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方驚變

第四章 上方驚變

六月二十七。上方山。

清晨。有霧。

乳白色的霧氣在山間流溢着,像是給群山披上了一層輕紗。

總算到上方山了。

殷朝歌心裏感嘆著,忍不住斜眼看了看驅馬緊隨在他身側的李眉。

一身男裝,反而使她平添了幾分嫵媚。

洛陽離京城並不算太遠,但他們卻整整走了四十天。

剛從洛陽動身時,殷朝歌還真沒想到李眉會惹出什麼麻煩來。那時,他反而擔心麻煩會出在司馬喬身上。當然是因為他「秋風客」的名頭。

江湖上幾乎無人不知「秋風客」,見過「秋風客」真面目的人也不算少,殷朝歌有些擔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他的擔心很快就讓司馬喬打消了。

只稍作改裝,司馬喬就變成了一個彬彬儒雅、成熟穩重的中年書生。這樣的人哪兒都有,自然不會引人注意,也理所當然不會惹起麻煩。

麻煩的是李眉。

她一路上的確沒有引起麻煩,但她自己就是一個麻煩。

一個天大的麻煩。

帶着這樣天大的一個麻煩從洛陽到京城只走了四十天,殷朝歌覺得自己實在是一個很有能耐的人。

每到一地,李眉的第一件事便是滿街去找尋當地的風味小吃,名點大菜。

一個女孩子一頓能吃那麼多東西,在他們看來,實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大吃一頓的結果,往往是吃壞了肚子。

李大小姐乃千金之體,吃壞了肚子或吃得稍有不舒服,要想讓她繼續趕路,簡直比登天還要難。因為「吃」

而耽誤一兩天行程,那是常有的事。

除了吃,當然就是「玩」了。

李大小姐遊興極佳,要命的是在家裏時她還很看過幾卷書,幾乎每到一地,她都能扳著指頭數出幾個「非看不可」的古迹名勝來。

殷朝歌和司馬喬自然只能陪同前往。

玩累了,理所當然要休息休息,才能繼續趕路。

每次遊玩歸來,看着她累得發白的臉,殷朝歌也實在說不出「兼程」趕路的話來。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殷朝歌原想先將她送到她姨娘家裏,她卻一定要先來上方山遊覽一番不可。

「遊覽」就遊覽吧,反正再麻煩也是最後一回了,殷朝歌和司馬喬也懶得多費唇舌勸她。當然啦,勸也是白勸。李大小姐伶牙俐齒的,他們還說不過她。

其實,也不能說李眉一路之上盡給他們添麻煩了,有她同行,也的確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她果然很細心,也很體貼,對殷朝歌和司馬喬的起居食宿照顧得盡心儘力。

開頭三兩天,她在司馬喬面前還是綳著個臉,但後來,也是有說有笑的了,有時還跟他開個小玩笑。

說實話,李眉是個很懂事也很可愛的女孩子,當然也很漂亮。

至於「吃」和「玩」嘛,世上又有哪個女孩子不好吃,不好玩呢?

漂亮的女孩子,總是很容易得到別人的原諒的。

山勢險峻,山路崎嶇_

騎馬上山顯然是行不通的。

淡淡霧氣間,山腳下隱隱露出幾處院落。

殷朝歌道:「看來,只好把馬匹寄放在這些人家了。」

種田人起得都很早,殷朝歌三人走近一家小院時,正碰上這家的男主人挑水回來。

「三位公子是想寄放馬匹嗎?」

還沒等放下水桶,小夥子就笑眯眯地道。

殷朝歌含笑道:「不錯,這位大哥,你怎麼一看見我們就知道了呢?」

小夥子笑道:「一年四季,除了冬天少一些,其它幾乎每天都有人來游山。不能騎馬上山,都會將馬匹寄放在附近的人家。」

殷朝歌笑道:「有勞大哥費心照看。」』

小夥子笑道:「公子爺太客氣了,一點點小事,哪裏有什麼費心不費心的。」

「窮大方,一年到頭就知道窮大方!」屋裏突然傳出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留下人家的馬,你拿什麼給人家喂呀?人都沒得吃了!我問你,我餓死了不要緊,你好再娶一個,餓死了人家的馬,你拿什麼賠給人家?」

小夥子紅了臉,道:「亂叫什麼,也不怕公子爺笑話!」

「笑話什麼?!人窮有什麼好笑話的!」少婦的聲音更大了。

司馬喬摸出一錠銀子遞過去,故意放大了聲音,道:

「這裏有五兩銀子,你先拿着,等我們下了山,另有重謝。」

小夥子臉更紅,兩眼卻直勾勾地盯在銀子上,說道:

「這怎麼行,這怎麼行呢?」

屋裏衝出一個青年農婦,亂蓬著頭髮,左手一邊系著肋下的扣子,右手一把奪過司馬喬手上的銀錠,笑道:

「公子爺好心賞你,你不要,不是讓公子爺臉上不好看!」

小夥子哼了一聲,沉着臉不說話。

青年農婦一雙還算水靈的眼睛在三人臉上瞟過來,瞟過去,嬌聲道:「三位公子爺是特意來游山的?」

司馬喬道:「不錯。」

農婦忽然壓低了聲音,道:「我看三位今天還是不要上去的好。」

司馬喬皺眉道:「這話怎麼說?」

農婦瞟了他一眼,湊到他身前,低聲道:「今兒天還沒亮,來了好幾十號騎馬挎刀的人,凶得很,也說要上山去,喏,他們的馬就寄在東邊那一家裏。」

司馬喬看了殷朝歌一眼,道:「你知道那些人是幹什麼的?」

農婦道:「我怎麼會知道?」

司馬喬又摸出一塊碎銀遞給她,道:「他們穿得是什麼樣的衣服?聽沒聽見他們說了什麼?」

農婦接過銀子,緊緊握在手心,壓低聲音道:「我爬起來從窗眼裏看了一眼,那些人全身上下好像都是黑乎乎的,也看不清,他們說話的聲音也不大,我隱隱聽見了一兩句,好像是說上方寺什麼的。」

殷朝歌忙道:「你聽清了他們是說了上方寺嗎?是不是提到了雲水禪師?」

農婦斜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沒聽見。」

司馬喬低聲道:「殷兄,看來還是咱們上去穩妥一些……」

李眉瞪了他一眼,道:「你少使鬼心眼,我也要上去!」

殷朝歌道:「不知道那些人是什麼來路,萬一發生了什麼意外,我怎麼向莊主交待呢?聽話,你就在這裏等一等,我們先上去看看,沒什麼事的話,馬上下來接你。」

李眉一扭身,道:「我不!」

殷朝歌不理她,掏出一錠元寶,笑道:「這位大嫂,我這位小兄弟有些累了,想在你家裏歇一歇,你看行不行?」

農婦的眼珠子差點就從眼眶裏滾了出來,疊聲道:

「行行行,哪有什麼不行的!公子爺快屋裏請屋裏請。」

她一面說着,一面伸手來接殷朝歌手中的元寶。

司馬喬伸手攔住她,似笑非笑地道:「你聽清了,呆會兒我們下山,這位公子只要沒事,還高高興興地,我就再給你二十兩,如果這位公子不滿意或者不高興,嘿嘿。」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銀錠上輕輕一捏,上面立刻多了三道深深的指印。

農婦一個激靈,臉刷地白了,賠笑道:「公子爺放心,包您滿意,包您滿意。」

李眉雖是一百二十四個不願意,也只好留下了。

殷朝歌和司馬喬走出二十來步了,她又追上去,道:

「殷大哥,司馬大哥,你們可要早點來接我。」

殷朝歌一笑,道:「我們一會兒就下來。」

*********

越往上走,山路越崎嶇,霧也更濃。

殷朝歌展開輕功,全力向上急掠。

雖說他不知道農婦說的那批人是什麼來路,但他的心裏卻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那些人是什麼來路?

——天還沒亮,他們就去上方寺幹什麼?

掠至半山,他才想起司馬喬。

他身形稍滯,回過頭,就看見了司馬喬。

司馬喬離他不過兩三步遠。

——他的輕功還真不錯。

「殷兄,你看那些人會不會是聖火教的?」司馬喬趕上他,竟是臉不紅氣不喘。

殷朝歌皺眉道:「不會這樣巧吧?聖火教在中原一帶可是好幾年都沒有行動了。」

司馬喬身形忽地一挫,叫道:「殷兄小心!」

勁風忽起。

殷朝歌一低頭,便看見一條黝黑的鐵棍正掃向他的足踝。

他左腿一抬,左腳尖已點在棍頭上,右腳向前急踹。

一聲慘叫。濃霧中,散開一陣刺鼻的血腥味。

一名黑衣大漢自路邊的草叢中竄出,跑了兩步,兩腿一輕,躺倒在地上。

殷朝歌那一腳正踹在他的腿胯上。

刀光一閃,司馬喬的刀尖已逼住那人的咽喉,沉聲道:「你是哪一派的人?說!」

殷朝歌側過頭,怔住。

司馬喬剛才站着的地方,躺着另一個黑衣大漢,他的喉頭上有一道極深的劍口,鮮血正汩汩流出。

沒有慘叫聲,沒有刀鋒破空聲,就在剛才一眨眼間,司馬喬已出刀殺了一個人。

殷朝歌走過去,掀開那人的衣襟看了看,不禁嘆了口氣。

司馬喬仍在逼問:「快說實話,饒你不死!」

黑衣人怒視着他,只咬牙,不說話。

殷朝歌道:「不用問了,他們是聖火教的人。」

司馬喬道:「好!」手腕一抖,這名黑衣人兩眼一翻,也沒能叫出一聲,便已斃命。

殷朝歌怒道:「司馬,你……」

司馬喬收刀回鞘,詫異道:「殷兄。你怎麼啦?」

殷朝歌道:「你為什麼要殺他?」

司馬喬道:「既然殷兄已經知道他們的來路,留着他還有什麼用處?」

殷朝歌怔了怔,道:「可他是一個人,是一個人吶!」

司馬喬也怔了怔,方道:「殷兄,你知不知道,強者生、弱者死本就是江湖上鐵定的法則,如果他們剛才偷襲得手,也一定會毫不手軟地殺了我們的。」

殷朝歌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司馬喬道:「殷兄,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聖火教的人?」

殷朝歌掀開這人的衣襟,道:「你看。」

黑衣人黑色的衣襟里,綉著一團紅色的火焰。

清冷的山風拂過,這一小團火焰竟似在微微跳動着,但這二人的生命之火卻永遠地熄滅了。

司馬喬頓足道:「真讓聖火教搶了先了!」

殷朝歌回過神來,道:「快,去上方寺!」

掠過山門,大雄寶殿已在眼前。

「什麼人?」

「站住!」

兩聲斷喝,兩道匹練般的刀光自殿內飛出,直奔殷朝歌胸前。

股朝歌食指一彈,兩枚棋子飛去。

刀光滅、刀落地。

兩名黑衣人驚奇地瞪大了雙眼。

刀光一閃,血光飛濺。

司馬喬又已出手。

殷朝歌顧不得再說什麼,飛身衝進大殿。

殿內躺倒著十七八個和尚,滿身皆是斑斑血跡。

司馬喬四下掃了一眼,冷冷道:「沒有一個活口。」

殷朝歌忽然彎下腰,大口嘔吐著。

看見這樣多慘死的人,在他還是生平第一次。

司馬喬看着地,苦笑道:「殷兄,你相信小弟說的話了吧?」

殷朝歌只是嘔吐著,劇烈地咳嗽著。

司馬喬苦笑道:「久聞雲水大師武功通玄,怎麼他座下這班小和尚卻是如此不濟?」

殷朝歌忽然停止了嘔吐,直起腰,向司馬喬使了個眼色。

大殿左側一排羅漢塑像背後,似乎有微微的喘息聲。

殷朝歌揮了揮手,和司馬喬從左右兩側伏身掠了過去。

七八個中年和尚斜倚在羅漢像下,十幾隻眼睛瞪得溜圓,卻是一動也動不得,顯然是被制住了穴道。

聖火教的人似乎十分匆忙,下手並不重,點穴的手法也都很普通,不過盞茶功夫,殷朝歌和司馬喬就解開了他們的穴道。

七八個和尚站起身,大口大口喘著氣,不說感謝他們,竟都開口大罵起來。

一時間,「他媽的!」「媽拉個巴子!」「奶奶個熊!」

「操他祖宗!」「先人板板!」南腔北調,不絕於耳。

殷朝歌又急又氣又好笑,大喝道:「雲水大師呢?」

一名中年和尚這才止住罵聲,道:「施主何人?」

殷朝歌道:「大理點蒼山滄浪峰,玉龍真人座下。」

和尚大喜道:「是殷施主?」

司馬喬不耐煩地道:「正是!快說雲水大師現在何處?」

中年和尚道:「師父正在雲水洞坐關,請殷施主快去相救。」

殷朝歌身形一閃,殿中已不見他的人影。

司馬喬衝出幾步,又停住,道:「有一件事要煩勞幾位師父。」

和尚道:「施主請講。」

司馬喬一笑,道:「山下農家小院中,有聖火教的幾十匹馬,煩請幾位下山,讓那些馬都出些小毛病。」

和尚一愣,恍然道:「阿彌陀佛!」

司馬喬又道:「還有一位紫衫少年,是與我們同行的朋友,請各位帶着他避一避。」

七八個和尚一齊點頭,奔出大殿,向山下跑去。

殺過幾重院落,二人又陸續解救了近三十名和尚,他們大都是在聖火教突襲之下,不及抵抗,便被封住了要穴。

和尚們大呼小叫地跟在二人身後向藏經閣衝去。

藏經閣前,掌風呼嘯,劍氣縱橫。

五名黑衣劍手正以「五行陣」圍攻四位老和尚。

四位老和尚在陣中左衝右突,卻根本沖不破綿密的劍網。五名黑衣劍手顯然也很想儘早結束戰鬥,卻也被雄渾的掌力阻住,難以攻破和尚們的聯手防禦。

十幾名黑衣大漢各持兵刃,遠遠在一旁觀戰。

和尚們大呼著衝上來時,他們都吃了一驚。

殷朝歌彈出幾枚棋子,擊翻數名黑衣大漢,對司馬喬道:「你幫他們,我去雲水洞!」

司馬喬道:「殷兄放心。」

殷朝歌現在最擔心的,是雲水大師。因為雲水大師正在坐關。

雲水大師與慕容衝天同列「中原五大高手」之列,功力之高,江湖上無人不知,慕容衝天當然更不會不清楚。

聖火教從來不打無把握之仗,既然要對付雲水大師這樣的絕頂高手,慕容衝天一定會親自出馬。

若在正常情況下,即便聖火教實力遠遠超過上方寺,但慕容衝天與雲水大師一旦動手,結果只會是個平手。但正在坐關的雲水大師卻絕非慕容衝天的對手。

殷朝歌掠過一片叢生的亂石,掠進了一片參天的古木林中。

穿過這片樹林,前面就是雲水洞。

他只希望自己能及時趕到,阻止慕容衝天。

的確不算遲。

因為雲水洞方向並沒有呼喝聲、打鬥聲傳來。

古木鳴寒鳥,林中煙雲淡。寂靜的林間輕響着淙淙的流水聲。

殷朝歌忽地站住身形。他聽見了一陣大笑聲。

笑聲粗豪渾厚,驚飛了林間數十隻山雀,震得他耳中嗡嗡作響。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悄無氣息地縱身跳上一棵大樹,慢慢向樹頂爬去。

他知道,自己馬上就會看見慕容衝天了。雖說他以前從未見過慕容衝天,但他相信,自己一眼就能認出他來。

剛才那陣懾人心魄的大笑聲是慕容衝天正在向雲水大師進攻。

這種功夫名叫「千里傳音」,正是聖火教教主鎮教的三大神功之一。

用不了再等多長時間了。

慕容衝天相信,正值坐關的雲水和尚根本抵抗不住自己的「千里傳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本座念及舊情,不遠千里前來拜會大師,大師為何緣慳一面?」

話音未落,雲水洞內立即響起一陣「嗡嗡」聲。

慕容衝天不禁微微一笑。

他已聽見了這陣「嗡嗡」聲里,隱隱夾雜着一絲沉重的喘息。

——雲水內息已亂!

「請大師破關相見!」慕容衝天沉聲道。

洞內的喘息之聲更明顯了。

雲水顯然是在努力調均內息。

慕容衝天微笑着,向後退了幾步。

破關而出的雲水一出手,必定是挾數十年苦修的內力,殊死一擊。

他不願去冒這個險,他只需耐心地再等一會兒,就可不戰而勝了。

慕容衝天輕輕撫著自己被山風拂亂的長髯,心裏不禁閃出一絲疑惑。

——雲水怎麼可能堅持這麼長時間呢?

——難道這些年中,他又有所領悟,功力又更上一層樓?

就算雲水的功力因學有所悟而達到一個新的境界,只怕也高不過嚴子喬去。慕容衝天自信,即使此時洞內坐關的是嚴子喬,也不可能支撐這麼多時間。

——嚴子喬!嚴子喬!

——我為什麼又想起嚴子喬來呢?

近幾年來,他的確時常想起嚴子喬,想起那些驚心動魄的血戰,但他知道,他只是想從往事中找尋什麼。

什麼時候往事能不再如霧如煙,記憶能不再變幻模糊,而如眼前遠方冰冷、堅硬的石壁一般呈現在他眼前,供他找尋,供他推敲,那該有多好啊!

慕容衝天慢慢收攏浮動的思緒。雲水還沒有破關而出。

看來,他有必要再施一次「千里傳音」。

石壁的反光忽然變得極為刺目,刺得他不禁眯起了雙眼。

一道陰影自山壁前急墮而下。

不,這不是石壁的反光。是劍芒。

冷森森的,寒氣逼人的劍芒!

慕容衝天眯起的雙眼一下瞪圓了。

他看見了青凜凜的劍鋒,看見劍鋒后的人。

這是必殺的一劍,也是必死的一劍。

方圓三丈內,都已在這一劍的控制之下。

慕容衝天頭皮一麻,伏身向前竄出。

——這人是誰?

身後,響起一聲慘烈的嘶叫。

他左掌在石壁上一按,返身回沖。

他沒有看見人,只看見一團爆開的血霧。

血花四濺,雪亮的劍鋒自血霧中疾刺而出,直逼他膻中大穴。

殺氣逼人。

凌厲之極的殺氣激得他臉頰不由自主地抽動起來。

——這人是誰?

慕容衝天沉喝一聲,雙掌一錯,猛力向前拍去。

勁風呼嘯,血霧飛散。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張臉。一張年輕、蒼白的臉。

慕容衝天左掌變爪,五指如鈎,鈎住了長劍的劍脊,右掌一沉,疾拍年輕人的左肋。

一聲脆響,雙掌相交,緊緊貼在了一起。

——這人是誰?

他就是慕容衝天!

慕容衝天和我想像中的一模一樣!

殷朝歌猛吸一口氣,提起十二分功力,竭力抗拒著慕容衝天急濤般席捲而來的內勁。

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慕容衝天的對手。

他已感覺到自己的後背、肋下在不停地冒着冷汗。

他清楚地聽見自己左臂的骨節在嘎嘎作響。

他右手的虎口已經漸漸麻木,長劍已彎成弓形。

他很清楚,無論他怎樣儘力支撐,結果只有一個——

自己必將氣血逆沖而死。但他還是咬牙支撐著。

因為他已看出,慕容衝天也並不輕鬆。

四周還有多少聖火教的人?

飛身自崖頂上衝下前,他瞥掃過一眼。

慕容衝天的身側身後,肅立着不下四十人。

這些人想必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他並不擔心這些人中會有人自他背後突襲,因為他們必定也都看出慕容衝天已佔了上風。

再說,教主既已出手,他們絕不會輕舉妄動。

能多支撐一段時間,雲水大師就將多一分機會。

一旦雲水大師調勻內息,破關而出,戰局並不是沒有逆轉的可能。

豆大的汗珠自殷朝歌的額上閃現、滾落。

他死死盯着慕容衝天的雙眼,苦苦支撐。

慕容衝天沒有看他。在看劍。

弓起的長劍在陽光下泛起淡青色的光。

如一道閃電在黑沉沉的記憶中亮起,慕容衝天終於捕捉住了腦海中一個跳動變幻的亮點。

慕容衝天笑了。

「嚴子喬是你什麼人?」

殷朝歌不答。

不願回答。也無法開口回答。

慕容衝天掌上的勁力忽然變了,由橫擊變成了下壓。

殷朝歌腦中一陣眩暈,雙膝發軟,緩緩向地面沉去。

不!不能!我絕不能跪下!

絕不能跪在慕容衝天的面前!

他在心裏狂呼著。

慕容衝天聽見了爆怒的狂呼聲。

——不好,雲水老和尚破關而出了!

他身邊雖有四十餘名教中高手,但他知道,這些人根本不堪雲水一擊。

殷朝歌忽然感到慕容衝天掌中勁力大盛。

一勝剛猛的勁力自側面襲來。

金星爆開,又熄滅。

他腦中「嗡」地一聲,兩眼一黑,一陣涼意襲透了全身。憑着最後一絲神明,他翻身一滾,藉著側面襲來的那股勁道滾倒在地。

他可以被擊倒,但決不能跪下。

然後,他似乎聽見了一聲怒吼,一陣叮叮咚咚的溪流聲。

——我這是在哪裏?

——身邊流淌的,是霞移溪嗎?

慕容衝天正欲撤掌回身,一隻手掌已經重重擊在他背上。

喉頭一甜,一大口鮮血直噴出來。

勁風忽起。他一閃身,卻已被擊飛起來。

四十餘名黑衣人齊聲驚呼,飛身向山崖下掠去。

雲水大師吐出一大口鮮血,搖搖晃晃向山崖邊的小溪走去。

殷朝歌正躺在溪水裏。

還未走到溪邊,他又噴出一大口鮮血,仰面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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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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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上方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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