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歌謠

章六 歌謠

女人竟然說她並不是人,這不免令眾人大為驚奇。不是人類卻能夠以人身示人,那不就是小說中的妖怪嗎?

柳湘公看了看大家,問道:「你們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我當時也很吃驚,她活了一千多年,還不是人類,那不就是個妖怪嗎?但是我再追問她她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說了。

在山裡隱居了幾年,覺得就這樣過一輩子也不失為一件美事,山光水色,霧靄流嵐,每天置身於這詩情畫意的景色中間,過著清靜快樂的日子,修身養性,真是不錯,慢慢地也就不再去想出山的事情,也不再反感那個女人。她還是每年過來兩三次,看一眼就離開,但是次數多了,終於就被微雲的媽媽知道了。一個年輕的漂亮女人總是偷偷來看我,這聽起來確實不太像話。她跟我大吵了一頓,然後就帶著微雲的哥哥下了山,也帶走了那隻金靈兔,留給微雲一隻火靈鳥。她說,我可以老死山中,孩子卻不能一直窩在山裡,至少應該出去見見世面。」

老人嘆了口氣,看了看柳微雲,說道:「你媽媽很固執。她執意要走,我也留不住她,我也沒辦法跟她一起下山。你哥哥那個時候年齡不算小了,確實也該下山去看看,所以我也沒多挽留。」

柳微雲情緒有些激動,站起身來問道:「那媽媽現在在哪?您快告訴我!」

老人面色憂慮,搖了搖頭:「你下山以後,你哥哥倒是曾經來過兩次,但你媽媽卻不肯出來見我,她一個人四海漂泊,居無定所,甚至連你哥哥都不知道她去了哪。」

「那您當初為什麼不把事情講明白,把誤會澄清,阻止媽媽離開?」

「孩子,你還不明白。一般的誤會倒是容易溝通消解,但是這感情的誤會往往很難澄清,她根本不聽解釋,一氣之下就下了山。另外我總覺得,除此之外,她下山還有別的原因。」老人講到這裡,卻欲言又止,轉而說道:「家務事咱們以後再談吧,關於詛咒,我所知道的也已經全都告訴你們了,你們還有什麼要問嗎?」

老人說著,轉過頭看了一眼徐沫影。

徐沫影想了想,開口說道:「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好像跟這白衣女人有關。」

幾個人全把目光投向他。林子紅問道:「誰?」

「唐朝的易學大師,李淳風或者袁天罡。聽前輩講,從那女人的年齡往上推,正好可以推出她出生在李袁那個時代,而她口中所說的師父又是個易學高人,那只有可能是這兩個人之一了。」

「沒錯。」藍靈應和地點了點頭,「我覺得是袁天罡徒弟的可能性更大,因為,如果她是李淳風的弟子,在我們下淳風墓的時候她就該現身了。她本事那麼大,有人下她師父的墓穴,她沒理由不知道,更沒理由不阻止。」

「其實,她那時候已經知道我們要下淳風墓的事,不然碧凝也不會出現在長松山。」柳微雲插進來輕輕說道,「可以確定,碧凝就是她的徒弟,很可能是她安排在我們身邊在一顆棋子,但是很可惜,她身體不適,中途走掉了。」

「她中途走掉並不是因為身體不適,」徐沫影接過來分析道,「而是因為她師父突然叫她回去,她曾經跟我說過這些。總之,那白衣女人對我們不懷好意。看起來她很像是詛咒的執行者,既然我們想破除詛咒,理所當然就是她的死對頭。而碧凝,看起來倒像是對這些事一無所知。」

聽到徐沫影維護碧凝,藍靈似乎頗為不滿,說道:「我倒覺得碧凝很有問題,雖然救了我們兩次,但來無蹤去無影的,如果心裡沒鬼,幹嘛搞得那麼神秘兮兮?」

徐沫影看了藍靈一眼,將她心裡的想法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大體上,她對碧凝本來沒什麼想法,但是徐沫影一幫碧凝說話,她就忍不住說了兩句。徐沫影也不反駁她,只是把目光投向柳湘公,想聽聽老人有什麼看法

老人默默地聽完三個年輕人的討論,站起身來說道:「我所知道的已經全跟你們說了,能做到什麼程度就靠你們自己了。我這麼一大把年紀,也不想再參與年輕人的事情。你們聊吧,我去外面給你們準備點吃的。」

林子紅原本就對詛咒沒什麼興趣,他來這裡的目的只是為了一覽《卜易天書》的真面目,但柳湘公要出去,趕忙也站起來說道:「前輩,我跟您一起去吧!」

柳湘公側過頭看了看他,語重心長地說道:「我知道你想要什麼,《卜易天書》是不是?這讓我很為難啊。不傳播化氣之術是當初我跟天媛的約定,如果給你看了天書,化氣傳了出去,這對我們都很不好,你的生命安全恐怕很難保障啊。」

林子紅懇求道:「我只是想一睹天書的真面目,翻翻前面就可以,化氣的內容肯定不看。再說,您已經在門上貼了符,我隨便翻看一下,那女人未必能知道。」

徐沫影也站起身來幫林子紅說話:「前輩您就讓老林看看吧。他為了看到那本書,不辭辛苦地從廣東飛到北京,又從北京飛回來上山找您,可算是大費了一番周折,您就破例給他看一眼吧。」

柳湘公默默地看了林子紅一陣,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吧!這也是命。」說完,一面往門外走,一面向林子紅擺了擺手:「你跟我來吧!」

林子紅喜出望外,趕緊跟在柳湘公身後出門去了。

屋子裡只剩下三個人,徐沫影、柳微雲和藍靈。徐沫影本想讓柳湘公幫忙出個主意,但不想老人竟直接以不參與年輕人的事情為由遁走了,他不禁無奈地搖了搖頭。如果老人不肯幫忙,就算猜到了白衣女人的身份,恐怕也沒辦法找到她。

柳微雲明白徐沫影的意思,看了他一眼,輕輕說道:「我爸他就是這樣。隱居了這麼久,心性大變,凡事都順其自然,不多想不多做。我們的事情,他肯定是不會管的。今天肯告訴我們這麼多事,已經是破例了。」

徐沫影點頭說道:「好吧,我們不多打擾他老人家,商量一下,下一步該怎麼辦吧?」

藍靈忽然向徐沫影問道:「我還是不明白,我爺爺和你爺爺,難道都是被這女人殺的嗎?可是好像她只對接觸過《卜易天書》的人下手,爺爺他們應該沒看過天書啊!」

「這些還說不定。」徐沫影沉吟道,「但我想多半跟這女人有關。」

三個人又討論了一會兒,這才發現其實他們並沒有掌握到更多線索,雖然知道了這女人就是童天遠,知道殺人的事情很多都是她乾的,知道了碧凝師父就是她,也推斷出她跟袁天罡很可能有師徒關係,卻對這女人的能力、具體身份、去向一無所知。算是算不出來的,她永遠都在暗處。而對於想要破解詛咒的人們來說,似乎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她找上門來。

她永遠佔盡先機。

徐沫影彷彿看到那雙冷冷的眼睛正在暗處瞧著他們,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傾聽著他們的每一句話。

這並不誇張。一個有個宗師級能力的人,絕對有著不遜於靈覺的超強預測手段,只要對方願意,只要自己手中沒有反易學物件,那麼自己的一切行動都逃不過對方的感知。

徐沫影想起在廢樓里的那一夜,那女人搶走了自己身上的卜王令。是的,那本來是屬於她的東西。可是她為什麼不殺掉自己?難道真的是覺得殺人太多,不想再殺?如果是那樣,自己的爺爺和藍靈的爺爺真的不是她殺的嗎?

徐沫影覺得謎團套著謎團,解開一層還有一層,每一層都混沌黑暗難以分辨。當他的目光不經意地從柳微雲臉上掠過,發現她那雙清雪般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直覺告訴他這個女孩一定發現了什麼。他剛想發問,卻見門帘一動,林子紅叼著半根香煙走了進來。

「我終於看到天書了,呵呵,雖然只看了前幾頁,但也受益匪淺,也算償了我的一大心愿啊!」林子紅笑道,「你們商量得怎麼樣了?」

藍靈垂頭喪氣地說道:「還是沒什麼頭緒。」

「馬上天黑了,我們該考慮一下住宿了吧?這個小屋可裝不下我們這麼多人。我看,我們還是去住山下旅館吧?」

徐沫影也說道:「對,我們最好現在就下山,這麼多人在這裡吃住都不方便。」

柳微雲淡淡地說道:「這裡確實沒地方,我們今晚只能住山下了,不過,我想多陪爸爸聊一會兒,晚些下山。你們幾個可以先下去訂房間。」

藍靈擔心地問道:「你晚上一個人下山,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柳微雲搖了搖頭:「我熟悉這裡的每一條路,而且有朱朱陪我,不用擔心。」

幾個人商量了一下,便起身出去向柳湘公告辭,老人已經在下廚準備飯菜了,一見三人要走,急忙熱情挽留,但見他們執意要下山,也只好作罷。徐沫影看著老人在爐灶前忙碌的樣子,忽然覺得這個前輩宗師比自己的父親更像一個樸實的農民。三十年的光陰,已經把老人當年的風采消磨乾淨了。

三個小孩進森林遊玩未歸,柳微雲想稍晚再帶小蝶一起下山。父女倆把徐沫影三人一直送到了大門外,才跟他們依依惜別。

見三個人已經走遠,一轉身,柳微雲便向父親問道:「爸,當年您讓我下山去找沫影,到底是因為什麼?」

老人大概沒料到女人問得如此心急,猝不及防地一愣,隨即笑著問道:「我女兒這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

「我知道,我很早就想到,是因為我們兩個有姻緣你才讓我去找他。」在父親面前,柳微雲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有些激動地說道,「可是我最近發現,也許根本就不是這樣子。我覺得自己不喜歡他,而且,這真的很像一個圈套,是為他設計的感情圈套,而我也是這圈套的一部分!爸,您告訴我,是不是這樣的?」

老人的笑容收斂起來,看著自己的女兒,嚴肅地說道:「這是不是圈套我不知道,但這一切都跟我無關,你應該相信爸爸。就算這真的是一個圈套,我聰明的女兒也不會成為其中的一部分,我相信你不會給他帶來任何傷害和阻礙。其實每個人的命運都是圈套啊,無論如何你總得鑽進去。」

說完,老人嘆了一口氣。

柳微雲微蹙著眉頭看著柳湘公,忽然說道:「爸,我反感命運。」

「呵呵,只要不是命運的控制者,誰都對命運沒有好感,再好的命運都不如自由掌控的好,就好像再舒適的鳥籠子都比不過自由自在的森林。我年輕時候我這樣想,做過很多設想,可是現在,我什麼都不想啦,人這一輩子,有什麼好不知足的?」

柳湘公說著,便繞過女兒,徑自沿著院子里的小路往屋裡走去。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轉過身繼續說道:「你不要以為自己不喜歡他,其實你多多少少是喜歡他的,對不對?可惜他周圍女孩子太多,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女孩並不是你,跟他卿卿我我的女孩也不是你,你只能默默地站在他的視線之外幫助他。唉,你跟你媽媽一樣,又高傲又倔強。不過放心吧,老天爺不會虧待你的。」

說完,老人搖了搖頭,轉過身繼續往屋裡走去。

柳微雲怔怔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便緊走幾步跟上去,十分冷靜地說道:「爸,我想改命。」

老人疑惑地停下腳步,慢慢回過頭來看著自己的女兒,說道:「改命可是個複雜的活計,畢竟靈體能決定人的各個方面,牽一髮而動全身,可不要為了解脫自己心中的一點苦惱而去刻意尋求命運的改變啊。」

「那您告訴我,我命里有姻緣的是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老人微微點了點頭:「苦苦追求未必就能得到,默默守候未必得不到。」

柳微雲低下頭,靜靜思索了一會兒,這才抬起頭輕輕說道:「我沒有想過要得到,也許一個人的日子最適合我,我不喜歡他。如果真要嫁,那我嫁給一個平凡人也好,不要才華,不要能力,不要這麼多紛紛擾擾。媽媽她倒是嫁給了一個出眾的丈夫,但她得到幸福了嗎?」

聽了女兒的話,老人臉上透出一絲傷感和愧疚,嘆了一口氣,轉身走進屋裡去了。

****

徐沫影幾個人趕在天黑前下了山,在山腳下找了一處旅館,要了幾個房間住下來。吃完晚飯,他們一起在附近溜達了一會兒,就各自回了屋。奔波了一天,山上山下的來回跑動,幾個人都有些累了,想要儘早休息,只是柳微雲和小蝶遲遲沒有回來,徐沫影無論如何也睡不著。連日來,新的發現不斷刺激著他的大腦,感情和詛咒交錯糾纏,讓他漸漸失去了睡眠的慾望。

隔壁就是藍靈的房間。安靜的夜色中,徐沫影似乎能聽到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聲音。這樣的夜,他知道,她也一樣睡不著。是在想那些傷心的事吧?想她死去的爺爺,想她不幸的家庭,還是在想他所帶給她的那些刻骨銘心的痛?

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他心裡一陣騷動不安。黑暗中,他靜靜躺著床上聽著女孩在牆壁另一側輾轉難眠,忽然很希望她能到自己房間里來。他有點渴望跟她聊一聊,渴望聽到某些話,但又有點畏懼,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繼續給她帶來傷害。

跟淺月在一起,那麼長時間,他一直為自己渺茫的理想埋頭奮鬥,甚至抽不出時間去陪她。直到她在自己懷中死去,仍然沒能帶給她任何快樂,哪怕是一句空空的承諾。

愛上少雪的時候,他也一直以為自己可以給她幸福,但他其實什麼都沒給,整個愛情就像天邊劃過的流星,以悲傷和痛苦迅速結尾。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給女孩子帶來幸福。一個給不了愛人幸福的男人,又有什麼理由擁有愛情?

徐沫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淺月死了,直到死都沒得到自己任何愛的回報;少雪走了,走的時候只帶著沉甸甸的悲傷;藍靈還在這裡,但她也被自己深深地傷害過了,也許終有一天,她也會義無反顧地離開自己吧。微雲說的對,他實在不應該再讓藍靈傷心離去了。當人去樓空,後悔和愧疚將於事無補。

做了兩次傻事的他,不應該再讓同樣的事情發生第三次。

徐沫影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傾聽著隔壁的動靜。如果是以前,藍靈睡不著的時候早就推開他的房門走進來了。可是現在不同了,她寧可在床上折騰自己也不讓他去陪她。這讓徐沫影心裡多少有些失望。畢竟,他傷害過她,兩個人的關係或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徐沫影在藍靈翻來覆去的聲音里將要沉沉睡去的時候,那聲音卻忽然消失了。周圍的安靜讓徐沫影一下子清醒過來。為什麼她突然沒了動靜?會不會出了什麼事?他莫名其妙的擔心忽然湧上心頭,一個翻身從床上坐起來。

三秒鐘之後,他打開了靈覺。當感知點穿出房門進入樓道,他清清楚楚地發現自己門前站了一個女孩。她穿一身雪白的睡裙,蒼白的臉色中透出些許的紅暈,微蹙著眉頭站在門外,抬起的手臂在觸及門板之前竟忽然停住,她猶豫著,等待著。

這個發現對徐沫影來說無疑是一個驚喜。靈覺收起,然後他輕輕地下了床,赤著腳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緩緩伸出手去。

他想,這樣慢慢地打開門,一定能給藍靈一個驚喜。然後他就把女孩請進來聊天,慢慢地把心裡的想法對她講出來。過了今晚,一切就能恢復從前的樣子。

手指已經觸摸到了門鎖,他現在只需要輕輕的一擰,兩個人的隔閡就會消失。

門內門外,一片安靜。他似乎能聽到女孩輕柔的呼吸,心裡也不禁有些緊張。上帝保佑吧,他希望這扇門不再是潘多拉的盒子,放出去的永遠都是苦惱和傷害。

他咬了咬牙,手指微微用力。

然後,寂靜中忽然響起一陣鈴聲。徐沫影一怔,詫異地轉過頭,發現自己床頭上的手機屏幕正放出熒熒的光彩。會是誰在這個時間打來電話?

他抓住門鎖的手霍然放下,趕緊奔到床邊拿起電話。與此同時,他注意到,門外也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近而遠。他禁不住苦笑了一下。

閃亮的手機屏幕上,來電號碼顯示竟是柯少雪。徐沫影不禁一陣驚喜,趕忙按下接聽鍵,把手機放在自己耳邊。但莫名其妙的是,對方竟然不發一語。

等了半分鐘,把手機拿到眼前,這才發現對方早已掛掉,只有簡訊箱里一條寥寥幾個字的簡訊:「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小天已經跟我在一起了。」

這麼快。

徐沫影心裡一痛。他從來沒想過少雪會重新回到自己身邊,但她更沒想到才這麼兩天的時間,兩個人就已經走到了一起。他一直以為,改變靈體容易,改變魂體困難,卻不料忘記一個人竟是如此簡單。

不過,這樣也好,可以減輕少雪的痛苦,也減輕些他的心理負擔。他覺得失落之外,自己的心一下子輕鬆了很多。有些東西,終於可以放下了。

安靜地坐上床頭,在黑暗中沉默,他再次聽到了隔壁女孩在床上翻覆的聲響。

他看了看錶,晚上十一點鐘了,微雲和小蝶怎麼還不回來?反正也睡不著,不如叫藍靈一起出去溜溜,或許可以到山路上迎接一下微雲。

想到這,他站起身來,邁步走向門邊。

這時候,窗子下面突然響起一陣歌聲,女人的歌聲!他不禁一愣,停下來靜靜聆聽,只聽那歌聲唱道:

不見了活著的朋友

只剩下死去的新娘

往事在地獄里流傳

樓門在哭泣中開放

……

這聲音他聽過,這歌詞也很熟悉,他知道唱歌的女人是誰!她來了,她竟然又一次主動找過來了!

徐沫影的心撲通撲通直跳,他轉過身一個箭步奔到門邊,伸手正要開門,卻聽到另一側的房門「砰」地發出一聲巨響。

聽聲音他知道,那是林子紅的房間。

徐沫影立刻打開門跳出去,探頭看了看林子紅的房間,發現房門緊閉。他跑過去敲了幾下門,沒人應答。推開門一看,屋裡燈光大亮,床頭凌亂不堪,只是不見人影。他猜測,剛才那一聲門響,一定是林子紅推門跑了出去。

樓下迷濛的夜色里,女人的歌聲還在繼續:

……

黑雲下雷鳴電閃的村莊,

匍匐著那單腿的野狼。

黑衣人在白天打盹,

白衣人在黑夜裡歌唱。

……

沒錯,這古怪的歌詞跟徐沫影上次離開羅浮山之前那一晚一樣。那白衣女人此刻就在樓下!他猛地掉過頭,緊跑幾步衝到了樓梯口。

這時候,藍靈也從房間里開門出來,一眼看見徐沫影,便向他喊道:「沫影,你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快一點,老林已經下去了,晚了怕他會出事!」

徐沫影一面說著,一面急匆匆地往樓下跑。藍靈只得在後面緊追。兩人一前一後下樓到了旅館大廳,服務台前值夜班的小姐驚奇而關切地問道:「先生,出了什麼事嗎?哎,小姐,您別急,有什麼我們可以幫忙的嗎?」

「沒事,散散步!」藍靈匆匆地向小姐點了點頭,急急忙忙追出了大廳。

抬頭望去,四下里朦朦朧朧,只有黑糊糊的山石和樹林,還有幾家已經關門打烊的餐廳在夜幕下點綴著幾點有氣無力的燈火。女人的歌聲還在繼續:

……

僵硬的屍體在山頭搖晃

幽靈的腳步沙沙作響

乾枯的手指掐死了月亮

雪白的頭顱掛在天上

……

在這忽遠忽近的歌聲里,藍靈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她有點後悔沒把在房間里睡覺的苗苗喚醒。眼前沒有白衣女人的影子,沒有林子紅的影子,連沫影也跑得無影無蹤。她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喊了一聲:「沫影,你在哪?」

安靜。女人的歌聲也驀然消失。

藍靈見沒有回應,心馬上就懸了起來。她當然知道這女人是誰。她不會是別人,只會是那個冷酷的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那個很可能殺死自己爺爺的人。沫影這樣跑過去找她,他會被殺死的!女人現在不唱歌了,一定是去殺人了吧?沫影一點都不回答自己,是不是他已經死了?

「沫影,你在哪啊?快回答我!」

由於擔驚受怕,藍靈第二次喊出來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喊完話,她向前跑了幾步,停下來轉了個身,不知道該往哪走,只好又喊了一聲:「沫影!你千萬別出事啊!」

隨著這一聲呼喊,她的眼淚一下子從眼眶中滾滾而出,順著白玉般的臉頰流下來。她咬了咬牙,回想剛才女人聲音傳來的方向,邁開步子跑下去,一面跑一面喊著徐沫影的名字。

群山連綿間,什麼都沒有,只剩下一片清冷的夜,還有腳下冰冷僵硬的石頭。藍靈的聲聲呼喚在夜色中傳出很遠。她彷彿重溫了徐沫影十天劫難最終的那一夜,只是這一次是在山上,她一面哭一面跑,被山石絆倒了一次又一次。

沒有回應,無論喊多少次,還是沒有回應,就好像他真的死了一樣。藍靈也不知道奔出了多遠,直到再也跑不動,才在一片小樹林邊停下來。嗓子啞了,她喊不出聲了,無力地坐在地上。

夜風吹拂,林木蕭蕭。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辨不清方向,沒有找到人,回去的路竟也找不到了。荒山野嶺,抬頭看四下黑糊糊一片,她陷入一片悲涼和恐懼。眼淚剛剛伸手擦掉,馬上又涌了出來。

沫影,你在哪?

彷彿是在做一場惡夢,又好像是一場美夢在這半山腰蘇醒,好在還沒能確定沫影的死活,這讓她多少感到一絲欣慰。她寧定了一下心神,從地上爬起來,按照現在的時間起了一卦。這種起卦方式基本不會受到心情的影響,只是準確度卻未必能夠保證。但是現在她只有信任它了。

卦象指向了東南方。藍靈抬頭分辨了一下北極星,低下頭又確認了一下方向,咬了咬牙,邁開步子再一次追了下去。

沒有找到沫影,她不允許自己放棄。

不要出事,你千萬不要出事。藍靈在心裡默默祈禱著。她嗓子發不出聲音,只能在心裡默念著他的名字。每走一步都要向四面仔細查看,聆聽周圍的動靜,尋找徐沫影的蹤跡。腳下看不清楚,她從一面斜坡上滑了下去,擦傷了腿。她忍住痛爬上了那面斜坡。從一面小樹林里穿過的時候,樹枝掛壞了她的睡裙,撕去了一片裙擺。聽過一陣鳥兒撲啦啦慌亂起飛的聲響之後,她狼狽不堪地從樹林里鑽出去,披頭散髮。

她別無選擇。

除了向她算出的方向和地點搜尋,她想不出更好的主意。當想到徐沫影會死,她的大腦根本就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大約追出了幾千米遠的距離之後,她終於氣喘吁吁地停下來。

這裡有一處淙淙流響的山泉,如果算得沒錯,沫影就應該在這裡。

她先仔細聆聽了一下周圍的動靜,只有流水在響。借著昏暗的星光,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山泉邊上,向幽光閃爍的水中仔細地查看了一遍。一條魚突然躍出水面,嚇得她打了一個激靈。

她意識到自己算錯了,這裡什麼都沒有,或許,她追下來的方向就是反的。她一下子坐倒在水邊,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這時候她開始悔恨自己學易不用功,如果不是花那麼多時間學習讀心術,那憑藉她的聰明和靈性一定可以學得更好,至少絕不會在今天追錯了方向。事實上,她缺乏必要的沉穩和臨危不亂的心理素質,無論如何都不會有太高的易學水準。

迷路,恐懼,加上對徐沫影生命安全極度擔心,她徹底地失去了思考能力。她束手無策地坐在水邊上,在泉水的嗚咽聲里低聲哭泣。

這時她想,自己終究還是個小女人,不幸的家庭也好,孤獨的成長也好,無論把肩膀借給爸爸多少次,她的本性還是柔弱的。她堅強不起來,她需要一個強大的依靠。可是命運好像在跟她開玩笑,她找不到,似乎永遠都找不到。

傷害,她經受住了。希望,才是剛剛萌芽。當沫影身邊的女孩都紛紛離去,她原以為自己的固守可以帶來星星點點的回報,可是剛有一點春天的跡象,便又是一陣凍骨的寒霜。對詛咒的追查讓沫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即使沒有今夜,她也意識到他時刻都有生命危險。

假如,假如他死了她該怎麼辦?

她不敢想象。她腦子亂得一塌糊塗。她只剩下輕聲的哭。

這時天色變得更加暗淡,烏雲翻滾著爬上了天空,遮住了若明若暗的星光。山風莫名其妙地猛然颳起,吹得她身子一陣發抖。

她身上只罩了一件單薄的睡裙,而且被撕扯得七零八落。感覺到些微的寒意,她縮緊了身子。忽然,她感覺一個溫暖而熟悉的身體從背後有力地擁住了自己。

那一刻,她的心差點停止了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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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王之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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