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第18節

十八

柯心悅拿着那張「小可憐兒洋洋」的照片,怔怔地看着。

姐姐用「小可憐兒」來稱呼「洋洋」,真是恰當極了。小男孩瘦瘦的,穿着件小背心和小短褲站在地上,頭大大的,身子卻很小。眼睛又黑又大,似乎想哭,或者剛剛哭過,亮亮地閃著委屈的淚光。一隻小手舉到嘴邊,食指含在嘴裏,好象很飢餓的樣子。

柯心悅想到從前在報上看到的索馬里難民的照片,有些難民兒童,天生營養不良,在成長的過程中,又始終被飢荒和疾病纏繞,身體骨瘦如柴,而大大的腦袋上,偏偏生著一雙奇大的眼睛,用迷惑的目光打量著這個世界。讓看了照片的人,忍不住會從心裏泛起疼痛來,恨不得把他們從照片上抱下來,好好給他們以溫暖和撫慰。

而這個「小可憐兒洋洋」,雖然不像那些難民兒童一樣瘦得可怕,但整個照片看上去,就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本能的憐惜。柯心悅想,這就是沈洋嗎?就是那個插到陸飛和姐姐之間的男人么?

蔣紅艷曾告訴過柯心悅,她親眼看見姐姐送沈洋出門。他們在門口親密地吻別,姐姐顯得有些戀戀不捨,他的聲音很好聽、富有教養。這就是柯心悅心目中對沈洋所有的印象了。而現在照片上這個既可憐又可愛的小男孩,真的就是沈洋嗎?

姐姐去世后,柯心悅全部的心思都用在查找真相上。可這種心情越是迫切,她就越是感覺到自己力量的弱小。後來柯心悅得到了普克的幫助,這個清瘦斯文、看上去不太像刑警的刑警,雖然只能利用業餘時間來幫她,但她覺得普克身上有種特殊的氣質,從容不迫,沉着冷靜,思路又很清晰。在和普克不多的接觸中,柯心悅常常不由自主地想,有了這個刑警的幫助,姐姐死亡的真相一定能夠查出來吧。

可惜普克本身的工作太忙了。雖然柯心悅自己的工作也很忙,公司對她也很器重。但出了這樣的事情之後,柯心悅覺得,自己完全沒辦法把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了。她不知道最終能不能得到她希望得到的結果,但無論如何,她也要為了姐姐的安息去儘力而為。好在老總待她不錯,允許她休長假,並且時間並沒有限制,可以直到柯心悅處理完所有的事情,自願回到公司工作為止。

柯心悅當然知道,公司老總待自己這麼好,有着彼此心照不宣的原因。平心而論,柯心悅對他也沒有惡感,但起碼在這種時候,柯心悅根本沒有任何考慮感情的想法。只要想到姐姐躺在血泊里的場面,她又怎麼能夠去和一個男人談情說愛呢?

普克被他們單位的電話緊急召回了家,臨走叮囑柯心悅,讓她暫時不要有什麼行動,一切等他回來再說。照片背後那個手機號碼,柯心悅和普克一起撥打過,但打了幾次,電腦語音都提示說機主已經關機。柯心悅很擔心,如果這個號碼永遠都打不通,該怎麼辦?

柯心悅拿着照片,冥思苦想了一會兒,忽然有了一個想法。她從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機,按照照片背後的那個號碼撥了過去。起初她很緊張地等待着,生怕又聽到裏面傳來那冷冰冰的電腦提示音,但很快她就鬆了一口氣,這次,這個號碼終於開機了。在響了好一會兒鈴之後,柯心悅聽到一個好聽的男聲接起了電話。

「喂,哪位?」對方接電話的態度,有種陌生的客氣,很有禮貌。

柯心悅的心忽然怦怦急跳起來,她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說:「沈洋嗎?」

對方的聲音很自然:「我是,請問你是哪位?」

柯心悅反而怔住了。剛才她直接叫出沈洋的名字,只是憑着自己的猜測和希望,甚至沒有想過,如果對方真的是沈洋,自己該說些什麼。難道開門見山地質問,他和姐姐的死有什麼關係嗎?

遲疑間,對方又追問:「喂,喂,哪位啊?」

柯心悅顧不上多想,忙說:「我……是柯心怡的朋友。」接下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得停下來。

沈洋沒有馬上說話,沉默片刻,平靜地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柯心悅想了想,直截了當地說:「你現在在哪兒?我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跟你面談。」

沈洋又沉默了兩秒鐘,說:「我在S市,你呢?」

「我也是。」柯心悅追問道,「怎麼樣,現在方不方便見個面?」

「好吧。」沈洋略一停頓,也許是在看時間,然後接着說,「過半個小時,我們在人民廣場的雕像下見面,你看行嗎?」

柯心悅馬上說:「好的,待會兒見。」剛想掛電話,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忙說,「哎,我怎麼才知道哪個是你?」

沈洋停頓了一下,聲音里似乎染上一絲笑意:「我以為柯心怡的朋友會知道我的長相。」

柯心悅眼睛一轉,忙說:「我見過你小時候的照片。而且你也不一定認識我呀。」

沈洋說:「我穿一件灰色短風衣。」

柯心悅說:「那好,待會兒我找你。」

說罷,柯心悅掛了電話,腦子有點兒發暈。在電話里,她不知為什麼就對沈洋說了謊,而接下來該怎麼辦,柯心悅卻並沒有想好。據蔣紅艷說,姐姐和沈洋在一起時很親密,那麼,她有沒有和沈洋談起過自己呢?而且姐姐家裏一直掛着柯心悅的大照片,如果沈洋來過這裏,難道會不知道這就是她的妹妹?

這會兒想起來,這個謊說的真是糟糕。可說都說了,後悔也沒有用。只有等一會見到沈洋的面以後,再根據具體情況見機行事吧。

柯心悅簡單梳洗了一下,在家的這兩天,她都是亂糟糟、衣冠不整地隨便獃著。現在要出去和沈洋見面,不知為什麼,心裏隱隱有些急切的感覺。也許是因為知道即將見面的這個男人,和自己親愛的姐姐曾經關係親密,和他見面,就彷彿在和姐姐靠近吧。

十分鐘后,柯心悅便穿着牛仔褲和一件黑色緊身長袖T恤出了門,在樓下叫了一輛計程車直奔人民廣場。一路上有些塞車,等柯心悅好不容易到了廣場時,已經比約定的時間遲了幾分鐘。柯心悅連忙下車,快步走向廣場雕像。

遠遠的,柯心悅看到雕像周圍零星有幾個人,或在仰頭望着,或在隨意走動,其中卻並沒有什麼穿灰色短風衣的男人。柯心悅走到跟前,微微喘著粗氣,四下張望着,正在猜想是不是對方也遲到了,忽然雕像另一邊有個男人走過來,身上穿着件灰色短風衣,徑直走到柯心悅面前。

「我是沈洋。」他說着,朝柯心悅禮貌地伸出手來。

柯心悅猶豫了一下,也伸過手,和沈洋的手握了一下,對方的手很有力量,然而並沒有和柯心悅的手接觸過多,只是輕輕一碰就離開了。柯心悅目不轉睛地盯着沈洋打量,看到一個成熟而且沉着的男人形象。

柯心悅先開口說:「我……」

忽然一陣風吹來,因為接近傍晚,秋風頗有幾分涼意。一口風灌到柯心悅嘴裏,令她一時語滯,忙低下頭,用手捂住嘴。再一抬頭,看到對面沈洋已經把身上的短風衣脫下來了,身上穿着件乾淨的藍襯衣。他似乎想把風衣遞給柯心悅,卻又在猶豫似的,手拿着衣服僵在半路。

柯心悅看了沈洋一眼,沈洋遲疑了一下,說:「風有點兒大,你穿的可能太少了。」

柯心悅對沈洋微笑了一下,說:「謝謝,我沒關係,還是你自己穿着吧。」

沈洋似乎有些難為情,把手縮了回去,風衣卻沒有馬上穿回身上。又一陣風吹來,沈洋四下看了看,說:「這裏風大,不如找個地方坐下談吧。」

柯心悅想想,同意了沈洋的提議。他們朝着廣場西側的一排店鋪走去,那裏有不少的咖啡館茶社,比較適合談話。路上,沈洋不緊不慢地走在柯心悅身側,使得柯心悅的步速十分輕鬆。她不禁微微側過臉去看沈洋,看到沈洋眼望前方走着,表情里有種很沉着的味道,也並沒有回過臉來看柯心悅。

柯心悅忽然說:「你真的就是沈洋?」

這次沈洋轉過了臉,微笑地看了柯心悅一眼,說:「如果我不是沈洋,那我又是誰?」

說完,他就轉回臉,繼續看着自己前面的方向走路。柯心悅正好可以自由地打量他,看到沈洋個子挺高,有將近一米八的樣子。從側面看來,額角比較寬,鼻樑很挺拔,膚色微黑,藍襯衫,黑色休閑褲,整體看起來讓人感覺很踏實。

柯心悅暗想,姐姐就是因為這個人和陸飛冷淡下來的嗎?他看起來好像有點兒沉默,顯得比較成熟、穩重,談吐很有禮貌,也挺聰明的樣子。和陸飛那種比較張揚的個性相比,一看就知道很不一樣。

他們沒再說話,沉默著走到了廣場邊緣。在過馬路時,柯心悅注意到,沈洋很自然地幫她照顧著過往的車輛,嘴上卻沒有說什麼。到了馬路對面,他們找了一家咖啡館走進去,因為剛剛傍晚,裏面的客人很少,店裏放着舒緩的音樂,是個合適的談話空間。服務生引着他們在一個靠窗的座位上坐好,詢問他們要喝些什麼。

柯心悅和沈洋幾乎同時說:「卡布基諾。」

說完,兩人似乎都吃了一驚,互相看着對方。

沈洋臉上忽然染上幾分憂傷,臉轉向窗外,輕聲說:「對不起,其實我只是習慣了……我記得心怡一直喜歡喝這種咖啡。」

柯心悅胸中一痛,她下意識地點了這種咖啡,其實也正是因為記得姐姐喜歡喝。柯心悅自己並不喝咖啡,她只喜歡喝紅茶。所以,從前偶爾和姐姐外出叫飲料時,往往是姐姐為她叫了紅茶,而她為姐姐叫了咖啡。今天來和沈洋見面,腦海里充滿了和姐姐有關的訊息,因此,服務生一問之下,她隨口就叫出了姐姐最喜歡的咖啡名字。

現在聽到沈洋這樣說,看到他臉上那種隱痛的表情,柯心悅忽然就覺得心裏有種東西被觸動了。服務生走開以後,她的手無意識地拿起桌子上花瓶里一隻康乃馨,捻著細細的花柄,隨它在手裏轉着。

柯心悅看着對面的沈洋,不知如何開始他們的談話。想起來沈洋到現在也沒問過她的名字,不知他心裏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柯心怡的妹妹。而她該直截了當地告訴沈洋自己的身份,還是先隱瞞不提,令柯心悅有點兒拿不定主意。

想了一會兒,柯心悅挑了個便於繼續的話題,問:「最近你好不好?」

沈洋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他的臉上是很明顯的悵然表情,嘆了口氣,淡淡地說:「還是差不多的情形,無所謂好不好。」說完,他抬起眼睛注視着柯心悅,似乎猶豫了一下才問道,「心怡……柯心怡……她還好嗎?」

柯心悅如同受了一下重擊,頭腦有點兒亂了。她的身子向前靠到桌子上,急促地問:「你說什麼?」

沈洋臉上有些疑惑,說:「我,我只是問你,柯心怡最近好嗎?」

柯心悅盯着沈洋的眼睛:「難道你不知道……她的事情?」

沈洋似乎有點兒緊張:「怎麼,她有什麼事情?」

「你真的不知道,她已經……已經死了?」柯心悅低低地說。

沈洋聽了這句話,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把柯心悅嚇了一跳。然後,他又像是努力在剋制自己的情緒,緩緩地坐回座位,凝視着柯心悅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問:「你……你……說的是真的?」

柯心悅的眼圈一下子紅了:「誰會拿這樣的事情來騙人?」

柯心悅說完,看到對面沈洋的臉一下子漲紅了,牙齒緊緊咬着,腮幫上的青筋都綳了起來。接着紅色褪去,臉色陰鬱地似乎要滴出水來,而眼睛裏漸漸一晃一晃的,積蓄起了淚水。他用雙手捧住自己的頭,用力抓住自己的頭髮,勉強擠出一句話來:「她……她是怎麼死的?」

看着沈洋如此的反應,柯心悅心裏亂成一團。姐姐死後,她始終不肯相信姐姐會是自殺,而是另有隱情。退一萬步說,就算姐姐真的是自殺,那也一定有某個非常直接的原因,使得姐姐這麼堅強獨立的人完全無法承受,才會做出這麼殘酷的選擇。

柯心悅心裏一直認為,姐姐的死一定和感情有關。尤其知道姐姐死時,身上懷有三個月的身孕,而陸飛又告訴她,姐姐已經很長時間不太和他來往了。因為這些,柯心悅始終認為,在陸飛之外,必然有一個男人,姐姐和他的關係親密到甚至為他懷了孩子,而最後為了某個柯心悅不了解的原因,他們的關係出現了某種問題,導致了姐姐死亡的悲劇。

雖然柯心悅並沒有直接說過,她認為姐姐是被某個男人殺死的,但事實上,在柯心悅的心裏,至少認定了這個男人必須對姐姐的死亡負責。因此,柯心悅一直積極地尋找這方面的線索,也真的發現了一個名叫沈洋的男人曾出現在姐姐生活里,並且可以肯定的是,他和姐姐的關係相當親密。

然而,現在這個名叫沈洋的男人,就坐在柯心悅面前,因為剛剛得知的姐姐死亡的消息,流露出如此真切的悲傷。難道他根本不了解姐姐近來的情況?難道姐姐的死其實跟他毫無關係?

柯心悅心亂如麻,獃獃地看着沈洋。這個第一眼就讓柯心悅感覺成熟、穩重的男人,此刻正極力剋制着自己的悲痛情緒。柯心悅注意到,他放在桌上的手,甚至在微微地顫抖著。

柯心悅一陣心酸,努力忍住眼淚,說:「我以為你一定知道了。她……她已經走了半個月了。」

沈洋低下頭,用手掩住眼睛,似乎不想讓柯心悅看到他的淚。片刻之後,他抬頭看着柯心悅,紅着眼睛,聲音喑啞地問:「她是怎麼……死的?」

柯心悅忽然覺得很茫然,不知該如何向沈洋說起,喃喃地說:「他們說她是自殺……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會去自殺,真的沒辦法想像她怎麼會自殺……」

沈洋臉上先是有兩秒鐘的迷亂,接着,他放在桌上的一隻手突然伸過來,緊緊抓着柯心悅那隻拿花的手,幾乎是低低地吼著:「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騙我,心怡那樣的性格,怎麼會去自殺?」

柯心悅忍不住啜泣起來,因為沈洋表現出的態度,而感到莫名的感動以及說不出的委屈。她哭着說:「我也這樣告訴他們,我說她不會真的自殺的,她什麼苦都吃過,什麼困難都能挺過,不會有什麼事情讓她去自殺的……可他們不相信我的話……」

此時,服務生用托盤端著兩杯咖啡走過來。看到這個場面,一臉驚訝,卻又努力掩飾,小聲而禮貌地說:「對不起,你們的咖啡。」說着,把咖啡一一放到桌上,又猶豫了一下,這才走開。

柯心悅流着淚,想找一張紙巾擦眼睛,這才發現自己的手還被沈洋緊緊抓着。她微微一動,沈洋立刻驚醒過來,急忙鬆開柯心悅的手,像是被燙了似的縮了回去。

「對不起,對不起……」他喃喃地、茫然地說。

柯心悅打開身邊的小包,在裏面找紙巾,翻了半天沒翻到。忽然,一塊紙巾遞到她眼前,抬頭一看,是沈洋遞過來的。他一句話也沒說,眼神憂傷地看着柯心悅。柯心悅默默接過紙巾,慢慢把眼淚擦乾,並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緩下來。

他們好一會兒沒有說話。柯心悅拿起咖啡杯里的小勺,無意識地輕輕攪著。咖奶細膩的泡沫浮在上面,在小勺的攪動中,形成小小的漩渦。

好久,柯心悅才輕聲說:「沒想到,你竟然不知道這件事情。」

沈洋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和她……唉,真是一言難盡。心怡……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的情況?」

柯心悅抬眼看着沈洋,搖搖頭,又含糊地說:「她說的很少。」

現在,沈洋的臉上全是說不出的落寞和惘然。他微微地嘆了口氣,說:「我和她已經分開三個多月了。」

三個多月。柯心悅心中一陣茫然。姐姐肚子裏那個孩子,恰好也是三個月啊。如果他們已經分開三個多月,那麼,孩子的父親又是誰呢?

柯心悅低聲問:「你們為什麼會分手?」

沈洋臉上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慢慢地說:「是我對不起她。我……我知道自己太怯懦了。認識心怡的時間其實不太長,只不過半年左右。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這樣的感情——我們是因為工作關係認識的,可當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心裏忽然就覺得那麼……那麼明亮。起初我並不懂得那種明亮是什麼性質的感覺,只是很喜歡看到她乾淨、沒有修飾的臉,看到她平靜卻隱藏着熱情的眼睛,喜歡聽她成熟的、有點兒冷峻的聲音。所以,雖然我們在工作上的合作關係並沒有繼續,但兩人卻開始有了私人性質的交往。」

說到這裏,沈洋嘆了口氣,凝思片刻,又接着說下去:「跟她接觸的越多,我心裏越是矛盾。因為漸漸地我就明白了,自己對她的感覺已經不那麼簡單了。而且我也知道,她對我也越來越依戀。可我……我不是個自由人了。」

柯心悅聽到這裏,無聲地嘆了口氣,原來如此。她似乎有點兒猜到了沈洋和姐姐分手的原因。

沈洋繼續說:「如果那時候我能戰勝自己的理智,對我們來說,也許是件好事。可是我們都……沒能把握住自己的感情。」他凝視着前方,目光有些迷惘,沉默了一會兒,垂下了眼睛,接着說,「相處的幾個月,對彼此真的到了難以想像的迷戀。到了這樣的程度,我們自然會考慮到永久在一起的問題。可是,真正的難題出現了。我說過,我不是個自由人了。十年前我就結了婚,而且曾經也有過一個孩子。」

柯心悅打斷了沈洋的講述,不解地問:「有過?」

沈洋臉色憂鬱極了:「是的,只是曾經有過。因為後來……他死了。」

柯心悅微微一驚:「死了?怎麼會死呢?」

「孩子一歲的時候,剛剛學會走路。有一天他媽媽抱着他出去玩,在馬路邊的行人路上遇見了一個熟人,他媽媽停下來和熟人聊天,孩子鬧着要下地,媽媽就把他放到地上,自己和熟人說話。後來突然聽到馬路上傳來急剎車聲,還有行人的驚叫,他媽媽回頭一看,孩子自己走到馬路上去了,有輛公交車正好開過來,剎車不及,孩子就……」

柯心悅倒吸一口冷氣:「天哪,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沈洋痛楚地說下去:「孩子還沒送到醫院,就死在他媽媽懷裏。等我接到消息趕到醫院時,妻子已經瘋了……她滿身都是孩子的血,整個人兒都崩潰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拚命地叫孩子的小名兒,嗓子已經發不出什麼聲音……那種場面真是可怕……她認定自己是殺死孩子的兇手,所以一心要殺死自己……從此以後,我就陷入這種痛苦生活,一方面,我得承受失去孩子的傷痛,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照顧著受了刺激的妻子。經過治療以後,妻子雖然稍恢復了一些,但情況極不穩定。而且她像是變了一個人,時時刻刻懷疑我恨她,在心裏認為她是殺死孩子的兇手,只要我流露出一絲不快的情緒,她就會變得暴躁不堪,再下來,又是歇斯底里大發作……」

「天哪,天哪……」柯心悅已經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只是不停地說。

「所以,這些年來,我只能這樣,在那個不像家的家裏,過着不是夫妻生活的生活。在遇到心怡之前,我覺得自己的感情差不多已經死了,不再有任何衝動和激情。可是命運又讓我認識了心怡,我……真的很想和她真正生活到一起。」

沈洋說着,轉臉看着柯心悅,聲音微微發着抖:「可是你說,我該怎麼辦?我能做些什麼去改變我的生活狀況?如果我選擇了心怡,差不多等於去殺死自己的妻子……雖然我和她之間,已經沒有感情而言,但畢竟夫妻一場,畢竟她是因為孩子才這樣,也是一個再可憐不過的人啊。」

柯心悅閉上了眼睛,頭腦中一片混亂。她很想說點兒什麼,來安慰這個被痛苦糾纏的男人,安慰這個曾經和姐姐親密相愛的男人。可是,柯心悅覺得喉頭被牢牢哽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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