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 卜王讓位

章九 卜王讓位

林子紅站在林邊空地上,摸出一支煙點著了,就嘴吸一口,吐出一個繚繞的煙圈。他抬頭望望璀璨的星空,低下頭找一塊石頭坐下來,開始享受每天晚上的自由與清靜。

這是年輕遊客們的特權時間,可以發揮他們的想象力自由自在地浪漫。周圍不斷有情人們溫軟的耳語輕輕傳來,如夏夜羞澀的晚風,撩撥心事。偶爾會有人從身邊經過,他們有時歡笑有時低語有時高歌有時沉默。

林子紅愜意地眯起眼睛,一面吸著煙,一面感受著羅浮山夏夜的溫馨。過了一會兒,他恍惚覺得有人站在了自己面前,這個人不聲不響,只是站在幾步之外靜悄悄地看著他。

他睜開眼睛。

夜色清明,他看到一個年輕的身影。這個人他很早就注意到了,就在剛才他還想起過他,他想這個年輕人是什麼來歷到底有多少實力,下午開會本來還想藉機會試試他,但他竟然缺席沒到。這讓他有一點惱火。他為什麼會來這呢?巧遇,還是故意找自己?他用力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個華麗的煙圈。

「林卜王,您這兩天有沒有丟過什麼東西?」見林子紅睜開眼睛看到了自己,徐沫影直截了當地開口問道。

林子紅不禁一愣:「沒錯,我確實丟了一個重要的東西。」

徐沫影走過來兩步,伸手把那個八卦牌遞給他:「是這個嗎?」

林子紅在低頭在石頭上掐滅了煙頭,把牌子接在手裡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點了點頭:「對,是我丟的。你小子在哪撿到的?坐這裡,咱哥倆好好聊聊!」

「這不是我撿的,」徐沫影笑了笑,在林子紅身邊坐下來,「您還記得跑到您頭上睡覺的那隻小貓嗎?是那小東西從您身上扯走的。」

林子紅先是一呆,而後恍然大悟地說道:「我想起來了!藍靈藍小姐的那隻小貓,對不對?媽的,沒想到那小傢伙還會偷東西,眼光還挺毒,一下就把我最寶貝的東西偷走了!」

徐沫影想說那貓是自己的,但想了想,既然每天跟著藍靈,跟她的也沒什麼兩樣。

林子紅拍了拍徐沫影的肩膀:「知不知道這東西有什麼用?」

徐沫影搖了搖頭。

「哈哈,」林子紅爽朗地笑起來,「現在你算算我的年齡,快算!」

算年齡?這對徐沫影來說再簡單不過了。起卦斷卦,不過是一眨眼的事,但是,他起了卦反覆算了一會兒之後,卻發現這卦有問題。林子紅的年齡看上去在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但卦數顯示卻是八歲!

八歲。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徐沫影老老實實地答道:「我算不出。」

「算不出就對了。你想想,如果丟了一般的東西,我算一卦就能找到失物在哪,最多就是為了詳細定位再多算幾卦,但是丟了這個,我就只能幹坐在這裡等著你送回來。為什麼?」

「因為他是改變氣場用的,是反易學的工具!」

「哈哈,聰明!」林子紅在手裡掂了掂那塊牌子,「這東西看起來簡單,卻很難做,我找人仿做過幾塊,都做不出這個效果,所以我說是寶貝。」

「那您又是怎麼得到的?」

「這是歷屆萬易節卜王的獎品,是一個前輩傳下來的,現在明白為什麼它重要了吧?」林子紅仰起臉看了看天,嘆了口氣,「說不定,這屆萬易節過後,這東西就要交到別人手裡咯!不過,看這樣子,這屆的參會者老的少的還沒能強過我的,除非,某個畏畏縮縮的傢伙能站出來!」

說到這,林子紅白了徐沫影一眼:「有什麼想法沒有?」

徐沫影沉默著不說話。

「靠,別***給我裝死!」林子紅話鋒突變,「跟你說我最受不了你們這號人,說話辦事婆婆媽媽,為一點感情能把自己的人格和信仰都賣了!你到底有多大本事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能上甲等席,你為了一個姑娘放棄甲等席去了末等席!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機關槍似地爆發一頓之後,林子紅「哼」了一聲,把牌子揣回兜里,語氣緩和了些,說道:「後悔了沒?為一個女人,還是你不愛的女人。」

徐沫影一怔,猛地抬起頭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愛她?」

「別人不注意我可注意了,你對她沒那麼親。再者,為了查出你的根底,我對你卜過一卦。這很不道德,但我才不管***道德不道德,現在的易界還有道德可言嗎?可惜我還是沒算出你的根底,只算出你身邊有一堆女人!」說到這,林子紅自嘲似的笑了笑,「我算不出就說明你的水平很可能在我之上。媽的我真是孤陋寡聞了,易界出了這號人物我竟然從沒聽說過!」

「您謙虛了。」

其實徐沫影心裡最清楚,林子紅並沒謙虛。或許在開放靈覺之前他還不如林子紅,但是現在,恐怕十個林子紅加起來都比不過他。

林子紅望著遠處情侶模模糊糊的背影,幽幽地嘆息了一聲:「我三十七歲了,還是單身,沒考慮過感情問題。感情會耗費大量時間和腦力,我的時間和腦容量都有限,為了追求易學的頂峰,我就得放棄。說這話就是為了告訴你,你也一樣,為了你的追求,你得放棄感情!但你為了感情放棄追求,這他媽是男人該做的事情嗎?」

「我覺得這沒什麼。我在考慮,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徐沫影從石頭上站起來,走了兩步,緩緩說道:「其實我追求的不是易學。我走上這條路有兩個原因,一是為了闖進這個圈子,扳倒圈子裡的一個仇人,那個人,他撞死了我最愛的女孩,也撞碎了我做了很久的一個美麗的夢。二是為了破解易學詛咒,讓易學能夠發揚光大,能夠真正地為人所用,讓每個人都幸福。可是現在,我突然發現我恨之入骨的那個仇人根本不是仇人,破解詛咒的線索也中斷了,甚至我自己也在被詛咒圍剿。

或許是我太自不量力了,易學界是人世間隱藏最深的一個世界,靠我一個人什麼都做不了。也或許真的像您所說,感情成了我的累贅,我縛手縛腳難以施為。但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的一桿秤,秤得出在自己生活中什麼輕什麼重。我覺得千重萬重,重不過感情。親情友情愛情,我什麼都要,什麼都不能丟下。我也有堅持,我也有追求,但我追求的並不是事業的頂點,而是讓我身邊的人幸福。如果他們不幸福,就算我的事業再輝煌又有什麼用?

我身邊的確有幾個女孩,她們對我很好,在各方面無私地幫助我,對我付出了很多感情。正因為這樣,我必須償還她們,不能捨棄她們。雖然在我心裡不可能完全接受她們,但我更不能讓她們傷心,我必須為她們考慮,哪怕是一點點。」

聽了徐沫影的話,林子紅愣了半晌,而後點了點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了,嗯,我明白了!你是個有感情有血性的人,但你得明白,愛情不是分蘋果,你不能把那些女孩都叫到一起,大家圍著一張桌子一人一塊把你這個唯一的蘋果分吃掉,你得把自己完完整整地給一個人,你明白嗎?最愛的人死了,你猶豫,我理解,但你越是重感情,就會在這感情的羅網裡陷得越深,到最後把你自己纏死在裡面。」

徐沫影笑了笑:「其實,她們大多是我的朋友,愛我的只有兩個人。我的愛情只需要在這兩個人之間做出抉擇就可以了。」

林子紅瞪了他一眼:「別自欺欺人了。你有自己的想法,很好。你重感情,我現在也理解你。但這些妨礙你施展自己的本事嗎?不妨礙吧?藍靈這姑娘不是好惹的主兒,我看得出來,她比你會照顧自己,何況她還是雅閑那老傢伙的徒弟,誰敢動她?你瞎擔心什麼?」

林子紅站起身,拍了怕屁股上的土:「明天可能席位制度就變了。我希望你能儘早站出來。還有,破解詛咒的事,你就別想了,沒戲!」

徐沫影不解地問道:「為什麼?」

「天機不可泄露,這是易學規律,是天條,可不是人為因素。你怎麼破?」林子紅走過去,在徐沫影頭上拍了一下,「清醒清醒吧!」

「恰恰相反,我覺得這是人為的!」

「人為的?」林子紅搖了搖頭,「實話跟你說,我現在身上有近一半地方沒有觸覺,頭皮,左胳膊內側,腰腹部,大腿。如果是人為的,誰有這麼大本事把我觸覺奪了去?兄弟,你的心是好的,但是有點幼稚了,醒醒吧!」

徐沫影依然堅定地說道:「詛咒的確是人為的,我有辦法證明這一點!」

林子紅笑著看了看他:「行啦,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了。明天看你表現,我希望你夠資格讓我把卜王的位子讓給你!」

徐沫影踏著夜色走回東坡賓館,爬上樓來到自己門前,伸手輕輕一推,門竟然應聲打開。他微微一怔,想必自己離開時過於匆忙,忘了關門。進了門,屋子裡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他在牆上摸索了半天終於把燈打開。當蒼白的燈光趕走黑暗,他才赫然發現,自己床頭上竟木木然坐著一個人。

藍靈兩臂抱著雙膝坐在那,一雙小巧玲瓏的雪白赤足在燈光下泛著暖玉的光澤。她那雙噙著淚水的眼睛,正楚楚可憐地看著徐沫影,有種說不出的婉轉和幽怨。在她兩腳之間,小貓苗苗乖乖地蜷縮在那,閉著眼睛,小鼻子有節奏地一聳一聳,顯然已經酣然入睡。

徐沫影沒想到藍靈會在自己屋裡,也從沒見藍靈有過這樣的神情,一見之下,竟不由得一呆,隨後便驚訝地問道:「靈兒,你這是怎麼了?」

藍靈緩緩地低聲答道:「我跟師父吵架了。」

徐沫影馬上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在床邊上坐下來,柔聲問道:「他是不是真的給你說親了?」

藍靈默默地點了點頭:「他跟石文緒商量,想讓我嫁給石航。我在門外聽到他們的話,就闖進去,死活不答應,還當場把石航罵了一頓。」

「然後呢?」

「師父就罵我,說我沒規矩,不知好歹。還說……」藍靈哽咽著說不下去,眼淚順著雪白的雙頰流下來。

徐沫影溫柔地問道:「還說我壞話了,對不對?」

藍靈用力點了點頭,張開雙臂猛地撲進徐沫影的懷裡,摟住他的脖子,泣不成聲:「他說我喜歡上一個窩囊不中用的廢物……沒家世沒地位……沒能力沒教養,說你是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野狗……」

徐沫影的心不禁一顫,臉色剎那間變得雪白如紙。

「他們為什麼要那麼說你?……你為什麼要隱藏自己的實力,為什麼不做給他們看看?沒有師門沒有地位就要被他們鄙視,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聽著藍靈的哭訴,徐沫影的心疼得彷彿被撕碎了一樣。他一隻手臂緊緊摟著她,一隻手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喃喃地說道:「怪我,怪我,我讓你受委屈了。」

藍靈兩隻手攥緊了拳頭,一下緊似一下捶在徐沫影的前胸,用力極輕,偏又像敲鼓一樣捶得咚咚作響,一面捶打一面哭道:「就是怪你,師父他從沒罵過我,都是因為你!鬥法的事加上今天的事,兩次挨罵都是因為你!你一點都不體諒我……嗚嗚……師兄還老在一邊添油加醋地罵你污衊你,也不知你去了哪,只有我一個人跟他們辯解……」

徐沫影仰起臉,望著頭上印滿青色花紋的天花板,在那蒼白的燈光照耀下,他彷彿覺得那花紋在旋轉,旋轉。

有些事情真的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當你是一個白丁,當你籍籍無名,那往往就意味著你可以任人宰割,意味著你做的任何事情都變得愚蠢,你身邊的人也都變得低級。假如你現在是安全的,那只是因為你沒有侵犯到別人的利益,一旦有一天你進入別人的視線,那等待你的將是不可預知的詆毀和災難。

低調和隱忍,這不該是一個強者的做人準則。一旦你長出了一雙翅膀,那就一定要破壁飛去!不為了在高空中俯視別人,只為了不讓別人俯視自己!

藍靈的哭訴喚醒了他沉睡的信念。他突然記起了不久前的那個夜晚,在那個爛漫溫馨的校園裡,一個女孩也在自己面前淚眼婆娑,也曾對自己低聲哭訴,也是因為自己的不爭氣。

何其相似!而自己為什麼要讓悲劇重演?

何其相似?徐沫影心裡打了一個激靈,突然覺得有幾分害怕。這是不是另一場悲劇的預感?

可是藍靈不是蘇淺月,自己也已經不是當初的徐沫影。他那時深愛著淺月,而今天對藍靈卻談不上愛。想到這,他多多少少感到一點安心。

相比之下,受一點侮辱和詆毀又算得了什麼?他更希望自己身邊的人都健康,都安全。那種失去至愛的悲痛時時噬咬著他的內心,現在想起來,命運和詛咒所帶給他的畏懼已紮根在靈魂深處。或許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一直以來,他的低調,他在占卜方面的拘束、不敢儘力施為都與這種畏懼有關。

他不想再失去。

而神秘詛咒如一把高懸的利劍,它的落下或遲或早。儘管目前看來這劍並不會斬向所有人,但爺爺的死已經給了他一個暗示,他的名字已經寫進那死亡的名單,而長松山賓館里那窗台上的腳印,也給了他一個不聲不響的警告。

腳印,推背圖上的讖語,古墓中的激斗……把這些串連起來,似乎有些東西已漸漸浮出水面。

一想到這些,徐沫影忽然明白了自己該做些什麼。

善的、惡的、清的、濁的、黑的、白的,他都得看分明,用這雙眼睛。

該放的、該收的、該討的、該還的、該連的、該斷的,他都要慢慢理清,用這雙手。

他感到心潮澎湃,隨淺月的死而撒落塵埃的久違的激情終於又飛回來,安安穩穩落在他的身上,融化在他的血液里。

不因為懷抱美玉,更不因心繫佳人。

窗外,有風吹過夜,吹過羅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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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王之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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