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葉蓮的門
穿過幽暗的時光隧道，土坤再一次回到了16年前——這裏是土坤的故鄉石佛鎮第二高級中學。
那時候的土坤還是一個初中學生，正處在發育期，聲帶在悄然發生著變化，說話時不再嫩聲嫩氣，有時候他會努力地咳嗽一聲，好像要突破咽喉里那個細長狹窄的發聲孔，變得像一個男人那樣粗啞而有力。他的嘴唇上面已有幾根倔強的鬍子破皮而出，顯得生硬而強悍，一個小男孩就是在這樣的漸變中成為一個荷爾蒙發達的男人。
星期一上午，第一節課按課程表是英語，上課鈴響過十分鐘，還不見英語老師葉蓮出現。這種情況很反常，往常年輕漂亮的葉蓮老師總是提前趕來，微笑着站到教室的門口，等到上課鈴一響，她便腳步輕靈地邁進教室，走上講壇，滿面春風對全班同學說一句："Goodmorning,boysandgirls."
但這一天，同學們沒有看到葉蓮老師出現在講台上，大家的心裏不免充滿了疑惑。那些希望早些看到漂亮英語老師的男生們開始鼓噪起來。
有同學催英語課代表趕快去喊一聲，作為英語課代表的土坤這天正趕上鬧肚子，從早飯後到現在，他已經跑了三趟廁所，這時如散了架一般渾身無力，坐在那裏懶得動。此外，今天土坤總感覺不知哪裏有些不對勁兒，好像自己丟了什麼東西，但是他左找右找，也沒發現丟了什麼。土坤心裏煩悶，坐在那裏對自己運氣兒，對同學的催促充耳不聞。
坐在土坤前一排的女生曹玉娟扭回頭說："土坤，你要是不想去，我就去喊葉老師，全班同學都在等着她上課呢！"
如果換作別的同學，土坤也許會繼續置之不理，但對於曹玉娟這個漂亮的女同學，土坤卻無法拒絕。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土坤在心裏喜歡上了這個扎著馬尾辮子的女同學，而曹玉娟對土坤的暗戀也似乎有所感覺。兩人在四目相對時，就有一些異樣的感覺，好像一波無形的電流在他們之間傳遞。這種男女之間的情感，對於他們來講的確早了一些，他們也心知肚明，誰也不肯說破。看着曹玉娟明亮的雙眸，土坤勉強站起來說："還是我去吧！"
葉蓮老師住在石佛二中校院西側一個"院中院"內，這個小院又被石佛二中的老師同學們稱作大廟。因為在很早以前，這裏是石佛鎮人逢年過節祭祀的地方，後來被破了"四舊"，所有神像設施一律被"革命"，只留下一座空空的廟屋和大院。正面是個大殿，大殿總是空蕩蕩的，土坤曾經進去過一次，地面牆上落滿灰塵，中央胡亂擺一張很長的桌子，也落着厚厚的灰塵，伸手在上面一抹，可以劃出深深的一個灰槽兒。偶爾學校會在這裏舉行活動，比如作文比賽獲獎作文展示等。土坤的優秀作文就在這裏展示過，這成為他很長一段日子暗自驕傲的回憶。
小院東西兩側是幾間廂房，最早是和尚、居士們居住的，後來和尚被趕走，這裏又成了石佛二中資深老師們的宿舍。在土坤讀書的時候，這裏已經有兩間廂房改成了學校的圖書倉庫。廂房中有一間原來是屬於學校老書記的，老書記不久前去省城兒子那裏養老去了，那一間就空置著。另一間宿舍則屬於葉蓮老師居住，她在這裏居住的時間並不長，因為她還是一個大學剛畢業不久的新老師。
葉蓮老師住的西廂房，門的樣式很古老，紅稜子窗格兒，紅漆已經斑駁。葉蓮老師很快樂，總是哼著別人聽不懂的英文歌曲。據一位語文老師講，那是英格蘭一首很美的愛情歌曲。那時候葉蓮老師正是懷春的季節！據說她的對象在省城工作，是一個長得像當時著名的電影演員達式常的瀟灑英俊的小夥子。
那段日子，大廟小院裏總飄蕩著快樂的音符。
然而，這一天，大廟小院裏卻異樣的寂靜，以至於前來喊葉蓮老師上課的土坤，一站到葉蓮老師門前石階上，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空氣彷彿突然凍僵了。這種異樣的感覺使土坤禁不住渾身一陣戰慄。他扭頭看了一眼大殿，寬大的窗戶裏面陰森森的，彷彿幽暗的深淵，清晨的陽光還沒照到這裏。土坤感到心在胸口怦怦直跳，他急忙收回目光。
土坤忽然發現自己早上起來到現在的不安，甚至包括鬧肚子，似乎都與這裏有關係，與他即將叩門去喚她上課的葉蓮老師有關。葉蓮老師病了嗎？她得的是什麼病？肚子疼？頭痛？還是……她也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腦門上矇著一塊雪白的毛巾需要人照顧，或許……
土坤略作鎮定，叩門。
"砰、砰、砰。"
沒有回應。
一個似隱若無的聲音在葉蓮老師的住室里飄蕩，HA——YA——KU——
土坤以為自己聽到了什麼，他把耳朵伏在葉蓮老師的門上，但他很快又站直了身子，因為他覺得這樣不對，一個學生怎麼可以去偷聽、偷窺自己老師的門呢？
HA——YA——KU——那個悠長的可以忽略的聲音在傳響着，好像是從一個極細極細的咽喉里發出來……
土坤忽然想逃跑，潛意識使他不願去面對葉蓮老師的住室門後面的情形。可是，如果就這樣回去，他該如何面對曹玉娟和其他班上的同學？"對不起，我，我因為害怕而不敢去敲開葉老師的門。"如果是這樣的回答，班上的同學會笑破肚皮，而曹玉娟也可能會因此再也瞧不起自己了。
"我該怎麼辦啊？"土坤進行着激烈的思想鬥爭。要像個男人那樣勇敢地面對一切，也許推開門后，漂亮的葉蓮老師就站在那裏，手裏拿着乾淨的教科書，穿着整潔而永遠散發着清香的衣服來迎接他。"土坤同學你好，對不起我有點事遲到了，咱們這就走吧，我現在就去上課。"葉蓮老師會這樣說，甚至如果運氣好，葉蓮老師那纖長美麗的手還會親切地撫一撫他的腦袋。土坤為自己的想像而勇氣倍增。
"葉蓮老師你好！"土坤儘力提高聲音，同時他這樣做也是在驅散心中的莫名的恐懼。屋裏仍然寂靜無聲，這種寂靜散發着死亡的氣息。
"砰、砰、砰。"土坤鼓足勇氣再敲門，在確定裏面沒有任何迴音之後，土坤輕輕用手一推——
門，這時候竟然"吱呀"一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