執的女人是新娘子。我向那女人作自我介紹,一面跟她寒暄,說沒有參加你們的婚禮,十分抱歉。那女的吃了一驚,說她不是新娘。也許是覺得難為情,逃也似地溜走了。」

徐刑警聽見這話,嘴角上漾出了笑容。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他馬上正色看着林教授的嘴巴。他的嘴唇線條不清楚,顯得挺難看。

「後來我一想,覺得那女人的服飾和談吐都像是酒店裏的女人。既然沒有看準,也就理解不了。不過越想越奇怪……一個來度蜜月的人,怎麼能把新娘撇在一邊,在路上跟別的女人爭論去還是不去。尤其是大學教師。真沒見過這種不道德和丟人的事情。儘管與我們無關,我的內人也氣得直抖,我也覺得受到了侮辱。你是警察,我不必擔心會傳出去,所以我就說了。……實在太丟人了,你說是不是?」

「對。是很丟人。大學教師在馬路上跟酒店裏的姑娘糾纏不休,確實丟人。」

徐刑警一附和,林教授就開始得意洋洋地出賣崔基鳳了。

「坦白地說,我看見那情景臉上直發燒。我非常擔心,生怕有熟人看見那個場面。萬一傳出去,該多麼丟人呀!他個人倒也罷了,學校的名譽將會怎麼樣呢?」

林教授一面咂舌頭,一面搖頭。

「我們也許會傳你作重要人證。」

「證人?」

他霍地蹦了起來。徐刑警避兔說得過細,支起身來。

「重要人證,這是什麼話?我不能幹這種事!」

「請你,你就得當!」

他們走到外面。

「這種事怎麼能做呢?」

「必須像剛才說的那樣作證。」

「我就害怕和別人結冤!」

「即使這樣,你也得當。否認也沒有用。剛才你說的話,這裏都已經錄了音。」

徐刑警從屁服後面的口袋裏掏出一隻小型錄音機給他看,然後又放回去。林教授神情一下子就變了。他本來挺神氣,現在臉歪扭得難看。他不知如何是好,瞅著徐刑警哀求說:

「這事千萬請你多多原諒,照應照應。」

徐刑警和林教授分手以後,向高速公共汽車隧道進發。在計程車里他是這樣想的,這事可不能看得太單純,否則也許要冤枉好人。一定要小心。

到達隧道,他先買了一張公共汽車票,由於還有一點時間,他就坐到候車室的一隻角落裏。這時有一個賣報的小孩,嘴裏一面喊著:「號外,號外!雪岳山飯店兇殺案案犯被捕!」一面橫穿候車室而過。

徐刑警耳朵一炸,喊住賣報的小孩,買了一張報,首先看了看社會版。果真像小孩所說的,有雪岳山H飯店兇殺案案犯被捕的標題,還鑲了花邊,另有一個副標題:案犯是M大學哲學教師。同時刊登了三張照片。最大的一張有巴掌大,拍的是案犯崔基鳳手上戴着手銬,低着頭。旁邊並排登著遇害的孫昌詩的照片和失蹤了的吳妙花的照片。

徐刑警一看之下,不由得眼前發黑,好像當頭挨了一棒,又好像是被人沒了髒水。他放下報紙,定了定神,然後又拿起報紙看報道。

△快訊:雪岳山H飯店兇殺案的案犯於案發八天後被捕。江原道K警察局宣稱十二月二十七日在雪岳山H飯店發生的孫昌詩君(二十三歲,S大學四年級學生)遇害案的主犯、現任M大學哲學教師崔基鳳先生(三十七歲,哲學博士)遭到逮捕,並供認了全部罪行。警察掌握了包裹屍體的毯子和尼龍繩等物證,認為下落不明的崔氏的夫人吳妙花(二十七歲,服裝設計師)亦系其夫所殺,現正傾全力搜尋屍體。調查結果表明,毯子和尼龍繩系崔氏在雪岳山遊覽區內的雜貨店中購得的。

1.兇殺:十二月二十六日崔先生和吳妙花舉行婚禮以後,乘吳的汽車離開漢城,投宿於雪岳山H飯店六一五號房間。當晚由於性慾不振未能與夫人行房,獨自外出,在飯店地下室夜總會喝酒喝到午夜,然後回房。其時夫人吳氏正和隨後跟來的情夫孫昌詩在房中同寢,崔先生氣憤之餘,把孫君拖進浴室扼其頸使之昏迷后,將孫的頭部浸在浴缸里,使其窒息而亡。

2.拋屍:崔先生等天亮,為了掩蓋罪行,決心把屍體弄走。白天拋屍困難,所以他等太陽落了山,到遊覽區商業街去買了毯子和尼龍繩,然後回旅館等夜深。二十八日清晨,崔先生終於把孫君的屍體包在毯子裏,用尼龍繩捆好,從陽台上吊下去,然後出去把它裝到停在附近的朴和善(三十歲)夫人的自備汽車行李箱裏。崔先生之所以把屍體塞到朴夫人的車子裏,是因為那輛車的行李箱沒有鎖上。

3.逮捕經過:本來這個案件是當作兩個案件分別處理的,由漢城和地方警察局進行偵破。調查的結果暴露出是一個案件,後來漢城S警察局偵破組和江原道K警察局偵破組就聯合偵破,從而解決了問題。

起初發現孫君的屍體是在十二月二十八日下午一時左右,利、和善女士的車子停在大關嶺休息站的時候。其時,朴女士正和丈夫金在范(二十七歲,K商社常務)一起回家,因暴風雪被困,在那兒停了一下車。為了要拿應用物件,打開行李箱,發現了屍體。朴氏夫婦當即向恰巧停在那兒的警察報告,他們遂被當作最大的嫌疑犯,在K警察局偵破組受到莫大的屈辱。警察了解到朴氏的車在H飯店停了一周,以H飯店為中心進行偵破,弄清了孫君於二十六日傍晚住進H飯店五二八號房間這樣一個事實。

另一方面,漢城S警察局接到崔基鳳先生的夫人吳妙花女士失蹤的報告是在十二月三十日上午。吳氏的父母覺得去度蜜月的女兒沒有回來,只是新郎崔先生一個人回來了有點奇怪,便追問女兒的行蹤。崔先生繼續東拉西扯,最後只能依賴警察偵破。

正當S警察局偵破組以崔氏夫婦投宿的H飯店為中心找尋吳氏蹤跡的時候,有人通過一一二提供了關鍵性的情報。提供人是漢城中區D洞的慶陽飯店水碓酒吧的服務員朴某。朴小姐看見報紙上刊登的孫君的照片,報告了這樣一個事實:孫君生前常和吳妙花小姐到水碓酒吧來。警察弄清了常和孫君一起進出水碓酒吧的吳氏與失蹤的吳氏是同一個人,並且得悉他們兩個長期保持情人關係。從這時起,兩個警察局的偵破組便開始聯合偵破。調查的結果,弄清孫君是在不是自己住的六一五號房問,也就是崔先生夫婦投宿的房間里被害的。在調查用來包屍首的毯子和捆屍首的尼龍繩的出處時,警察了解到這些東西是雪岳山遊覽區的商業街在孫君被害以後很久的二十七日傍晚出售的。在讓出賣這些東西的東海雜貨店老闆李乙順(三十五歲,女)和崔基鳳對質以後,終於證實是崔先生買的這條毯子和尼龍繩。根據崔先生的交代,警察在遊覽區入口的橋底下找到丟掉的孫君的衣服,由於掌握了證據,便把崔先生當作殺害孫君的兇犯正式加以逮捕,同時認為夫人吳氏也是崔氏殺害的,正傾全力尋找屍體。據悉,崔氏承認拋屍,但矢口否認殺人。不過,從警察已經掌握的證據和種種情況推斷,可以說崔氏是殺人兇犯無疑。

4.崔氏的說法:崔氏說他在新婚第一夜的二十六日晚上,沒能和夫人圓滿地實現兩性關係,十時許他獨自外出,在飯店地下室的夜總會裏喝酒,子夜前後回房。敲門進去,沒有看見夫人吳氏的影子,而孫君的屍體卻已經在浴缸里了。

崔氏聲稱,他不知道孫君和夫人的曖昧關係,所以也不知道孫君是誰。對於發現孫君屍體為什麼不報告警察而加以拋棄,崔氏解釋說,那是因為害怕自己和夫人涉嫌殺人。

5.第三者:如果崔氏的說法是事實,那麼兇犯就是吳妙花,或者假定有第三個人。然而,考慮到一個女人能否殺死一個小夥子,憑那麼一點點力氣能否把屍體搬走,我們認為吳妙花是兇犯的可能性極小。最後第三者就有可能是兇犯。然而,警察幾乎不承認這種可能性。因為沒有發現第三者必須作為兇犯登場的最起碼的理由。

6.吳氏的行蹤:目前警察認為吳妙花也是崔氏殺害的,正傾全力搜索屍體。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五時許,發現在吳妙花失蹤時不見了的吳氏的自備小汽車。吳氏的車子被扔在人跡罕至的江陵墨湖間的海邊松林里。警察搜索了那附近的地方和H飯店周圍,但還沒有發現吳氏的屍體。同時認為,跟孫君的情況一樣,也有可能被遺棄在別人的車子裏,正多方面進行搜索。

7.崔氏的周圍:崔氏是M大學教師,據悉,由於這次事件已經向學校遞了辭呈。學校當局召開了緊急校務會議,受理崔氏的辭呈。崔氏是以西洋哲學,特別是以黑格爾研究的權威人士聞名於世的,早先在西德K大學取得過博士學位。崔氏是六兄妹中的老大,侍奉寡母。他的弟妹們一致否認崔氏犯罪。特別是崔氏的小妹(二十二歲,女大學生)痛哭流涕地說,哥哥可能是某種不可知的陰謀的犧牲者。

8.吳氏和孫君的關係:現已查明失蹤的吳氏和孫君很早以前就是情人關係。孫君和吳氏的弟弟吳致謙君(正在美國留學)是朋友;吳致洙去美國以後,孫君和吳氏情投意合,發展成情人關係。不少人把這次事件解釋為由於他們的關係不止於婚前關係,婚後還在繼續因而產生的。孫君跟到度蜜月的地方的愚蠢行動和接受這種行動的吳氏的不道德行為最後導致了殺人。這是警察的一般的看法。

9.吳氏的周圍:吳氏的家庭是以極其富有而著稱的。已經查明,只要一提到名字,就可以知道的某財間企業的會長1司某就是她的母親。吳氏的父親很早以前就已經去世,閔女士繼任會長,負責經營企業,丈夫死後同跟死去的丈夫是遠親的現在的丈夫吳某再婚。據悉,吳某再婚當時,有一個獨生女吳妙花,現在的丈夫有兩個前妻生的兒子。吳妙花的繼父目前擔任同一企業的社長。吳妙花小姐在S大學專攻應用美術,後來到巴黎去學了三年服裝設計,現在在明洞經營服裝店。

10.孫君的周圍:被害的孫君是S大學畢業班學生,由於在臨畢業前只不過兩個月被殺,所以不僅是他的父母,許多愛護他的人對他的死都感到悲痛。他是一個並不富裕的家庭里的三姐妹的老大,初高中考試一直名列榜首,大學入學考試也在全部名次中佔據第六位,所以是有名的秀才,大有發展前途的小伙。孫君的父親是一個在區廳工作的公務員。

徐刑警拿着報紙,穿過出口,站到高速公共汽車跟前。汽車跟前人們排成一行,挨次登車。徐刑警最後一個上去。

他由於心裏惱火,臉色蒼白,心想要說這事做錯了,那也是非常嚴重的錯誤。不會的,他望着窗外,悄悄地搖了搖頭。

河甲石班長站在窗戶旁邊看見徐刑警從計程車上下來。他見徐刑警板著個臉心裏也不大高興。沒等徐刑警進來,他先迎了出去:

「你來啦?」

「我看了報紙上登的報道,這是怎麼搞的?」

輕易不激動的徐刑警非常激動地問道。河班長帶着他到馬路對面的茶館里去。

「這是記者根據漢城組泄漏出去的情報編造出來的,為這大幹了一場。」

「這可是個大錯誤。調查還沒有結束,怎麼能這樣呢?看見這篇報道,我眼睛都發黑!」

徐刑警從口袋裏掏出報紙放在桌上。

「有啥辦法,已經是非常為難了。事實也沒錯,就是先捅出去罷了。」

「所以就把崔先生抓起來了?」

「不能再拖了。沒有理由一定要拖下去。」

「你認為他是兇犯嗎?」

河班長痛苦地皺起眉頭,沉默了片刻,搖搖頭。

「幾乎可以這樣看,崔先生的說法沒有證據。」

河班長嘴上儘管這麼說,但不住地觀察徐刑警的氣色,也許是對自己的說法沒把握。徐刑警搖搖頭,他馬上問道:

「你到漢城去搞到新的情報了沒有?」

「見到了名叫玉子的舞女。」

「是嗎?有新材料嗎?」

「那姑娘證實了崔先生的無辜。這個證詞無可懷疑。」

「是嗎?」

河班長顯出大吃一驚的表情。不一會兒,這表情漸漸變成了狼狽的神色。

「孫昌詩的準確死亡時間,要再了解一下……二十六日晚崔先生在飯店外面和舞女一塊睡了一覺。龍宮的舞女金玉子作證說,自己和崔先生同寢過。」

「這是真的?」

「對。真的。這事不可置信,但卻是事實。」

說的人和聽的人一樣激動。這個事實確實叫人只能激動。

「撇下新娘不管,在外面和酒店裏的女人一塊睡覺?」河班長以無法相信的表情,好像要重新證實一下似地問道。

「是的。是在龍宮前面的P旅館里睡的。崔先生出現在龍宮是二十六日晚十時許。他本人說,這一段時間他一個人到旅館地下室的夜總會去了,這是假話,實際是到龍宮去了。在那兒頭一次認識了玉子。和玉子一塊喝酒,然後又一塊去旅館。按照玉子的說法,到旅館去又喝了許多酒,而且還發生了肉體關係。崔氏和新娘行房失敗,但和酒店女人卻好像幹得很好。」

「越了解越糊塗了。會有這種事,簡直沒法相信。崔為什麼要說謊,儘管他的無辜可以成立?」

「一定是怕難為情。度蜜月把新娘撇下,和酒店姑娘過夜,這話有多難為情,怎麼能說呢?」

「是呀!啊,這真是令人震驚的新聞。一夜之間事實翻了個個兒,手忙腳亂的人一定不少。首先記者要發慌,我則要受懲罰!」

河班長表情複雜,下面的話含糊不清。

徐刑警能夠理解班長的情緒。被認定是兇犯而被大書特書的人,一夜之間變成了無辜,得到解脫,而班長將陷入困境,這是理所當然的。太輕率了。可以充分地估計得到,他將為不夠慎重而引咎自責。

「崔先生年紀也不小了,怎麼會幹這種蠢事!莫非他是存心如此?」

「我認為可能是包含着按照常規無法理解的某種問題。」

「去找他一下,集中地問問是什麼道理。」

「唔。得了解一下,他的無辜有沒有漏洞。還得到P旅館去翻一下住宿登記簿,再了解了解孫君的準確死亡時間。」

「這次得慎重些,因為是最後一次了。別擔心我。」

「是,明白。」

「那個叫玉子的女人可算是重要人證,不把她帶來行嗎?」

「已經約好了,只要一通知,她立刻就來。她咋咋唬唬的,叫人不大放心。」

「不帶她來,錯了!」

「她的證詞我錄了音。」

徐刑警從口袋裏掏出小型錄音機來放在桌上。

「光有錄音帶不行,要本人親自來。」

「聽一遍。是在夜總會裏錄的,雜音很大。」

河班長把徐刑警遞給他的耳機塞在耳朵里,撳了一下錄音機的開關。

這時候,徐刑警離開茶館到警察局去。他走進警察局,把有關孫昌詩的法醫檢驗記錄複印了一份拿着,向附近的醫院跑去。因為那所醫院的院長是警察法醫,檢查過屍體。

禿頭、戴眼鏡的五十來歲的院長剛剛做完手術出來。他洗了洗手,把徐刑警帶到院長室。

「看了這份記錄,孫君的死亡時間幅度好像很長,我來是想了解一下更仔細的時間。」

檢驗記錄上孫昌詩的死亡時間是十二月二十六日二十二時——十二月二十七日二時。所以有四小時的時差。如果孫昌詩是十二月二十六日晚上十時左右死的,崔基鳳的無辜就成問題了。因為玉子證明,那天晚上十點過了才出現在龍宮的。那就可以得出結論:崔基鳳也有可能是在殺了孫君以後去的。因此,要想證實他的無辜,孫君的死亡時間就必須更晚一些。徐刑警注視着院長的厚嘴唇。

院長用他的小眼睛看了看年輕的刑警,仔細看着自己寫的檢驗記錄,以非常彆扭的神情開了口:

「這是為了要搞得更確實些。四小時的間隔不算大。」

「我知道,不過……

「不管醫學有多麼發達,要想捕捉準確的死亡時間是不可能的。只能假定幾時到幾時死的。」

醫生的表情很不高興。但是徐刑警現在的處境沒考慮對方的情緒。

「你不說我也知道。我之所以問你,是因為決定一個人是不是兇犯,要根據測定死亡時間的幅度達到什麼地步。請你諒解。」

「這個事件還沒結束?我以為案犯已經被逮捕了哩!」

「報上是這麼登的,但還未結束。」

「那麼,那個崔先生不是案犯嗎?」

「要說他是不是案犯,完全要看先生的檢驗結果。可是準確的死亡時間很成問題。」

「是嗎?」

院長這才顯出嚴肅的表情,用手摸著檢驗記錄。

「能不能把四小時的幅度作最大限度的緊縮?」

醫生用手摸摸禿腦袋。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屍體在浴缸的熱水裏浸了很長時間,都腐爛了。所以要測定準確的死亡時間很不容易。」

徐刑警感到他所期望的東西要完蛋了,但他不能聽任這座親手製作的高塔崩塌。

「我懂了。不過,儘管我知道這是一項難作的事情,但還是要求你幫幫忙。」

「這事不是求我就行的。」

「對。不過,你能不能把時間稍微縮短一點?」

醫生摸著下巴,顯出沉思的樣子,最後說:

「這很渺茫。不能說兩頭都縮短一小時,是在十一時至第二天一時之間死的;也不能說是在當中十二時死的。沒法縮得恰如其份。然而,你實在要求縮短,那也可以。不過……」

徐刑警擺擺手。

「不是要求,是請你估算出準確的時間。」

「時間不可能再準確了。即使重新看一遍屍體也不行,何況都已經超過一個禮拜了!」

孫昌詩的屍體已經由他的父母來領走了。徐刑警還沒有忘記,領屍體的時候孫君的母親渾身顫抖的樣子。他估計孫的屍體已經化妝過了。

河班長聽完了錄音,等徐刑警回來。不一會兒,徐刑警果然板着臉來了。

「玉子後面的人是誰?」

「是跟崔先生在同一大學工作的林采文教授。」

徐刑警說明了去找林采文教授的理由,然後把孫君的檢驗報告打開來給他看。

「好像有點麻煩。剛才我去找了醫生,他說不可能測定出更準確的死亡時間。」

「有問題嗎?」

河班長看了一陣檢驗記錄,把眼睛轉向徐刑警。

「十點鐘沒問題?」

「是的。崔先生出現在龍宮的時間是十點鐘左右。從飯店到龍宮只不過十分鐘。跑過去五分鐘也不要。如果說孫君是十點鐘死的……估計崔先生是在這段時間裏殺害了孫君,然後立即跑到龍宮。這是完全可能的。他的無辜肯定要在這兒破滅了。」

「能不能把玉子的證詞弄得更確實些。不要籠而統之地說十點左右,要準確。」

「這可不容易。要弄清崔先生是幾點鐘出現在龍宮的,在準確的時間沒有記錄下來的情況下,幾乎是不可能的。」

「即便如此,也是以把那個姑娘喊來再問一次為好,你說是不是?再叫她來一次吧!」

「是。最好要再檢驗一下孫君的屍體。說是化妝過了?」

「對。聽說化過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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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妙的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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