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幕後黑手

第28章 幕後黑手

貴族末路

笛小路家的別墅面向水澤地而建,離別墅正館不遠處,有一棟比正館低三公尺左右、與山崖下的水澤毗連而建的茶室。

昨天早上颱風來襲時,這間茶室慘遭淹水的命運,但由於室內的地板架高兩公尺左右,因此只有床下浸在水中。現在積水已經退了,不過流水聲比平日大聲。

這裡可說是笛小路篤子的夢想宮殿,當她對教育美沙感到厭倦、想躲避世人批評的眼光時,總是把自己關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一個人靜靜地喝杯熱茶,重新思考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走。

戰爭讓笛小路篤子從高高在上、足以向世人誇耀的貴族生活,一下子跌入平民的生活中;以往肩負子爵的榮耀,也在瞬間讓她成為世人的笑柄。

戰前的情況還好,子爵的頭銜至少讓笛小路泰久風光一陣子,一家人在同族裡多少有點地位,做起事來無往不利。但是戰後,殘酷的現實毫不留情地把一切幸運從笛小路篤子身邊帶走。

笛小路篤子對笛小路泰久沒有任何親情可言,而笛小路泰久對篤子,除了冰冷的對待之外就是輕視。若說篤子對笛小路泰久還有一絲感情存在的話,那也是因為笛小路泰久對她還有利用價值。

他唯一留給篤子的就是美沙,儘管美沙年幼,可是她的背後卻有一個強而有力的靠山——鳳千代子。

因為這個緣故,向來自視甚高的篤子從此必須過著痛苦、堅忍和屈辱的日子,這也就是她為什麼需要「夢想宮殿」的原因。

昭和三十五年八月十五日晚上十二點左右,櫻澤附近又開始籠罩在濃霧中,水澤邊的茶室從霧氣中透出強烈燈光。

茶室兩邊有掛著蘆葦草簾幕的窗子,在不到四疊半大的房間天花板上垂掛著一盞日光燈,亮晃晃的燈光下坐著兩個女人。

笛小路篤子倚著屏風端坐在碳爐前面,她穿著小千谷縮的和服,腰間系了一條博多帶子,左邊的帶子還夾著一塊泡茶時用的袱紗(註:茶道用的小方巾)。

碳爐上面有一個茶壺,正發出吱吱的水蒸氣聲。

距離碳爐稍遠處,只見鳳千代子穿著一襲洋裝,優雅地端坐在榻榻米上,她臉上的表情非常僵硬,似乎對篤子的一言一行感到非常害怕。

鳳千代子的神情看起來相當疲憊,飛鳥忠熙進行手術時,她一直守候在手術室外面,雙手不斷冒著冷汗。在發生一連串的命案后,飛鳥忠熙又遇上意外槍擊事件,這些對鳳千代子來說,的確是相當大的打擊。

儘管有村上一彥和熙子在旁邊安慰、鼓勵她,不過真正支持風千代子的是她本身過人的耐力,她甚至反過來安慰飛鳥忠熙。

對飛鳥忠熙而言,這次槍擊事件發生時,所有關心他的人都在身邊,雖然有大量出血,但現場剛好有兩位適合的輸血人,他的運氣真是太好了。

取出來的子彈經過鑒定后,確定是從柯爾特式點二二口徑的自動手槍里射出來的。

手術后,鳳千代子和熙子、村上一彥一起進入病房探望飛鳥忠熙。

他開口第一句話便是詢問秋山卓造的安危,這令鳳千代子有些吃味,不過她也因此體認到飛鳥忠熙和秋山卓造之間深厚的情誼。對於為了追緝兇手而不顧性命危險的秋山卓造,她覺得有些愧咎。

「秋山叔叔一定會沒事的,如果您不放心,等一下我就去找他。」

飛鳥忠熙默默地點點頭。

稍後,熙子把打火機拿給飛鳥忠熙看。

他只是笑著說:

「拿給金田一先生。」

熙子明白父親的意思,她緊緊地握著飛鳥忠熙的手,然後一言不發地走出病房。

之後,的場英明也前來探望飛鳥忠熙。

飛鳥忠熙對的場英明說:

「我欠了教授兩個人情呢!」

過了一會兒,醫生提醒大夥該出去了,只有鳳千代子留下來。

飛鳥忠熙一下子就陷入沉睡中,他在睡著時仍緊緊握住風千代子的手。

十點左右,熙子不知道從那裡回來,在醫院的一間病房裡跟櫻井鐵雄談話。在熙子說話當中,櫻井鐵雄不只一次放聲大笑,為此熙子還幾度噘嘴抗議,但最後連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兩人討論到最後,櫻井鐵雄似乎認輸了。

「喂,你想要怎麼對金田一先生說?」

「都可以,只要他願意聽就好了。」

「既然這樣,你去說不就好了……還是你又隱瞞了什麼事實?」

「這件事非常重要。好,我要走了。」

「你要走去什麼地方?」

「我要去跟鳳阿姨換班,她再這麼下去,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當熙子來到醫院門口時,笛小路篤子正好打電話給鳳千代子,護士告訴熙子這件事。

於是熙子對護士說道:

「啊!我正打算跟她換班,那麼……我去請鳳阿姨來接電話,你就不必跑這一趟了。」

「那真是太謝謝你了。」

幾分鐘后,鳳千代子接過電話,回到病房說:

「婆婆要跟我說一些美沙的事,我出去一會兒。」

熙子感到有些吃驚,不過她還是若無其事地說著:

「嗯……好的,這裡就交給我來照顧吧!不過請你儘快回來,因為等會兒爸爸醒過來的時候,要是看不見你,他一定會很難過。」

「謝謝你,我會儘快趕回來。」

看著風千代子離去的背影,熙子的心中沒來由地升起一股不安感。

致命的會晤

鳳千代子一走出醫院,立刻回到飯店換衣服,然後以現在這身裝扮和笛小路篤子面對面坐著。

「剛才聽你在電話里說飛鳥先生已經沒有大礙了?」

「是的,託大家的福。」

「命好的人果然跟普通人不一樣。儘管如此,可怕的事情還是接二連三地發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媽……您剛才說美沙怎麼了?她睡著了嗎?」

「啊!美沙子……」

笛小路篤子斜眼看人的表情令鳳千代子感到極度不安。

(這麼說起來……剛才熙子和一彥的神情也有點怪怪的。)

「媽,今天在高爾夫球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美沙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沒有,她沒說什麼。」

笛小路篤子含糊其詞地帶過,她盯著鳳千代子問道:

「千代子,你是不是準備要和飛鳥先生結婚?我有話想告訴你。」

「是……應該是這樣。」

鳳千代子膽怯地回答。

「你們已經談好了嗎?」

「是的。」

「都說得非常清楚了?」「嗯,只要他正式開口向我求婚,我想應該不會有問題。」

「你一定會接受他的求婚羅!」

「是的,我會答應他的求婚。」

「那很好啊!我由衷地祝福你。」

笛小路篤子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鳳千代子看了覺得很不安。

「對了,我想跟你談一談美沙的事……我想你今天也累了一整天,先喝點茶吧!這是我自己做的。」

「謝謝您。」

「夜深了,那就喝淡一點吧!」

笛小路篤子的態度非常沉穩,她從一個精緻的茶罐里舀出一匙茶葉放進茶碗里,然後用杓子舀水到茶壺裡,慢慢攪動之後把茶水倒進茶碗。

接著,她用茶刷輕輕涮著茶汁,這樣便做好薄茶。

她遞給鳳千代子一個信樂制的茶碗。

鳳千代子向前挪動一步,正要接過笛小路篤子手中的茶碗時,蘆葦草的簾幕外突然傳來喝止聲:

「別喝!鳳阿姨,不可以喝那碗茶!」

鳳千代子吃驚地連忙把手抽回來,同一時間,笛小路篤子也迅速抽回自己的雙手,緊緊握住茶碗。

霎時,笛小路篤子臉上浮現的陰險表情令鳳千代子永生難忘。

「鳳阿姨,是我,櫻井鐵雄。熙子擔心你,叫我悄悄跟在你後面,或許從你的角度看不到,可是我卻看見笛小路奶奶在泡茶之前,已經先把一樣東西放進茶碗里了。」

櫻井鐵雄的聲音因發怒而顫抖,鳳千代子則嚇得失聲尖叫,急忙退縮到茶室的一角。

這間茶室比正館低三公尺左右,而且還建在山崖下方,之前笛小路篤子利用這座山崖的地形建造一座天然階梯,但由於這一帶濕氣重,階梯上容易長青苔,一不小心就會摔跤,因此篤子特別訂製一個鐵制扶梯。

剛才鳳千代子也是由那座鐵制扶梯走下來,笛小篤子之所以選在這間茶室和她見面,就是不希望受到外界的干擾。

「鳳阿姨,你快離奶奶遠一點,不知道她待會兒會採取什麼行動,說不定她身上帶著小刀之類的東西。」

從笛小路篤子可怕的表情來看,的確有這個可能。

正當櫻井鐵雄找不到地方可以往下跳的時候,濃霧中出現數道人影朝這裡衝過來。

「是誰在那裡?」

這是日比野警官的聲音。

同一時間,數把手電筒將櫻井鐵雄圈在燈光中。

「你不是櫻井鐵雄嗎?為什麼會在這裡?」

金田一耕助朝櫻井鐵雄走過來,他的旁邊還有等等力警官、山下警官。日比野警官和近藤刑警手中握著手電筒,他們兩人身後除了古川刑警之外,還有兩名便衣刑警。

「金田一先生,你們來得正好,事實上現在……」

櫻井鐵雄簡短地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跟大家說一遍,近藤刑警聽了,又忍不住大罵一聲「畜牲」。

正當近藤刑警要跳下去時,茶室里傳來尖銳的叫喊聲:

「不要!誰都不要下來!要是有人下來,我就把這碗茶喝下去。」

笛小路篤子歇斯底里地說著,她的表情已經不像剛才那般殺氣騰騰。

金田一耕助從山崖上往下看去,只見笛小路篤子正坐在碳爐前面,雙手握著一碗茶。

「近藤先生,你等一會兒再下去。鳳女士,你沒事吧?」

「金田一先生,我很好,只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鳳千代子已經恢復鎮定,她打開蘆葦草簾幕,走到屋外的圍廊上。

她正想開口時,金田一耕助搶先說道:

「你先不要說話,讓我跟篤子夫人談一下,然後你再把我們兩人的對話告訴飛鳥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是……好的」

鳳千代子臉色發白,全身顫抖不已。

接著,金田一耕助大聲說著:

「篤子夫人,美沙究竟是誰的孩子?鳳女士,你別開口,問題就在這裡……篤子夫人,美沙究竟是誰的孩子?」

「金田一先生,那還用得著說嗎?當然是泰久和千代子兩人的孩子。」

笛小路篤子握著茶碗,露出一抹微笑。

「不,不對,鳳女士的血型是A型,笛小路先生是O型,可是美沙的血型卻是B型,O型男子和A型女子根本不可能生下B型的孩子。」

「金田一先生!」

笛小路篤子看了驚惶失措的鳳千代子一眼,嘴角露出可怕的笑容說:

「呵呵……金田一先生,如果你說的是事實,美沙一定是這個女人跟外面的男人生的私生子,哼!真是不知羞恥,我可是一點兒也不知情。」

「這、這……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看到風千代子快被逼瘋了,金田一耕助急忙出聲制止道:

「鳳女士,你別說話,接下來就是問題所在。篤子夫人,阿久津先生也跟你有同樣的疑問,他是在為美沙輸血的時候才發覺這件事情。鳳女士雖然結婚、離婚好幾次,可是她的應對進退十分光明正大,沒有任何矯飾,這就是鳳女士一直受觀眾喜愛的原因;儘管如此,阿久津先生一定會有受騙上當的感覺,於是他二話不說就跟鳳女士離婚了。」

對鳳千代子來說,這是件相當震撼的事,同時她也在想,美沙如果不是笛小路泰久的孩子,那又會是誰的孩子呢?

鳳千代子看著表情嚴肅的笛小路篤子,只見她依然抱著那個信樂茶碗。

「津村先生不久便從阿久津先生口中得知美沙的秘密,他恐怕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才跟鳳女士提出離婚的要求吧!善良但做事不夠周密的津村先生在去年八月十五日下午,竟然把美沙出生的秘密向笛小路先生全盤托出,笛小路先生直覺反應美沙的父親就是曾經仰慕鳳女士的高松鶴吉,喝得爛醉如泥的他沒有發現高松鶴吉徵召入伍和美沙出生的時間有非常大的出入,他想藉此敲詐鳳女士和飛鳥先生,可是對方不理會他,於是他跑到這棟別墅,侵犯當時獨自一人在家的美沙……」

靠窗站立的鳳千代子聽到這兒,不禁發出一聲慘叫。

不曉得笛小路篤子是否知道這件事,當金田一耕助說出這樁駭人的內幕時,只見她全身劇烈地顫抖著,就連投向金田一耕助的目光也是充滿僧恨與厭惡。

「雖然這一切都是酒醉惹的禍,可是笛小路先生的行徑著實傷害了美沙幼小的心靈,她一直視笛小路先生為自己的父親,如今竟然被這個男人咒罵為私生子,甚至還對自己做出如此禽獸不如的行徑,在這一瞬間,美沙失去理性了,她緊跟在笛小路先生身後,非常有技巧地引誘他走向水池,並讓醉得不醒人事的笛小路先生誤以為水池是溫泉,等對方脫掉全身衣服、僅剩一條內褲的時候,一把將他推入水池……」

這個部份是金田一耕助在推理上證據最薄弱的地方,但他並不在意,因為故弄玄虛在辦案上也是必要的手段。

日比野警官與近藤刑警等雖然早就知道這件事,可是聽到金田一耕助的明確分析,大家的臉上不禁露出驚訝的神情。

鳳千代子今天是第一次聽到如此駭人聽聞的事件,她靠著窗子的支撐才沒有昏倒在地;而站在濃霧中的櫻井鐵雄不禁全身打顫,金田一耕助是故意將這件事說給櫻井鐵雄聽的。

「我不知道當時美沙是否懷有殺機,就算她臨時起了殺意,也不會讓人感到意外,因為笛小路先生和美沙的父女關係,成為美沙最強而有力的掩護;而且之前發生阿久津先生的意外事件,更讓她處於有利的地位。我們通常會認為兩件起因於暴力死亡的案件,一定是同一個兇手所犯下的,但是……阿久津先生的死應該算是交通意外事故吧!」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裡便停頓一會兒,注意笛小路篤子在聽到自己的說詞之後有什麼樣的反應。

可是笛小路篤子始終面無表情,她的表情愈發顯得陰沉。

「篤子夫人,相信你對這件事情一定相當了解才是,而且你一直非常害怕地守護著美沙,美沙一定也為了自己出生的秘密煩惱不已,說不定還曾經為了這件事向你求證過,可是你的回答無法滿足她,但美沙又不能去問鳳女士,因為這麼做或許會暴露自己的罪行。

就這樣,美沙等了一年。笛小路先生在侵犯美沙之前,可能曾經告訴美沙這個秘密是從津村先生那裡聽來的,因此美沙認為津村先生或慎先生一定也知道這個秘密。」

隨著深夜的來臨,霧越來越濃了。濃霧一直籠罩著山崖上數個黑漆漆的人影,以及位在山崖下的這間茶室。

「前天……應該說是大前天晚上,美沙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將慎先生騙到津村先生位於淺間隱的別墅,總之,慎先生在停電的時候開車來到淺間隱,當時津村先生不在家,美沙點著蠟燭等候慎先生到來。由於慎先生當天還和美沙一起見過津村先生,所以她會出現在津村先生的別墅里,對慎先生來說一點也不奇怪。

慎先生在美沙的追問下說出她出生的秘密,美沙心想阿久津先生和津村先生一定也知道這件事。慎先生是畫家,對於色彩極為敏感,他可能早就察覺到美沙是紅綠色盲。篤子夫人,美沙是色盲吧!」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個部份時,並沒有刻意強調這件事,但是站在窗邊的鳳千代子依舊全身顫抖不已。

現在,她知道是笛小路篤子將引發一連串命案的重大秘密隱瞞住,不禁以厭惡的眼神瞪著她。

笛小路篤子依然面帶微笑,四平八穩地坐在原處。

「慎先生一定曾經下過苦功研究色盲這方面的知識,得知男性有百分之五、女性僅有約百分之零點五的機率罹患紅綠色盲,因此他用了綠色和紅色的火柴棒,並以四種不同的符號說明色盲一族的家譜。

慎先生一定也知道,色盲會透過女兒出現在孫子身上,所以只要女兒帶有色盲的遺傳基因,就會把色盲基因傳給男孫,可是女兒本身卻不會出現色盲的特徵;除非一位患有色盲的男子和一名帶有色盲遺傳基因的女子所生下的女兒,才會有色盲的特徵。」

鳳千代子再也支撐不下去,她完全明白金田一耕助將要說出的事實。

她整個人跌坐在圍廊上,一邊急促地呼吸著,一邊瞪著笛小路篤子,眼中充滿從未有過的憤恨和憎惡神色。

「我想美沙應該也知道這件事,鳳女士並沒有帶著色盲的遺傳基因,為什麼呢?因為她的父親鳳千景先生是擅長用華麗色彩的仕女畫家,絕對不是色盲,就算鳳女士本身帶有色盲遺傳基因,笛小路先生也持有駕照,一般人在取得駕照之前,都必須通過色盲檢驗這一關,因此他也不是色盲患者。可是美沙卻是色盲,從這一點就可說明,美沙既不是笛小路先生的小孩,也不是鳳女士的女兒。」

金田一耕助這句話有如一記無情的響雷打在鳳千代子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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