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木鞘刀

第六章 木鞘刀

沈虎禪一聽,愣了一愣,重複道:「東天青帝臨死的時候寫:找沈虎禪……」

門大綸道:「你還有什麼好說?」

沈虎禪一笑,「我根本什麼都不用說了。」

門大綸像盯一隻正在他手臂上吸血的蚊子一般盯住他:「你認了?」

沈虎禪道:「我認什麼?他寫『找沈虎禪』,又沒寫『殺我者沈虎禪』,有什麼證據說我殺他?」

溫柔忍不住指着他尖聲道:「沈虎禪,要是你做了,你就承認,少拐彎抹角的詭辯。」

沈虎禪看了她一眼,反笑道:「女孩兒家,說話別太大聲,人家還以為……」

溫柔嗔怒道:「以為什麼?」

沈虎禪忽把話題一轉:「我沒有殺東天青帝!」

溫柔用上排編貝似的皓齒,輕咬着紅彤彤的下唇,道:「沈虎禪,要是你做的而又不敢認,就是烏龜王八蛋,不是好漢子!」

沈虎禪聳肩笑道,「溫姑娘,要我真是烏龜王八蛋,自然也不會認的,你的詛咒對江湖人可不生效!」

溫柔氣得想上前像對唐寶牛一般給他一巴掌子,沈虎禪卻道:「這件案子,我也要查出兇手來,東天青帝已隱居多年,不問世事,而且從他在武林中神龍乍現時,也屢建勛功,少施殺戮,誰殺了他,都該償命。」

徐赤水陰陰地道:「貓哭耗子假慈悲!」

方恨少回問他:「那你是指東天青帝是耗子了?」

徐赤水倒吃了一驚,因為東夭青帝雖歿,但聲譽卻好,尤其他兩大弟子雷肅桐與深仇大師,都是武林中數一數二有頭有臉握有實力的人物,怎可開罪,忙道,「我是說沈虎禪就是兇手,犯不着惺惺作態。」

沈虎禪也不去理會他的話,只向眾人團團一揖道:「諸位如果沒有什麼事,我要先走了。東天青帝的案子,我跟諸位一樣會去探究清楚的;就此別過!」

門大綸沉聲道:「你以為你還能活着走出黃石鎮?」

沈虎禪道:「我不但要活着走出黃石鎮,還要到青石鎮,藍石鎮,把我懷裏的不義之財,分他們一些。」

門大綸變臉道:「好哇?連你偷盜搶劫的罪一併治了!」

沈虎禪微嘆道:「搶不義之財,盜貪官的寶,偷污吏的金,竊劣紳的銀,這些事,確系我所為,你是捕頭我是賊,生下來便是官兵捉賊,這才是串對門子。」

門大綸迫前一步,這時,他已經離沈虎禪只有七步之遙,眼看就要出手了,突聽他喝了一聲:「來人,把他拿下!」

尚未被沈虎禪暗中制伏的六扇門衙差,雪山派、俠義堂的高手,一擁而出,一時間刀戟陡亮,包圍沈虎禪。

就門大綸而言,他沒有直接向沈虎禪出手,為的是先遣手下秤一秤沈虎禪的斤兩。

他的部下以及雪山派俠義堂的高手也並非真不畏死,但見對方來了三個人,先一個裝神弄鬼的書生,原來是嚇唬人,後來那個勇漢,原來連武功也不太會,僅有那麼兩下子,只天生蠻力,眾人都後悔適才為何不早些出手討個大功回來。

而今這個沈虎禪,既不高大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是他背後,插著一柄刀。

刀有木鞘。

木鞘雕了很多朱符篆書,頗有古風。

沈虎禪拔出了刀鞘,但沒有抽出刀。

刀鞘發出一種淡淡的旃檀香味。

沈虎禪站在閃閃兵刃光中,像一座山般沉靜,既沒有尋找庇護,也沒有找任何事物作為後盾。

圍着的高手用一種出奇緩慢的節奏,在旋轉着,野人殺戮前樣般的圍着獵物吆喝着。

每個包圍的人都躍躍欲試,只要一舉殺沈虎禪,陞官發財,在所不難,——利祿永遠是令人眼睛發紅刀口見血的主因。

同一剎那間,一矛一矟一槊,同時刺向沈虎禪,分前、后、左刺到!

沈虎禪驀然向右退了一步,在險不容發間蹲身,刀鞘掃出!

三種狂嗥之聲,連續響聲,使矛、矟、槊的三名高手,右腿脛骨全被打斷,踣地不起。

沈虎禪緩緩站起,他本來一直背光而立,這一下身影移位,才見出他的容貌,只見他兩條黑眉,挺拔如刀,兩撇髭鬚,挺秀如刀,嘴唇也抿得像刀一樣,眼光更銳利如刀,使他看來似有四把黑秀的刀在清俊的臉上。

他手上的刀,仍未脫鞘,三個攻擊手,已倒了下去。

圍攻者本待攻擊一旦發動,一涌而上,但三個出擊者一出手即刻遭殃,士氣頓時大為受挫。

門大綸忽然大叫道:「雷大先生喻示:誰殺了沈虎禪,可得黃金百兩,而且在『青帝門』中任高位!」

此語一出,本來較低萎的士氣,立即比先前還要高漲十倍!

兩柄單刀夾着一支二丈捶如同雷轟電擊,分上、中、下三路向沈虎禪攻到。

沈虎禪忽然就在這三柄武器中闖了進去。

「啪、啪、啪」三聲,刀鞘擊中三條肩骨,肩骨拍碎武器落下,沈虎禪退回原地,抱刀鞘而立,猶似未動過一般,兩道眉毛、兩道髭毛,更黑得發亮,像塗了一層黑漆。

三名攻擊者哀呼退下。

沈虎禪沉聲道,「不關你們的事,不要來送死!」

圍攻者膽喪氣浮,也不知進好還是退好,門大綸喝道,「不許退!」

徐赤水也喊道:「殺了他,『俠義堂』里可升統領!」

郝不喜也叫:「給雪山派揚威!」

沈虎禪冷笑:「要揚名立萬,你們怎不自己過來!」

話未說完,一個拿鼠尾棍的漢子,一棍擊到!

鼠尾棍長一丈三尺六半寸,那漢子是雪山派掌門雪山老妖郝不喜的師弟,一棍搠去,已準備好後路,不中即退,而且兩名門徒,已操刀護着他的退勢。

但就在他棍往前戳的同時,左腳一麻,啪的一響,只見刀鞘已掃中了他。

他心頭恐懼,多於創痛,怪叫得半聲,一口血箭噴出,再無力氣,連棍也撒了手,要兩個弟子扶他才能退走。

這一來,七個攻擊者,出手的不到半招全掛了彩。

沒有人敢再攻擊。

就算有更大的誘惑,還是性命重要。

沈虎禪的「攻者立傷」之氣勢,已懾伏了他們,他們亡魂皆冒的退了下來。

場中又只剩下沈虎禪一個。

一個人在冷清的月光下。

兩條眉毛兩撇鬍子,向著燈光發着亮。

他沒有殺任何一個人,甚至連刀也沒有出鞘,但他卻嚇退了一大群豺狼一般的狙擊者。

他傲然立着。

他那種「誰攻擊他,誰就受傷」的態度,對敵數十人如一人,在圍戰里迅速作決斷,分出距離先後,大大挫了敵手的銳氣。

他還是重複那句話。

「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們要走了。」

門大綸只說了一句話,徐赤水、丁五姑、郝不喜一齊分四個方向把沈虎禪包圍了起來。

「今晚我們要是給你闖得出去,日後江湖上還掛得顏面?」

沈虎禪嘆道:「你們既逼然非逼我動手不可,那可就怨不得我了。」

丁五姑揚聲向溫柔叫道:「溫女俠,你不是來鋤奸的嗎?怎麼不過來動手?」

溫柔怔了一怔,道:「我在想……」

郝不喜怒叱:「現在是動手的時候,不是動腦……」

溫柔卻道:「可是,如果沈虎禪沒有犯下滔天罪行,我們又為何要向他動武呢?」

丁五姑冷笑道:「這賊子三言兩語,你就信了嗎?」

溫柔道:「自然不盡信。但是光懷疑不能定人之罪呀。」

丁五姑道:「可是今晚我們若讓這賊子逃出去,顏面何存?」

溫柔道:「我們是為除暴安良而來,不是為了顏面而戰的,」

郝不喜臉漲得通紅,雪峰也似的白眉一聳,「好哇!不識廉恥的賤婦,跟賊人是狐群狗黨……」

溫柔氣得柳眉一豎,寒了臉罵道:「你……原來你們就是這樣辨別忠奸的!」溫柔嗔怒之際,粉臉如酥添上幾分英姿,美目清揚,秀麗入骨,那大漢唐寶牛看得痴了,「哈嗽!哈嗽!」又連天打了兩個噴嚏。

沈虎禪道,「阿牛,你的惡習未改!」他的話未說完,在他身前、后、左、右的四大高手,一齊對他發動了攻勢!

也許門大綸、郝不喜、丁五姑、徐赤水四人中任何一個心裏都有些忌憚沈虎禪,不敢對他正面攻擊,但四個人合在一起,那膽量決不止於四個豪壯的總和,每個出手的人都有着這樣的自恃:四人合力出手,對手只有一人,武功再高也抵擋不住,萬一回撲,死傷的也決不會是留有退路的自己。

這四人中,以門大綸馬首是瞻,他武功也最高,出手也最謹慎。

只見他雙掌紅筋陡現,「奔雷手」已裂石分金地叉了出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已留下五分力量以圖自保招架。

可是他錯了。

四人出手的一剎那,一柄厲青色的刀光飛起,破除一切障礙,一刀,破空飛起一道血泉,一隻手臂。

青刃又回到木鞘中。

依舊有淡淡的旃檀香氣味。

丁五姑的「五嶽輕雲煉」,已系住了沈虎禪的右踝,還沒有發力拉扯;郝不喜的「劍甲」,六枚齊發,甲尖已戳破了沈虎禪的衣襟;徐赤水的點穴撅,離沈虎禪百會穴也不過三寸!

但誰都沒有繼續動作下去。

他們的動作像驟然結成了冰。

寒意來自他們的心中。

他們一招才遞出,主帥已掛了彩,一隻手臂,帶着屈曲的骨骼,暴灑的血光,飛離了身軀,蹌踉後退,臉白如金紙,出刀的人刀已回鞘,毫不在乎的站着,目蘊神光,但連望也不望他們一眼。

他們心中發毛的是:「如果這一招他們堅持要遞下去……」

沈虎禪這時說話了。

他的話是對唐寶牛和方恨少說的。

「不管敵人多少,交手時都當是一人。以一劍殺一人,或傷一人為目的,不必浪費精神體力,敵人眾多,反而耗費佈陣、編排、行動,我們只要殺傷最近者或攻擊者的戰鬥力,便已足夠。」

他跟唐寶牛、方恨少之間的感情,可能介於一種師友之間的態度,在眾敵虎視下悠然道出戰鬥的秘訣。

方恨少和唐寶牛也一反平時嘻謔的態度,很專心的聆聽。

可是圍攻者的陣勢,已魂喪膽寒,失去了殺氣,也全無動力。

沈虎禪一刀傷了這攻擊隊伍中的主腦。

整個攻擊形勢也為之瓦解。

門大綸雖斷一臂,額上痛得汗如雨下,黃豆般大,始終不哼一聲,撫臂咬牙苦忍,可是郝不喜、丁五姑、徐赤水三人,卻再也不敢動手。

沈虎禪又說話了,這次他是向門大綸說話:「你記得金鐘島的冤案吧?蘭氏三祖孫都屬無辜,但為你殘酷迫供,四肢俱廢,你也算作孽多了,所不同的,你倒是以公事為撐腰,今日廢你一臂,不過略作懲戒而已。」

又道:「自作孽,不可活,善惡到頭終有報,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忽聽一人冷笑道,「沈虎禪,你終於出了刀,傷了人。」

沈虎禪回過頭去,只見叢林里走出兩排身着白衣披麻戴孝神情肅穆的人,托著一口棺材,以齊整而詭異的步伐行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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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慘的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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