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宗師

章四 宗師

下午,柳微雲走在羅浮山的山路上,感覺每一個山巔每一棵樹都掛著自己的眷念和回想。二十年的光陰停留在這裡,平淡卻溫馨如水。雖然離開了不到一年,卻在回憶中溫習了無數遍。這風,這樹,這山,這石,這陪伴她從小到大的飛鳥和森林。

還有父親。雖然母親的離去讓她對父親不滿,雖然她最終在一氣之下不告而別,但淡淡的牽挂在她心裡日夜飄浮,就像清風細雨中的水上浮萍,它輕盈它細小,但它從未沉沒,一直帶著蔥鬱的生機。

也許之前還對父親對母親的背叛耿耿於懷,但如今柳微雲的心裡,只剩下疑慮和擔憂。這詛咒的謎團,牽涉到無數人的生命,顯然遠比父母之間的感情更為重要。這次她一定要向父親原原本本地問個明白。

山路急轉,小屋乍現。半年多了,那個小院落並沒有任何變化,它還默默地伏在山路盡頭,彷彿等待離去的孩子歸來。看見了小屋,柳微雲心裡禁不住有幾分激動,但她的臉色依然平淡如常。

幾個人都緊緊跟在身後。徐沫影、藍靈、林子紅和小蝶,還有藍靈懷裡那隻昏昏欲睡的小藍貓。一路上,小蝶好奇地看著這山間的一切,不斷地詢問這是什麼樹那是什麼花,徐沫影和藍靈自小生長在北方,所知有限,林子紅卻對這山間草木十分熟悉,不厭其煩地講給小女孩聽。

山路盡頭,柴門半掩。兩個小男孩手裡各自拿著一本書,推開門跳出來,上下打量了眾人幾眼。正是柳蒙和柳渙。由於徐沫影和藍靈前幾天剛剛來過,兩個小孩還有印象,一眼就把兩人認了出來。柳蒙歡叫一聲,向徐沫影問道:「哥哥,你不是又迷路了吧?」

「當然不是,」徐沫影笑了笑,伸手一指柳微雲,「你看這是誰?」

柳蒙柳渙都把目光投向柳微雲,看了看,卻各自搖了搖頭。他們是在柳微雲下山之後才上了山,之前並沒見過她,因此不認得。

柳微雲早就聽徐沫影講到過這兩個孩子,知道他們是哥哥的兒子,這時見了,看他們長得活潑可愛充滿靈氣,也是十分高興,當下輕輕問道:「你們就是蒙蒙和渙渙吧?」

「對,我叫柳蒙,他叫柳渙。是這位哥哥告訴你的嗎?」柳蒙仰起頭問道。

柳渙靜靜地站在柳蒙背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柳微雲看,忽然伸手把柳蒙往後拉了一把,說道:「她是姑姑。」

眾人都十分驚訝,所有目光都投向柳渙。

「姑姑?」柳蒙看了一眼柳蒙,隨即轉頭又望向柳微雲,疑惑地問道:「你真的是姑姑?」

柳微雲重重地點了點頭,俯下身,一手一個把他們攬在懷裡,強壓著心裡的激動情緒說道:「是的,我就是你們的姑姑。」

親人相認的一幕,突如其來地在眾人面前上演。不用說,柳渙之所以認出柳微雲是誰,一定是在心裡算過一卦。小小年紀就能在迅速地完成心算,長大了必然不同凡響。林子紅悄悄地在徐沫影耳邊說道:「這個孩子,十年後的造就肯定不比你差。」

「比我強。」徐沫影淡淡地笑道。

藍靈也回身對兩人說道:「渙渙的性格倒跟微雲有點像,穩重內斂,蒙蒙這孩子活潑外向,倒是更討人喜歡。」

這時候,屋子裡突然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蒙蒙,渙渙,快把客人都請進來吧!」

這聲音徐沫影和藍靈聽過,一定是柳湘公沒錯了。

柳微雲聽到父親的聲音,一怔之間放開了手,兩個孩子便從她懷抱里逃開,轉身向屋裡喊道:「爺爺,是姑姑回來了!」隨後,柳蒙便親熱地拉起柳微雲的手說道:「姑姑,咱們快進去,爺爺他就在屋裡畫符呢!」

柳微雲點了點頭,轉身對大家說道:「都進來吧!」

柳渙把柴門推開了,眾人都邁步進了院子,通過小路走向屋裡。

林子紅不禁皺了皺眉頭,對徐沫影低聲問道:「裡面真的是湘公?知道女兒回來了怎麼也沒什麼反應?」

徐沫影搖了搖頭:「是湘公。他應該早料到女兒會回來。」

門很窄,屋子裡也窄,幾個人魚貫進了門,柳渙拉開爺爺屋子的門帘,轉身招呼大家進去。徐沫影探頭往裡一看,發現柳湘公背對著門坐在書桌前面,手裡正握著毛筆寫著什麼,可以看到桌上放著幾張黃色的符紙,一盤紅色的硃砂。

「爸爸!」柳微雲輕輕地邁步進門,站在父親身後,喚了一聲。

「女兒回來啦。我剛剛泡了茶,碗櫥里有茶杯,取出來先給客人們倒幾杯茶喝。」老人頭也不回,繼續寫著畫著,說話的語氣平靜得出奇,好像女兒從未出過遠門,好像女兒只是去了一趟林子采了一趟草藥。

「嗯。」柳微雲默默地應了一聲,轉身出去,從碗櫥里拿出杯子,又走進門給大家一杯一杯地倒茶。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靜靜地看著,屋子裡只剩下柳微雲倒茶的聲音。

「都坐吧!」老人仍然沒有回頭,一面寫一面問道:「小姑娘應該才八歲吧?」

顯然問的是小蝶。藍靈俯下身在小蝶耳邊說道:「爺爺問你話呢,快回答。」

小蝶被屋子裡安靜的氣氛嚇住了,這時聽到藍靈的話,趕忙答道:「嗯,爺爺可以叫我小蝶,今年八歲。」

老人呵呵地笑了笑:「好孩子,你很聰明,但是長大后千萬不要過分執著於男歡女愛。蒙蒙,渙渙,帶妹妹出去玩吧,今天的功課先放下,改日再補。」

兩個孩子答應一聲,柳蒙便過來拉了小蝶的手說道:「走吧,我們帶你去林子里捉鳥。」

小蝶沒大聽懂老人的話,抬頭看了看徐沫影,又看了看藍靈,見藍靈在向她點頭示意,她便轉過身,跟著柳蒙柳渙蹦蹦跳跳地出門去了。

老人繼續畫符,畫完一張之後又拿了一張繼續畫,畫著畫著便又問道:「年紀最長的這位先生,應該姓林吧,二木成林。」

林子紅趕緊答道:「前輩好本事,我叫林子紅,這次上山專門拜見前輩,希望前輩能多多指點。」

「你修為很好,但是很快會有一場劫難,不過沒有性命危險。」

眾人都是一愣。林子紅問道:「劫難在什麼時候?為什麼我沒算到?」

老人卻不再回答,只是頭也不抬繼續畫符。幾個人也不敢打擾,都在床邊上坐了,靜靜地等著。過了不大一會兒功夫,便聽老人又說道:「這位姑娘,聰明靈慧,卻坎坷多難,是姓劉還是姓藍?」

藍靈見老人問到自己,忙起身答道:「我跟母姓,姓藍,叫藍靈。」

話音剛落,老人的筆突然便從手中掉下來落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他驀地轉過身,皺著眉頭問道:「為什麼偏要叫靈?」

老人突然的轉身和語氣間的疑慮都讓在場的幾個人頗感驚訝。在他們看來,藍靈的名字平平常常,並沒什麼稀奇之處,不知道為什麼會讓老人有這麼大的反應。

藍靈小心翼翼地問道:「伯伯是不是算到了什麼?」

老人搖了搖頭,面色漸漸緩和下來,淡淡地說道:「這取名用字是有講究的,每個字都有不同屬性,會對人命八字五行進行補充,這是取名的原則。但有些字力量較大,必須謹慎使用,比如易經卦名,對人命影響比一般名字要大。靈字雖然不是卦名,但卻帶了卦象出來,上山下火,為山火賁之象,比卦名影響力還要大得多啊。」

「您是說,這個字對我的命運有不良影響?」藍靈不解地問道,「但這名字是我爺爺起的,他也是個不錯的卦師。」

「你命局需火土,所以你爺爺才起了這個名字給你,賁卦也有文明之象,但是這個字使你命局火土由衰落一躍而轉為過旺,恐有災厄。賁卦意重裝飾,恐怕虛有其表。」

前面幾句話的意思大家都聽得明白,但最後一句卻是格外晦澀。虛有其表這個詞形容藍靈未免有些過了。藍靈漂亮也有本事,絕不是一般虛有其表的美女所能比擬。

藍靈心存疑慮本想再詳細詢問,卻見老人轉臉把目光投向了柳微雲,父女兩人四目相對,清淡而又明慧的目光彷彿能看穿一切,默默地互相凝視半晌之後,老人嘆一口氣終於問道:「微雲啊,這半年多來在北京還好嗎?」

聽到父親問話,柳微雲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但她強忍著沒有落淚,只是低頭說道:「挺好的,有藍靈他們照顧,女兒生活得很好。爸,這些日子你過得怎麼樣?」

老人故意笑了笑說道:「放心吧,有蒙蒙和渙渙在這裡陪我,我一點也不寂寞。」

「爸,這些都是我的朋友,這次帶他們過來,是有些重要的問題想問問你,女兒很困惑。」

老人輕輕地點了點頭,眼光從徐沫影三人臉上一一掠過,說道:「我知道了。不過,你們要等一會兒。」

說完,老人回身從桌上拿起自己畫好的幾張符,站起來走向門外。眾人不解其意,便都紛紛站起來跟著走出去。卻見老人將符一張張貼在屋門上,密密實實地貼好之後便又轉身回來,向眾人點頭微笑:「都回屋裡來吧!」

徐沫影估計這符咒是為了防止被人算出他們的行蹤,進屋之後等眾人都坐回原處便開口問道:「請問前輩為什麼在門上貼這麼多符?」

老人微微一笑:「那符貼在門上,咱們也好談一談天機。你們要問的事情與某個人關係重大,而這個人手段陰冷,反覆無常,只怕我說了之後會對你們起了殺意。為了你們的安全,還是防備一點的好。」

眾人面面相覷。聽老人的意思,就算他知道這所謂詛咒的內幕,也似乎並沒有參與其中。柳微雲心裡稍稍寬慰一些,淡淡地問道:「爸爸,你先告訴我,三十年前因為天書而死的那批人,跟你有沒有關係?」

老人嘆了一口氣,說道:「書是我送去出版社的,因此那些人的死,自然跟我脫不了關係。一念之差,鑄成大錯,這是我這輩子所犯的最大的錯誤,到現在依然耿耿於懷啊!」

老人想起當年的事情,眉頭緊蹙,似乎極為痛心,四個人知道他要開始回憶那些往事,都大氣也不出,安安靜靜地聽他講下去。

老人呷了一口茶,把茶杯放在桌上,這才緩緩說道:「我跟屍靈子原本是師兄弟,雖然我入門比他早,但是天賦有限,水平很一般,因此不出名。而我這個師弟偏偏是天縱奇才,二十多歲卦技便達到了當時易學界的頂峰,但二十八歲那年他卻突然暴病身亡。接到他的死訊我既悲痛又驚訝,按道理說他是不應該年紀輕輕就夭折的。他沒有親人,我去幫他整理遺物,發現了他的命理筆記,中間記述了很多他獨創的預測術,這些預測術都依循易學原理,構架完整,預測精準,我發現者之後喜不自勝,捧回家去連夜閱讀,翻到最後一頁,終於明白了他的死因。」

老人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潤嗓子,接下去說道:「我們學易之人,研究的是預測,是命理,是命運。我們靠命運吃飯,卻又最想打破命運。預測水平越高,我們所知道的人間疾苦就越多,因為太多不幸的事情都寫在命里。預測終究是預測,我們能看到命運卻無法改變命運,這就好比在你眼前發生一幕幕慘劇而你卻只能作壁上觀束手無策。因此我們年輕的時候,都一心想著衝破命運的束縛,找到改命的法門。這種法門,終於被師弟他找到了。

他通過對大量資料的研究,做出了「靈魂分立」的猜想,猜測人的命理五行全部依附於靈體。之後他設計了一個實驗,讓自己暴死之後復生,把靈體摒棄掉,使自己處於一個半生不死的狀態,從而擺脫命運。他沒跟任何人商量就迫不及待地做了這個實驗。在筆記里他寫道,成功的幾率只有十分之一,倘若實驗失敗,他就會永遠地長眠於地下。

我看到之後很震撼。那時我才明白師弟他為什麼能取得那麼高的成就。天賦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為了易學不顧一切。

我一直留心打探他的消息,希望他的實驗能夠成功。沒過多久,果然聽說他又死而復生了,有不少人曾經看到過他在墳地出現。我很興奮,就到他出現過的地方去找他,但是每次都找不到。我擔心他的復活只是謠傳,便起了挖開墳墓看一看的念頭。後來在一個漆黑的夜裡我找了幾個朋友一起溜進墓地,掘開了墳墓打開了他的棺材,發現裡面只有一部書稿,也就是《卜易天書》的手稿。」

這些事情徐沫影曾聽柳微雲說起過,因此並不覺得奇怪,但林子紅和藍靈卻是第一次得知《卜易天書》背後隱藏的內幕,驚訝的表情在兩人臉上顯露無遺。

老人繼續說道:

「發現他真的復活了,我很高興,更讓我高興的是發現了那本書。把書拿回家之後我卻又開始擔心,同去的朋友都知道我得到了屍靈子的書,第二天一定會傳揚得盡人皆知,這書就像一個寶藏,到時人人都會來搶。我思來想去,就決定連夜抄錄一本,然後第二天把原稿送到出版社。這樣第一可以讓人誤以為我手裡沒有天書,第二可以傳播師弟的易學理論,我想他會十分高興。

在那之後,我隱姓埋名日夜苦學,由於有十幾年的易學基礎,很快就掌握了書中的一切理論和技術,包括化氣之術。就在我大功告成的時候,《卜易天書》出版的消息也終於傳來,我想到師弟的苦心孤詣終於要讓世人得知,心中十分高興,可是高興了沒幾天,便聽說那家出版社無緣無故地死了七八個人。

那時候我才明白,師弟屍靈子把書放在墓中的真正意圖,是忍痛想讓自己的心血長埋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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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王之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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