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罩里的證言

胸罩里的證言

1

這天早晨,孑然一身的真沙子忽然想起姐夫久藤恆夫托自己去看看姐姐多惠子的事,便趁著去廣告代理店上班之前,向多惠子的公寓走去。

「真沙子,你難得來的啊!」

星期天早晨,真沙子去看望姐姐,在公寓走廊里與在建設公司當總務課次長的姐夫久藤邂逅時,久藤一邊將高爾夫球具包往魁偉的肩上掛,一邊這麼說道。

「在鄉下和父母一起生活,突然搬到市中心,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在真沙子的眼裡,姐姐這一家——

夫婦倆和讀中學二年級的兒子阿剛,以前一直住在市川的近郊,和久藤的父母、弟弟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為了讓兒子阿剛進入都立名牌高中,久藤的父母出資,買下了這靠近國有電氣列車目白站的高層公寓第16層的房間。今年春天過後,多惠子總算從婆婆的大家庭中解放出來,住進了新公寓,身心霍然變得年輕。

「搬來已有半年了,姐姐還沒有習慣嗎?」

見久藤興沖沖的模樣,真沙子便毫無顧忌地問道。

「嘿!也就湊合著過了……最近不知為何,她的樣子有些怪怪的。」

久藤半開玩笑地答道。

「反正,姐姐就拜託你來照顧了。」

真沙子這樣敷衍著向電梯走去。

乘電梯到16層褸,街上的喧鬧聲像雷鳴般地遠去。走廊里靜悄悄的,潔凈無垢,秋陽照得寬大的窗玻璃閃閃發亮。

在向多惠子的房間拐彎時,前面有一個身穿藍色開襟襯衫的枯瘦男子走來。他好像正從多惠子的房間或對側的門裡出來。

看清對方的臉龐時,真沙子嚇了一跳,感到心裡湧出一股不可言語的不適感。

這人是久藤的表弟佐山光一,不到30歲,黝黑的倒三角面頰,發紫的嘴唇里略暴露出金牙。聽說他在土木建築公司里當司機,平時沉默募言,智能稍稍低下,還是單身漢。

真沙子久未見他,但自從久藤他們搬到這裡來以後,至今已經碰到過三次。

真沙子點點頭。佐山傻笑著,默默地擦身而過。她並不輕蔑憨漢,但只要一見到他的臉,便渾身不舒服。

一按門鈴,傳來多惠子的柔聲。接著,門啟開了。多惠子身穿家庭便服,色彩鮮艷得好像是夏威夷的民族服裝,富態而有性感,即便35歲,還雪膚花貌,冰肌玉骨。

「光一來過了?」

真沙子漫不經心地問道。

「沒有。怎麼啦?」

多惠子驚訝地揚起柳眉。真沙子猛然覺得佐山是在走廊里窺視多惠子的房間。

這時她才發現,自己一見他便感厭惡的,正是他那注視著多惠子的視線里有一種猥瑣的目光。

「剛才在走廊里看見他了。」

「哎!真奇怪啊!」

多惠子毫不介意,所以真沙子也不便多說,何況只是想象而已。

房間里明亮整潔,傢具齊全。聽說久藤每天早晨8時左右去大手呀的公司上班,晚上回家總在9時以後,獨生兒子阿剛幾乎每天從學校徑直去私塾,7時以後才回家,所以家裡沒有會弄髒房間的人。多惠子這家庭主婦也當得分外輕巧。

「今天休息?」

多惠子坐到安了椅上問。

「不!順道過來看看姐姐。」

真沙子27歲,獨自住在離姐姐的公寓有兩站路遠的住宅里。因為工作,這裡十天左右來一次。姐妹倆的娘家在靜岡縣,雙親已經去世。

「那麼,還要去上班?」

「是的。」

「喝點咖啡吧?」

「不!沒時間了,快11時了。」

「哎!己是這個時候啦!」

多惠子仰視著掛鐘,從筐里取出編織花邊的用具。

「阿剛好嗎?」

「好……只是近來不聽話了。」

「那樣的年齡嘛!」

「學校里的事,一點兒也不肯講……」

多惠子說著,用緩慢的手勢編織著花邊。也許因為盆栽橡膠的反光,她的側臉顯得有些發青。兩人斷斷續續地交談了30分鐘,真沙子便起身告辭了。

柔情綽態的多惠子性格文靜內向,不善多言,真沙子卻活潑好動,兩人的年齡又相差8歲,平時就不大交談,而且這是從小就己養成的習慣,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改變的。

多惠子默默地站在真沙子的背後,看著她將鞋穿上。

「以後再來吧,現在著手的電視計劃開始廣播后,反而能輕鬆些。」

真沙子說著,心中感到很不是滋咪。

不知為何,多惠子的目光有些濕潤。

「好嘛。你好像總是很忙的。」

她孤零零地說道。

這時,真沙子感到姐姐的神態有些消沉,臉色蒼白。她瞬然覺得多惠子的整個臉盤裡閃著深黝色的影子。

以後,每次想起,真沙子總以為這像是死人的相貌。

2

半個月後,l0月l2日上午7時,在崎玉縣N市的偏僻地區發現一具女屍。這一帶森林和農田縱橫交錯,點綴著新建的住宅樓,因為離電氣列車車站很遠,所以一到晚上便蕭索靜穆,令人不敢相信這會是東京的近郊。

一個老人早晨散步時,在古寺的背後發現一個身著藍色衣服的女人伏倒在草叢裡,當即報了案。

經過現場勘察,警方初步認定是強姦殺人案。死者留著短髮,後腦部有個傷口,赫色的血痕從後背淌出,沾滿四周的草地。女人的裙子有兩處被撕破,裸露出富有性感的大腿。

驗屍結果,屍體在頭部、肩部、右膝有四處機械性損傷,膝蓋骨折,死因是腦震蕩引起腦內出血所致。

在屍體的腳邊發現一根很結實的圓木棒,粗l0厘米,長80厘米,外沾和屍體血型相同的血跡和頭髮。從污穢的程度來看。圓木棒是早就扔在那裡的,上面沒有指紋,看來已經被兇手擦去。

裙子被撕破,可見兇手企圖施暴,但屍體沒有性交的痕迹,也許兇手因慌張或什麼原因,沒有達到目的就下了毒手。

女人約有36歲,體態豐滿,藍色連衣裙和琺琅皮鞋等都是上等料,足見是一個中等生活以上的家庭主婦。但是,死者的手提包等攜帶物品都被洗劫一空,所以沒有表示女人身份的東西。

不久,警方查明,死者是住在東京都豐島區目白公寓的久藤多惠子,35歲。

因為在前一天夜裡,多惠子破天荒地離家出走去向不明,等到半夜l點鐘,丈夫久藤恆夫便向居住地所轄警署提出搜查申請。

經辨認,死者確是多惠子。

斷定多惠子的死亡時間,是失蹤那天夜裡8時到9時之間。

12日早晨,警方在案發所轄警署N署設置了搜查本部。

下午4時左右,署刑警課長重松警部和久藤恆夫面對面地坐在N署的房間里。

「案情很棘手啊!」

重松警部穩健地說道。

久藤用力咬著嘴唇耷拉著腦袋。他,38歲,魁岸的身材,打高爾夫球晒黑的臉龐,顯得精力旺盛。此刻,他目光混濁,疲憊不堪。

「……和當初的預測相反,沒有性交過的跡象啊!」

重松警部大致介紹了解剖的結果后說道。久藤只是點了點垂著的腦袋。

「開始時我們認為,夫人是被兇手強行拉到那裡的,夫人稍一抵抗,兇手便殺人逃走了。但奇怪的是,現場沒有發現激烈抵抗的痕迹啊。當然有的地方草被壓倒了,但很難認定是殊死搏鬥時留下的,所以我們的想法有些改變了。」

「兇手是夫人的熟人,他把夫人騙到那裡的草叢裡殺害后,為了偽裝成性犯罪,便撕破了她的裙子,我們之所以這樣認為,是因為蠻橫導致兇殺的案件,一般是扼殺或勒殺,毆打致死的很罕見。當然不能排斥精神病患者或流竄做案的可能。但這些可能性都不大,所以我們兼顧這兩方面進行調查。」

重松警部抿了口茶。久藤身軀僵硬,一副被從天而降的厄運壓垮了似的身姿。

「光談談夫人,她幾點離開公寓,去哪裡,幹什麼?」

現場在城市的西北部,從目白公寓坐車直接去也要四五十分鐘。

「這我一無所知。」

久藤嘶啞地說道,顯得很痛心。

「那裡沒有親友,她又不會開車……平時每天在家,不會一個人出遠門的。」

久藤自己開小車上下班,有時把車停放在公寓的停車場里,自己坐地鐵去公司。案發那天,說不準是自己開車上班的還是坐地鐵上班的。

多惠子是幾點離開公寓的?鄰居和管理人等無人知曉。經過調查,一無所獲。

「……對不起,你沒有發現夫人有情人嗎?」

久藤這時才抬起沉重的腦袋,揪心地蹙著眉,目光有些癲狂。

「我絕不相信有那種事,她是個內向的人。半年前才搬到這公寓里來,所以也許還不習慣。最近我也感到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但白天總在家裡的,不會有機會尋找什麼情人的。」

久藤的口氣是肯定的,似乎從心底里害怕有損害他的社會影響。

這是對妻子毫不關心而產生的盲目信賴!——

重松警部這麼直感到。

案發那天晚上,久藤在公司里忙到11時回家,見妻子不在,只有兒子阿剛一個人。到凌晨1時,他實在憋不住了,才向居住地所轄警署提出搜查申請。當時他檢查了西服櫥和妻子的衣物,結果連妻子穿什麼衣服出去的,他都無從得知。

也許他根本無法想象,白天他不在家時,妻子是怎樣度過時間的——

重松警部有些悵然,他覺得自己也是如此。

「是嗎?」

重松警部頗有同感地點點頭。

「我們打算在每天晚上8時到9時這段時間內,向路過那一帶的行人打聽,儘力找到案發時的目擊者。」

「拜託了。」

久藤又垂下腦袋低聲說道。

沉默了片刻,重松警部從內口袋裡取出夾在筆記本里的紙片,放在桌子上。

「這上面的字你認識嗎?」

久藤瞥了一眼,伸出顫抖的手把它挪到眼前。紙片是從小本子上撕下來的,上面用鉛筆字寫著。「灰色衣服,30出頭」。

字跡潦草得好不容易才能辨清,而且字寫得很大。

久藤沉思著。

「夫人的隨身攜帶物品看來都被劫走了,這張紙片夾在夫人的胸罩里。」

「胸罩里?」

「是啊——這是夫人的字跡嗎?」

「這……」

「想不到吧。經過勘定,這是在搖晃著的汽車裡寫的。從地段來推測,夫人是坐著汽車去那裡的。也許夫人在汽車上發現了兇手才寫下的,因為紙片上只有夫人的指紋。兇手為了消除作案痕迹,奪走了夫人的攜帶物品,但沒有注意到胸罩裡面有東西……」

「這麼說,兇手是穿灰色衣服,年齡30歲以上……」

「有這種可能。倘若兇手是熟人,就應該寫名字。不管怎樣,她寫的時候已經感到了有危險。很遺憾,現場的抵抗痕迹不明顯。關於這紙條,你有什麼線索嗎?」

「一點也沒有。」

久藤無奈地搖搖頭。

重松警部感覺到久藤的眸子里顯出微乎其微的狼狽。

「說句俏皮話,這種在臨死前寫下的紙條,我們叫『附條件的口信』。說實話,這會給我們添麻煩的。因為寫的人處在不正常的狀態里,所以寫錯的很多,而搜查員卻往往有意無意地會由此得到第一印象,先入為主……」

重松警部整理著記錄,窺視著久藤的反應。

「附條件的口信?……」

久藤像受到刺激一樣,乾燥的嘴唇吶吶地呢喃道。

3

倘若這叫「附條件的口信」,那麼死者的遺物不就間接地包含著同樣的含義?久藤和真沙子陪同在場,N署的兩名刑警檢查了多惠子在家的遺物。目睹多惠子的私人物品,真沙子彷彿感到自己窺見的姐姐與想象中的姐姐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生活。

多惠子擁有眾多的上等料服裝,多得令人咋舌。大部分是嶄新的春秋裝,看來是3月份搬到這裡來以後購置的。便服也很多,雖然並不昂貴,但做工精緻考究,顏色般配的短襯褲也有好幾件。在真沙子的印象里,多惠子是一個賢妻良母,總是穿著家庭便服的。

真沙子忽然想起最近常聽人說,車站等行李寄放櫃存放衣服的女性增多,女高中生將校服存放在那裡,換上漂亮的旅行服,有的家庭主婦還在那裡喬裝打扮成高級賣淫的。

她的腦海里驀然掠過今晨久藤說的關於案件目擊者的事,才驅散了頭腦里突然出現的那些厭惡的念頭。

關於多惠子的遺物,刑警提出各種提問,但久藤支支吾吾,回答得令人頗感失望。

因為姐夫在場,所以真沙子有所顧忌沒有插嘴。因此,刑警們沒有得到什麼收穫,便悻悻地撤回了。

「姐姐在學開車嗎?」

真沙子整理著多惠子的衣服時問道。

刑警走後,公寓里蕭然寧靜。案發後兒子阿剛被寄放在市川的祖父母家。

「這……沒聽說過……」

久藤一副困惑的表情。

「呀!」

真沙子注視著豎掛在木屐箱旁牆壁上的球拍,不由失聲驚道。那裡很暗,刑警們沒有引起注意。球拍拿在手上,很像羽毛球的球拍,但與羽毛球球拍相比,框架更結實更小巧。

「這是阿剛的嗎?」

「……我想不是,不過……」

久藤也湊上前,回答得含糊其辭。從他的游移的目光里,真沙子不難察覺出,此刻他滿腦子都是重松警部說的有關「目擊者」的事。

久藤還要去籌備在市川舉行的多惠子的葬禮。他剛出去,廚房裡的電話鈴就響了。

「喂喂,久藤君在嗎?」

傳來一個女子顯得很謹慎的聲音。

「他出去了。」

「你是久藤多惠子的家屬吧?」

「我是她的妹妹……」

「啊……」

對方顯得沉痛而略帶悔意。

「我叫永原良美,在R省工作,和你的姐姐並不直接認識,今天打電話,是關於你姐姐的線索,我想謹慎些,還是告訴家屬的好……」

「這……謝謝……你說的是什麼事?」

「你……知道你姐姐去斯卡球俱樂部的事嗎?俱樂部在池袋那裡。」

「斯卡球俱樂部?」

真沙子詫然問道。

對方的語調里似乎帶著微笑。

「果真沒有注意到吧。我也是看了報紙報道,心想也許能給你們作參考一說是俱樂部,其實是在室內搞的有些像網球那樣的體育運動,還不像板球那樣普及,只在年輕人和運動量不足的主婦之間悄然流行。池袋有個俱樂部,屬於板球場,我下班時有時也去練練,出一身汗……所以上個月見到過你姐姐一次。」

聽說像網球似的運動,真沙子的頭腦里浮現出剛才的球拍。多惠子去那樣的俱樂部,這使她頗感意外。

「那麼……」

真沙子想打聽仔細。

「對不起,永原君現在在哪裡?」

「在目白站附近啊,這是我上班的必經之路。」

「倘若方便,我們能談一談嗎?」

雖然見面也不過如此,但對方竟然同意了。真沙子提出在離車站不遠的咖啡店裡見面。

約l0分鐘后,真沙子和永原良美坐在能眺望目白大街景緻的座位上。

永原良美生著一雙圓圓的眼睛,恭敬的眼神,超短髮型與她的褐色皮膚很相稱,身捷洒脫,穿一套淺茶色西服,初看約莫三十二三歲,但眼角波紋層疊,也許有35歲以上。給真沙子的名片上印著「R省國民福利局」。

「我和多惠子從未交談過,這好像是緣份吧。」

永原良芙開門見山,語氣和電話里一樣慎重。講著話時,剛毅的唇角給人以聰慧的感覺。

「我住在朝霞一帶,每天上下班都要經過川越街道,今晨N署的刑警來問我,說前天晚上8時到9時,現場一帶有何異常。」

「哦……」

真沙子想起久藤說過,警察要尋找在這段時間裡路過現場一帶的行人。

「很遺憾,我那天正好走別的路回家。這起案件最早引起我注意的,是看報紙的時候。看到你姐姐在報上的照片時,我想起9月初曾在池袋的斯卡球俱樂部走廊里見過一次面,記得那時她的確叫久藤多惠子。」

依然像電話里講的那樣,-個多月以前,9月初的一天傍晚,永原良美在俱樂部的走廊里看見一個三十五六歲的女人,身穿花罩衫和白襯褲。當時,永原良美下班回家途中順便去那裡練練球出出汗,正逢那女人洗完澡回家,永原良美聽見服務員喊她「久藤多惠子」。

永原良美說的那個女人的服飾,真沙子確信是多惠子。她打算去俱樂部查看當時的記錄。

「搜查有進展嗎?」

沉默片刻之後,永原良美恭謙地窺察著真沙子的臉龐。

「報紙上說,在你姐姐的身上發現了有關兇手的紙條,這是一個重大線索……」

「嗯……但只寫著年齡和西服的顏色。」

「是兇手的?」

「還不清楚,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哦……那準是線索了,沒有找到目擊者嗎?」

永原良美的目光關注地盯視著真沙子。

「現場附近一帶好像沒什麼線索,那裡白天行人就很少。離現場東面五公里的地方,在川越街道那裡,有一家摩蘭賓館真沙子猛然想起,今晨聽姐夫講的關於多惠子被害的報道里,遺漏了這一細節——」

看著永原良美那明澈的目光,她彷彿覺得這是一個可以信賴的第三者。

「聽說案發那天夜裡8時左右,有幾個目擊者在賓館的門口看見長得像我姐姐那樣的女人站著,就這些。」

「在賓館……」

永原良美忽閃著目光垂下眼瞼,驀然又抬起頭,明亮的眼眸里浮現出叵測的神色。

「不會去賓館的……我在俱樂部里看見她時,你姐姐好像和一個年輕男子正親熱地交談著走出來,那男人長什麼樣,我已經記不清了……」

4

大娛樂場斯卡球俱樂部坐落在離池袋車站不遠背靠百貨店的鬧區里。正如永原良美所說,它和板球場在一起,入口處很寬敞。星期六下午,挺俏的年輕人在樓梯上熙來攘往。

真沙子向良美告辭后便來到這裡。案發後,她一直沒有上班。

走廊和咖啡館里人聲嘈雜,裡面是板球場,斯卡球懼樂部好像在右邊。

走到走廊。

走廊里稍稍安靜一些。房間也像大廳那麼高大,人們三五成群談笑風生。

真沙子向服務台走去,那裡有一名男服務員。

「對不起,我想打聽一下。」

「可以。」

他揚起溫和的目光。

「有個叫多惠子的人常來這裡嗎?我是她的妹妹……」

「啊!多惠子是我們的會員,。但最近不大看見她啊。」

服務員好像並末留意到多惠子的案件。

「她是什麼時候入會的?」

他疑惑地望了真沙子一眼,但見真沙子的目光中異常的認真,便露出善意的微笑。

「記得是6月底左右……」

然後,他查了查登記本,他的記憶似乎沒有錯。多惠子6月中旬來這裡,20日提出入會申請。斯卡球是兩人並排向牆壁相互交叉打球的簡單運動,所以一學便會。他解釋說,剛入會時,每星期來兩三次,也許玩膩了吧,到9月後就不大看見她了。

「當了會員就有特權,不用排隊等候了吧?」

真沙子將目光投向開始鼓噪的大廳問道。

「不!人擠時,無論會員還是遊客,都得排隊。我們只有兩套號碼,愛好者又不斷增加,到了傍晚就擠滿了人。對會員,除了會員證外,還發給球拍。」

「難怪……麻煩你,想再請教一下,你知道我姐姐在這裡有要好的人嗎?」

「是啊……斯卡球是兩人玩的遊戲,倘若一個人來,就要和陌生人結伴,因此會有很多朋友啊!這便是受到婦女們歡迎的原因吧!……多惠子小姐……和土屋君常作伴吧……」

聽說土屋是這裡的常客。他是搞電視劇創作的,為了彌補運動量的不足,隔天來這裡。聽服務員的口氣,姐姐好像和土屋君很親密。

「今天也到該來的時候了……但不知道他和多惠子密切到何種程度啊!」

服務員警覺地說道。

「……想請你談談久藤多惠子……」

真沙子自我介紹后,開門見山地問道。土屋圭介毫無反應,這使真沙子感到意外。土屋走在大門口的絨毯上,敏捷的目光注視著真沙子。

「……你姐姐不簡單啊!」

他鼻音濃重地答道。他約莫30歲,皮膚白皙細膩,身材頎長,穿著奶油色襯衫和淺茶色褲子,給人以沉思型的印象,沒有真沙子想象中的那種輕狂之感。他2時30分一到這裡,服務員便告訴她,這就是土屋圭介。

土屋好像知道案件的發生,所以真沙子也直言不諱。

「聽說我姐姐在這裡和你很密切,所以……」

土屋緘然垂下眼險,但看不出這是故作姿態。

大廳里幾乎沒有空座,真沙子遨他去外面的咖啡館。他對服務台約好3時30分回來,便隨真沙子下了褸梯。

「……多惠子小姐剛來時,我偶爾和她搭檔,我比她稍稍會打一些,所以搭檔得很好啊。」

在咖啡館里一坐下,土屋便語調輕鬆地講道。

「她年齡比我大很多,但想不到竟能搭檔得很和諧。她常常說,她很孤獨,好想要找人講話啊!」

他神情孤傲地轉著涼咖啡的麥稈。著和真沙子經常接觸到的電視台里的人氣質相近。

「她的丈夫雖然很好,但只對工作和打高爾夫球感興趣,對她毫不關心、好像只要給她住房和錢就足夠了。孩子大了,有他們自己的天地。她從以前忙忙碌碌的生活中解脫出來,反而不知所措,現在獨自一人待在公寓里,應有盡有,於是覺得精神空虛。晚上父子回家,只是為了吃飯和睡覺,不是和她交談。就是說,她白天等了他們一整天,這種等待最後都是自欺欺人。」

真沙子想起平時抽空去訪,無論何時,在那打掃得非常整潔的房間里,總是多惠子一個人孤寂地在編織著花邊。

「你是說,我姐姐是為了解悶才去斯卡球俱樂部的。」

「開始時是解解悶吧。我不相信她是為了鍛煉才來的,所以她總是在一兩點鐘來,人擠時就在走廊里等著。一次我在傍晚時去,見她獨自對著窗坐著,像一尊雕塑……」

真沙子從來沒有想到過,姐姐竟然會如此孤立無援。

「……8月底的時候吧,我約過她一次。」

土屋的臉上突然露出複雜的笑意。真沙子不由目光犀利地注視著他。他也許感到害羞,垂下長長的睫毛。

「坐我的汽車去大冢一帶的旅館。我們走進房間,但她突然說要回家就跑了,連接吻也沒有。我覺得她這種類型的人無論精神上多麼空虛,也不會去追求放蕩的生活。」

真沙子覺得土屋說的是實話。她簡直無法想象,多惠子竟然會和這看來比她年小五六歲的青年去旅館?——

接下來,土屋的話更加離奇了。

「……從此以後,她神情突變啊!無論幹什麼,好像總有填不滿的孤寂。過了有兩個星期,我在俱樂部里遇見她,她無意中漏嘴說道,以後只要有時間,就要跟隨丈夫。」

「跟隨丈夫?」

「好像是跟蹤。聽說丈夫上午一般在總務課的辦公室里工作,下午常常外出,因此她在公司的大門口守候著,丈夫一出來就跟蹤著。倘若他坐車,她就坐出租汽車,他到哪幢樓里辦事,她就一直等到他出來,又悄悄地跟隨著。她說,只在那時,她才感到很充實,彷彿自己也隨丈夫一起在工作,孤獨和不安也消失了。後來她偶爾來俱樂部。神情比以前穩定多了。我想她能感到滿足,又沒給人添麻煩,也就默認。我這人本來就不善於向人提出忠告。」

「我姐夫沒有發現嗎?」

「聽她的口氣,好像沒有發現,不過……一個月前開始,她又神色黯然,以後幾乎沒有來過俱樂部。我也很久沒見到她。所以我擔心她又有什麼變化,或丈夫那邊出了什麼事……得知她被害,我才大吃一驚。我們之間沒什麼不可告人的,再說我討厭警察,所以沒有特地對警察說啊。」

土屋好像默默地接受著真沙子的審視目光,鼻音濃重地說道。

她又有什麼變化,或丈夫那邊出了什麼事——

回味土屋君的話,真沙子又想起了摩蘭賓館。

5

摩蘭賓館坐落在離現場東側約5公里,沿川越街道進去幾百米的地方。據一行人報告,在案發前夜,他看見有個像多惠子那樣的女人仁立在摩蘭賓館的大門口附近。於是,搜查本部對那家賓館進行了徹底凋查,結果無功而返。摩蘭賓館設有汽車庫,客廳和車庫配套分開,汽車可以徑直進出賓館,客人和門衛幾乎不見面。

但是,按照賓館制度,在客車通過門房時,門衛必須迅速看出客人的人數、年齡、裝束等。門衛確信無疑地證明說,案發那天晚上8時20分左右,有一對情侶進賓館,從行人看見多惠子忙立在路邊的8時30分以後,約有一個小時沒有客人進出賓館。

客人中沒有人發現多惠子那樣的女人。

為了慎重,刑警在百來米遠的兩家旅館里調查,仍然毫無所獲。

同時,按被害者妹妹的報告,警方調查了在斯卡球俱樂部和多惠子來往較多的電視劇作者土屋圭介,證實他的確不在現場。警方懷疑他講的有關多惠子的話是否真實,但即便如此,案發那天晚上6時到l0時多,他在麻布電視台附近的小餐館里和四名導演在一起,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由此可見,多惠子最終還是沒有在賓館出入,「在賓館附近看見她」的說法失去了依據。

但是,這一說法從另一方面得到了證實。在出租汽車公司里調查,警方找到了在新宿送多惠子去摩蘭賓館的出租汽車。聽司機說,多惠子7時多坐上出租汽車,托司機盯住l0米開外的路上正在發動的灰色小轎車。那輛車上坐著一對男女,男的開車,女的坐在助手席上。車經過目白大街,奧斯匹斯街,再進入川越街道。

跟蹤車輛是很費力的,但好歹成功了。灰色小轎車在前面滑行著從街道向南拐入,停在道路幽靜的摩蘭賓館前。

司機會意說,那輛灰色小轎車登上陡峭的車道,停在賓館里。多惠子在下面的道上看著那輛車上的人下了出租汽車。出租汽車調頭回來時,是8時20分。川越街道車流量很大,盡頭是林田縱橫的區域。司機從反望鏡里看到一個像夫人似的女人停立在昏暗的路上凝望著賓館,不由內心一陣惆悵。

沒費多大工夫,便查明8時20分開進摩蘭賓館那輛灰色小轎車裡的人員。車的主人是多惠子的丈夫久藤恆夫。

案發的第三天下午,久藤又被傳訊到N署里。

此刻,久藤不在現場的證明被推翻了。當初他謊稱和兩個主顧在新宿喝酒,到11時后回家的。但後來調查,7時以前,他就和夥伴一起離開了餐廳。

重松警部注視著久藤,目光犀利,但久藤並不顯得慌張。

他滿不在乎,蒼白的臉龐凝聚著自信。

「……知道有人在賓館附近看見過多惠子時,我就該講了,但關鍵時又難以啟齒……很抱歉。」

久藤聳縮著寬厚的肩膀耷拉著腦袋。

「那女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在建材廠當事務員,和敝公司有業務關係,29歲,叫柳內幸江。」

「你們的關係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大約有半年了,每星期見面一次……她單身生活,性格冷漠,知道我有妻室,但不想和我結婚,當然我並不會因為幸江就想對多惠子怎麼樣1」

久藤漸漸帶著爭辯。

重松警部的臉上毫無表情。

「夫人知道你們的事吧。」

「我還以為她不知道,更想不到她會跟蹤……昨晚我問了放在娘家的兒子,才知道最近我晚回家時,妻子好幾次也是過了9時才回家的。這孩子平時什麼都不講,所以我也沒有在意。」

久藤對自己的輕薄,同時對妻子漠不關心的行為,露出羞慚的神色。

「……可是,我想妻子也不用那樣,我再三對她說,公寓也買了,孩子也可以放手了,該適當地享受自己的生活。我和幸江的事,說實話,也就取樂而已。」

聽著久藤的話,重松警部感到一陣莫名的焦灼。

「反正l0月l1日下午8時20分左右,你和柳內幸江同去賓館,幾點鐘離開的。」

「記得是10時以後。」

重松警部默默地點頭。這一段時間,已在摩蘭賓館里得到過證實。

「那時,你們一直在房間里嗎?」

「當然。那裡從入口到出口只有一條通道。在出口處,不付錢,門就不會打開啊,隨便進出是不可能的。」

「這是坐車吧。今天早晨我察看了賓館的內部,不從車庫門出去,從窗口跳到院子里,穿過綠叢就到了外邊,這是很方便的吧。在這樣的賓館里,只要客人不打電話,服務員一般就不會來打攪吧。」

「你是說我進賓館后,又悄悄地把車開到外面?我為何要這麼干?」

久藤瞪著眼睛憤然說道。

「那天晚上,柳內幸江穿的是什麼衣服?」

「記得是灰色裙子,掛著灰白色的項鏈。」

「29歲,這樣的打扮很樸素吧。」

「她平時就很樸素,所以總顯得比年齡老……」

久藤若無其事地答道。猛然發現這副裝束和多惠子的紙條內容相吻。驀然閉上了嘴唇,把臉橫向一邊。

6

「……多惠子為了擺脫孤獨,跟蹤丈夫,無意中發現了丈夫的婚外情。案發那天晚上,她跟蹤到賓館,把幸江小姐的年齡和服裝的顏色記在紙上……」

暫時放久藤回家以後,三四名刑警自然地圍在重松警部的桌子邊。

7時開始召開搜查會議,縣警搜查班也趕來參加。人們各述己見,眾說紛紛。

「其實他發現妻子在跟蹤自己,雖說和柳內幸江只是取樂,但這不能令人信服,也許他正和多惠子鬧離婚打算娶柳內幸江,但多惠子糾纏不清地跟著,他便老羞成怒起了殺機。」

「照你的說法,久藤到賓館后又獨自悄悄外出,把還在門口等著他的多惠子帶到現場殺害了吧。」

重松警部反問道。

「是啊!傳訊幸江就清楚了。她會以為久藤把她留在賓館里自己一人出去的。久藤也許坐出租汽車,反正是用汽車到現場時。因為這可以避人耳目。作案以後便偽裝成性犯罪的模樣,為了推遲身份的暴露時間,把攜帶物品都劫走了。」

「現在還沒有找到在案發時去現場一帶的出租汽車,有必要再查一查汽車的線索……」

重松警部朝刑警們打量了一下。

「假設是久藤作案,這好像太大意了,因為多惠子跟蹤的出租汽車和目擊者等一查就明,倘若出現摩蘭賓館的名字,就會立刻將久藤和幸江查出來。現在就是這樣,兩人的關係已經明朗……」

「不對,即便出現摩蘭賓館的名字,打死多惠子,兩人的關係不還是沒人知道的?」

第一個發表意見的刑警爭辯道。

「也許不知道賓館里的服務台存有車裡人員的記錄。」

「嗯,這暫且不談。有一個重大的矛盾,就是多惠子胸罩里的紙條。記錄的內容和當萬柳內幸江的打扮一致,所以我認為寫幸江的可能性很大。可是,多惠子是什麼時候寫的?從字體的紊亂程度推測,而且經過鑒定,是在行駛著的汽車裡寫的。是坐在跟蹤丈夫的出租汽車裡望著前邊助手席上的女人寫的嗎?那麼為何特地塞進了胸罩里?倘若假設是坐在誰的汽車裡去現場的途中寫的——這準是丈夫。又為何要寫下幸江的年齡和模樣?」

這幾個提問,使刑警們張口結舌。

傳訊柳內幸江,結果沒有新的收穫。她的話和久藤的辨白基本一致,從8時20分到10時,兩人沒有離開過旅館。

這天晚上的搜查會議,確定分兩條線索進行調查,一是出自久藤和幸江坐案的假設,立即查出將多惠子送到現場的汽車下落;一是按流竄作案的說法,認為多惠子發現丈夫和別的女人在賓館里鬼混,便感調絕望和憤怒,精神恍惚,正在這時,受過路男子的引誘,游移不定地坐上了那輛汽車,兇手把多惠子帶到現場進行猥褻。在多惠子發出叫喊的時候,兇手撿起地上的圓木棒把她打死了

「沒有別的可能了?」

沉默了片刻之後。重松警部環視著屋內。

「即便流竄作案。也不會為了猥褻才騙到汽車裡。只有車禍,結果才會出現這樣的現場。你們認為怎麼樣?」

「你說是車禍?」

屋內的目光驀然集中到重松警部身上。

「——暴行產生的殺人,大多是扼死或勒死,毆打致死的很罕見。這次的關鍵是被害者被圓木棒打死,我想……倘若被害者在那裡被汽車撞上,受了骨折等不出血的傷,失去了知覺,正確的情況,肇事者自己也不清楚,所以光往壞處想,也許死了,也許昏迷不醒。但就次逃走的話,這在現在,破獲率相當高,所以索性把被害者拉進汽車裡送到現場,在草叢裡用圓木棒打擊致命傷,並毆打車禍時產生的傷處,還撕破她的裙子,偽裝成暴力殺人的形跡逃走了。難道不能這麼考慮嗎?……」

「可是,這在開始時為何沒有勘定出來?」

「剛才我打電話詢問縣警刑事調查官,聽他說,即便是同樣的撞擊者,從皮下出血的情況看不難區分是撞上車身或護板的傷,還是棍棒的擊傷。但也有例外,比如汽車沒有直接撞人,而是壓著了女人的衣服或手提包,因衝擊力,被害者跌倒在地,由此受的傷,又在短時間裡再用棍棒所擊,這就無法勘定了。」

「嗯……」

縣警警部微微點頭,蹙著眉陷入了沉思。

室內又籠罩著沉默。

這沉默不同於剛才的沉悶,刑警們各自開始新的思索。

7

案發後過了5天。

真沙子走出地鐵向R省走去,一路上反思著自己在這兩天里的想法和行動。

官廳街的寬道上,秋陽普照。真沙子去R省尋找前幾天提供有關多惠子線索的永原良美,她決心藉助永原良美的力量,實行自己的計劃。事先她已經用電話和對方取得了聯繫。

久藤深受懷疑,接連兩天被傳訊到N署,但沒有被捕。最大原因是因為沒有找到他把多惠子帶到現場的確鑿證據,除了他自己的小車之外,警方沒有發現他其它的蹤跡。

因此,搜查本部沒有逮捕他。寧可說,追查到此,對久藤的嫌疑反而減弱了。久藤一隱退,流竄作案的線索便浮現出來。

「多惠子受過路人的引誘,去那裡的草叢裡?」

聽到此話,真沙子便像受到暗示似地想起土屋圭介的話語——多惠子這種人,無論精神上多麼空虛,也不會去追求放蕩的生活在物質生活充足的高層公寓里,姐姐究竟怎樣的孤獨?真沙子感到心煩意亂。

為了解脫憂悶,她開始去斯卡球俱樂部,和土屋親近,甚至產生了自暴自棄的念頭,接受他的邀請,同住旅館尋歡。

但是,結果連接吻也沒有就逃走了。一想到這裡,真沙子便淚珠盈眶。

她在多惠子的遺物里發現了姐姐的本來面目——那顆彷徨的心。姐姐依然是性格內向賢淑的少婦。

這炎涼的世態,使她倍受寂寞,終於走上了從大白天起就跟蹤丈夫、稍有越軌卻隱蔽的道路。

那樣的多惠子會受過路男人的引誘?

目睹丈夫的輕浮,難怪多惠子的心會動搖吧。但是,決不會在那賓館的靜寂的路上,失常地坐上陌生男人的汽車。因為從土屋的話來推測,多惠子是一個月前發現久藤的放蕩,案發那天夜裡好像是頭一次跟蹤丈夫到賓館。

倘若是熟人開車偶爾經過?——

如果那樣,她也許會上車的。

雖然跟隨久藤到賓館,但不知他們何時出來,不在意地打發出租汽車回去,獨自仁立在昏暗的路上,心裡會發慌的。

這時,倘若有熟人偶爾經過,說要送她,她不就上車了?而且那人心術不正,冷不防

真沙子畈然醒悟,倘若如此,那人真會偶爾經過?即便偶然,這地方也太偏僻了。倘若他事先對多惠子抱有殺意,在尋找機會呢?

真沙子不由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嘆。

有一個人的名字忽然閃現在她的腦海里,各種條件都符合這種推測,就是久藤的堂弟,佐山光一。

他是土木建築公司的司機。這人看來智能低下,平素寡言,但是他的目光里不難察覺出他對多惠子早就垂涎三尺,記得有一次還在公寓的走廊里撞見他鬼鬼祟祟的。

案發以後,佐山光一也受到過刑警的審訊,他說那天晚上和公司里的主任在喝酒,不在現場。但是,那建築公司是久藤工作的建設公司的轉包企業,所以很有可能是久藤設下的圈套,讓那個主任作偽證,證明光一不在現場。

聯繫久藤和佐山光一,真沙子感到一股直透心扉的動悸。

對久藤來說,多惠子成了不堪忍受的負擔,因此指使佐山光一殺害多慕子,當然要在久藤不在現場的時間裡下手。佐山光一開著汽車尋找著機會時,看見滯留在賓館門前的多惠子,頓生邪念,借口偶爾經過,要送她回去,待她上車后將她帶到現場,想在那裡進行猥褻,也許是多惠子掙扎,於是便撿起地上的圓木棒——

倘若那樣,不知多惠子的胸罩里的紙條是什麼意思?那畢竟是真沙子的想象,沒有真憑實據。但一旦產生這樣的疑惑,便怎麼也不能剋制。多惠子死後,佐山光一幾乎沒有去過公寓,這更加深了她的懷疑。

但是,如何證實這種想象?即便警察,他們審訊過佐山光一,認定他不在現場,也已經消除了對他的懷疑。

最後真沙子想起了圈套,要巧設圈套讓他鑽,才能逼他坦白。

但要證實他並去告發,真沙子一個人太軟弱了,必須要有強有力的第三者作證。

然而這談何容易,久藤是佐山光一的表兄,親近的人不能依靠。如果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警察……又沒有證據,她躊躇了。倘若搞錯,就會無故地冤枉了好人。

作為證人,第三者必須和案件當事人沒有任何關係,關鍵時又能發揮作用,人又必須機敏一不知為何,真沙子的頭腦里很自然地浮現出永原良美的臉龐。雖然和她只見過一面,但從職業和年齡來看,是值得信賴的。而且,她一直對案件很關切,特地將斯卡球俱樂部的事告訴她,前幾天還頻頻來電尋問案件的進展。

一想起永原良美那餐智的眼眸,她覺得這是可以商量的人。

看了上次得到的名片,打電話給R省國民福利局。她屬於「物價問題對策室」的部門。

良美正在辦公室里,接到真汐子的電話時頗感意外。聽說有事商談,她一口答應,並約好午後見面。

R省的門口人來人往萬分嘈雜,也許正是午休時間,人們信步溜達著。

在傳達室里,年事已高的職員打內線電話詢問。片刻,他用恭謙的語氣告訴真沙子。

「現在正有客,所以請你等10分鐘左右。」

為了保持冷靜的情緒,真沙子坐在走廊角落裡的沙發上,觀察著平時不會來的辦公室內部。鋪著玻璃的桌面上放著省內發行的「R省收」的報紙合訂本。真沙子隨手拿起合訂本翻閱著。

驀然,真沙子的手僵住了。其中的一頁上刊有永原良美的照片。

這是省內人物介紹的專欄,在良美那面帶笑意的半身像下面刊著一段短訊。據介紹,她所屬的物價問題對策室是針對物價上升、組織消費者具體研究抑制總需求、以平衡供需為目的設置的局長直屬計劃小組,永原良美是該小組唯一的女性,又是副主任。

接著是有關私生活的採訪。她致力於工作,至今36歲,仍孑然一身,每天從朝霞市的住宅坐車上班,這是真沙子已經知道的——

興趣?——

沒什麼興趣,休息天在家看書——

不搞體育嗎?——

這不行啊,只是開開車……——

板球之類怎麼樣?好像省內的年輕人還創立了興趣同志會——

我對室內體育不感興趣。倘若時間允許,想登登山,但……

真沙子一看報紙的日期,是今年8月20日,約兩個月前出版的。

她正這麼想著時,看見永原良美從電梯里出來的身影,便馬上合上了合訂本。

8

三天後的傍晚。

「那天我給佐山光一寄出的挂號快信,他該收到了吧。」

真沙子在R省前等永原良美在自己小車的助手席上坐定后,邊向池袋開去,邊這樣說道。

「下午6時一定會來的。現在去,時間正來得及啊!」

良美看了一眼手錶,沒有回答。也許是因為緊張,也許是心中很不願意,直到現在,她一直默默無言。

「約那個叫佐山的人出來的信能收到嗎?…——」

真沙子一沉默,永原良美終於開口道。

汽車進人高速公路,一路順當。

「還是上次說的內容嗎?」

「是的。我以姐夫的情婦柳內幸江的名義約他出來。我在信上說,看來久藤要你實行冒險的計劃,自從多惠子被殺以後,我總感到是久藤作案,倘若你肯公開真相,這也許對你有利,何況我不想給久藤添加罪名。我這樣寫,佐山君必然會出來。他這人很軟弱,對錶兄唯命是從,儘管會告訴姐夫,但害怕姐夫察覺是他作案,作賊心虛,必然會坦白的。」

上次,真沙子拜訪永原良美時,委託她假冒佐山光一不認識的柳內幸江與他見面,引誘他招供。當時永原良美面帶難色地答應了。

「因此,佐山今天打算來見柳內幸江。他想不到是我,會驚慌失措,我趁機讓他開口,所以拜託良美君躲在附近聽他的供詞,替我作證。」

「可是,倘若他不招供,你打算怎麼樣?」

「細察佐山君的神色,若有疑問,就把我的想法告訴警察,結果如何,只能聽天由命。若情況有變……今晚只是一次嘗試,給你添麻煩了,想得到你的幫助。」

永原良美默默地嘆息著。

接著使她驚駭萬分的,是聽著汽車收音機的音樂,發現汽車已經離開預定的路線,正在目白大街上向西行駛。

「不是去池袋嗎?約定的咖啡店……」

「呀!我忘了告訴你。」

真沙子若無其事地答道。

「那咖啡店沒有預約客廳,所以我改變了地方,想讓良美君能悄悄地藏起來,從容地……」

真沙子加快了速度。汽車在寬闊的奧斯匹斯大街上賓士,向川越街道左拐時,良美君猝然不安地注視著真沙子。

「馬上就到了。」

天已近夕,兩邊街樹冥朦,但道路還算明晰。

過了摩蘭賓館臨街的拐角,不久又往左拐人土道。那裡一邊是高高的樹籬笆,一邊樹林綿延,宛如到了鄉下,暮色更濃了。

在樹籬笆圍著的寺院境內,盡頭有一塊茂盛的空地。多惠子就是倒在那裡面的草叢裡的。

永原良美眼角蹩出緊張的神情,默然凝視著前方。真沙子感覺到良美的呼吸有些局促。

汽車靠近空地停下,真沙子熄了發動機后,望著永原良美的臉龐。「我把佐山約到現場來,這樣更容易打開他的嘴……下車吧。」

真沙子睨視著永原良美。永原良美臉色蒼白,鬢角處滲出薄薄的汗珠,平素轉悠的眼珠呆愣著,眼眶發青,呼吸也熱乎乎地急促起來。

「對不起,請下車。」

隨著真沙子的催促,永原良美拙笨地下了汽車,關上車門,站在真沙子的面前。

空地微暗,依稀看得清腳邊。真沙子像掩飾著膽怯似地快步朝里走去,永原良美惶恐地跟著。

真沙子停下腳步,蒙上拿在右手的電筒。淡淡的光圈照亮了草叢。

「姐姐就死在這裡,四周全是血。」

真沙子說著,渾身顫慄。永原良美裝作姿態地俯下臉。

「快6時了。佐山君該來了。請你藏在那株樹背後,聽我們的談話。」

永原良美朝真沙子指的方向緩緩轉過頭,又驀然回首,望著真沙子。

「讓……我回家吧!」

她的嗓音判若兩人。

「哎呀!再過一會兒。拜託了。」

「不!這樣的地方……」

「為什麼?」

真沙子對正要離去的良美君抬高了嗓音。她確信自己看見了永原良美的驚恐和反常,以及只想溜走的虛怯。良美甚至已經顧不上責怪真沙子強行將她拉到這裡來。

「你當初答應當證人的,現在又為何要走?難道這殺人現場那麼可怕?」

「不!我……」

她像要自我掩飾似地轉過頭。

「真的不害怕?傷害姐姐,把她送到這裡,用圓木棒打死,這現場里也許還留著姐姐的冤魂啊!」

「你說什麼?……我簡直……」

「是的。你在這裡殺了我姐姐——上次拜訪R省時,我偶爾在報紙合訂本里看見了介紹你的專欄,才知你對室內體育根本不感興趣,後來在和你交談時,這想法始終沒有離開過我的頭腦。因此和你分手后,我馬上去了池袋的斯卡球俱樂部,結果不出所料,服務員對你的名字和摸樣毫無記憶。」

「……」

「於是我發現你在編造謊言接近我,但為什麼要這樣?還有,你從未打過斯卡球,卻為何要說在俱樂部里看見過我姐姐?——後者的回答,我不難預料,倘若假設你是殺害我姐姐的兇手,你也許會從奪走我姐姐的手提包里發現斯卡球俱樂部的會員證。前者的疑問也就得到了解釋。你是兇手,想了解我姐姐留下的紙條的內容和案件的目擊者。那些細節,報上沒有報道。你找被害者家屬,只是想了解案件的調查情況。因此,你裝作提供斯卡球俱樂部的情況接近我,進行試探。在目白的咖啡店裡,你再三尋問紙條的內容和目擊者啊!」

「不!那時……」

永原良美想要爭辯,但只是蠕動著嘴唇,語無倫次。

「我姐姐與你素不相識,最後的關鍵問題就是,你為何如此殘酷地殺害我的姐姐。為此,關於你,我作了調查。」

這是真沙子委託緊靠R省俱樂部的一個熟識的記者,調查年輕的女職員們得到的有力證據。

「根據可靠的調查,你現在是局長直屬計劃小組的重要成員,主任將在明年春季升任課長,你接替他的地位,並約定計劃小組一旦解散,你將升為課長,所以你現在正是青雲直上的時候。而且據查,案發的翌日,即10月l2日,你很難得地坐電氣列車上班,說汽車借給了朋友們,但實際上是送到住宅附近的工廠里去修理護板……」

「這……」

永原良美的嘴唇里漏出悲嗚。

「護板上的傷是開進家裡的車庫時撞的。」

真沙子無視她的話,繼續說道

「據查,l0月1l日,你穿著灰色西服上班,傍晚在同僚的送別會上露過面,喝了杯啤酒便開車回家了——由此我形成了一個推理。你經過摩蘭賓館附近,撞上了我的姐姐,我姐姐好像死了一般地橫躺著。倘若真是這樣的話,你便是酒後行車。造成人亡車禍,你的前途將毀於一旦。倘若逃走……現在由於科學偵查的進步,出了車禍逃跑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你為了保全自己,採用了更殘忍的方法逃走。你還慶幸沒有被人看見,路上又沒有流血。你把姐姐送到這裡,撿起地上的圓木棒,毆打姐姐的頭部和身體,想消除車撞的傷痕,並撕破裙子,擬裝暴行殺人,奪走了我姐姐的攜帶物品。」

永原良美頹唐地望著真沙子。

「可是,我姐姐在你的汽車裡醒了過來,她本能地預感到危險,便把你的年齡和模樣記下,塞進胸罩里,因為那天你穿著灰色的西跟,而且顯得比實際年齡年輕,看上去30歲出頭,

你拿走了手提包,卻沒有留意到胸罩里吧。」

「不!……」

良美髮出嘶啞的聲音,痴獃地搖著頭。

「我什麼也不知道,寫在紙條上的是別人,你有什麼證據,這麼無禮……」

「有證據。」

真沙子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又忘我地說道,「我姐姐的右手指里捏著淺茶色的化學纖維。我昨天去了R省的停車場,找到了你的汽車。很幸運,車後門沒有上鎖,所以我將後座淺茶色座套剪下一角,交給了警察。這和姐姐手裡的化纖是否一樣,檢驗的結果,你應該知道吧。」

這是真沙子故弄玄虛。昨天她確實去了永原良美的車邊,只是後車門沒鎖,看見了淺茶色座套。但聽到這話的一瞬間,永原良美的身體如觸電一般顫抖了一下,注視著真沙子的目光里充滿著異樣的熱氣。真沙子猛然想到良美會不會偷襲自己。但現在這個時候,寺院旁邊的道上車來人往,自然不能下手。

真沙子正這麼想著時,永原良美驟然轉回身穿過草叢,跑到路上,這嬌小的身體眼看著在暮色里消失。

永原良美回到自己的住宅后不久,就受到了N署刑警的拜訪。

這時,她格外直率地供認了自己的罪行,說車的護板受傷,不是因為撞上了多惠子,而是從作案現場逃回家時,心慌意亂撞在住宅的車庫門上。

在搜查本部,重松警部認為這是一起為了掩飾車禍的兇殺案,因此警部調查了現揚道路一帶的汽車修理工廠,已經查出了永原良美的汽車。但是,實際作案,因沒有目擊者,又沒有發現車禍血跡,車身又沒有直接撞上多惠子,這幾個僥倖湊在一起,方使永原良芙漏了網。然而,她卻在別處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雖然搜查本部已經盯上了永原良美,但護板上的撞傷已被修復,失去了證明她作案的實據。

因此,良美在刑警面前失去了冷靜,幾乎是自己招認的,這使重松警部目瞪口呆。

後來從重松警部這裡聽到這些情況時,真沙子忽然懷疑起多惠子留下的紙條內容是否果真指的是永原良美。那天晚上,和久藤同去摩蘭賓館的柳內幸江,看上去也是30剛過,穿著灰色裙子,這種巧合,對永原良美來說,不也是出乎意外的、令人倒霉的偶然嗎?

不!在多惠子的意識里,良美和幸江也許是一個人。作為將她拋向去另一個世界的人,這兩個女人的面影是相互重疊著。

然而不管怎樣,因為多惠子掙扎著作下的記錄,永原良美又受不安的驅使接近真沙子,這才反而使真沙子追蹤永原良美,迫使永原良美招供。

真沙子感到多惠子的附條件的口信決不是徒勞的。對孤獨的姐姐,她覺得心裡湧出一絲起碼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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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樹靜子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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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罩里的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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