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辛府風雲

第二回 辛府風雲

蕃坊內的幾條主街,從血案發生后,籠罩着恐怖慌亂的氣氛。

為使蕃商們安心,官府派遣了百多名士卒,輪流在主街上巡邏。

儘管如此,人們仍然提心弔膽,夜不安寐。特別是歸德將軍府第,除了士卒,還有看家護院,真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然而辛加陀羅仍如熱鍋上的螞蟻,寢食不安。

商船被劫,水手們被殺,只有他知道不是突然發生的。

兩個月以前,記得是端午節那天,午飯後他回到蕊樓書房,乍見書桌上明晃晃地插著一把短刀,短刀下釘著一封書柬。大驚之下他旋又抑住了自己,沒有喊叫衛士護院。

他拆開了信,看完之後跌坐在太師倚上,好半天才冷靜下來。

他讓僕人叫來了總護院鐵琵琶洪天龍、總教頭鐵爪萬慶松。

這兩人都是他以重金禮聘來的,在府中已經四五年,彼此相處十分融洽,是他信得過的人。

他把刀子給兩人看了,卻未透露有書信。

於是,自那時起,將軍府外松內緊,戒備森嚴。

可是,夜行人照樣出沒將軍府,兩個月來就不下於五次,每次在不同的地方,留下相同的字條。字條上只畫着一把滴血的刀。

刀子上滴血,這含義自是十分清楚。

洪天龍、萬慶松親自值夜,不離辛加陀羅左右。

哪裏知道這刀上滴血的含義,終於在商船劫案中體現出來。

辛加陀羅又驚又怒,發案知曉后當天,派人送了手諭給知府大人,限期破案。

第二天就聽知府派人回報,兇手已捉拿歸案,正追查贓物藏匿之處。

兇犯居然是碼頭上漁民幫會同心幫的幫主,這使他有些不敢相信。

這天晚上,他坐在書房裏沉思,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

突然,後窗被人輕輕敲響,他陡然一驚,回過頭來,只見一張紙片,如雲絮般向他飛來,他慌忙伸手接住。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嬌喝:「什麼人?哪裏走!」

是他最小的女兒達娜的聲音。

緊接着,貼身衛士阿馬爾,艾布闖了進來,站在書房門口。

「有人么?」辛加陀羅問。

「達娜小姐已經追趕去了。」

「哎呀,這丫頭,快把她追回來!」

「洪師傅、萬師傅都去了,請主人放心。」

辛加陀羅無奈,便在燭光下閱書信。

辛加陀羅閣下:

碼頭血案另有匪人所為,怎能殃及無辜?望閣下明察。據在下查知,同心幫主為人正直,怎能幹出此人神共憤之事?若將他們放了,請他們協助追查此事,案情才可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望閣下三思。

鳳魔劍客拜上

剛把此柬看完,女兒一陣風衝進來了。

「哎呀,女兒慢了一步,要不,今日就把他的頭扭下來示眾!」

辛加陀羅望着美如天仙的女兒,搖頭苦笑道:

「達娜,這些事你不必過問,女孩兒家,說話也這麼嚇人。」

「女兒說得到做得到,下次被我追上,非把他……」

話未完,忽見老父手上書柬,玉手一伸,搶過來就看。

「哼!好大的膽,這傢伙進來了么?」

「沒有,是從後窗擲過來的。」

洪天龍、萬慶松走了進來,辛加陀羅把書柬給他們看了,二人又驚又喜。

「大人,這風魔劍客是近幾年成名的大俠,名頭在浙江一帶可是響極了,有他相助事情就好辦多了。」洪天龍道。

「這位劍客說得有理,在下也不相信同心幫會幹出這種事!」成慶松道。

辛加陀羅道:

「我也不信,好,明日就到府台大人處提人,並把三位幫主請來府中,由我本人向三位道歉!」

達娜嘴一翹:「你們就那麼聽話?聽一個面都未見過,也不知是不是好人的話?」

洪天龍道:

「小姐,以風魔劍客在武林中的名頭,他的話可不能不信。」

「我才不服氣呢!」達娜一甩大獨辮,走了。

同心幫的三位幫主放了,又在將軍府做了一天客,他們發誓要追查血案,報此大仇。

送走三位幫主,將軍府又出了大事。

辛加陀羅在書房裏,命下人把總管易卜拉欣請來議事。

下人回報說,外院幾進樓房找遍,總管不在。據說,下午外出后還未回來。

就在此時,洪天龍匆匆來見。

內院花園裏,水池邊靠牆的一株樹上,總管易卜拉欣被弔死在那裏,身上貼著字條。

辛加陀羅大驚,拔腳就往外走。

池塘在花園裏的東北角上,頭髮斑白的總管易卜拉欣,早已在樹上氣絕。

太陽還未落山,易卜拉欣充滿恐怖神色的面容,讓人看了揪心。

經洪天龍、萬慶松認真檢查,發現老人筋脈寸斷,想是死前受盡了制穴的苦楚。

老人被掛在樹上,是巡邏的護院發現的。

就是同一夥護院三人,第一次繞行池塘時,並沒有老人的身影,盞茶時分再行經此地,才見老人屍體懸掛。

貼在老人屍身上的條子,只寫着幾個字:「辛加陀羅的榜樣!」

辛加陀羅老淚縱橫,易卜拉欣跟隨他多年,形同手足,想不到竟為他而慘死。

「我對不起你呀!兄弟,願真主保佑你的靈魂……」辛加陀羅失聲痛哭。

總管的兒子阿馬爾聞訊趕來,撲在屍身上大哭。

達娜和母親葉麗蓉也泣不成聲,她們是稍後趕來的。

老總管對將軍府上上下下都十分謙和有禮,他的暴死牽動了全府老幼的心,整個府第中,一片慟哭聲。

夜幕降臨,將軍府充滿了悲哀,也充滿了恐怖。

洪天龍、萬慶松、艾布、達娜,都聚集在蕊僂客室,他們為辛加陀羅的安全操心。

偌大個花園裏,每個角落都潛伏着兵卒和看家護院,辛加陀羅獨自坐在書房裏,內心裏充滿了鬥爭。

把賊人索要的東西交出去,換來太平日子,這該是明智之舉。

要是早在兩月前就這麼做,就不會發生血案、滿船貨物就不會被劫,總管易卜拉欣也就不會慘死。

是的,只有趕快交出去,否則,還要出人命,包括自己的命。

但是,他能這樣做么?

東西不是他的,他豈能違背誓言,為了自己,做這背信棄義的醜事?

不,不能,他無權把東西交給盜賊。

他不安地、痛苦地思索著,雖然夜靜更深,卻無一絲睡意。

達娜背上插著長劍,一身白色勁裝,俏麗中帶着幾分英氣。

「爹爹,還不上樓歇息,娘來請你了呢!」

辛加陀羅這才注意到女兒身後還有妻子。

「啊,心裏有事,睡不着,麗蓉,你自己歇息吧,過一會我再上樓。」

葉麗蓉四十齣頭,丰韻不減當年,她柔聲道:

「老爺,愛惜身子要緊!」

辛加陀羅不忍拂她心意,嘆口氣站起來,跟着夫人走了。

達娜心中暗笑,娘的話,爹爹倒是言聽計從。

辛加陀羅有三個妻子,前兩個都是大食國人,她們也下子女后,思念自己的家鄉,先後回國去了,只剩他一人成天忙於商務上的事,又辛苦又孤獨。後來經朋友撮合,娶了葉麗蓉,生下個女兒,她們一直伴着他,給他的生活帶來了無比的歡欣。

他寵愛嬌妻,她的話,不能不聽。

達娜笑了一會,便到外間巡邏。

她剛從蕊樓的台階下來,便聽見離此五六丈外的磊樓那邊有了動靜。

磊樓是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這兩日氣氛緊張,並未有客人住在那裏。

可是,她似乎瞥見磊樓樓上有火光一閃。

她也不驚動別人,提氣一躍,輕輕落在磊僂前,屏息凝神,傾聽樓上有無動靜。

磊樓前後都有大樹,這裏沒人住,也就沒有布上卡。

周圍靜悄悄,並無發現異常。

她提氣一躍,到了二樓走廊上。

二樓一排有三間屋子,右邊的一問,突然有火花一跳,接着泛起了一團熒光,分明有人點起一隻蠟燭。

咦,莫非有鬼?!

她年齡小,沒有閱歷,一時驚得全身冒出了冷汗,差點叫出聲來。

「錚」一聲,她從肩上抽出了長劍。

「什麼人?出來!」她壯著膽叫道。

她沒有發覺,喊出的聲音很小很小。

她用劍尖戳破窗紙,劃開一個大窟窿,房間里陳設華麗,十分整潔,蠟台上燃著一隻燭火,室內哪有人影?

她想,這是燭火,不是鬼火,那就肯定是人點上的,既然是人,又有什麼好怕的?

她膽子壯了起來,索性一掌拍開窗子,縱身跳進。

乳香好聞的味道,一股股往她鼻里灌。

乳香的味道她自小熟悉,原來這隻蠟燭里,竟摻和著乳香呢。

不過,這乳香只屬於第三等級的袋香,袋香中又分上中下三等,這頂多是……

她還沒有辨別清楚,便人事不省栽倒在地上了。

此刻,從桌底下鑽出兩個女子,白衣女子將達娜抱起,撲在紅衣女子背上,然後用綢帶捆紮緊。舉手一揚,滅了火光,又將蠟燭取下,然後從後窗躍出。磊樓離圍牆不過十來丈,只要幾個縱躍,便可逃離將軍府。

兩人剛從樓上躍到地面,就被巡邏的護院發覺。一聲吶喊,沖了過來。

白衣女子左手使劍,不聲不響縱出,攔住衝來的三名護院,紅衣女子並不停留,繞開他們繼續飛躍,兩個起落便到了牆外。

護院的喊聲驚動了園中的守衛,洪天龍、萬慶松如飛趕來。

三個護院與白衣女子交手三個回合,便一死一傷倒下了兩個。

剩下的一個大驚,怯得退後了兩步。

白衣女趁機騰空一躍,竄出了七八丈,只要再輕輕一躍,便可出去了。

可惜,人影一晃,一個五十多歲的長者擋在了她面前。

「還想走么?姑娘,留下吧!」

白衣女一笑:「老爺子,你自信留得下小女子么?」

她話聲柔婉,毫無半點煞氣。

但話才說了一半,左手長劍已直指老者咽喉。

「叮」!一聲,劍尖點到了鐵器上。

洪天龍舉起鐵琵琶,擋住了長劍。

「呼」一聲,鐵琵琶攔腰掃了過來,威勢極猛,力逾千斤。

白衣女不敢硬架,急忙一個旋轉,退出一步,同時使個「白蛇吐信」,劍尖斜點對方手臂,這一劍出得又輕又快。

洪天龍急忙雙手往上一抬,避過劍尖,單手掄著琵琶,當頭砸去。

交手三個回合,白衣女發現又多了個人。

這人使一件軟兵刃,用鐵鏈拴扣的鐵爪,鐵爪只三隻爪,鐵尖閃亮耀眼,十分鋒利。

「呼!」鐵爪往她肩上抓來。

面對兩大高手,白衣女毫不畏懼,一支左手劍,使得奇詭無比,瞬間交手七八回合。

此刻,人聲沸騰,滿園的護衛兵丁,點燃起火把,向拚鬥處衝來。

白衣女見勢不好,急欲脫身,但對方一支鐵琵琶、一個飛爪,卻把她纏得脫不了身。

眼看再過片刻,她就要陷入重重包圍。

正在此時,從牆外躍進了一人,只見他人未落地就打出兩股凌厲的掌風,迫得洪、萬二人各退一步。

白衣女雙肩一晃,出了圍牆。

緊跟着,援救她的人也飛出了牆外。

洪天龍、萬慶松哪肯罷休,連忙躍出牆外追趕。

牆外是小巷,連接着蕃坊的主要大街,二人從巷中衝到大街,只見十幾丈外有個白影,便拚命追了過去。

白影動也不動,好好等著。

兩人衝到面前,發現不是白衣女子。

這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年齡三十上下,見他們到來,便道:

「二位追在下有事么?」

洪天龍也是老江湖,此人若不和賊人一夥,深更半夜怎會來蕃商聚居的蕃坊?

「朋友,何必裝蒜?明人不做暗事,報上名來,然後跟我們回將軍府!」

「好說好說,你這兩頭老蠢驢,還不快回去報知辛加陀羅老渾蟲,他女兒達娜已在我們手中,問他該怎麼辦?聽懂了么?」

洪天龍瞧了萬慶松一眼,旋即冷笑道:

「真是信口雌黃!小子,訛人詐人的,老夫見的多了,這一套不靈,懂了么!」

「很好很好,你們既然有此自信,那就回去看看,達娜小妮子還在不在她的閨房!大爺要事纏身,走也!」

「慢,好朋友,來了還想走么?」

「嘿嘿,老蠢驢,不給你們點教訓,不知大爺的厲害!」

「嘩」一聲,書生亮出了一把金光閃閃的銅扇,沒準是摻合了金子打造的。

金光一閃,扇子已到洪天龍眉心,速度之快,令人心涼。

不等洪天龍琵琶撞上扇子,金光一閃,已攻向萬慶松。

瞬間交手十個回合,護院兵丁們已從花園後門湧出,向他們衝來,又喊又叫。

此時,洪天龍一琵琶揮出,書生突地一跳,鐵琵琶從他足下掃過,只要抬高一寸,定可將雙是擊個粉碎,只可惜,就是低了些兒。

見他騰空,萬慶松一爪飛出,朝他背上擊去,眼看擊個正著。

書生背後像長了眼,右手往後一敲,金扇正敲在鐵爪上,「當」一聲,鐵爪「撲哧」一下,深深抓進土裏去了。

緊接着書生落地,鐵琵琶掃空還未來得及變化招式,書生以金扇閃電般點了鐵琵琶一下,「噹啷」—聲,洪天龍拿捏不住,鐵琵琶脫出了手掉到地上。

書生一聲長笑,白影一閃,失了蹤跡。

趕到的護院兵丁,見總護院總教頭愣愣站在原地,見他們來只說了聲:「回去!」便飛躍而杳。

達娜果然失蹤了。

洪天龍、萬慶松呆立在辛加陀羅面前,慚愧得無以復加。

辛加陀羅則魂飛天外,一句話也說不出。

顯然,賊人是以達娜要挾。這一點,他心裏十分清楚。

過了片刻,他才慢慢鎮定下來。

「二位請坐,達娜被賊人所擄,並非二位之過,且莫過於自責。」

洪天龍、萬慶松聽了此言,心裏那份難受,更是不用提了。

俄頃,洪天龍道:

「小姐武功不弱,恐是中了賊人奸計,不然,何至於束手就擒。」

「哎,小孩子家,縱有不凡功夫,也只怕不是人家對手。」

萬慶松道:

「大人,今夜我二人與之交手的書生,武功之高實在罕見。看來,賊人是有謀而動,人數不少,以現有府中的看家護院,決不是賊人對手。因此,還必須邀約一班江湖朋友助拳,不然,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事。」

洪天龍道:

「賢弟所言極是,只有再請出一些高手,請他們營救小姐。」

辛加陀羅道:

「全憑二位謀划,尋找小女之事,也全仗二位了!」

說着,雙目淚光瀅然,不勝凄切。

二位武師走後,他又陷入了沉思:

怎麼辦?是要女兒還是要那件東西?

為了這件東西,代價不是太大了么?

女兒和道義,他必須選擇一樣。

他面臨着最艱難、最痛苦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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