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豺狼成性

第六回 豺狼成性

黔國公沐朝弼面對波光瀲灧的草海,已有一盞茶的時間。

「近華圃」別墅就蓋在草海邊上,他經常在小樓上觀賞青山綠水,點點白帆。

除了在九龍池的宅第,他在滇池兩岸都建有別墅。

仗著祖上的的恩庇,他成了世襲黔國公。

沐家第一代祖宗沐英,曾追隨開國皇帝朱無璋,立下汗馬功勞。開國后,被皇帝派遣入滇守邊土,除了總兵之職,還加了黔國公的封賞,使沐家世世代代享有榮華富貴。

傳至沐朝弼一代,這黔國公的頭銜,本該為他兄長所承襲。但兄長性格懦弱,又有些木訥,於是這殊榮便落到了他的頭上。

他自小聰明伶俐,在沐氏家族中十分受寵,除了武功強過兄長,就連文才也遠在其兄之上。加之他善於察顏觀色,迎合父母意願,不像乃兄忠厚誠實,既無心機又無幹才,被沐府上下人眾所輕視。

沐朝弼接任總兵一職之後,他的兇殘乖戾本性,才慢慢顯露出來。

他貪得無厭,將宅第附近良民的田產都攫為已有,還將兄弟的田莊也鯨吞過來。他胡作非為,窮奢極欲,揮霍無度。

起初,尚有省官上奏朝廷,彈劾於他,也曾使他幾度惶然,連忙派人到京行賄,費去了不少錢財,以致入不敷出。

以後,他想出個主意,結納江洋大盜,為其所用。

一方面他可收取贓物,另一方面又可將與他作對的官吏誅除掉。

二十多年來,有不少英雄豪客想把他刺殺於府,反使他更加起勁地招納黑白兩道高手為其護駕。時至今日,他自感穩如泰山,無人能斷其一根羽毛,真是躊躇志滿,逍遙快活。

自前幾夜接連有人進九龍池騷擾之後,他來了「近華圃」。使他仍然感到有些發怵的,倒不是那些蒙面的刺客,而是他的親生兒子。

兒子為何令他悚懼?這事源於三年前的中秋之夜。

每年中秋,沐府上下齊忙,除了雞鴨牛羊魚之外,就是準備時鮮果品、蠟燭香案、雲儀紙馬。每當夜幕垂下,皓月當空之際,祭奠月府至少曜太陽皇后的大禮,就由沐夫人謝瑩芝主祭,然後才由沐總兵及合府上下拜祭。

沐夫人年過五旬,但容顏卻似六旬老婦,當年的艷麗容顏已蕩然無存。

她臉上沒有絲毫的歡欣的愉悅,倒是愁雲籠罩、鬱鬱寡歡。

沐總兵的所作所為,使她愈來愈不安。

二十年來,她不知提出過多少規勸,這使她與君貌和神離,愈來愈疏遠。沐總兵嫌其口舌之利,乾脆將她拋在一邊,擁著美姬自己尋樂去了。

夫人並不因此妒忌,她生性善良,為夫君所行惡事日夜不安,料到總有一天報應臨頭。她在自己的宅第內設了香案,供奉著一尊白瓷觀音菩薩,每日焚香膜拜,禱告上蒼,乞求菩薩保佑沐氏一脈,以抵消夫君一惡行。

兒子出世后,她一心撫養兒子成人,不讓兒子受其父熏污,成為又一個禍害百姓的孽障。兒子自小依戀母親,很少有與父親接觸的機會。父親成天沉緬於酒色犬馬之中,也顧不得來關照他。

日子如飛逝去,兒子已長大成人。

使得謝瑩芝感到安慰的是,兒子並未成為一個花天酒地的紈絝子弟,他讀書勤勉,溫文爾雅,待人謙和,閤府僕役,無不暗中誇讚。

當然,那些江湖大盜、綠林巨擘、爪牙走狗,則對他嗤之以鼻,視為酒囊飯袋的無用之徒而加以輕賤。

為了不使兒子受強盜的熏染,夫人決不允許兒子學武,只督促他讀聖賢書,研讀學問。

沐朝弼見兒子懦弱無用,也就不將他放在心上,父子倆感情淡薄。

中秋節這天,沐夫人由兒子陪著,在香案前對月禱祝,請求菩薩不要將沐總兵的罪惡,遷怒於沐家後代身上。

儘管如此,沐夫人心中明白,一朝事發,朝廷追究下來,只怕沐家一脈,就此斷根。

面對皎皎明月,夫人感觸至深,禱祝中竟然灑下淚來。

這情景沐朝弼自是看在眼中,但他卻不放在心上,只是漠然地等她拜了月神后再輪到自己。因為,他知道,夫人的壽限已到,從此不必再看她那一臉晦相。

祭月後,她向夫君敬了酒,便託辭身體不適,回房休息去了,留下沐朝弼一人,擁著姬妾飲酒作樂。

不久,沐朝弼又移駕「近華圃」,與他招攬來的黑道凶魔,共同觀賞波光鱗鱗的滇池盛景,聆聽樂師吹奏的江南絲竹,滇中民曲。

他那裡絲竹吹管,好不熱鬧,而九龍池的宅第中已亂成一團,沐夫人突然撒手人寰,帶著滿腹的哀怨去了。

事後,沐朝弼大舉喪事,轟動全城。

沐夫人的墓修葺在太華山麓,離半山的祖宗祠堂不遠。

夫人怎麼死的?據大夫說,怨病襲身,不及治療。

兒子阿華當夜在自己屋中,聞聽母親急病,便匆匆趕到內院,等他不到,母親已亡。

痛定思痛,他對母親的死因起疑。

但大夫已不知去向,據說替夫人診病的第二天,老家蒙化府遣人來招,當即匆匆離去。

找不到大夫,便找了母親的近身侍婢曉月,哪知曉月在母親逝世的第三天便走了,誰也說不清她到哪兒去了,據說是老爺讓她去「近華圃」侍候。

阿華悔之不及。

他是在母親死後第六天才產生的疑問。

所有當夜與母親辭世有關聯的人,一個個都見不著了,這使他十分驚駭。

但母親對於他實在是至關重要,沒有了母親,他感到在沐府中難以立足。沒有了母親,他的心境有如枯井。

抱著一線希望,他到近華圃去尋找曉月。

沐朝弼板著臉問他:「你不在太華山守墓,跑到這裡來作甚?」

「孩兒想問問曉月,母親的病究竟是怎樣發作的。」他戰兢兢地回答。

「問曉月么?只有到陰間地府找她去了。」

「這……敢問爹爹,曉月她………」

「她不盡心侍候你母,這樣的奴才留著何用?一刀殺了以慰你母在天之靈!」

「啊!殺了……」阿華心中絕望已極。

作孽啊!如此濫殺無辜,不怕天怒地怨么?他的心抖顫起來了。

「你為何要找曉月,如實說來!」

阿華竭力壓住心中的恐懼,道:「隨便問問而已。」

「不對吧!你不但要找曉月,還曾找過大夫,你有何企圖難道還讓人看不出來么?」

阿華大驚,竭力否認有什麼企圖。

沐朝弼冷笑道:「你小小年紀,卻包藏禍心,你想把你母親的短命,歸咎於有人謀害了她。說,這是不是你的本意?」

「孩兒不敢……」阿華身子瑟縮成一團,父親的犀利目光,猶如兩把刀子,刺得他心膽俱寒,恨不得找出條地縫來鑽了進去。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疑神疑鬼,無端滋事,限你今日返回太華山,為你的母親守墓三年,不準下山!」

就這樣,阿華在押送之下,離開別墅。

三年匆匆過去,兒子在太華山的起居,沐朝弼不聞不問,甚至忘掉了他還有這麼一個傳宗接代的兒子。

他姬妾成群,自有養下子女,他最寵愛的艷姬桃紅,就給他生了個寶貝兒子,取名南棟,甚得沐朝弼的歡心。

為造就此子,文科就請本省秀才施教,武科則由府中輩份最高的異人傳授。

這阿南與阿華在府中的地位相差之大自不待言。

阿南出入城中,車輦馬匹,隨從兵丁,熱熱鬧鬧一大群,阿華則形單影隻,如同一個普通家人。

三年守孝期滿,沐南華回到了九龍池家中,除了原先與夫人親近的下人對他親熱,絕大部分家丁護院都對他視而不見。

他自然明白自己在家中的地位,然而他並不在乎。

他既無繼承爵位的雄心,也無在家中爭勝的念頭,他只想著一件事:母親究竟是怎麼死的。

三年來,他想了想,把中秋節晚上的情形仔細地一點點回想出來,經過深思熟慮,判斷母親決非病故,而是遭人害死的。

誰敢害死黔國公夫人了

結論只有一個:那隻能是他的生身父親!

母親一向對父親的所作所為不滿,時時勸阻父親別干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以致夫妻倆不和,一向各居一室,相互不再答理。

父親對母親的規勸一向容忍,原因只能在二。其一,母親是誥命一品夫人,父親不能將她怎樣;其二,母親有個妹妹,自小被異人帶走,學得一身超俗出世的功夫,妹丈夫更是江湖馳名的大俠,父親對他們頗為顧忌。正由於父親的作為,他們不屑與父親交往,但每隔三五年,必然要來探望母親一次。後來父親招訥黑道梟雄,姨父死後,姨母深居簡出,有好幾年沒有入滇,常讓母親挂念。

正因為姨父死了,姨母不知何往,父親在府中又豢養了許多高手,於是才認定下手的機會來了,指使爪牙害死母親,了卻這筆宿債。

母親一死,礙眼的人沒有了,父親當可更加放肆地無所不為。

想清楚了這番道理,他日夜難以安枕。

守孝期滿,他毅然下了決心,出走尋找姨母,為母親報仇。

於是,他湊了些盤纏,偷偷賣掉身上僅有的幾件寶物,便作遠行打算。

可惜,他剛出了城門便被爪牙們捉回來了。沐朝弼親自審問他欲往何處,有甚目的。

沐南華氣極絕望之下,毫不隱諱地把出行本意講了出來,話中充滿了恨意,他已變得無所顧忌也無所畏懼了。

沐朝弼大怒之下,把他關押起來。

該如何處置這個逆子?他一時委決不下。

從心目中說,他從未將長子當子,也未把正妻當妻。

在他霸佔兄長田產的時候,夫人曾與他發生激烈爭吵。不僅如此,他每干一件事,妻子都要反對。作為人妻,她能如此放肆囂張么?

於是,由憎妻到憎子,這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現在妻子已死三年,就剩下這個孽種,能讓他安生么?

此刻,他咬緊牙關,面呈兇相,斬草除根,既然已將孽種的生母毒死,留這孽種在世也終是禍害,無毒不丈夫,今日就將孽種沉到滇池餵魚去吧!

不過,他也並非沒有一點顧忌。

首先,處死親子,這本身是違反人倫之道,況且親子並未有讓父親殺死的理由,傳揚開去,讓京師的人知道了,只怕十分不利。

其次,正妻之妹武功卓絕,雖然下落不明,但畢竟還活在世上。雖然他府中建立了天蠍樓,豢養著一大批高手,可以不將她放在心上,然而一向謹慎小心保命的習慣,使他仍然不能高枕無憂。

可不湊巧,果然,這位姨妹今日竟已到九龍池府第,再過片刻,便會來到「近華圃」。

所以,他怎好斷然下手,把兒子除去呢?

心如滾潮,他感到一陣焦躁。

「來人!」他頭也不回地喊。

「爹爹,有事么?」愛子南棟答應著進來。

「咦,怎麼會是你?你何進來到?」沐朝弼轉過來身來面對愛子。

南棟滿臉笑意:「兒剛與師傅來到,師傅在外觀賞池景,兒先進來向爹爹請安,正好聽見爹爹喚人。」

見兒子一表人材,滿臉歡欣,沐朝弼的煩惱暫時被拋到了腦後。

他姬妾雖多,卻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兒子。

這並不是說,除了沐南華,就只有沐南棟一個獨子,南棟還有南強、南傑兩個兄弟。

但在他心目中,只有一個兒子。

南強、南傑也是庶出,還有兩個女兒沐玉蘭、沐秀蘭,這二子二女,從未在他心目中佔一席之地。

他只寵愛南棟。

南棟的脾性與他一樣。

真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

「快請你師傅進來,為父有要事相商。」

「是!」沐南棟恭謹地回答。

片刻,南棟和一個滿頭白霜、鷹目隼鼻、相貌威武的高大老頭走了進來。

沐朝弼雖是當今要員,可對這位老者卻十分尊敬,連忙站起來迎接讓座。

老者十分高傲,也不客氣,大咧咧在下首的一張太師椅坐下。

沐南棟則雙手垂下,恭候一側。

「南兒,你也坐下好說話。」

「爹爹和師傅兩位老人家在座,豈有孩兒坐的?孩兒站著不妨。」

老者將手一揮,示意他坐下。

沐南棟這才在下方坐下。

沐朝弼知道,兒子只有對師傅百般順從、處處小心,才能學得老兒的驚人絕技。因此,每當自己與老兒同室時,兒子都要把他這個做大官的老子放在師傅之後,以取老兒的歡心。這一點,他非但不責怪兒子,反而對兒子大加讚賞,說兒子有心計,成得了氣候。

老兒自號孤老,從不說真名,沐府上下,都以孤老尊稱。

「孤老是來滇池泛舟的么?」沐朝弼先說些閑話,然後轉入正題。

孤老道:「不錯,老夫還要釣釣魚。」

南棟道:「師傅還想乘舟到太華山一游呢,好久沒見師傅有這麼大的興緻了。」

沐朝弼笑道:「那好啊,新近又做成了一隻輕舟,剛剛下水,棟兒不妨陪師傅泛舟滇池,直達太華山麓。」

孤老並無笑意,問:「大人招見,有事相商么?」

「不錯,姨妹謝瑩芳又突然來到,下官已命人帶她們母女來此,這謝瑩芳武功高強,下官有些不放心……」

孤老冷冷地岔話:「她,謝瑩芳,也配稱武功高手么?」

沐朝弼道:「謝瑩芳當年名噪江湖,好些年來未再赴滇,不料今日突然來到,只怕是別有用心……」

「那又怎麼了?」

「下官擔心她圖謀不軌……」

「謝瑩芳與夏文傑兩個小輩,不就是米粒之光么?有什麼可擔心的?」

南棟忙道:「爹,姨媽當年與姨父號稱燕山雙俠,在江湖上也確是風光得很,但與師傅相較,那就差太遠,螢火之光,又怎能在陽光之下閃爍?請爹爹儘管放心!」

「有孤老在,爹爹自然放心,只是……」

沐朝弼並不將話說完,只以目注視著兒子,意思讓他代言。

南棟自然明白爹爹的意思,便連忙介面道:「姨母若有異心,師傅自會教訓於她。有些事,不勞師傅親自動手,天蠍樓的高手,自會替爹爹解除憂患。」

這話已經說得明明白白,總不能當著孤老的面,說出把姨母宰了的話來。

沐朝弼見兒子領會了他的意思,心下甚感欣慰:「那好,棟兒你就吩咐下去,你姨母很快就到了。」

南棟應了聲:「是。」

沐朝弼又道:「你姨母來時,請她到花園『觀海亭』小坐……」

接著側頭對孤老道:「請孤老作陪好么?」

孤老鼻孔里哼了一聲,顯然並不樂意。

南棟急忙道:「師傅要去釣魚,剛才的事孩兒自會安排,請爹爹放心。」

孤老道:「老夫釣魚去了。」

南棟起身陪著老兒出了門。

沐朝弼無其奈何。

他本想請孤老將姨妹除去,一勞永逸。但孤老架子實在太大,很難請得動。天蠍樓中的高手,除孤老和兩三人而外,其餘人對他這個黔國公均甚尊敬。

他不喜歡在他面前擺架子的人。

在這邊陲省份,他就是天下第一,只習慣別人對他恭恭敬敬、服從命令。

但是,他不敢得罪孤老和少數幾個異人。

孤老是天蠍樓武功最高的高手之一,他並不公開身份,只許人們稱他孤老,也不願在天蠍樓任個高職,他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既不願管人管事,更不願受人管束。

他是天蠍樓主親自邀來府上的,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來歷,樓主也不願向人披露。他授藝時決不喜人在場,平日也不顯露功夫,所以,沒人知道他的虛實,只有樓主除外。

樓主是江湖黑道著名的惡煞星,招來天蠍樓的高手,無人不服。

而樓主對孤老卻執禮甚恭,這讓所有的人都對孤老感到莫測高深。

老兒平日很少與人交談,對人甚為倨傲,天蠍樓中自然也有人甚為不滿,但也只在私下議論而已。

沐朝弼私下問過兒子,孤老功夫到底如何,兒子只回答了四個字:「功深莫測。」

兒子還為他施展了一套絕技,使他大為嘆服,兒子有這樣的師傅授藝,實為三生有幸。

孤老既然表示不屑對付謝瑩芳,他這個堂堂總兵大人也只有恨在心裡,不敢流露出來。

他怔怔地坐著,把目光又投向了滇池。

此時風和日麗,水清透明,片片白帆倒映池中,與白雲相映成趣。

「稟大人,姨夫人駕到。」僕役的稟報,打斷了他的沉思。

「引進觀海亭,本爵馬上就到。」

僕役答應著走了。

南棟卻沒有迴轉來,沐朝弼不禁有些生氣,若不及早布下高手,自己的安全豈有保障?

「來人!」他對著門外高叫。

「老爺有何吩咐。」又一僕役立即出現在門前,躬身請示。

「智剛大師、玄化仙長、徐婆婆三位何在?」

「回稟老爺,三位師傅已在『觀海亭』等候。」

原來如此,兒子早安排好了。

近華圃佔地十多畝,用巨石砌成圍牆,門口警衛森嚴,站著十個兵丁,杜絕閑人亂闖。牆內植滿了茶花,現在還不是開花時節。只有盆中的應時花兒,爭相競艷。

除了各種花卉,還有一個大池塘,塘中建有亭閣,有一石砌長堤直通。

園中有三幢小巧玲瓏的樓房,除了主樓其餘兩樓分別居住天蠍樓隨行的高手和美姬丫環。那些干粗活的園丁廚役馬夫僕婦,則在另一側修有一排瓦房,以供居住。

「近華圃」清潔寧靜,是個觀賞風光、修真養性的好去處。

沐朝弼常愛來此小住,一住就是個把月。

當然,這其間也要回九龍池府第或是去另一別墅「水雲分」。

這樣來來去去不僅是換換胃口,也為了讓仇人摸不著他蹤跡。

他整整衣冠,從小樓中步出。

站在門前的侍衛,立刻有四人相隨。

沿著磚砌小道,他從從容容走著,心裡打著腹稿,以應付口尖舌利的謝瑩芳。

他從前就有一種想法,要是讓謝瑩芳替代她姊妹謝瑩芝,他一百個願意。

謝瑩芳比她姊姊還要俏麗,許是習武的緣故,比她姊姊的身段不知好了多少,令他垂涎萬分。

但謝瑩芳武功高超,他自知難惹,空白心中打了不知多少主意,卻不敢加以實施。

十多年不見,謝瑩芳也定會像她姐姐一樣,是開敗了的花朵,昔日的綺年玉貌,已是昨日曇花『

他懷著好奇惶惑的心理,加快了腳步,急於一睹芳容。

遠遠他就瞧見亭中坐著兩個女子,心知另一人必是她的女兒,掐指算來,該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了,不知其姿色可趕得上謝瑩芳?

一進亭子,謝瑩芳和女兒夏紫菊就轉過身來,直瞧得他兩眼發直,直往腹中吞咽口水。

這哪裡像是母女倆,分明是一對姐妹。

謝瑩芳年齡已過四十,但一身素雅的天藍衣裙,襯著她白皙的容彥,如一朵清淡的白菊,就像個三十齣頭的年青婦人。

而那女嬌娃夏紫菊,一身淡黃衣裙,襯著稚氣未脫天真爛漫的艷麗風姿,真是國色天香,絕代嬌人。

他擁有不少美姬,然而無有一人比得上此女,這實在大大出乎他的意外。

謝瑩芳見他一雙色眼直在自己和女兒身上掃來掃去,心中的厭惡油然而生。

她冷冷道:「姐夫,別來無恙!」

沐朝弼這才清醒過來,把個頭亂點:「好好的,一切都好。姨妹十數年不見,倒使我這個做姐夫的時時挂念於心,這回可好了,妹夫溘然而逝,你母女也無歸宿,就在姐夫這裡長住吧!」

謝瑩芳不理這番話,也不讓女兒稱他一聲姨爹,只道:「我來此地只有兩件來,一是掃我大姐之墓,二是探望阿華,先讓阿華來見我吧。」

她說得極不客氣,眼中哪有黔國公這樣一個顯赫的姐夫?

沐朝弼怎會聽不出她拒人於外的口氣,人家來此地就只有兩個目的,與他完全無關。

不過,他不想生氣,也不願生氣。

「請坐請坐,只要姨妹來滇,要做什麼姐夫都會依你。」

謝瑩芳一拉女兒,坐下了。

早有丫環送上香茗,藉此機會,沐朝弼偷偷向四周瞧了瞧,不是說大力羅漢智剛、鐵腿真人玄化已來到觀海亭了么?怎麼不見影子?大概就藏在這附近吧?

「這些年來,姐夫無時不挂念著你們,可你們音訊全無,這實在是大不該的事。一家人嘛,三年兩載的,總該上門相聚一次,這次姨妹來滇,總該住上一個時候吧?」

謝瑩芳不接話,道:「南華呢?」

夏紫菊則側身面向池塘,並不注意他們的談話。

「南華么,去了哪兒我也不知,兒子大了,自由自在,做父母的也不好再管了。」

「果真如此么?」

「的確如此,老夫成天忙於公務,父子之間,三天兩頭見不著也是常事。」

「恐怕不是這麼回事吧?」

「這……這從何說起?」

「好,你不願說,由我說了吧……」

正在此時,沐南棟從花木間的小徑上,瀟洒地邁著步履,興沖沖走來了。

一進觀海亭,他就忘了行禮。

跟他爹爹一樣,他也看傻了眼。

這莫非就是姨母?

如此年青又如此美麗?

而這位表妹,更是天生麗質,美如天仙。

他抑住怦怦亂跳的心,煞住腦中的綺念,趕緊向謝瑩芳行禮:「姨母在上,受小侄一拜!」說著就想下跪。

謝瑩芳見晚輩客氣多了,見此子先是無禮直視,但接著也就謙恭有禮,便道:「不必多禮,敢問這位公子是……」

她猜也猜得他是沐朝弼姬妾生的兒子,聽他口稱自己為姨母就足以明證,然而她偏不,故意要問此子是誰?

沐朝弼道:「他叫南棟,是南華的二弟。」

謝瑩芳見他長得英俊,只是兩隻眼睛神色不正,不由暗嘆,生在此種人家,豈能出淤泥而不染?

南棟又謙恭有禮地和表妹見禮,夏紫菊出於禮性,只得向他回禮。

「南棟,你可知道兄長到哪兒玩去了么?」

「啟稟爹爹,兄長守孝后,一直沉緬於聲色犬馬,成天花天酒地,此時誰知他到什麼地方去了?多半是在艷芳樓廝混吧?」

謝瑩芳一聽,臉也紅了,夏紫菊年幼,不知艷芳樓是何去處,並不以為意,決不會想到是所妓館。

「南華可不是這種人!」謝瑩芳提高了聲音。

「南棟,就怪你多嘴!為父並未講出你大哥的行蹤,你怎麼一開口就………唉,真是年青不懂事,你……」

南棟趕緊垂頭而立,低聲道:「請恕孩兒無知,孩兒想姨母也是自家人,說出來也可讓姨母教誨兄長,所以……」

謝瑩芳心想,老的狡獪奸詐,這小的看上去不像那麼壞,莫非南華真的變了么?

便道:「不必責怪於他,我要見南華,不管他到什麼地方去,派人把他找回來就是。」

這時,一個僕役到亭前三丈,大聲稟告:「老爺,智剛師傅有請,說有要事稟告。」

沐朝弼乘機站起,道:「老夫去去就來,請姨妹稍候,就由南棟相陪吧。」

來到智剛所住小樓,玄化也在。

「大人,亭中兩女就是昨夜進府的刺客。」智剛小聲道,「待和尚將他們拿下如何?」

沐朝弼被一言提醒,道:「對啊,本爵卻一時未想起來,舍此母女,哪會有別人?」

玄化道:「貧道與智剛兄伏在亭外花壇后,越看越像兩個女刺客,想不到竟是大人親眷,大人意下如何,捉不捉拿她們?」

沐朝弼想了想:「暫且不要動手,聽本爵的招呼吧。」

商議完畢,他又若無其事地回到小亭。

路上,他想,南棟編的謊話天衣無縫,這孩子真是聰明得很,要是能哄母女倆相信,又何必拿下她們?只要說動她們在府里居住,娘兒倆怎能逃得出他的手心?

回到亭里,只見南棟畢恭畢敬陪著母女倆,彼此似乎話並不多。

一見沐朝弼進來,南棟起身道:「請爹爹陪著姨母,孩兒立即派人找回哥哥。」

他煞有介事地走了。

謝瑩芳無奈,為了見到姐姐的親骨肉,她只能耐心地等候。

否則,她豈能在此與沐老賊相對而坐?

她來滇的本意也就是她說的兩點,原先想暗入府中一探,若有機會,不妨除了老賊。姐姐既已亡故,還有什麼顧忌?唯一放不下心者,就是這個沐南華。

暗探不成,只得明來。

可嘆南華,怎麼竟變成了一個花花公子?這實在叫人痛心,但生於這樣一個家中,一棵好苗也會變了形走了樣。

她內心感嘆,嘴裡卻絲毫不露,待見到南華本人問明一切再說。

他要是潔身自好,蓮出淤泥而不染,她就要設法將他帶去,以免受沐老賊的牽累。要是果如沐老賊父子所言,成了個墮落公子,又不聽她的忠告,那也就是只好由他去。她只好對不住姐姐在天之靈了。

她此次重入江湖,還有其它的事,不能在滇耽擱久了。

她勉強應付著沐老賊的問話,越來越受不住他那雙色迷迷眼睛,真想立即就將他斃於掌下。

但是,她尚不能這樣做。

沐朝弼竭力想探詢她這十幾年的行蹤,以及這一向隱居於何處,但都被她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地避過了,讓他問不出個結果來。

比如他問:「姨妹一向住在何處?」

「不一定的,四處走走,哪兒適意在哪兒住上一陣子,不順心拔腿就走。」

沐老賊無奈,只好順著她說:「這樣也好,免得在一地呆久了乏味。

半個時辰過去,沐朝弼命人上席。

謝瑩芳為了等候沐南華,只好與他共餐。

但她十分機警,沐老賊不下筷子的菜肴,她決不沾上一點。至於酒,她更是點滴不沾,使沐老賊想做手腳也做不成。

夏紫菊事先聽娘親交待過,母親夾什麼菜,她也夾什麼萊。

沐朝弼豈是笨人,哪有看不出來之理?但他聲色不動。每種菜肴都由他和兒子南棟先嘗,以示不懷惡意。

沐南棟殷勤備至,對錶妹更是細心周到,然而他忙了半天,夏紫菊也未和他攀談上一句話,只是隨口答應而已。

飯後,下人過來稟告,大公子已不在艷香樓,問樓中人,均不知大公子何往。

謝瑩芳立即站了起來:「既如此,暫且別過,明日再來。」

沐朝弼父子竭力挽留,但謝瑩芳始終不依,兩父子交換了眼色,便恭送她們出府,命馬車將母女倆送往城中。

看著遠去的馬車,沐朝弼道:「哼,瞧你母女倆逃得出本爵的掌心!」

南棟道:「沿途有人監視,不管她們往何處也逃不出我們的眼線。」

沐朝弼道:「走,回去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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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都魔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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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豺狼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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