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鞦韆

第十二章 鞦韆

第十二章鞦韆

1

保子從床上扭過頭可以看見牆上的掛鐘,時針已經快指向十點了,七點的時候曾經醒來過一次,看來又睡了一個回籠覺,頭腦中還殘留著剛才做過的夢。

「該起床了。」伸了個懶腰,保子起身下了床。

拉開窗帘,強烈的陽光照射進來。由於保子的家建在丘陵地上,所以視野中綠色特別濃郁,眼前就是高大喬木的樹梢。

由於昨晚的睡眠十分充足,所以保子感覺頭腦特別清醒、身體十分靈活,全身似乎都變得輕鬆起來。

上周一共加班四天,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很忙。因為一聽到秋風,冬裝的定單就大批湧來,而對於服裝設計師來說,必須掌握人們的新趨向,設計出有創意的服

裝款式來。辛苦了一周,終於到了星期日,保子準備無所事事地度過這一天,讓自己好好休息一下。

保子從信箱中取出今天的報紙,然後到廚房點火煮咖啡。接著走進客廳展開報紙、打開電視、點燃了一支香煙——

必須得少抽些煙了——

保子曾經多次下決心戒煙,可是都半途而廢了,剛起床的第一支香煙味道並不怎麼樣,不過是看報紙的時候總是不知不覺地把手伸向香煙盒。

國營鐵路票價上調、動物園的考拉死亡、東明高速公路發生特大交通事故……最近好像沒有什麼好消息嘛。

保子偶然聽到電視中出現一個曾經聽到過的地名,於是抬起頭把視線移到了電視屏幕上。

「派往柬埔寨的日本技術協作團在施工中發生事故,有日本籍技術人員在事故中死亡。事故原因是氧氣瓶發生爆炸……」——

啊!——

保子還沒來得及吃驚,一個熟悉的名字已出現在了電視畫面上,她的頭腦在一瞬間變成了空白。

西澤大助,三十一歲——

怎麼可能?——

可是播音員接下來念的死亡者所在公司的名字保子也認識,年齡也符合——比保子小兩歲,難道是他!

保子從椅子上跳起來,精神恍惚地走向電話,可是走了兩步她又停了下來——

我要幹什麼?——

保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只是一味的驚慌失措。

打電話給大助的公司問:「在事故死亡的西澤大助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嗎?」這是絕對行不通的,首先,今天是星期天,沒有人上班。

大助確實去了柬埔寨,兩個月前還給保子寄過漂亮的寺院明信片,他可能要去著名的吳哥寺遊覽。死亡的一定就是大助了。

可是保子還是不願意相信這是事實,她不停地變換著電視的頻道。其他的電視台也在播放同一條新聞,有一家電視台甚至播放了死者的照片。

已經沒有懷疑的餘地了。

指間的香煙已經變成了一根長長的煙灰,廚房的咖啡壺也沸騰很久了。保子掐滅煙頭,心想:先把咖啡倒上再說吧。

這時電視畫面已經變成商業廣告。

保子關上電視,煮糊的咖啡格外得苦,她想在報紙上再確認一下這條新聞,可是報紙還沒有登載這個消息——

施工現場氧氣瓶爆炸事故經常發生呀——

報紙、電視經常會報道類似的事故,可是保子從沒想到它會發生在自己的身邊——

這是真的嗎?——

現在大助家一定亂作一團了。父母都在,還有個弟弟……但是保子從沒見過大助的家人。

一會兒,保子又點燃了一支煙,可是並不能實際感覺到大助的死,因為來得太突然,而且距離自己那麼遙遠。

一個男人死了,恰巧保子認識這個男人,僅此而已……——

他死的時候是不是沒有感覺到痛苦呢?——

大助總是說:「討厭疼痛。」如果不當什麼技術員就好了……但是,大助建立這樣的理想是在認識保子之前,也許這一切都是命運註定的。

不知不覺保子的想像開始擴展開來——

如果他和我結婚了,恐怕也逃不過這場事故——

結果應該是一樣的,即使和保子結了婚,大助也不會換公司、換工作呀。只要在同一公司干同樣的工作,就會接到去柬埔寨的任務,也就會遇上同樣的事故——

但是,我們並沒有結婚——

保子搖了搖頭。

即使兩個人結合在一起,也有機會發生這樣的事故,沒有結合在一起自然有其中的理由。仔細想一下,在冥冥中保子似乎已經預測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因為她總感覺大助的命很薄。

和名字的感覺相反,大助並不是一個「大」男人,但這並不是說的他的身高不夠高,而是他整體的印象不夠威猛。

大助是一個走路沒有聲音的人,當你注意到他的時候,他已經不知不覺地站在你身邊了,還燦爛地笑著。他很整潔,給人的感覺像一株植物。

保子把視線投向窗外,因為她隱約聽到了鞦韆擺動時發出的咯吱聲。但多半是幻覺,窗口距離小公園還很遠,鞦韆擺動的聲音根本無法傳到這裡——

他總是在那出現——

保子頭腦中出現了大助彎著腰、伸直雙腿坐在鞦韆上蕩來蕩去的樣子。

不知什麼時候,煙灰缸里的煙蒂已經排成了一排。

就像紙箱里散亂的舊照片一樣,保子對大助的記憶毫無脈絡地散落在頭腦中。

要整理這些記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件事在前?哪件事在後?……

兩個人是在京濱東北線的電車中彼此熟悉的。那時保子在一家大紡織公司工作,大助還是大學生,湊巧去那家公司實習。當時來實習的大學生來自各個大學,共有七八個人,大助是工業大學土木系的學生。最有意思的是,他經常穿一件水泥顏色的衣服。

由於公司中的年輕男性很少,對於這些男人的到來,保子多少也有些關心——

作為男人來講,他有點瘦——

這大概是保子對大助最初的印象。

不久,保子就發現大助竟然和自己坐同一趟電車上下班。

「你住在什麼地方?」保子問大助。

「櫻木町。」

「啊,是嗎。」

這是兩人在公司的對話,下班后當保子登上回家的電車時,大助竟然站在車門旁邊。看來他也知道保子乘京濱東北線電車上下班。

「您家住哪?」

「大井町。」

在擁擠的電車中兩個人的臉貼得很近,但是當時都說了些什麼保子已經記不清了。

之後他們在電車裡又遇見過好幾次,漸漸地彼此熟悉起來。也許大助是有意和保子一起走的。對於這一點,保子有所察覺,但並沒有到令她生厭的程度——

隨你的便——

當時的保子是這樣想的。

2

至少大助不是那種令人討厭的男人,而且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一個認真的人。都市氣、脆弱,如果維護不好,很容易讓他一下子就灰心喪氣。玩弄男人的情緒也是女人擁有的勳章之一。而且,那個時候保子還年輕。

「大井町是個什麼樣的街區呢?」

「和其他街區差不多。」

「我和你一起下車行嗎?」

「為什麼?」

「我想看看大井町是什麼樣子。」

「請便。」

保子不可能不知道大助的意圖,那麼拙劣的借口,不過他是學生嘛,也就這點本事了。保子和大助出了車站,在站前找了家咖啡店邊喝咖啡邊聊天。

這樣的經歷他們一共有過四五次。

「橫濱是個好地方吧?」保子這樣問並不是因為她對大助也有什麼企圖。她居住的大井町距離橫濱只有二十分鐘的車程,雖然很近,但保子一次也沒有去過橫濱。不過從雜誌的照片上看,那是一個美麗的城市。有機會的話她確實想去那看看。

「嗯,那是個好地方,我給你做導遊吧。」

「好的,過段時間吧。」

說完,保子就把這件事給忘了,可是大助實習結束離開公司后,還特地給保子寫信說:「我一定要帶你遊覽橫濱。」

開始時保子有些猶豫,後來一想:有什麼大不了的?於是就應邀去了橫濱。

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保子來到了橫濱。大助帶他參觀了外國人的墓地、可以看到港口的丘陵公園、舊城的界碑、山下公園,雖然已經不是孩子了,可大助還是帶保子去了野毛山動物園。

不過,那確實是開心的一天。

「好不容易來一次橫濱一定要去中華街嘗嘗中華料理。」

「好啊。」

雖然飯店並不漂亮,但是飯菜的味道非常可口。

「你對橫濱很了解嘛。」

「因為我生長在這裡呀。」

「嗯。」

算賬的時候大助手快把錢交了——

人家還是個學生,這樣不太好吧——

這對大助來說應該是筆不小的開支。

不久,正好趕上保子過生日,懷著對上次盛情款待的感激之情,保子決定回請大助,就像姐姐請弟弟吃飯的那種心情。

「怎麼不找比我年輕的女孩子?」在銀座的義大利餐館中,保子一邊用叉子卷著空心粉一邊開玩笑地說。

「年輕的女孩子太不懂事。」

「哈哈,說的好像你有多成熟似的。」

「是不是覺得我很無聊?」

「那倒沒有……」

保子並不想進一步深入發展,而且大助也沒提出非要和她談戀愛不可——

保持現在這樣的關係也不錯——

大助雖然還是大學生,但是知識非常淵博,和他談話很有趣。他們兩人一個月左右約會一次,一起吃飯、看電影……兩個人的關係比普通朋友親密,但也不是戀愛關係。這樣的關係持續了一年左右。

第二年保子過生日的時候,大助帶著禮物出現了。

保子覺得很為難,因為有件事情她必須得告訴大助。

那天,他們兩個人又去了橫濱,都走過了一些什麼地方,對於橫濱地理了解很少的保子來說已經想不起來了。最後,他們走到了一個能看見海的小公園。

太陽已經西斜,天空被夕陽染成暗紅色,海灣中有航船歸港的帆影。公園中人很少,保子坐在鞦韆上,伸直雙腿,對著正前方說道:

「我,要結婚了。」

這句話也許很殘酷吧。

但是,保子從一開始就為說這句話留出了餘地。

旁邊的鞦韆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啊,是嗎?」

「你吃驚嗎?」

「沒有,什麼時候舉行婚禮?」

「明年年初吧。」

「恭喜你呀!」

保子把臉扭向大助,大助正看著她。眼睛和眼睛對在了一起,在夕陽的餘輝中,大助在笑——

我知道,這大概是借口吧——

我們就到這吧。好嗎?——

那有什麼辦法,雖然我喜歡你……可是我還是個學生。我死心了——

我並不是玩弄你的心,和你交往的這段日子我也很開心。你是一個非常好的朋友,我把你當弟弟看待——

那我就滿足了——

一瞬間,兩個人用眼睛進行了上述交流。

鞦韆默默地盪著,不知不覺天黑了。

「以後再不能見面了嗎?」

「是的,對不起!」

「沒關係。」

「回去嗎?」

「嗯。」

在公園的出口處,保子向大助伸出了手,在握手的同時保子閉上眼睛把嘴唇湊了過去,也許是想表達內心的歉意吧。結果是一個短短的、笨拙的吻。

三個月後,保子結婚了。

她的丈夫是認識大助之前交往的一個男人。這才是真命天子,而保子從來就沒把大助和婚姻聯繫起來。

婚禮是在赤坂的酒店舉行的,新婚旅行去了夏威夷。對保子來說,這場婚姻恐怕只有那段時光是快活的。

新婚旅行回來后,丈夫由於工作關係調到了博多,保子也一同去了,一年半后又搬到了廣島。現在回想起來,這兩個城市在保子印象中非常相似。大小差不多、人口相當,城中都有河流經過,都沒有熟人……在鋼筋混凝土的狹小住宅里,每天晚上等丈夫回家等到很晚。

丈夫在工作中精明能幹,在男女關係上也不是很檢點。結婚前保子就有這樣的顧慮,可是實際生活中要比保子想像的厲害得多。甚至有莫名其妙的女子找到家裡來……保子已經不願意再想。

大助只有在過年的時候和夏天最熱的時候寄張明信片問候一下,雖然上面沒有幾個字,但有的時候卻能讓保子高興得流下淚來。

五年的歲月就這樣在痛苦中流逝,當回到東京的時候保子的心已經破碎不堪了。

當然保子也有做得不妥的地方,但是當得知丈夫把性病傳染給自己的時候,她就下定決心要離婚。

保子留了封絕情信就離家出走了,沒有孩子是最萬幸的事情。對方也許早有心理準備,所以辦離婚手續的時候沒有遇到什麼障礙。

3

保子的父親已經去世了,母親和哥哥的家是去不了的。由於從前保子在紡織公司工作過,所以沒怎麼費力氣就在設計公司找到了一個職位。又用不多的離婚費買了一套兩室兩廳的住房,從此,保子開始了一個女人的單身生活。

當這些年的心情告一段落之後,保子給大助寫了一封簡短的信。

不久后的一天,保子下班回來發現門縫中夾著一張小紙條。紙條上寫著:「我在下面公園裡大助。」這個字跡保子認識——

哪裡的公園呀?——

保子想起在從地鐵站回家的路上有一個被大樹覆蓋的公園,那好像是小孩子們玩耍的場所,所以保子一次也沒進去過。公園門口有一條石板小路一直通向公園深處。

保子把提包放在客廳,急匆匆地下樓了。

保子聽到了鞦韆擺動時發出的咯吱聲,這種聲音勾起了當初和大助分別時的回憶。

「啊!」

黑暗中出現了大助的笑容,這笑容依舊是那麼熟悉。

「你在這等了很久吧?」

「沒有,我在賞月。」

一輪新月就像戲劇舞台上的背景道具一樣掛在天幕中,淡淡的雲在空中猶如流水輕飄飄地從月亮旁邊流過。

保子坐在旁邊的鞦韆上。

「很久沒見了啊。」

「六年了。」

「嗯,是啊。」

這段歲月里,女人離婚了,男人成了一名公司職員。

「決定了嗎?」

「決定什麼?」

「什麼時候結婚啊。」

「還沒有。」

兩個人就這樣坐著總覺得有些不自然,男人特意來家裡拜訪,大概是有什麼事情吧。

在信中保子已經簡單地講述了自己離婚的經過,把男人請到家中是很危險的,孤男寡女的,搞不好保子會痛哭出來。

「我們走走吧。」

「嗯。」

兩個人朝商店街的方向走去。

「小的時候經常在沙灘上挖洞玩。」

「是嗎,然後怎麼樣?」

「甚至連家裡的鐵鏟也拿出來了,準備挖深深的洞建造地下工事。」

「建好了嗎?」

「當然不可能了,靠孩子的力氣最多挖半人深。」

「然後呢?」

「然後只好改造成陷阱了。」

「討厭。」

兩個人漫無目的地閑聊著,幾乎快把街區走穿了,最後找到了一個門面很小的咖啡廳。

「你現在還抽煙?」

大助看著保子的手指說。這是保子在灰色的歲月中養成的惡癖。

「是的,這是婚姻的遺產。」

「為什麼……離婚呢?」

「一言難盡啊。你公司忙嗎?」

「忙的時候很忙。」

聽大助說,明天早晨要去北海道,突然來訪好像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出差的機會多嗎?」

「一會兒去這兒,一會兒去那兒的。」

兩個人之間已經不像從前那樣輕鬆了,彼此的生活都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保子已經決定一個人生活,因為和男人發生瓜葛太麻煩。而且,也不知道大助現在是個什麼想法。

「你這一走還能經常回東京嗎?」

「兩個月左右能回來一次吧。」

「是嗎?」

「回來的時候我和你聯繫,行嗎?」

「沒什麼不行的……不過你還是把寶貴的時間更有效地利用起來吧。」保子用冷淡的語調說。

保子不想讓人覺得自己軟弱,她對男人已經厭煩了,她更不需要大助。被「並不討厭的男人」整天纏著,是最麻煩的事情了。大助應該找適合他的女朋友,即使現在沒有,總有一天會有的。

「那就到這吧,再見!明天你還要早起,我也有工作要處理。」

「下次什麼時候見?」

「聽天由命吧。」

「嗯。」

兩個人就這樣心情並不輕鬆地分別了。

保子本以為大助以後再也不會和她聯繫了,可是誰知大助每次回東京都會來找她。見得多了、聊得多了,保子逐漸恢復了從前的心情——

不好,好像漸漸回到了剛認識他的時候——

很為難嗎?怎麼辦呢?——

有的時候大助會在事先沒有聯絡的情況下突然出現。這種情況大助就會在保子家的門縫裡夾上一張留言紙條,然後到樓下小公園中等她。從公園鞦韆的位置可以看到保子家的房間是否亮燈。

保子過生日那天,大助還特意請假專程從北海道回來看望她——

這個人在想些什麼?——

每次見面時,保子都會這麼想。

答案一目了然,因為喜歡保子才來看望她的。大助是在等保子吧。

保子心中不可能不開心。

但是……保子並不想進一步深入發展,因為:——

對大助的感情並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愛情——

不能被寂寞打垮。

而且……一個人生活也不錯,工作很順心,要說輕鬆,沒有比現在更輕鬆的了。雖然沒想過過一輩子這樣的生活,但目前姑且這樣自由自在地生活著吧。

一天晚上,保子和往常一樣與大助見面。

「我送你回去吧。」

「好啊。」

「今天時間還早。」

兩個人走到了保子家附近,在沒有人提議的情況下,他們不知不覺向小公園走去。

4——

他也許要說什麼——

保子心中有種不安,從今晚見面開始她就產生了這種感覺。她並不想問,如果大助說出來也許今後就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輕鬆地見面了。所以,保子盡量不給大助說話的機會。

「嗯……那個……」

一旦大助要說話,保子就會把話接過來。

「我聞到土豆燉牛肉的味道了。」

「土豆燉牛肉?」

「對呀,土豆和牛肉燉在一起呀。」

「啊。」

「家常菜的味道啊。」

「懷念嗎?」

「沒有,想吃的話我可以自己做。」

「是啊。」

被岔開話題的大助默默地朝前走著。石板路的盡頭是那一對鞦韆,來到鞦韆跟前大助突然顯出一副吃驚的神色,說道:

「這個公園是不是只有一個入口?」

「是啊。」

「剛才,我們進來的時候,沒有看見任何人吧?」

問到這,保子想起在進門的時候曾與一個年輕男子擦肩而過,大助竟然沒有注意到,可見他一直在全身心地思考著什麼。

「沒見到,怎麼了?」

大助用下巴指了指鞦韆,「鞦韆在擺。」

「哎?」

「剛才肯定有人坐過。」

「什麼?……」

也許大助也是在躲避那個重要的話題,對他來說也許這個話題顯得更加重要。

「我覺得很奇怪。」

「也許是風吹的吧。」

旁邊的那個鞦韆也在微微的搖晃。

「不對,如果是被風吹的,鞦韆會前後擺動,但還橫著搖晃說明有人坐過。」

「你觀察得可真仔細。」

大助在公園裡等保子回家的時候,也許就在觀察這種現象。

「今天我有話想對你說……」

「我覺得還是不要今天說好。」

「你這樣想嗎?」

「嗯,不知為什麼。」

「那就按你說的辦。」

那天晚上,大助的感情肯定受了傷。

那以後大助依然隔幾個月來看望一次保子。

在深夜裡,每當保子感覺到有鞦韆擺動的聲音時,就會想:——

是不是他來了?——

保子會趕忙湊到窗前向小公園望去。

不久,大助決定參加技術協作團去柬埔寨工作。

「祝你早日找到新娘,要不要我幫你介紹?」

那時兩個人的關係已經輕鬆到可以開這樣的玩笑。

保子想起小時候讀過的一個故事:一顆小行星向地球撞來,越來越近眼看就要撞上了,可是小行星的軌道稍微偏移了一點點,結果就和地球永別了。大助和保子的關係就和故事中的差不多。

大助把出發的日期告訴了保子,但是保子不準備去機場為他送行,因為到時他的家人和公司的同事都會去機場,保子覺得自己不適合出現在那種場合。

大助從柬埔寨給保子寄過幾張明信片。

保子也寫了幾封回信給他。

「半年後我就回日本了。」這是大助最後一封信的內容。

保子給大助的公司打了電話,問明了葬禮舉行的時間和地點。

大助的葬禮在谷中的西明寺舉行,時間在星期六的下午,正好保子有空。他的葬禮保子還是應該去的。

大助的父母非常悲傷,長得和他很像的人應該就是他的弟弟。公司也有很多人參加了葬禮,不過保子總感覺他們對大助的死好像挺冷漠似的。

祭壇前面排列著長長的追悼隊伍——

照片照得很不錯——

遺像中的大助微笑著,那明朗的感覺是他獨有的。再多看一眼也不能讓大助復活,保子匆匆離開了寺院。

大助的音容笑貌無法從腦海中揮去——

我是不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呢?——

保子開始懷疑自己。

在真實地感到大助的死後,保子的第一感覺近似於:「我損失了。」並不是因為保子對大助的將來有什麼期待,而是把他當成了自己最後的、最安全的一個據點。因此失去大助讓她感覺無比可惜——

他對我是心存希望的吧——

大助是喜歡保子的,曾經幾次想對保子表白,可是都沒有說出來。保子一直在努力阻止他說出來——

我應該對他再好一點——

現在保子確實產生了這種想法。

又到了秋天,保子的生日臨近了——

大助會來嗎?——

保子心中的某個地方這樣期待著。

大助死了,已經沒有人會為保子慶祝生日了,過生日也沒什麼樂趣可言了。說實話,生日那天連保子自己也忘記了。

剛一躺到床上,保子忽然想出去走走。於是穿好衣服披上披肩出門了。細細彎彎的月牙像誰丟下的東西似的孤零零地掛在天空中,偶爾,會吹來陣陣冷風。

通向公園的路很黑,沒有一個人影。

「啊。」保子不禁叫出聲來。

公園的鞦韆在微微地搖動。

一個在風的吹動下前後擺動著,而另一個則略帶著橫向的搖晃,按照大助的說法,肯定剛才有人坐過。

「他真的來過嗎?」

夜色已經很深。大助等了很久也不見保子來,就起身離去了吧。保子點燃一支煙慢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看著那擺動的鞦韆直到它漸漸地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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