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1.

我被學校退學了。

雖然學校堅持認為他們只是勸退,退學主要取決於我個人的決定。可從頭到尾我什麼決定也沒做,就卷著鋪蓋被趕出了寢室。

我平日裏也算個性情溫和、樂於助人的人,同學吵架勸勸架,同學打架拉拉架。

後來有同學告誡我,不要老是去把勸架的同學拉開,這樣容易引起公憤。

關於退學,校方給出的理由是:上課時間,教唆其他同學破壞學校公共財物。

事實上,那是在一節我們完全不知所云的外語課堂上,同桌汪克稍稍發揮了一下想像力,從英語老師的皮膚顏色和嘴唇厚度聯想到了NBA球星喬丹,突發奇想提出讓我教他打籃球。

我這個人向來講究效率,立馬起身帶着他到操場上,教他怎樣用籃球「砸」籃框。汪克不知著了什麼魔,一口氣連丟帶拋,連着扔了二十個球,無一入籃。

籃筐發出陣陣「哐啷哐啷」的聲音,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在這裏打鐵。

汪克一氣憤,用力把籃球一扔。

這一次,他的準度讓我想到了王義夫,正中操場角落裏一輛本田轎車的引擎蓋。

「咣——」引擎蓋立刻凹下去一塊,汪克不慌不忙地分析道:「聽這聲音,明顯這車用的鐵還沒籃框好。」

我說:「你不去當鐵匠真是浪費了。」

我倆公然曠工的行為讓英語老師面子有點掛不住,向校長施壓要求處分違紀分子。

主要原因是汪克砸的那輛車的主人,就是他。

一位怎麼看都像教體育而不是教英文的教師,能長期霸佔這個職位,想必上頭有人。

迫於壓力,校長在幾天後的早操前公佈了處分結果。我被勸退,校長當着全校人的面狠狠地「勸」了我一通,讓我成為了炮灰。汪克雖然砸了老師的車,但校長認為老師將操場作為停車場也是不對的,所以汪克記過。

在這件事上我的確犯了錯,錯在沒有事先弄清楚汪克和校長的父子關係。

我成為了校長丟炮保子這步妙棋的犧牲品。

離校當日,我受到了偶像級的歡送,不明真相的一小撮同學都以為是我自己毅然決定退學的。

自動退學這樣的事情就好比在馬路上見義勇為,大家都想做卻沒膽做,一旦有人做了,大夥都覺得你是個人物。

自認為了解我的幾個同學私下議論著:這小子辦事效率真不是吹的。

更讓我吃驚的是,我竟收到了進入該校以來的第一份禮物。

一個眼中充滿著無限敬仰的男同學,將一件紅色的外套塞給了我。回家一看,這衣服的尺碼壓根就是童裝,沒法穿。

若干年後,我逛街時發現這件衣服的牌子原來叫美特斯邦威,海報上的廣告語這樣寫道:不走尋常路。

好友汪克心感愧疚,過來拍拍我的肩膀,遞給我一物,說:「這是我十歲的生日禮物,據說還值幾個錢,反正我對它也沒興趣,既然他們不讓你拍球,那你就回去拍拍照吧!」

從此,我有了一件可以打發無聊光陰的單反相機。

一定程度上,這架價格不菲的相機在心理上挽回了些許退學的難過和失落。

2.

從寢室搬出來以後,我才體會到群居的好處,獨居的房租就是很大一筆開銷,大到我都沒錢吃飯了。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獨行的野生老虎那麼少了。

不得已,我只能變賣手頭僅有的值錢物品。我平時興趣愛好不多,收集古董舊幣算一個,好不容易找了套廉價的一居室,我用幾枚和這房子一樣年紀的錢幣,代替了房租,順利入住。

賦閑家中的我,除了逛逛網上的論壇之外,弄清楚這台單反相機的各個功能就成為這段時間裏我的頭號消遣了。

論壇里總會有些奇奇怪怪的新聞,我也喜歡研究稀奇古怪的事情,在找相機使用說明的時候總會被一些新聞所吸引。

艷照門和周老虎這兩則與照相機有關的帖子,人氣非常勁爆,有意思的是,兩個帖子的主角起初都竭力否認,拍了艷照的死活不承認照片里那是自己,沒拍到老虎的咬定照片是自己親手所為。

結果事實勝於雄辯,兩個愛吹牛的主角最終一個丟了工作,一個丟了自由。

社會真是變了,變得就像女人的胸部,只要當事人抱着打死也不說的大無畏精神,除非矽凝膠自己掉出來,否則人民群眾只能和警察一樣,極難區分出真兇和假胸。

另外,我還比較關注另一個叫做「探尋上海灘價值千萬寶藏」的帖子。

帖子裏說,在十年動亂時期的上海,有人在市區某處藏下了一件價值千萬的寶藏,之後的半個世紀藏寶之人不知所蹤,而最近卻不知從何處流出了一張藏寶圖。發貼人自稱掌握了這張藏寶圖,但無力獨自破解此圖,所以希望有人能夠幫忙解開藏寶圖上的秘密。發貼人承諾,提供線索者定會有不菲的報酬。

帖子最下面附上了那張發帖人所說的神秘藏寶圖,和那些傳說中的藏寶圖不同,這張圖上僅僅是一局殺到中盤的圍棋。

帖子發了一個月,人氣不減,因為涉及到了群眾喜聞樂見的東西——錢,所以論壇上有不少人就像買彩票一樣,胡謅幾句權當為發帖人出謀劃策,萬一瞎貓碰到死耗子,也能小富一筆。但這群投機分子裏始終未能有人解開這盤棋。

儘管我對古玩寶藏頗有興趣,可比起這盤我一竅不通的圍棋,單反相機的使用原理更淺顯易懂。

我在論壇里查了些相機基本的操作技巧,什麼光圈啊,快門啊,焦距啊,統統入門以後,我第一次決定拍攝外景。

我把鏡頭對準了房間的窗外,那是一幢新建成的高檔酒店式公寓,公寓樓層不高,差不多和我家樓頂的水箱一樣高。可自從它建成以來,我就再也沒在這個窗口前見過太陽公公了。

公寓樓造得很歐式,灰色的外牆上開着一扇扇大幅的落地窗,窗的周圍還有漂亮的浮雕。

雖然我家住的不算高,但在鏡頭之下仍有不少房間一覽無餘。

窗外的這幢房子,就像小女孩的袖珍房間,我以上帝的視角觀察着它。

那些沒拉窗帘的房間都成了我的攝影作品,渾然不覺的房間主人更是絕佳的素材。

肥胖的中年婦女在跑步機上揮汗如雨;一對恩愛的小夫妻在家招待着來訪的朋友們。

儘管都是些再平常不過的事,但從鏡頭裏看見這些,還是覺得很新奇。

我開始熱衷於記錄他們的日常生活作息,從每個人所做的事情中分析他們的性格特點。

例如:小夫妻人前扮親昵人後又形同陌路,一個睡床,一個睡沙發,大有老死不相往來之勢。有時鄰居跑步機的噪音,也會引起他倆的內戰,原因是他們總是互相推諉著讓對方去和鄰居交涉。

為了配合這樣精彩的節目,我有時也會收聽自己樓上鄰居主播的中年夫妻檔吵架電台,在視聽混合效果的震撼下,我對現代婚姻的看法有所改變,我認為結婚其實是對人的口才、智力、體力以及意志力的綜合考驗,難怪人們總說結了婚的人會更成熟。

我生活在不斷窺探他人的生活中無法自拔,就像一周等一集的美劇追隨者們。

直到有一天,她進入了我的世界,準確地說,是視界。

她是對面最神秘的住戶,第一眼看見她,我的眼睛就被她的美艷灼傷,腦海中深深烙下了她的影像,久久不舍忘懷。

發掘出這樣一位絕世美女,令我徹底失去了對其他窗戶的興趣。

我花在她身上的時間佔到了每天的三分之二,除了睡覺和如廁,連飯都是在照相機的鏡頭前吃的。

沒日沒夜的監視,不僅是出於我對美好事物的嚮往,同時是因為我發現了她與我的共同點。

我們同樣無所事事,一整天都不會邁出家門一步。

她不上班,至少不用出門上班,每天按時睡覺,按時吃飯,偶爾會在電腦前坐上一兩個小時。每當陽光明媚的下午,她就會在陽台的躺椅上愜意地看書,生活得就像上班一樣有規律。

起初我以為她一定是位傳說中的二奶,年輕、漂亮,在高檔的房子裏等著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出資人。

但這些天來,我幻想中血脈噴張的激情場面一次也沒見過。

更奇怪的是,她竟然連一個訪客也沒有。她雖偶有外出,也從沒超過兩個小時。

這些天來,只有一個晚上出現了反常情況。

那晚,有一男一女兩個人去找她,男人染了一腦袋金黃色的頭髮,走路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奇怪。

敲開門后女人離開了,男人獨自一人走進了房間。

房間里沒有開燈,但我知道她在裏面。除了那天早晨她外出買過一大袋藥物之類的東西外,我就再也沒有看見她離開過房間。

我只恨自己沒有配備美帝國主義邪惡的夜視儀,錯過了一場激情好戲。

這個晚上,樓上夫妻的爭吵激情四溢,大有蓋過對面艷情戲之勢。我的眼睛幾次離開了照相機,因為樓上的罵詞實在太過震撼了。

對面房間的燈一整晚沒亮過,我也沒有親眼看見那個黃毛男人離開。

除去這個小小的插曲,她和外界唯一的聯繫,除了每日都會響起的手機之外,就只有遙望她的我了。

她每天都會接到電話,她通話時嚴肅的表情,就像是在談論很嚴肅的問題。每當掛完電話,她都會撫頭沉思片刻,過一會兒后,她才恢復原狀。

每每入夜時分,她曼妙的身材在窗帘后化為誘人的陰影,我最原始的衝動被點燃,用鏡頭記錄着一張張勾人慾火的照片。

我承認這樣做是不道德的行為,我的動機也不夠單純。我希望能找到與她結識的機會,發展出一段纏綿悱惻的感情。畢竟美女當前,能自稱是心如止水的人,如果不是修行多年的高僧,那就是偽君子。

由於諸如校長之類的偽君子我十分討厭,所以不惜棄明投暗自毀清譽,加入小人的陣營。

很快,一次意外,讓小人和美人有了面對面的機會。

我家門前的那條路叫做光榮路,這個路名起得恰如其分,它就好比解放年代光榮媽媽的肚子,幾年來挖水管的、排電纜的,讓它「光榮」了好幾次。

施工期間,總會碰巧挖斷電線,而每次碰巧又都是挖斷我家的那根。好像「施工期間如有帶來不便,請居民諒解」這句安民通告就是為我一個人寫的。

當電源再度被工人們準確無誤挖斷的時候,正好碰上我現在的興趣愛好不怎麼需要照明,置身漆黑的環境中有助於我集中注意力。

對面房間里的她身着輕薄的睡衣,在柔和的燈光下,半隱半現的身體令我想入非非。我第一次對從未挖斷過對面公寓電纜的工人表示感激。

今天的她有點心神不寧,在廚房和浴室之間來來回回了好幾次,連窗帘都忘記拉上。

我嘗試調整焦距,想看清她究竟在忙些什麼,於是把相機支架往窗口挪了挪。

她居然滿手是血,正從浴室捧出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丟進廚房的黑色塑膠袋中。

突然,來電了。

她猛然抬頭,在鏡頭中與我四目相對。

完了,被發現了。

停電時,我忘記關上燈,想必深夜十二點,這幢樓只有我一家在通電后亮起了燈。

我慌忙蹲下身子,爬到開關旁,趕緊熄了燈。

四周一片寂靜,我只聽見自己的心在怦怦作響。

偷窺這種事情要是被發現,不但要吃官司,名聲還會比偷看女廁所的更臭,我這屬於男女老少通吃,其實我想看的根本就沒看到,看到的卻是不該看的。這絕對屬於出去剪羊毛,結果把自己推成了禿瓢的虧本買賣。

我糾結了五分鐘,做賊似地探出頭去,再度望向對面的公寓樓。

面對面的兩幢樓都已經熄了燈,樓房之間的小路又沒安裝路燈,窗外一片深不見底的陰暗。她已經拉起了窗帘,也關了燈。

我不知此時她是否躲在窗後面,也在查看我這邊的動靜。

她可能報了警,一陣警笛聲由遠至近。

傳說中出警時的大張旗鼓是為了震懾罪犯,而我看來,上級部門來檢查之前一般都會事先通知下級單位。

我悔恨交加,我辜負了國家和學校對我的培養,雖然培養到一半沒培養下去,但我現在希望能夠有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警笛漸漸消退遠去,虛驚一場。

她沒有報警。莫非她沒有看到我?雖然她沒有望遠鏡,但我架在窗前那麼大個照相機不可能看不見啊。

難不成她有意把這事捂在肚子裏,是她那雙血手更見不得光?還是為了日後勒索我?

想到這,我不免有些擔心,得趕緊想個辦法,把照相機里的照片好好藏起來,這些偷拍的照片不管被誰看到,我都會吃不了兜著走,可我還是捨不得丟掉它們。通過對自己這個怪癖的分析,我充分認識到了自己心理上變態的一面。因為有些連環殺手也喜歡保留被害人的物品,這些物品最終都成為他們定罪的鐵證。

我想到了一個藏照片的絕佳地點,心懷滿足地合上了眼皮。

3.

第二天,對面的窗帘依然拉得嚴嚴實實,我莫名地失落起來,把生活寄托在偷看一些不認識的人身上,確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更可悲的是,我對她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好感,竟有些離不開這個被我偷窺的女人了。

我想到公園去散散心,好在悠閑的環境中為自己的將來做一番打算。不能這輩子就和照相機過了,天天偷拍人家的行為是不對的,頂多頂多也只能算是興趣愛好。

突然間我意識到自己很齷齪,從單反相機的初學者發展成為偷窺狂,僅僅用了二、三周的時間,是不是我天生就擁有比別人更強烈的好奇心和偷窺欲呢?

去往公園的汽車站上已排起了一小隊人,我站到了隊伍的最後。

一個賣蘋果的小販推著平板車,大聲喊著:「又大又甜的紅富士蘋果,不甜不要錢吶——!」

聽見這麼自信的廣告,等車隊伍中的中年婦女們騷動起來,讓身後的人幫自己佔着位置,圍上小販七嘴八舌地還起價來。

我對這樣的廣告詞深惡痛絕,就像速食麵盒上的「絕不含防腐劑」,建材上的環保標貼,簡直就是睜眼說瞎話。

一位大媽拿起一隻紅得發紫的蘋果掂了掂,問小販:「這蘋果保證甜嗎?」

小販仰著脖子,自豪地答道:「保證你甜,不甜不要錢。」

大媽放下手中的蘋果,猶豫片刻后,對小販說:「那麼你給我秤兩斤不甜的吧。」

眾人嘩然。

趁亂之際,一位男青年擠了我一下,我一個踉蹌,他順勢鑽入前方的空檔,試圖插進候車隊伍。

正在此時,只聽見「哐當」一聲巨響,血光四濺,挑着蘋果的大媽們尖叫起來。排著隊的人紛紛四散開來,汽車發出刺耳的剎車聲,一時間亂作一團。

當我反應過來,低頭一看,不由往後倒退一步,方才插隊的青年躺在血泊之中,腦袋上一個大窟窿正「嗤嗤」地冒着血泡,不知名的盆栽植物被壓在了他身下,地上一大灘爛泥中夾雜着幾片破碎的瓦礫。

我急忙抬頭望向路邊的大樓,辦公大樓的玻璃外牆明晃晃的有些刺眼,大樓所有的藍色玻璃窗都緊閉着,唯獨三樓一扇窗戶在微風中搖曳,一個長發的黑影一閃而過,像有個人剛從那裏離開,而我所站的位置恰巧在這扇窗戶的正下方。

眾人都以為發生了高空墜物的意外,大媽們扯開嗓子朝高樓大聲嚷嚷着。

但直覺告訴我,這並非意外這麼簡單。據我所知,那一層的辦公室沒有租出去,長期閑置著,不該有人在那扇窗戶的地方碰落盆栽。

我不忍再多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人,躺在那的本應該是我,插隊的青年在不恰當的時候出現在不恰當的地點,他搶佔了我的位置,成為了我的替死鬼。事實上,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這一切,可能源自於昨晚的那起事件,她沒有向警方告發我偷窺的事情,可能是因為想要隱瞞什麼,想必這次事故是讓我閉嘴的一次警告。

我想到了那個進入她家再也沒有出來過的男人。

4.

規劃人生的計劃被破壞后,我繼續著無趣的生活,對自己的前途也是茫茫然不知所措。

每天仍用鏡頭注視着對面房間里的女人,就像有人喜歡吸煙,有人喜歡自慰一樣,我也很難戒掉這種明知是不好的習慣。

取牛奶的時候,我翻看了鄰居家的報紙,發現車站的那個青年死了,對於高處墜落盆栽的原因,警方仍在進一步追查之中。不過老實說,這位被砸中的青年要是沒死,那才是天大的新聞。

看到這個消息,我後背一陣發涼,手一抖,牛奶瓶跌了粉碎,遠處兩隻野貓扭過腦袋,貪婪地看着地上乳白色的液體。

我跑回家中,把自己一個人鎖在房間里,避免再有第二次意外事故發生在我的身上。

對面的女人遠比我想的狠毒,車站的事故是一次針對我的謀殺,我僥倖逃過一劫,我想去報案,可要是警察問起事情的起因,我偷拍鄰居的事情恐怕也要曝光了。

自此之後,不論白天黑夜,我都把窗帘拉起來,鏡頭從窗帘的縫隙中伸出去,自己躲在這個昏暗的密室中,靜靜地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

樓下的野貓凄厲地嘶叫着,嘴角的毛被鮮血粘結成一撮一撮,最終它倒在綠化叢中。

我看見它喝過我那瓶打翻的牛奶,牛奶里被人投了毒。

如果說車站的事情純粹是意外的話,那麼我的牛奶里有毒,進一步證明了我的猜測是完全正確的。

一定是她。

我近階段的人際關係也僅限於她,根本不會有其他人想要殺我。而這一切又都發生在我的偷拍被她發現之後,這未免太巧合了一點吧。

如此美麗的女人竟會有這樣歹毒的心,讓我對她的感情灰飛煙滅。

除了購買日需品和飲用水以外,我盡量減少了出門的次數。買水主要是因為我家的自來水喝起來味道有點怪,我怕水被下了毒,所以用礦泉水解渴。

我的窺探依舊如昔,只是我不再抱有愛慕的幻想,怎樣的一個女人能漠然地殺人,我想要弄明白她究竟有什麼樣的秘密。

一日,她忽然變得焦躁不安,光着腳蓬著長發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四處打量著自己的房間,像是在尋找某件東西。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猛然抬頭看向我的窗戶。頓時,她那張略顯驚慌的臉,在鏡頭中慢慢舒展開來。

躲在窗帘后的我,明知她無法看見,可她詭異的表情還是讓我冷汗直冒,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隨後,她翻開黃頁打起了電話。

大約下午兩點左右,兩個身穿藍色制服的搬運工將一台冰箱搬進了她的屋子。

這件事本身並沒有奇怪的地方,奇怪的是她將冰箱放在了卧室之中,正對着我的窗戶,彷彿在向我炫耀她新買的家電。

難道這就是她的交流方式嗎?

那台冰箱此後再也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因為她卧室的窗帘再沒有合上過。

那天晚上開始,我終於等到了日思夜想的那種景象。

她穿着性感的蕾絲內衣,在床上擺着撩人的姿勢,她高聳的雙峰一起一伏,像在向我發出召喚。那微隆的小腰妖嬈地扭動着,眼看她的翹臀就要從那條緊繃的小褲衩里掙脫出來一樣。她的皮膚雪一樣白,在昏柔的燈光下,迷人的胴體就像被烤脆的鴨酥皮一樣泛著光。

這個比喻可能是因為我肚子餓了的緣故,不過秀色可餐應該說的就是這個景象吧!

我只覺得喉嚨被什麼東西堵著,我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就像在看成人電影一樣,期待着她還能再精簡一下身上的衣服。

她來到冰箱旁,十指像撫摸愛人般在光滑的表面遊走。她的雙手移到內衣前面的搭扣上,我感覺身體的某個部位快要漲破了,一動不動地保持着現在的動作。

鏡頭中的她,像只小貓般舔著嘴唇,像是在刻意挑逗我。

她並沒有如我所願解下內衣,而是從內衣里取出了許多記事貼的磁鐵薄片,她將磁鐵薄片一塊塊地擺到冰箱上,放上去之前,她時不時會舔上幾下。

我的眼球充血得厲害,一股熱血湧上了我的腦門,兩隻鼻孔就快擋住沸騰的鮮血了。

當她把磁鐵薄片全部放完之後,她晃動腰肢圍着冰箱轉起了圈,時不時抬起一條腿摩挲著冰箱,又或是彎腰用臀部貼近冰箱。她的一隻手慢慢去打開冰箱上部冷凍室的門,當她慢慢扭頭望向那裏面時,一瞬間,她的表情怔住了,就像見了鬼似的顫抖起來。

這個表情,我曾經在車站的大媽們臉上看見過,那時,她們看到的是死人。

我調整光圈,想看清楚冰箱裏究竟是什麼東西令她這般恐懼。

她沒有完全打開冰箱的門,以至於我無法做出和她相同的吃驚表情。

她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氣和勇氣才關上了冰箱的門,激情像是被這個冰箱封藏了,可這個冰箱並沒有插上電源。

直到她去睡覺,我依然沒有想出冰箱裏的東西是什麼。

她每晚都會進行一次這樣的舞蹈表演,將我的慾火點燃到頂點的時候嘎然而止,最後以注視冰箱裏的東西這一舉動作為艷舞所特有的收尾,再給我幾分噁心。這噁心程度就好比你在夜店和一個美女調情,小便時,突然發現隔壁位置站的正是你的女伴,之前的慾望一掃而空。

整整六天,她就像被定了時的木偶人,一天一遍跳着舞,無規則地擺放着那些磁鐵薄片,一天一次看着冰箱裏的東西。

照相機記錄下了一切,反覆看了幾遍后我的好奇心越發膨脹起來。我的慾望漸漸被好奇所替代,我想看冰箱裏的東西勝過了想看她的裸體,或者說,我可以接受一起看了。

一天,我在看之前拍的照片時,記起了那個曾經進過她房間的男人,我沒有看見男人出來,會不會他還在她的房間里呢?要是有個活人住在她的房間,是沒法躲過我的鏡頭的,除非他生活在衛生間這個死角里,或者就是他已經成為了一具屍體。

一個美女在浴室中肢解了一個男人的身體,將他的身體分批裝進每天都要丟棄的垃圾袋中,而把他的腦袋放進冰箱裏。那位殺人的美女也許精神上出了問題,每晚看到男人的腦袋后,她才能安心地去睡覺,因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天天陪在自己的身邊,再也不會出去鬼混了。

聽過這個俗套的故事嗎?之所以我會想到它,是因為我曾有過懷疑,莫非冰箱裏是那個男人的屍體?

反正這樣一個行為怪異的女人,碰上一個我這樣的攝影師,發生什麼怪事都不足為奇。

第七天,她沒有再跳那惹火的舞,起床后她穿了一身火一樣的紅色長裙,挎上一隻同樣鮮紅的皮包,出門去了。

之後三日,我在照相機前苦苦等候,等來的竟是一個震驚的消息。

5.

天邊傳來隆隆雷聲,一場大雨即將席捲上海。

公寓樓里那對演技一流的小夫妻熄燈入睡,我估摸著應該已經是凌晨時分了,但她已是第三個晚上沒有回家了。

突然門外的走廊里響起了清脆而又急促的皮鞋聲,腳步到我的門口戛然而止,緊接着是三記有力的敲門聲。

我心頭一緊,是誰會在深夜來敲我的門呢?

我趕忙把照相機連同架子搬到角落,又蒙上了一塊布,打開床頭柜上的枱燈,大聲問著門外的人:「誰啊?」

這些天來我第一次開口和人說話,嗓子沒有放開,聽起來反倒像被吵醒的嘶啞嗓音。

「不好意思打擾你睡覺,我們是警察,今天晚上發生了一起刑事案件,有些事情需要向你核實一下。」門外的男人說道。

我打開了門,看見外邊站着一胖一瘦兩位身着制服的警察,莫非我偷拍的事情被發現了?我最多算遊走在道德和律法的邊緣,我雖然違紀過,違規過,可從來沒違法啊!最惡劣的事情也就是在我十歲那年揍了隔壁的一個小流氓。

咦?他什麼時候穿上這身制服了?難道是來要報仇的?

瘦警察向我出示了證件,繼續說:「麻煩你穿好衣服,立刻跟我們走一趟,有些東西正等着你去看。」

他好像沒認出我來。

「什麼東西?」我不禁感到奇怪。

瘦警察有點不耐煩,催促道:「到了你就知道了,現在趕快去穿好衣服。」

我剛要轉身去穿外套,那名胖警察探頭朝暗淡的房裏掃了眼,我取過門旁的外套有意無意地擋住他的目光,生怕被他看到桌上來不及收起來的照片。

「你的眼睛怎麼了?」胖警察直起身板,點點自己的右眼眶問我。

「怎麼了?」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沒什麼感覺。

胖警察笑着說:「照照鏡子,你都快成海盜了。」

我關上門,滿不在乎地說:「我眼睛沒事,你們不是趕時間嗎?快走吧!」

胖警察摸摸自己的圓臉,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

實際上,我也不知道自己臉上的什麼東西,引起了這位資深警察的注意,連身旁的瘦警察也沒有搞明白胖警察為什麼會笑。

瘦警察不停擺弄掛在後視鏡上的平安符,老是想讓平安符正對着前方。

第一次坐警車,就見識了我聽說過的所有交通違章,逆向行駛、闖紅燈、超速、強行超車等等,我覺得警車鳴笛和警察鳴槍的效果差不多,聽到這兩種聲音的人和車都不敢亂動了。

我雖然猜不到他們要帶我去看什麼東西,但如此玩命的車速讓我知道,一定發生了十萬火急的事情。

在車上,我琢磨著剛才胖警察的怪異笑容。可是用手機屏幕照了半天臉,除了黑眼圈可以和加勒比海盜里的傑克船長相提並論之外,實在找不到其他的海盜特徵了。可是看到別人有黑眼圈需要表現得這樣高興嗎?

車在一條小巷口停了下來,小巷裏停著好幾輛警車,藍色和紅色的警燈交替閃爍著,有不少穿黑外套的人在一根黃線圍成的圈子裏走動着。

外面已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震耳的雷聲呼喚著更狂烈的風雨。

「趕緊!要下暴雨了。」瘦警察望了望閃電交錯的夜空,快步跑向小巷的深處。

胖警察似乎職位很高,一路不斷有警察向他敬禮致意,大家都稱呼他為諸葛警官。

我跟着他倆來到黃線旁,終於知道了他們要讓我看的是什麼東西。

已經開始積水的地上,一個女人背靠牆壁斜坐着,舌頭含在紅唇之間,腰部扭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塗着紅色指甲油的指甲在掙扎時都磨裂了。長發蓋住了她的臉,但蓋不住脖頸處青紫色的傷痕,那是被人扼頸殺害時留下的印記。她白皙的皮膚此時看來像冷凍過的死屍,格外恐怖。

我認出了她,女屍身上那條紅色長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時的裝扮,那火一般的艷麗色彩此時卻在被雨水打濕后變成了黑色。

她,或者說它,永遠失去了令我面紅耳赤心跳加速的魅力了。

「你認識她嗎?」瘦警察在一旁問我。

我的餘光掃到胖警察在一旁死死盯着我的臉看。

「不認識。」

我要是說認識她,那麼我侵犯他人私隱的罪行,會讓我認識到法律的嚴肅性。

瘦警察有點不相信我,重複問了一遍:「你看仔細了,你怎麼會不認識她呢?」

「我真的不認識她,你們怎麼會以為我認識她呢?」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算作不認識她並不為過。

兩個警察相對一視,改由胖警察問我:「你既然不認識她,為什麼我們在她隨身攜帶的皮包里找到了你的名字和地址?」

「我的名字和地址?」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胡謅起來,「沒準是個保險推銷員吧!」

「你有見過這樣打扮的保險推銷員嗎?」瘦警察沒好氣地說。

「先別討論這些了,」胖警察伸手制止了我們的談話,對我說,「我們請你來主要是讓你看一看這個。」

說着,他指指死屍倚靠的那堵石灰牆。他稍稍移動了一下死者的頭部,在屍體右耳的位置,牆上刻有兩個看起來像是漢字卻又不是漢字的符號。

胖警察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接着說:「因為馬上就要下大雨了,這個證據很快就會遭到破壞,所以我們才心急火燎地找你前來,希望你能在第一時間看一下,給我們提供一些有價值的資料,畢竟在案發四十八小時內的追查是最有成效的。」

「這是什麼?」我問道。

胖警察說:「這是『冰箱』兩個字,看起來像是死者臨死前,被人摁在牆上的時候,用指甲在牆上寫下來的。」

我聽罷,扭過頭一看,石灰牆上寫的果然是「冰箱」兩個字,只是剛才沒有發現,應該倒過來看而已。

冰箱指得應該就是她新近購買的那台,自從有了那冰箱,她的行為開始一反常態,冰箱裏一定隱藏着重大的秘密。我這樣想道。

她在口袋裏放着我的資料,又拚死在牆上留下「冰箱」兩個字,想必這些都是為了我能第一時間發現她的提示,可她究竟為什麼要偷偷暗示我這些事情呢?

「想到什麼了嗎?」胖警察雖然是笑眯眯地問,但他敏銳的目光讓我很不自在。

「沒什麼。可能殺她的人名字或者綽號叫『冰箱』吧!死者被殺前一般不都是留下兇手的名字嗎?」

我扯遠了話題,打算先不提起冰箱一事,凡是危及我偷窺曝光的事情都必須禁止,況且我前面已經撒謊說不認識她了,現在如果坦白冰箱的事情,反而會在警察心裏加深我的嫌疑,那個胖警察看起來早就對我心存懷疑了。

一對醫務人員開始清運屍體,牆上的字跡也已經被雨點破壞。

雨淋在身上很冷,無人交談的兇殺現場更冷。

瘦警察咂咂嘴,打破了沉寂:「那你還有什麼情況要反映給我們嗎?」

我搖搖頭表示沒有。

胖警察突然問我:「你是做攝影師的嗎?」

我打了個冷顫,此時恰巧響起一個驚雷,掩飾了我的驚慌。

「不,我不是攝影師,我只是個退學的學生。」我忙擺手解釋,好讓胖警察別再繼續聯想下去。

瘦警察打斷了我,揮揮手打發我道:「這裏沒你什麼事了,你先回去吧!」說完,和幾位蹲在地上的勘查人員交談起來。

我最後看了眼她癱軟的屍體,問胖警察:「你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嗎?」

胖警察說不知道。

瘦警察在一旁再次催促:「你怎麼還不走啊!」

我看看胖警察,他沖我聳聳肩,手一攤說:「我也沒辦法,我不會開車。」

看起來不會有極速專車送我回家了,我拉緊了衣領,客氣地道別:「沒關係,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幸好雨還不算大。」

剛說完,細雨轉瞬變為傾盆大雨。

反正也淋濕了,只要別再來響雷就行了,否則心臟受不了。

剛這麼想着,雷聲大作。

我估計一定是自己的行為觸怒了天上的那位,於是不敢再去想什麼,快步跑回了家。

而那個她,在我腦海中留下的最後記憶,是裹在屍袋中,被毫無憐香惜玉之心的醫療人員丟上了救護車。而她留下的那兩個字,也在大雨的洗刷之下,連同她死亡的痕迹一起被沖得乾乾淨淨。

這居然就是我同她的第一次邂逅。

6.

「冰箱」兩個字對我而言,是全世界只有一個人知道的暗語,但要知道它的含義,還有一道難題擺在我的面前,我要怎麼進她的房間打開冰箱呢?

我猜沒有我的幫助,警察要查到她的住址還需要一段時間,畢竟對他們來說,發現的是一具無名女屍。

在此之前,我先要搞清楚冰箱裏的秘密,順便找找她的房間里有沒有留下我偷窺的證據。

要進房間必須能打開房門,如果無法打開房門,除了小偷,一般人有兩種方法,一是報火警找來消防隊,二是找馬路上的開鎖匠。

權衡之下,報火警的方法被我否決,因為消防隊的排場實在太大,真讓他們開門,整條街都會知道我所乾的事情了。

於是我選擇了光榮路轉角上的鎖具店。

鎖具店名叫「泉開」,音同「全開」,老闆的潛台詞就是沒有他打不開的鎖。有了這樣的信譽保證,我大步邁進了店裏。

老闆正唾沫橫飛地給人介紹著自己研製的新型鎖具:

「我這把鎖,防撬、抗砸、耐腐蝕、上至400度高溫至零下40度,都沒辦法強行打開它。這麼和你說吧!你要是丟了這把鎖的鑰匙,就直接考慮拆門,別想着開鎖了。」說完,他還很用力地拉了拉手裏的環形鎖。

顧客聽得一愣一楞,遲緩地問:「要是鎖了,那你打得開它嗎?」

老闆搖首,答:「我也沒辦法。」

顧客轉身往門外走,說道:「你這鎖太好了,我還是不要了。」

我突然覺得在哪裏見過老闆,但又一時想不起來。

老闆無奈地問起呆立一旁的我來:「你買鎖嗎?」

「我開鎖。」

生意上門,老闆又找回了方才的熱乎勁,說:「小兄弟,你等我一會兒,我準備好工具就跟你走。」

他把手裏那把堅固無比的鎖擱在桌角上,不料一不小心,鎖掉到了地上,自動開了。

我和老闆同時吃驚地張開了嘴。

老闆連忙提起工具箱拉着我往外走,邊走邊奉承道:「小兄弟,我看咱倆很投緣,這次開鎖給你個特價吧。」

同老闆走在路上,我總感覺背後有雙眼睛在盯着我,回頭一看,只有幾個行色匆匆的路人和幾輛空空蕩蕩的轎車。

老闆問我怎麼了?

我故意扭扭脖子說:「昨天落枕了,沒事!」心裏只當是精神緊張造成的錯覺。

來到酒店式公寓她的房間外,老闆放下工具箱,研究了一下門鎖的類型,從工具箱裏挑出需要的工具,剛要開始施展本領,他突然停下問我:「小兄弟,你有房產證之類的證明嗎?」

「要房產證幹嘛?」

「你得向我證明這是你的家,我才能幫你開門啊!」

「不是我家我敢讓你開門,真是的!」我故作生氣狀,但心裏有點虛。

「不能拿出證明,我可不敢開,否則你要是盜竊犯,我不成你同夥啦!」

我只得硬著頭皮威脅他:「你還想不想讓我保密你那把鎖的秘密了?」

老闆一扔工具,倔強地咧咧嘴:「我雖然賣偽劣鎖,但我不做偽劣人。你要是拿不出證明,今天還別想走了。」

果然俗話說得沒錯,無商不奸吶!奸商一般腦子都好使。沒想到他來這麼一手,只怪我行事太欠考慮,使自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所幸我向來做事講究高效率,很快就想到了辦法,便對他說:「你想想,誰會沒事揣本房產證在身上?我出門忘記帶鑰匙才讓你來開門的,不信我可以找鄰居替我作證。」

老闆突然一驚,猶豫了半天,最後認為我說得沒錯,而他又有把柄被我握著,就點頭答應了。

我從鏡頭中熟悉了公寓的這層樓,我領着老闆準確無誤地敲開了那對小夫妻的房門。

門打開后,小夫妻倆掛着招牌式的虛偽笑容,問道:「請問,兩位找誰?」

我裝出很熱情的樣子,對他們說道:「你們不認識我啦,我媽的跑步機給你們添麻煩了。」

男主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說:「原來你是那個……」

「沒錯!」我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然後貼近他們低聲地說,「我知道這噪音影響到了你們夫妻的和睦,所以特地來向你們道歉,希望今後別再為此起爭執了。」

他們竭力掩飾的秘密被人知道了,小夫妻只能尷尬地笑着。

老闆在一旁聽得很困惑,不滿地插話道:「我只想知道你們到底是不是鄰居,扯這些家長里短的幹嘛!小夫妻吵架有啥大不了的。」

老闆嗓門很大,我看到年輕的女主人驚慌地縮了縮脖子,她顯然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的家醜。

我藉機向小夫妻求助道:「只需證明我是這裏的住戶,我們就告辭了。」

男主人立刻說:「你本來就是我的鄰居,這還需要證明嗎?」

不等我說上幾句道謝的話,他們就關上了門。

我對老闆說:「你都聽見了,現在可以開鎖了吧。」

老闆搖搖頭,自言自語道:「這棟房子裏,住的怪人還真不少吶!」

第一次隻身進入女人的房間,房間里飄散著令人神迷的香味。

我合上了門,在門邊聽見鎖具店老闆電梯下樓的聲音,我才慢慢朝房間里走去。

雖然明知房間里只有自己一個人,但我還是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

可能因為偷拍這種事情做多了,我做賊時倒少了幾分心虛,這也比較順應當今的潮流。如今,心虛的賊越來越少,偷不成改明搶。虛心的人倒是越來越多,拿起舶來品就說好,也不管是不是洋人的垃圾。

透過窗戶,我能很清晰得看到自己所住的那幢樓,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自己住的那幢樓房,感覺很新奇。

被風化了的紅色外磚牆,配上紅漆早已剝落的木製窗戶,與公寓樓不同,我居住的建築走的是日系風。

估計也只有在上海才能看到,將兩幢風格完全不搭調的建築造得如此緊鄰,形成強烈的視覺震撼,震到視線一片模糊,吐得一塌糊塗。這種不倫不類的整體風格,體現了城市規劃者與眾不同的藝術品位和對丑的不懈追求。

我尋找著自己的窗戶,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

因為大白天還拉着窗帘的,只有一家。

我先走進靠近卧室門口的浴室,特地留意了那隻亞克力的浴缸,在邊邊角角以及瓷磚和下水口的縫隙里尋找著血跡,因為在我的幻想中,這個浴室是分屍的最佳場所。

不過連一滴血我都沒找到,只是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一大把針頭,針頭上有幹了的血漬,桶壁上沾附着幾根小小的羽毛,桶底還有一隻裝過某種液體而被染成紅色的透明塑膠袋。

我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派什麼用場的,但覺得很噁心,退了出來。

卧室里,放在床邊的冰箱,散發着讓人不寒而慄的冷氣。

我不止一次猜測冰箱冷藏室里所存放的東西。

我始終堅信,在這個房間里有一具沒有處理乾淨的男屍。

安靜得近乎窒息的環境中,一丁點響動都讓人心驚膽跳,更別說我還要打開猶如潘多拉魔盒般的冰箱門。

看見冰箱門上那些磁鐵薄片還維持着最後一夜的排列,讓我回想起那六個香艷欲滴的夜晚,麗人的倩影又在我心中激蕩。

定了定神,我用另一隻手捂住自己的嘴,以防受驚失聲大叫,隨後便拉開了冷藏室的門。

難以置信,冰箱裏居然空無一物。

那麼她為何在深夜對着只空冰箱發抖呢?難道她是個精神病患者?

我把手伸進冰箱裏又仔細地摸索了一番,在冷藏室的上壁我碰到了某件東西,用力把它扯了下來。

一把鑰匙和一片磁鐵薄片。

她用膠帶把它粘在了冰箱裏,膠帶是她用牙咬斷的,上頭還留着她的口紅印。

她臨死前留下「冰箱」兩字,就是要我來拿這把鑰匙嗎?磁鐵薄片到底又有怎樣的意義?鑰匙到底能帶我找到什麼東西?我想那件東西一定非比尋常,竟值得她用生命來換取。

我又轉悠了一會兒,在這個房間里,我沒有找到一張照片,也沒有找到有關她名字的任何物品,她就像沒有存在過一樣,要不是我拍了那些照片,肯定會以為自己腦子出問題了。

桌子上的手機顯得尤為突兀,我想可能是房間女主人故意留給我的,我毫不猶豫地揣入了口袋,因為手機里會藏有許多的私人信息。

在抽屜里找到瞭望遠鏡,我意識到自己躲在窗帘后的行為,和鴕鳥把頭插進沙子的道理是一樣的。

她的身世就像一團迷霧,迷霧之後便是她被殺的真相。

總之,在我揣著鑰匙和諸多疑問走出她的房間時,還是不知道她的名字。

在塞滿問號的腦袋中,唯獨有一個問題是我無法理解的。

什麼原因促使她的態度發生托馬斯迴旋般的轉變,願意將秘密通過暗示的方法,告訴我這個她千方百計想要殺掉的人的呢?

我低頭研究着手中的兩樣東西——鑰匙和磁鐵,心想她費盡心機留下繁瑣的謎語,到底是要表達什麼意思?我應該是唯一懂得「冰箱」這兩個字真正含義的人,莫非……

就在我全神貫注,快要想出些什麼的時候,腦後一陣疾風,不及回頭,我的後腦勺一陣冰涼,轉瞬化為劇烈的疼痛,腦海中一片空白,雙腿不由自主地跪倒下來。

同一個位置,又挨了一下重擊,我似乎聽到了自己頭骨碎裂的聲音,隨後低頻的耳鳴就快震破耳膜。

一霎那我失去了所有感覺,只有走廊的羊毛地毯搔癢着我的鼻翼。

我耷拉上沉重的眼皮,靜靜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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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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