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江蘭蘭的丈夫鄧輝是一家大型企業的電子工程師。他在與普克進行談話時,明顯處於一種痛苦焦灼的狀態。不知是本身氣色就差,還是由於幾天來嚴重缺乏睡眠,他臉上看起來一片灰白。一雙眼睛紅通通地佈滿血絲,目光陰鬱,嘴角也起了兩個水泡。每說一句話,都像是經歷著一番內心的掙扎。

在普克的感覺里,江蘭蘭的死對鄧輝而言,與其說是一個沉痛的打擊,莫若說是一個巨大的傷害。雖然鄧輝沒有說過一句他愛妻子的話,但從他所述他與江蘭蘭幾年婚姻生活中,他對江蘭蘭的性格、愛好以及生活習慣的了解程度來看,如果不是一個對妻子全情以赴的男人,是很難做到那份細緻的。也許在鄧輝心目中,江蘭蘭對他的愛即使沒有他的深,也應當是凝聚了多年的感情,能夠經得起考驗的。然而江蘭蘭卻是那樣一種死亡方式,這無疑是對一個男人自以為兩情相悅的嘲弄。

鄧輝認屍時,普克一直在他身邊注意着他的反應。顯然鄧輝一眼就認出了死者就是自己的妻子,悲痛立刻佈滿了整個面孔。然而接下來,他卻反反覆復地在死者身上翻查着什麼,當普克問他想了解些什麼情況時,他喃喃地說:「蘭蘭受的傷呢?她一定是被強迫的,一定有傷啊……」

普克明白了鄧輝的心理。妻子死了固然令他傷心,如果不能證明妻子的忠貞則令他恥辱。然而,普克、彭大勇他們早已從各個角度做過推斷,基本可以得出江蘭蘭是自願與兇手前往受害現場的。

第一,江蘭蘭的驗屍報告中,胃裏沒有任何致其昏迷或死亡的藥物;第二,江蘭蘭身高一米七零,體形較豐滿,體重六十二公斤;第三,從山下可以行車的小路到山坡上的受害現場,坡度很陡,距離也較長,個人行走都相當吃力;第四,江蘭蘭的衣裙都是極易撕裂的真絲質料,經檢查沒有一絲損壞的痕迹,而且鄧輝和江蘭蘭的同事趙老師均說從未見她穿過這身衣裙,顯然是全新的;第五,除了頸部致死的勒痕之外,江蘭蘭身上再沒有任何一除傷痕。所有這些實證都說明,江蘭蘭自願與殺手上山的可能性極大,而且身上的衣物也不是被別人暴力撕扯下的。江蘭蘭陰道內沒有找到男性精液,兇手極有可能使用了避孕套。

普克有點不忍將這些推論告訴鄧輝,雖然鄧輝很可能心裏會慢慢搞清楚。在與鄧輝的談話中,普克更關心近一段時間以來,江蘭蘭是否出現什麼反常舉動或變化。

鄧輝說話的神態和語調,都讓人感覺到他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我們廠生產的一種產品賣到廣州后,買方在使用過程中,發現一些潛藏的問題。由於這是一個很大的客戶,廠里便派我和另一個工程師去廣州進行檢修工作。我們是八月底去的,發現問題比較嚴重,便一直不能回來。我以前也常常出差,但都是三五天,最多也沒超過半個月,這次一走一個半月,我心裏也很着急。蘭蘭平時有點任性,我總是很遷就她,家務方面,只要我在家,一般很少讓她動手,她又是個害怕寂寞的人,所以我知道她是不喜歡我出差的。可這次實在沒辦法。所以到後來,我一兩天就給她打個電話,想安慰安慰她。開始她和以前差不多,耍耍小脾氣,撒撒嬌,說我不愛她之類的話。大約從九月下旬開始,我覺得打電話回家時,她好像有點冷淡,也不發脾氣,也不逼我早點回家,有點無所謂的樣子。我當然有感覺,很想馬上趕回來,可實在身不由己。」

鄧輝說到這裏,眉頭緊鎖,像在回憶那些天的情況,又彷彿在斟酌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普克一直表現得很耐心,很平靜,鄧輝停下時,也並不去催促他。

鄧輝接着說:「有一次蘭蘭在電話里跟我說,她不想當老師了,想調動工作。以前她也跟我說過好幾次,因為調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有一段時間都沒提了。這次又提起來,而且態度很強硬,好像已經完全決定了一樣。我就問她教委有沒有熟人或是可用的關係,她說有一個,她已經聯繫上了。我問是誰,她說你不認識,說了也沒用。然後就不談這個事了。當時我有點不愉快,但想到離家這麼久,蘭蘭對我有些怨言,也是情有可原的,所以並沒太往心裏去。」

普克趁鄧輝停頓的間隙,插了一句:「你在整理江蘭蘭遺物時,能否讓我們旁觀一下,希望能找到有價值的線索,比如最近的電話號碼本,日記,通信等等物品。」

鄧輝想了想,點點頭,嘆了口氣說:「好吧。真不知道會發現什麼秘密……」

普克示意鄧輝繼續剛才的話題,鄧輝用手搓了搓臉,接着說:「有一天中午,對了,就是她出事那個星期之前的星期四的中午,我知道她星期四沒課,有時不去學校,正好那天中午我也有點空兒,就試着打了個電話回家。電話響了很長時間沒人接,我以為蘭蘭不在家,正準備掛時又接通了。可蘭蘭的態度很奇怪,好像有點慌亂,總是問我在哪兒。我就開玩笑說我已經回來了,正拿着手機一邊講話一邊上樓呢,她一下子顯得很緊張,我聽到電話那邊隱隱約約有點動靜,這時候我心裏覺得有點不對頭,可我還是不想朝壞里想,而且我遠在廣州,就算有想法也沒辦法。那天以後,我幾乎天天往家裏打電話,蘭蘭又恢復前幾天的冷淡,還多了點不耐煩。直到她出事的那個星期四,晚上我打電話打到很晚,家裏都沒人。第二天還是沒人接。接下來是周末,仍然沒人接,我就覺得不好了。等到星期一打到學校,問了問平時跟蘭蘭關係比較好的趙老師,她又告訴了我一些情況,我當天就趕回來了。找了整整一個晚上,到處都沒有蘭蘭的消息,第二天一早我就去報案了。我所了解的情況就是這麼多。」

普克說:「我們都很同情江蘭蘭的遭遇,也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不過,我想既然悲劇已經發生,現在惟一能做的就是儘快抓到兇手。從目前情況看,兇手可能是個老練的對手,能夠掌握的線索非常有限,你是受害者的丈夫,提供的情況越具體越細緻,對案情的幫助就越大。所以我們希望這次談話后,如果你還有一些新的發現,哪怕是再細微的,也請你通知我們一下,可以嗎?」

鄧輝沉重地點頭答應,普克接着問他準備什麼時候去整理江蘭蘭在學校辦公室的東西,鄧輝猶豫了一下,說準備先整理家裏的,反正蘭蘭的辦公桌只有一個上鎖的抽屜,裏面裝一些個人的東西,其他擺在桌面上的,都是些學生作業什麼的,等一等也不會有問題。

普克猜測,鄧輝所以不想現在去,也許只是擔心普克會一起同行,雖然剛才他已經答應普克,他整理江蘭蘭遺物時,允許普克他們旁觀。江蘭蘭出了這樣的事,只怕鄧輝對可能在妻子抽屜里找到的東西缺乏信心。同為男人,普克完全能夠理解鄧輝的顧慮,便裝做不知情的樣子請鄧輝自便。

普克接着找了與江蘭蘭同辦公室,而且據鄧輝說與蘭蘭關係較為密切的趙老師。趙老師是班主任,江蘭蘭帶高中幾個班的英語,其中就有趙老師的班。聽鄧輝說,江蘭蘭因為有點任性,說話又比較直率,在學校那種小知識分子云集的敏感環境裏,人際關係處理得不是很好,但是和趙老師卻配合的不錯。這次鄧輝從廣州中途趕回,也是在和趙老師取得聯繫之後。

趙老師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目光很安靜,顯得頗有涵養,不說話時嘴角也總像帶着點微笑,容易給人以親近感。普克和她談話時,不由想起上次王敏的同事老劉,兩種談話的感覺是不同的。

趙老師說到江蘭蘭的死時,眼睛裏顯出有節制的悲哀。她說:「真不敢相信,星期三那天下午我們還在一起有說有笑,第二天就……」

普克問:「那天你們的談話有沒有什麼特別點兒的內容?比如說,提到某個人、某件事兒之類的。」

趙老師說:「我也不知道究竟什麼算是特別的。這樣吧,我記憶力還不錯,這次事情這麼特殊,我也常常回想那天的經過,基本上能把那天整個情況複述出來,我全都告訴你,由你自己判斷,這樣可以嗎?」

普克說:「這樣當然最好。」

趙老師就將那天下午與江蘭蘭整個談話的內容詳細告訴了普克,連她當時注意到的江蘭蘭的表情都描述得很清楚。

聽完之後,普克思索了一會兒,問:「在那次之前,江蘭蘭是不是經常和你談家事?抱怨多不多?」

趙老師馬上說:「我倆算談得比較多的,也常常說點彼此家裏的事,但江老師以前說起她愛人,都顯得對小鄧挺滿意的,就是抱怨小鄧出差太多也是用開玩笑的語氣。所以這次她那樣說小鄧,顯得有點反常,我便問她怎麼了,她又笑笑說沒什麼。不過我覺得她的表情里還是有點內容的,只是我並不習慣追問別人的私隱,而且說實話,關係也並沒有深到那一層,就沒再細問了。」

普克問:「江蘭蘭有沒有跟你談過她想調動之類的事?」

趙老師說:「這件事是有的。我想這裏有必要說得詳細一點,江老師是從外語學院畢業的,本身功底很紮實,但畢竟不是師範出身,在教學方面可能不太適應。起初兩年她也是一心想把工作干好的,後來因為她喜歡採用的教學方法比較新奇,學生們雖然挺喜歡,但考試后的成績反映出,教學效果並不是很好,加上有些老師覺得她有點傲慢,說話又不注意方式,可能背後有點議論,還反映到校領導那裏。校領導和她談過幾次后,她就失去積極性了,工作不再像以前那樣。還跟我提過幾次不想在學校幹了,說太壓抑。我也覺得學校不是很適合她,問她有沒有什麼熟人在教委,她很苦惱地說就是因為沒有,所以只好勉強在學校混。她還托我打聽有沒有這方面的關係,我也答應她了。但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我們也沒再談過這個問題。只是最近有一天,具體哪天我記不清了,大概在國慶放假前兩天吧,她忽然又說起這件事,還說她已經在教委找到一個熟人,是她一個同學的朋友,但沒說名字。我便說那就抓緊時間做做工作,還問她想沒想好調到哪個單位去,她說有個大體上的方向,但還沒定,等定下來再告訴我,然後就再沒談這個話題了。」

普克問:「趙老師,我覺得你其實是個非常細緻的人,依你的觀察,覺得最近一段時間裏,江蘭蘭在情緒、言談舉止,甚至神態方面,有沒有什麼和以往不大一樣的地方?」

趙老師認真看了看普克,顯得有點謹慎,想了一會兒才說:「有些話,完全是我個人的感覺,如果不是覺得你比較讓人放心,我可能不會說的。不過,希望不要讓其他人,尤其是江蘭蘭的愛人知道。可以么?」說着,用徵詢的眼光看着普克。

普克鼓勵地對她笑笑,說:「我可以保證。」

趙老師接着說下去:「國慶節之後,江老師來上班時,顯得有點特別。怎麼說呢,眼睛很亮,說話語氣很興奮,時不時獨自發笑,就是女人墮入情網的那些表現。不過,她好像知道要掩飾,因為平常她有什麼高興或不高興的事,常常會跟我講,而這次卻一字不提。我故意問她,這麼高興,是不是小鄧回來了,她說沒有,大概看我覺察到她的高興了,之後就剋制多了。我想,說不定會有……」說到這裏,便不肯再說下去了。

普克又問:「江蘭蘭平時用不用尋呼機或手機一類的通訊工具?另外,出事前幾天,有沒有在辦公室給什麼人打過電話?有沒有外面人打電話找她?」

趙老師說:「我看她沒有,至少在學校從來沒見她拿出來過。我們學校不是每個辦公室都有外線電話,我們辦公室就沒有,只有一個內線,不能向校外撥,但總機可以把外線轉進來。辦公樓樓梯那兒裝了一部IC卡電話,老師、學生有事都是到那兒用IC卡打。我是班主任,班裏學生事情很多,不可能總在辦公室,所以不知道她有沒有接過外線電話,我是沒聽過。至於打電話,辦公室里那條內線,因為江老師和學校里其他人很少來往,從來沒見她打過,有沒有用IC卡打過外線就不知道了。」

普克說:「江蘭蘭和學校其他人關係不好,有沒有不好到十分尖銳的程度?我的意思是,可能引起敵對關係的那種?」

趙老師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才搖搖頭說:「我說過,江老師在其他人眼裏有點傲慢,大家都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樣就很難發生劇烈衝突。就我所知,沒有這樣的人或事,也不太可能有。」

說到這裏,趙老師忽然說:「對了,我想起來了,是關於尋呼機的事。就是國慶節之後江老師顯得很高興的那幾天,有天中午我看見她坐得好好的,忽然身子一挺,像是嚇了一跳似的,然後從腰上拿下個東西看了看,便出去了。大概過了幾分鐘回來的,我還隨口問她,有人呼你呀,她笑了一下,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我也沒再問。現在想起來,我自己也拿不準,因為當時我並沒有聽到尋呼機的叫聲,也知道她以前是不用尋呼機的,為什麼會問她是不是有人呼她?可能因為我們女人一般很少在腰上佩帶其他東西,只有一些人不想讓別人聽到自己的尋呼機響,而使用振動功能的話,尋呼機又必須貼著身體,所以當時看她從腰上取下東西,雖然我並沒有專門思考,但大腦的本能卻使自己作出了判斷,認為江老師很可能是用了尋呼機。你瞧,我說到哪兒去了,可能當老師當慣了,總喜歡浮想聯翩。也不知對你有沒有用。」

普克笑着說:「我正想感謝你呢,這個信息太有用了。我現在覺得你不僅是個特別好的見證人,還可以肯定你一定是個優秀教師。要是我當年遇到你這樣的好老師,說不定我的人生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趙老師被普克誇得很高興,笑着說:「這樣說我可不敢當。我倒覺得,平時都是我對學生們循循善誘,今天成了你對我循循善誘,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把件本來很難過的事弄得讓人產生興趣了。」

兩人都笑了。普克感謝了趙老師的配合,又留下了聯繫電話和尋呼,請她如有新的情況,儘快通知自己,趙老師愉快地送普克出了門。

晚上普克和彭大勇在一起碰頭。彭大勇講了白天他到靈山現場附近的老百姓家調查的情況。

現場附近,方圓十里以內,只有一個叫趙村的小村莊,整個村子共有四十多戶人家,以前基本以農業耕作為主,近兩年村裏的年輕人開始往外面跑,一些就在X市做臨時工,另一些膽子大的,直接乘火車到南方城市去碰運氣。

靈山這個地方有點奇怪,不知是由於水土的原因,還是其他什麼未知的因素,山裏雖然有大塊可以開墾的土地,野生植物也長得欣欣向榮,但就是不適合長糧食。在過去幾十年裏,這種情況對於以糧食種植為主要生活來源及經濟來源的當地農民來說,無疑是造成生活貧困的主要原因。改革開放后,農民的創收方式發生了很大變化,靈山雖然不適宜種植農作物,但其天然風光得天獨厚,如果有機會作為旅遊景點加以開發,很可能會為當地居民創造巨大財富,因而歷屆縣委領導班子都將開發靈山作為一個扶貧幫困的重點項目。

但開發一個風景區不是一項小工程,無論是修路、基礎設施建設、配套服務建設,還是前期宣傳,旅遊服務人員培訓等等問題,都意味着需要投入大量資金。一個縣每年的預算額總共就是那麼多,不可能一下子全部用在靈山項目上,而即使投入了大量資金,也不會立即取得收效。也就是說,哪一任班子下了決心開發靈山,最後取得成績,也等於是在做「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事情。就因為這個原因,開發靈山年年被作為議題提上議事日程,又年年遭到擱淺。到目前為止,靈山始終不為外人所知,還維持着貧困的舊貌。

這幾年,村裏的年輕人陸陸續續跑出去后,在外面打工賺些辛苦錢,時不時也寄些回家,趙村情況略有些好轉。但村子裏的孩子教育問題就顯得很突出,去年之前,處於學齡期的二十來個孩子中,一大半都因為交不起學費輟學在家,只有幾個家境稍好的孩子,天天走十幾里山路,到另外一個大村的學校上學。

直到去年夏天,市裏「希望工程」基金會收到一筆不願透露身份的捐贈,表示願意承擔趙村所有失學孩子的教育費用,並從即日起定期以銀行匯款的形式支付,那十幾個孩子才開始有錢上學。

彭大勇說:「那天你也看到了,靈山風景真不錯,但一直開發不起來,就是剛才說的那個原因。有些老百姓說,靈山窮,是因為風水不好,名字不好,靈不是靈秀的「靈」,而是魂靈的「靈」。所以他們都把它叫歸魂山,也有叫招魂山的。不過,就是這麼窮,這麼抱怨,大部分人家也還是捨不得搬走,也許希望有朝一日,靈山能夠時來運轉吧。」

普克說:「村子裏的人常到案發現場那塊地方去嗎?」

彭大勇說:「很少去。他們說,只有城裏人才遊山玩水,那些花呀草呀的,一點用都沒有,有什麼好看的,再說村裏的年輕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老的少的,更對風景沒興趣。這次聽說出了這麼件案子,更是有的說了,什麼妖魔鬼怪的話都有。我查了一天,聽了一大堆鬼呀魂呀的故事,一點有用的情況都沒查到。」

普克想問彭大勇案發那幾天有沒有陌生人到過現場附近,才問了一半,彭大勇就搖頭說:「沒有,他們說今年一年都沒有。後來有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說,去年夏天他去山裏想掏鳥窩時,碰見一個不認識的男的,穿得挺好的,說普通話,問了他一些這片山和村裏的情況,很和氣,臨走還給了他十塊錢。問他記不記得那人長什麼樣兒?他說不記得了。只說很神氣,一點也不凶,對他態度很好。山裏孩子,年齡又小,再多也說不出什麼了。」

普克問彭大勇:「我來這兒時間短,以前沒聽說過靈山。你呢?」

彭大勇說:「別看我在這個城市住了二十多年,還真是一次也沒來過,只知道有這麼一座山,不過是叫靈山,不是什麼歸魂山。」

「那幾個報案的大學生是怎麼知道的呢?」

「噢,這我也問過了,他們說是有一個同學家在外縣,來回坐長途車都要經過靈山附近的一條公路,知道這個地方看起來風景不錯,就結伴來了。」

普克想了想,問:「那個捐款『希望工程』的男人,不知道好不好查到詳細資料?」

彭大勇說:「試試吧。按理說這類事應該不難,做的是善事嘛。不過,這兩年也挺怪,真有些人捐了款,死活不讓人知道他是誰的。報紙上不是常登這檔子事嗎?都是用個化名,或者是說『一個共產黨員』什麼的,不為名利的好心人還是有的。這個,我可以去『希望工程』基金會查一查。」

普克便和彭大勇講了他與鄧輝及趙老師談話的詳細情況。之後,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靜靜地思考着。

好一會兒,普克說:「老彭,你覺不覺得這個案子和上次王敏那個案子之間,有點相似的地方?」

彭大勇皺着眉頭想了想說:「我隱隱約約也有點感覺,可要說具體的,又沒有什麼實證。」

普克邊思考邊說:「你看,兩個案子拋開時間、地點這些具體的情節不談,兩個被殺的女性都是全身赤裸,但又都不像是被強迫的。王敏死前是有過性行為的,江蘭蘭也有很大的可能性。從現場情況看,兇手把對我們偵破有用的痕迹都除掉了,顯得很老練,也很從容。

「先說王敏的案子,從兇手作案手段的特殊性以及作案前後一些細節的處理上,可以想像,如果他不想讓人知道他曾與被害人發生過性關係,甚至根本不想讓人認為是謀殺的話,通過一些難度不大的處理,是有可能做到的。可他卻顯得好像有意讓人知道,被害人是在與異性發生過性行為後被殺的。

「同樣,江蘭蘭的案子也有類似的問題,靈山這麼偏僻,兇手是如何帶江蘭蘭到現場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機動車輛。但江蘭蘭被殺的當天就下起了連綿雨,所有車輛的痕迹以及可能在被害人身上留下的指紋都被大自然消除了,我傾向於相信兇手對天氣也是有準備的。他能夠這麼細緻,如果他想製造一個江蘭蘭自殺的假象,應當說一點難度都沒有。可他偏不,就讓江蘭蘭那麼一絲不掛地躺着,連用土稍稍掩埋一下的想法都沒有。這是不是也同樣表明,他其實並不想掩蓋江蘭蘭真正的死因?

這是兩案非常特殊又非常相似的一個特徵,從這一點來看,我們可不可以作個假設,這兩個案子的兇手是同一個人?如果是同一個人,你說,一個兇手這麼做,他企圖表現一種什麼樣的情緒或目的?也就是我們在王敏那個案子裏就討論過的,兇手的殺人動機是什麼?當然,這還僅僅是個假設,我們還需要找出有效的實證才行。但我個人覺得我們可以往這個方向上考慮,最起碼可以作為可選項之一。老彭,你認為呢?」

彭大勇一直很認真地聽着普克的分析。之後,他伸手拍了一下普克的肩膀,誠懇地說:「我覺得對頭。上次王敏的案子雖然暫時沒結果,不過,我還是相信對你的判斷。就是那句話,小普,你是塊干刑警的料!」

普克說:「謝謝你,老彭,可能你自己都沒意識到,你的鼓勵對我有多重要。」

彭大勇笑笑,反而不知說什麼好了。

普克又說:「現在我們要做的幾件事,我初步考慮了一下。首先,現在知道江蘭蘭很可能使用了尋呼機,而且有一個細節,可能只是巧合,但也不妨做個考慮。王敏被害當天,是中午時分有人呼她,而趙老師說她看到江蘭蘭收到尋呼那天,也是中午的時間。會不會兇手的作息規律,就是在中午的時候活動比較方便。」

彭大勇問:「王敏的確是在中午被殺的,可江蘭蘭被害卻是在上午呀。」

普克說:「對。所以我們必須將所有情況綜合起來分析。王敏一案的嫌疑對象,在盛夏季節著正規的襯衫和長褲,這其中存在一種可能性,就是此人可能在機關或是公司工作。而在這兩種單位工作的人,一般來說,都是早上去單位,晚上下班后才回家。

如果他是個有家庭的人,則早晚時間對他來說都不方便。當然他也可以在上班時間與被害人聯繫,但從他作案時那種細緻謹慎程度來看,也許他更願意臨時通知對方,使對方在與他見面之前,沒有時間和別人發生接觸,而且中午的時間江蘭蘭也方便一些,這對他來說比較安全。

從鄧輝和趙老師講述的情況來看,鄧輝出差在外,兇手是知道的,可能江蘭蘭遇害之前的那個星期四,鄧輝打電話回家,覺得有些問題的時候,兇手正在江蘭蘭家,那天也是中午。至於江蘭蘭被害那天,估計是在上午,這是一個問題,不過如果兇手安排妥當,抽出一個上午的時間也並非不可行。這一點基本不會影響我們對兇手中午活動規律的推斷。本來這兩起案子的最大疑點就是,摸不清兇手的作案動機。所以,我們無法推測為什麼王敏死在家裏,而江蘭蘭卻死在那麼偏遠的山上。」

彭大勇點頭說:「嗯,雖然這些說法都是假設,不過目前來說,也只有這樣更合理了。那關於尋呼機的事,如果江蘭蘭是最近才用的,別人都不知道號碼,查起來就有點難度了。」

普克說:「這是我們要盡量查出的一件事。明天可以和鄧輝聯繫一下,看看他整理江蘭蘭的遺物時,有沒有什麼新發現。同時也問問他知不知道尋呼機的事,如果能夠查到江蘭蘭的尋呼信息,特別是中午時間的,要是和王敏被害當日打尋呼的地點相近,那就容易縮小兇手工作地點的範圍,對案情偵破會有很大幫助。」

彭大勇點頭同意,又問:「還有其他步驟呢?」

普克說:「另外,我們可以在全市範圍內的媒體上發一條消息,徵集江蘭蘭被害之日目擊者的線索。因為靈山地點很偏,兇手不可能帶着江蘭蘭從市區一直走去,一定會藉助於某種交通工具。有兩種可能,一是兇手自己沒有交通工具,兩人搭乘別人的車輛或長途車來到靈山,兇手作案后再以同樣的方式回去。不過這種可能性相對較小,因為兇手清楚,多一個人看到自己和江蘭蘭在一起,自己就多一份危險。另一種可能是兇手自備交通工具,不過從兇手的謹慎性格來看,他不太可能將車開到江蘭蘭家去接,而很可能會事先約定好某個不引人注意的地點,這樣江蘭蘭就要自己乘車前往。江蘭蘭當天穿了一身新衣服,化過妝,可見赴約時心情頗佳,從鄧輝所述江蘭蘭的日常生活習慣看,她是個比較喜歡享受的女人,所以乘坐計程車的可能性比較大。而江蘭蘭在女性中個子較高,染了頭髮,也比較漂亮,從形象上說,容易給人留下印象。所以我們在等媒體反應的同時,可以重點到計程車公司進行一番調查,如果能找到當日目擊者,說不定會得到一些新的線索。」

彭大勇說:「如果兩個案子真是同一個人乾的,問題就比較嚴重了。作案方式奇奇怪怪,動機又不明確,說不定會是什麼變態連環殺手,抓不住他,就會一直這麼幹下去,還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要倒霉。看樣子我們得向領導彙報一下情況。」

普克說:「也好。兇手是個非常老練和聰明的人,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如果真是心理變態,就很難指望他會自動停下手來,除非他達到了他最終的目的。我以前看過國外這一類的案例,非常令人頭痛。在國內倒還比較少見。」

彭大勇說:「嗨,就是國內出現這樣的現象,也不算稀奇了。有心理問題的人只不過還沒嚴重到讓別人看出來的地步,不過誰知哪天就會發作呢。我外甥女上的大學里,前陣子抓住傳達室一個老頭子,平時看上去絕對本份老實,和女學生講話連眼皮都不抬的,而且又有老伴,又是子孫滿堂,誰知專門在半夜偷女生忘在外面沒收回去的內衣。如果不是這回不小心被抓住,誰會猜到他頭上去。後來查到他藏在傳達室儲藏間一個木箱子裏的內衣,足足有一箱子,一百多件!這不也是心理變態的一種嗎?只不過程度還不算太嚴重罷了。」

普克笑着對彭大勇說:「老彭,沒想到你對人心理學還有研究。不瞞你說,這也是我特別感興趣的一個問題。干我們這一行的,都知道犯罪心理學,其實我覺得人的心理並不是那麼簡單,僅僅用一個犯罪不犯罪的概念就可以劃分開。一個人從幼兒時期開始,就應當存在心理問題,而且很可能對他的一生都會造成不可磨滅的影響,這是非常複雜的問題,而且這方面的研究應該是永無止境的,因為社會永遠在發展變化,現在研究出的課題,很可能過幾年就完全不適用了。嗨,這個話題一說就停不下來了,等什麼時候有空兒,我們倆好好討論討論。」

彭大勇笑着說:「老實說,跟你談深了,就覺得自己肚子裏的墨水太少。小普,我又想扯到你的私事了,最近我發現局裏有兩個單身女警,動不動就往我們那兒跑,又沒什麼事兒,只是閑扯。我想總不會是對我這個人感興趣吧?」

普克笑起來。「那可說不定,聽說現在女人都喜歡粗獷、有男人味的男人,最好是再壞一點,就更刺激。像我這種被劃為白面小生之類的,早就過時了。」

彭大勇笑着說:「別跟我打岔,我就不信你心裏一點沒數。人家都跟我悄悄打聽,問你們那個普克多大年紀?有沒有談女朋友?為什麼不談?前面兩個問題倒好回答,問你為什麼不談戀愛,我怎麼說,總不能說你心理有問題,不喜歡女人吧?」

普克笑着說:「你要覺得這麼說能一勞永逸,我也沒意見,我是覺得女人太麻煩,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應付。」

普克說完,心裏馬上閃出米朵的影子。他問自己,米朵是不是個讓人感到麻煩的女人呢?不,米朵當然不是。他忽然意識到,從上次在一起吃飯到現在,又是很多天沒見米朵的面了。她還好嗎?

普克說:「又想起一件事。江蘭蘭出事前有一件比較反常的事,就是和鄧輝及趙老師都再次提到調動。看情形是在教委找了一個關係,這件事的時間和案情聯繫很緊,說不定兩者之間會有什麼關係。我們最好能想法找到江蘭蘭在教委的那個熟人。」

兩人商定好下面的步驟,夜已經很深了。他們穿過沉睡的城市街道,各自疲倦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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