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戲王村一夜(一)

(194)戲王村一夜(一)

天晚上,新安公主和我都沒有隨太子回京口去。

我不回去是害怕單獨面對太子,新安公主為啥也不回去,還需要觀察和打探才能得出結論。

晚上和她住在一間小竹屋裡,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隱隱的清香。新安公主的鼻子小狗似地翕動著,終於忍不住問我:「桃葉,這是什麼味道啊?這麼好聞。」

我笑道:「就是新劈的竹子的香味啊,公主沒聞過嗎?」

她訝然地把鼻子貼在竹壁上:「不對呀,我的蘊秀宮也有不少竹器,尤其夏天的時候,竹席竹床竹簾,哪樣不是竹子?可我從來沒聞到過這種香味。」

我想了想說:「那大概是公主用的竹器都上過桐油了吧。一般的竹器不打磨不上油總有點硌人的,民間沒那麼講究,再說桐油也貴,能省則省,有點硌人也由它。但進貢給皇家的東西,誰也不敢馬虎,自然精益求精了。」

「難怪那麼難聞,上什麼桐油!我還是喜歡自然的味道。」

「那公主應該到我家去,我家在北邊的時候,家裡有個大院子,種了很多竹子的。」

一霎那間,那片竹林又在腦海里鮮活起來,瘦竹依依,迎風婆娑。

真懷念在北邊的日子啊,那時爹娘俱在,田園靜好,歲月如流水一樣的安詳。直到胡馬度陰山,河山裂,金甌缺,爹鬱鬱而終,娘帶著我流浪天涯,才打碎了這美好的一切。

新安公主也萬分悵然地說:「我在洛陽的寢宮外也種了許多竹子啊,不知道為什麼遷到南邊,宮裡反而不種竹子了。」

「真的嗎?我到宮裡的日子短,逛過的地方很少。不過,好像真沒見過哪裡有竹子呢。」

「本來就沒有啊。」

這事也是蹊蹺了。按理說,南邊的宮裡竹子應該比北邊多才對。不知這裡面又有什麼講究和緣故。

說到南邊北邊,我們一時都沉默了。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都是從北邊逃過來地難民。當時年幼的新安公主隨父皇母妃南下的時候,想必也是倉皇失措地吧。

據說,她的父皇,在石頭城的新殿上第一次登位,誠惶誠恐到要王獻之的爺爺,也就是當時的丞相王導,一同「升御共坐」,同受百官朝拜。還好王導清醒,再三推辭。皇上才獨自登上了龍座。雖然如此,「王與馬,共天下」之類的說法還是不脛而走。

南遷后的最初一段日子,不管是皇上還是群臣都沒法接受這殘酷的現實,一個個整天垂頭喪氣的。無以派遣鬱結。就常常君臣相邀。或賞花,或賞月。吟詩作對。狂飲爛醉,指望一醉解千愁。

有一天。君臣又齊集喝酒,聚在一起玩頹廢,推杯換盞幾圈后,僕射周望著滿眼繁花嘆曰:「風景殊勝,奈何已不是舊日山河!」於是君臣相對流涕,簡直哀感天地。其時王導變色起立,厲聲道:「眾位食君之祿,就應該擔君之憂,一起戮力王室,克複神州,怎麼跑到這裡作楚囚相對?」

一番話如當頭棒喝。打醒了那些醉生夢死地傢伙,大伙兒這才開始振作起來,軍隊也打出了收復河山的口號。

只可惜,十多年過去了,不僅沒有收復江北那片廣袤的土地,如今連南方這最後的避難所都快保不住了。

想到這裡,我心裡酸酸的,新安公主也好不到哪兒去,兩個人你望我,我望你,也差點「作楚囚相對」。

這一生,我們大概都回不去了。縱使這次打敗了苻堅,也只是暫時保住了南方這塊偏安之地,朝廷積弱多年,已經沒有能力再打回去收拾舊山河。

而要打敗苻堅,談何容易!

;;把晉國這個稱號徹底從中國版圖上劃掉地架勢。他地軍隊不日即將抵達長江北岸,而我軍,連剛招募地新兵加起來也不足三十萬。就這不到人家三分之一的兵力,還沒有糧草供應呢。

敵我力量如此懸殊,勝算能有多大?這是一個根本不敢往深里想地問題。

正唏噓不已,外面響起了輕輕地畢剝聲。

「誰?」新安公主忙擦了擦眼睛。

「王獻之。」

我起身拉開竹門

之領著一個僕人走了進來。

「這麼晚了,還沒休息嗎?」我問他。

「等會就睡。我剛剛巡視了一圈回來,現在換幼度和嘉賓去了。下半夜我和自清還有一班呢。」

新安公主說:「幹嘛一定要你們自己親自去巡視啊,別說下面還有各級大小軍官了,就你們帶的家人就夠多地了,為什麼不讓他們去?」

正在屋角不知忙乎什麼的那個王家僕人,外號黑頭的,輕輕嘀咕著:「就說么,我提過幾次讓我們去,偏不讓,非要自己去,等熬出病來就好了。」

王獻之正把手裡的紙包一層層打開,嘴裡說:「怕你們晚上餓,讓黑頭把他壓箱底的點心找了一些出來,你們隨便吃點。如果你們明天還要在這裡住,我讓人重新給你們搭一間大點的房子,再架兩張床,女孩子怎麼能睡在地上呢。還有,怕你們在陌生的地方睡不著,給你們點根安息香。」

又交代了幾句后,他才帶著黑頭走了,走的時候還對我說:「服侍九公主的人應該明天清早就到了,你呢,我一下子也找不到丫頭侍候你,就讓黑頭跟著你吧,這小子你別看他黑,細心著呢。」

「謝謝你,我不用人侍候的。」

他搖頭道:「這裡不比別的地方,新兵本來就良莠不齊了,明天還有那麼多匪兵要來投軍。凡事小心點總沒錯,以後你們走到哪兒都不要單獨行動,身邊一定要帶著隨從知道嗎?九公主的護衛要一直帶著,黑頭,你以後就跟定七少奶奶,她在哪兒你在哪兒,知道嗎?」

「知道了,少爺。」

王獻之走了,新安公主呆坐良久,才渭然嘆道:「他讓下人叫你七少奶奶!一場兒戲一樣的婚禮,你認為這一聲『七少奶奶』有意義嗎?」

「當然有。」

「能維持多久?只怕離開了這裡,回到京城就自動作廢了。」

我輕輕笑道:「能維持多久是多久,到作廢的那天再說吧。九公主,我不能跟您比,您是公主,要什麼有什麼,我要什麼沒什麼。子敬卻是出身那樣的家庭,他家要講門當戶對也不為過,誰不想自己的孩子好呢?這些是我沒法強求的。如今我也不想那麼多了,這七少奶奶,當一天,是一天吧,只要知道他心裡真當我是他的妻子,就夠了。」

新安公主瞅了瞅我說:「要說起來,你也是個可憐人。別人再怎樣不過一無所有,你一無所有就算了,偏偏還帶著一個拖油瓶小妹妹,在富豪之家的擇媳榜上,你肯定是排不上號的。唉,我都不知道是該嫉恨你還是該可憐你了。」

「都不要」,我笑道:「就拿我當宮裡的一名女官,不帶成見地看我,也不刻意為難我,這樣桃葉就萬分感激了。」

她眼睛瞪起來:「本公主以前為難過你嗎?」

「您說呢?」

她窒住了,停頓了片刻后才說:「就算是,你待如何?」

真夠無賴的,不過,我也越來越發現,無賴公主其實也有幾分可愛,於是我聳肩道:「不如何,公主要為難一個小小的民女,那不是容易得很。這有個成語的,叫什麼,哦對了,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她氣急敗壞地嚷著「得了,少在我面前裝可憐!就會扮豬吃老虎,是誰不聲不響地就把我覬覦了半輩子的男人搶跑了?還說什麼刀俎魚肉,無恥!背著人偷偷拜堂,既沒有父母之言,又沒有媒妁之言,無恥之極!」

「啟稟公主,俺有齒。」我把嘴巴張大給她看。

「你……氣死我了,吃你那體貼的夫君送來的點心吧,趁早給我吃完,要是晚上逗來一大堆老鼠,看我怎麼收拾你。」

「公主不吃?」

「不吃,又不是送給我的。我才不吃。」

「真的嗎?好好吃的,黑頭真細心,知道他家主子有時候愛吃這些大路貨的東西,所以走到哪兒都備著,海棠糕啊,梅花糕啊,都是宮裡沒有的。」

新安公主的臉馬上轉了過來:「海棠糕?」

「是啊,糯糯軟軟,又香又甜,真好吃。」

話音未落,一隻手飛快地伸過來,連紙包一起搶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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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壓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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