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公安局在全市範圍內徵集目擊者線索的消息一發出,馬上便有了迴音。中南計程車公司的司機吳浩,通過車上的調度台播音節目,得知了公安局發的通知,發現通知中所描述的那個女人形象,和自己在當日送過的一個客人極為相似,因此向公司調度台做了報告,調度台便和公安局取得了聯繫。傍晚臨下班時,計程車司機吳浩開車來到局裏,普克負責接待了他。

吳浩大約三十來歲,中等身材,目光靈活,看起來十分精明的樣子。一坐定就問普克:「你們通知里說的那個女的,有沒有照片什麼的讓我看一下?」

普克拿了一張鄧輝提供的江蘭蘭的生活照給吳浩看。

吳浩拿着照片仔細端詳了一陣兒,肯定地說:「是她,沒錯兒,聽說叫人給殺啦?這可是大事兒,所以我得先認準了人才敢往下說。」

普克說:「你肯定日子沒記錯,是10月12日那天?」

吳浩說:「要不是這麼巧,我還不會到你們這兒來提供線索了。10月12日是我的生日,一早出門我老婆就跟我說,讓我那天早點收工,別又跑到半夜三更才回家,她晚上要給我做桌菜。所以早上出門我就挺高興。我家離柳巷不遠,剛出門就有個女的站在路邊兒攔車,那女的打扮很時髦,個頭挺高,長頭髮染成棕色,背個女式坤包,有點讓我奇怪的是,早上太陽還沒曬著,她就戴了副墨鏡。這幅打扮讓我印象特深,我一看照片就能認準嘍。上車后她把墨鏡摘了,讓我去城東的客運總站。我從鏡子裏看她心情不錯的樣子,就跟她搭了兩句訕,可她又像是不想跟我講話,心不在焉的,一直扭臉兒看着車窗外頭。我也就不跟她說話了。後來到了地方停下車,計價表上是十二塊,她給我兩張十塊,我剛出門跑車,還沒有零錢,就從自己口袋裏慢慢找,她顯得挺着急的,催我快點,不過馬上又說算了,不用找了,就推門下車了。我隨便往她走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見她走到一個男人跟前,兩人說了幾句話,然後就挽著胳膊走了。我心說怪不得那麼着急呢,原來是跟情人約會。」

普克問:「那個男人的樣子,你有印象嗎?」

吳浩說:「那個男人也戴副墨鏡,好像穿了件灰色長袖襯衫,褲子大概是黑色的吧,要不就是深藍色的,沒太注意。看上去挺體面的一個人。」

普克問:「身高大約在多少?胖還是瘦?」

吳浩仔細想了想,說:「應該是中等個吧,不胖不瘦。反正看了不讓人覺得特別的那種。嗯,不對,個頭大概還要略高一點,可能在一米七五以上,不到一米八的樣子。因為那女的跟他站在一起的時候,還是矮了一小截,我剛才忘了,那女的本身個子就不低了。」

普克問:「你知不知道他們大概往哪兒去嗎?」

吳浩搖搖頭說:「這我可不知道了,他倆一走,我也開車走了。在車上那女的也沒說過,我知道的總共就這麼多。」

普克謝過吳浩,便請他回去了。

城東客運總站是全市最大的長途汽車站,可以說前往四面八方任何一個方向的長途車都有。這個地方人來人往,約人、等人的都很多,附近又有幾個供非客運車輛使用的停車場,每天進出車輛無數。如果按照普克的推斷,罪犯先約好江蘭蘭在這裏見面,然後駕駛自己停在附近停車場的車前往靈山,被人注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罪犯一定是全部細節都策劃過了,才做出這個萬無一失的選擇。

雖然從目前得到的線索來看,普克與彭大勇做出的一些推斷已經得到了部分驗證,但這些驗證對明確罪犯的身份都沒有起到直接作用。普克越來越意識到罪犯的老謀深算和細緻老練。可供調查的線索越來越少,但罪犯的影子依然模糊不清,普克覺得自己幾乎有點沉不住氣了。

更令普克焦急的是,他心裏明明有罪犯的影子,那個影子似乎也知道普克對他的懷疑,他就躲在一層透明而堅固的玻璃牆后,普克可以看到他,所有的證據彷彿都可能像利箭一樣射向他,只要他們之間沒有那道障礙,一切都可以變得簡單。然而,那道障礙透明卻堅固,牢牢立在他們之間,冷酷無情地對普克說:拿出證據來!

普克像是看到玻璃牆那面,陳志宇泰然自若的笑容。那笑容里包含着對普克的輕視和挑釁,令普克產生按捺不住的衝動,卻又一時找不到行動的方向。

普克騎着摩托去了市機關,直接來到人事局的辦公樓。而當他看到陳志宇辦公室門上掛的牌子時,腳步又收了回去,慢慢走到樓外。普克想起上一次被陳志宇送出辦公室后的心情,他又一次站在上次站的小花壇前,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普克想,陳志宇給他打那個電話時,說不定就是在等著普克被他激怒,失去自制力,而陳志宇卻始終保持着那種冷靜的沉着,高高地站在勝利者的位置上。

在能夠給陳志宇造成最有力的打擊前,普克不想這樣沒有準備地與陳志宇交鋒,造成沒有價值的失敗。普克想起有一次自己與米朵談到陳志宇時,對米朵說的話。普克說他相信這個世界會有高智商的罪犯,但不會有真正天衣無縫的案子。如果需要時間來證明,他會很有耐心。

現在,對普克來說,耐心和冷靜,顯得至關重要。

普克沒有去見陳志宇,在花壇前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后,沒聲沒息地離開了。

回到局裏之後,正好彭大勇剛從外面回來。一看彭大勇臉上的表情,普克就知道沒有什麼好消息。

「所有的尋呼台都查過了,沒有用江蘭蘭的名字登記的。」彭大勇也有點喪氣。

「我正想跟你談這事。」普克說,「昨天我查過江蘭蘭的日記了。日記里對這個尋呼機的來歷有記錄,是那個男人送給她的。」

彭大勇說:「我也知道很難查出來,總得試試看。另外今天我還去了『希望工程』基金會,向他們詢問關於趙村失學孩子捐助者的情況。」

普克問:「有結果嗎?」

彭大勇說:「他們說要先查查登記表和所保存的匯款憑據,看登記表裏有沒有相關的記錄。」

普克問:「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彭大勇說:「我問了,他們說沒準兒。」彭大勇邊說邊嘆氣。

從接到報案那天起,普克和彭大勇就沒輕鬆過。天天在外面跑,還要承受許多令人不快的臉色,壓力實在很大。更重要的是,他們已經發現並且正在確認的兩起案子可能為同一個兇手所做,這種假設如果屬實,這就說明普克他們遇上了一個危害性極大的連環殺人事件。

如果「希望工程」基金會那方面也查不出東西,那麼江蘭蘭這件案子,豈不是成了另一起王敏兇殺案,又陷入山窮水盡的那一步了?

證據!證據!普克苦惱地思考着這個問題。他想到了前一天米朵和他談的想法,當時普克雖然同意將這個方案作為一個選擇,但這兩天調查過程中,普克又覺得那種想法可行性不強。米朵固然聰明、敏銳,但陳志宇是何等聰明老練的男人,說不定米朵還沒來得及跟他真正接觸上,陳志宇便已察覺到危險了。到時不僅達不到本來的目的,還有可能會弄巧成拙。

也許因為身體過度疲勞,精神又過度緊張,普克的情緒變得煩躁不安,他感到這種情緒已經阻塞了他的思維,影響了他的推理判斷能力,而且引起心裏潛在的自身的不良記憶。普克忽然意識到,必須馬上將這種情緒宣洩出去,否則一定會影響到下面的工作效率。

普克騎摩托離開局裏時,心裏並沒有明確的目標要去哪裏。有那麼一會兒,他極想去米朵家,在那裏,他一直可以感受到一種平衡。

但普克現在惟一的目的,就是要宣洩內心裏的不愉快,這種時候去了米朵家,對普克來說固然可以達到目的,卻勢必要影響到米朵的情緒。普克覺得這樣對米朵極不公平。

米朵的內心深處,顯然和普克一樣,隱藏着許多焦慮和不安,就算她對普克一向寬容,可以理解普克的表現,但肯定要承受一定的壓力。普克知道自己喜歡米朵,但過去的傷害殘留了太多太重的記憶,普克需要一段時間來清理自己。這一點,他也在和米朵談到自己的往事時,誠懇地向米朵表示過。

普克的摩托行駛在城市夜晚華燈初上的街道上,車來車往,行人步履匆匆,似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向,而這一切都像是與普克毫不相關。普克感到有些蒼涼,彷彿自己被生活排斥在它的外面。忽然之間,他有了一種對酒精的渴望。

普克走進一家名叫「答案」的酒吧。和大部分比較前衛的酒吧一樣,這裏被人們吞吐的煙霧、高分貝的重金屬音樂以及地球燈製造出的光怪陸離充滿著。如果是在平時情緒正常的時候,這種地方會令普克反感,但此時,這裏反而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定。也許因為看到身邊每一個人,都和自己一樣落寞,都像是城市裏的迷失者,使自己顯得不那麼孤獨。

普克坐在吧枱前高高的圓凳上,要了一紮啤酒,慢慢地喝着,頭腦被身後樂池裏發出的刺耳音樂塞得滿滿的,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能想。他覺得自己緊張的神經漸漸鬆弛下來。

「嘿,一個人嗎,還是等朋友?」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忽然鑽入普克的耳朵。

普克扭過臉,看到一個年輕女人的臉,離自己的臉很近,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明確地看着普克,顯然是在對普克說話。

普克注意到她上過妝,但並不是濃妝艷抹。她穿一件黑色彈力緊身衣,領口卻很高,看上去很性感,但又不像在賣弄風情。這樣的打扮,一時讓普克有點弄不清她的身份。

「聊聊嗎?」她問,目光流轉,十分靈活。

普克笑了一下,沒說什麼,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她朝吧枱里的服務生輕輕一勾手指,神態和動作都顯示出是酒吧里的常客。而服務生問都沒問,便直接送過一紮啤酒,顯然和她很熟了。

普克沒吭聲,她也不以為意,自顧自地喝了一大口酒,轉過身子,面朝樂隊的方向,雙肘向後撐在吧枱上,臉依然靠普克很近,說:「別緊張,看得出你是什麼人。我也不是你擔心的那種人。」

普克淡淡一笑,說:「我是什麼人?我擔心的又是什麼人?」

「我不是『雞』,你也不是來找『雞』的。」她直截了當地說,滿不在乎的樣子。

普克有點意外,認真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臉是側着的,鼻樑很挺拔,臉上幾乎沒有一絲皺紋,看上去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怎麼樣,有點興趣了吧。」她像是有點得意,又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啤酒。

普克放鬆地說:「好吧。想聊點什麼?」

她轉過身,趴在普克旁邊的吧枱上,頗有興緻地說:「不如我們來個小遊戲吧。」

看到普克一笑,她馬上解釋:「告訴你別緊張嘛,又想歪了。來做個猜謎小遊戲,猜猜對方的年齡、職業、婚姻狀況,還有為什麼來這兒泡吧,就是這麼四項內容。年齡可以有一歲的誤差,家庭狀況指的是已婚、未婚或離異。猜對一項給一分,最後輸的人付今天兩人所有的酒錢。」

普克無可無不可地說:「有沒有規則?還是就憑着感覺直接亂猜?」說這句話的時候,腦子裏閃了一下案子的事。

「遊戲嘛,總要有規則。不過,也要憑感覺。怎麼能說憑感覺是亂猜?你以為感覺就是純粹唯心的東西?」

普克真的很有興趣了,想了想,說:「對於個體來說,也許不能完全算做唯心,但如果跳出個體的範疇,沒有辦法向其他個體出示看得見摸得着的證據時,往往只能被算做唯心。」

她也有點意外地看看普克,說:「哦?你懂哲學?」

普克說:「說不上懂,看過一點書而已。」

她又笑起來,牙齒雪白而整齊,說:「快告訴你規則吧,再說下去,都要不打自招了。規則其實很簡單,就是我們每個人向對方提問題,對方只回答是或不是,通過這些問題來推測對方的年齡、職業等情況,每一項內容只能問一個問題。」

普克笑着問:「這裏的酒是不是很貴?是這種問法吧?」

她笑,然後說:「你是怕我付不起,還是擔心你自己付不起?另外有一點,只能靠良心了,就是被問的人回答時一定得說真話。」

普克說:「好,女士優先,你先問。」

她清清嗓子,說:「好,我先就我先。你在三十五到四十歲之間,是不是?」

普克說:「是。」

她接着問:「你這會兒已經下班了,是不是?」

普克說:「是。」

她又問:「你不知道現在菜場的肉是多少錢一斤,是不是?」

普克想了想說:「是。」

她說:「最後一個問題了。你如果不和願意跟你做愛的女人做愛,是不是因為性無能?」

普克笑了起來,臉轉到一邊。

她表情嚴肅地問:「是,或不是?」

普克有點無可奈何地說:「不是。」

「好啦,現在宣佈我的結果,你只要承認對或不對就行。」她說:「你今年三十七歲,未婚,來泡吧是因為感到壓力太大,至於你的職業嘛……」

她賣關子似的瞟了普克一眼,說:「是公安系統的。」

普克有點震驚。

「我得了幾分?」她看着普克的表情,洋洋得意地問。

普克坦白地說:「四分。」

「哈!」她滿意地在吧枱上一拍,喝了一大口酒,說:「來吧,該你了。」

「你在二十到二十五歲之間,是不是?」普克模仿着她的問題問。

「不是。」她笑眯眯地說。

「你上過大學,是不是?」

「是。」

「你是不是離過婚?」

「不是。」

「你是不是本來就認識我?」問這個問題時,普克十分注意她的表情。

「不是。」她坦然地說。

普克說:「你今年應該在二十七歲左右,未婚,來泡吧是為了消遣。職業,應該是公共關係一類。」普克自己都聽出語氣里的不自信。

她伸出兩個指頭,在普克鼻子前晃了晃,說:「掏錢吧。兩分。」

普克笑着,真的掏出錢包,說:「我早問過你這兒的酒貴不貴,萬一錢不夠,我只好把手錶先押在這兒了。不過,你得告訴我哪兩個問題對,哪兩個不對。」

她說:「年齡嘛,你少說一歲,算你對。未婚是對的,其他就錯了。」

普克半信半疑地說:「你怎麼證明你說的一定是真的?」

她仰頭笑了兩聲,轉過頭,朝酒吧服務生勾勾手,服務生走過來。

她既不看普克也不看服務生,說:「這位先生想知道,我是幹什麼的。你能不能實事求是地告訴他?」

服務生對普克說:「先生,這位是我們的林總。」

普克無可奈何地笑了,說:「好,謝謝你。另外幫我算算我們兩個的酒錢。」服務生微笑着走開了。

「真是幸會,林總,你在這兒當然不是為了消遣,所以兩項內容都錯了。」普克看着她說,「酒錢我付得心甘情願。但有個與酒錢無關的小請求,有沒有什麼絕招之類的,讓我下次也能贏兩杯酒喝?」

她笑着把手伸到普克面前,等普克意識到並和她握了握手后,才說:「開個玩笑而已,今天的酒我來請。不是我賣關子,我也沒什麼絕招,一靠觀察,二靠推理,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嘛,就是經驗。不瞞你說,我常常和人做這個小遊戲,開始時只有一分兩分,後來就贏多輸少了。其實這個道理很簡單,不管什麼事,熟能生巧,次數多了,自然會越來越老練。」

普克聽到這裏,腦子裏恍惚地閃出一個意念,可他一時間沒有捕捉到,便又接着和林總聊了幾句。剛才林總對普克提的問題及推理,普克仔細想想,都能想出個來龍去脈,只是對於林總能猜到他的職業,依然很不解。普克他們有規定,為了方便工作,可以只在必要的時候着警服。普克平時都穿便裝,今晚他從沒掏出過證件,而第一次知道普克身份的人,一般都會說普克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刑警。那麼林總到底怎麼知道他的職業的呢?

林總像是知道普克想問她什麼,有意東拉西扯,就是不再提剛才的遊戲。普克不知不覺喝下去兩紮啤酒,覺得有些倦意了,便說:「林總,明天還得上班,我早點回去了。今天還是我請吧,下次再讓林總請。」

普克堅持要付錢,林總也沒再推讓,只笑吟吟地說:「我叫林紅,很高興認識你,能不能留張名片?」

局裏要求每個幹警都要用名片,目的是為了工作方便。普克掏出一張遞給林紅,林紅很客氣地接過去,看了一眼說:「哦,六處,那是管刑事案件的嘍?」

普克說:「看來你對公安局挺熟悉,知道六處管刑案。」

林紅笑了一下說:「干我們這一行的,就是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可以說什麼人都認識一點。再說了,做娛樂行業,怎麼能一點兒都不了解公安呢?」

回身叫服務生拿來一張她自己的名片,給了普克,說話時眼神顯得有點嫵媚。「不會一出門就扔了吧?」

普克笑着說:「怎麼會,只不過請了兩杯啤酒,我還不至於這麼窮酸吧。」普克暗暗覺得林紅實在是太老練了,舉手投足,一個眼神一個手勢,都像是蘊含着無窮意味,又讓人捉摸不透,她究竟是在有意暗示,還是自然流露。

普克準備出門時,林紅笑着說:「還是向你坦白一個秘密吧。」她湊到普克的耳邊,呼出的熱氣暖暖地鑽到普克耳朵里,弄得他有點癢,「剛才你進門前,在門口停摩托車時,我剛好看到,你的摩托車牌號是00打頭的。」

普克恍然大悟,只有公安系統的車牌號是00打頭的。

林紅笑着說:「所以關於職業一項,我算佔了一個便宜,是先知道結果的。當然,裏面也要有我的感覺、推理和判斷,只不過推理過程是逆向的。」

普克腦子裏又是一閃。他連忙再次和林紅握手道別,出了酒吧。普克覺得剛才兩次隱約的念頭,似乎包含着對自己很重要的內容,他急於安靜下來,好好地理清頭緒。走到摩托車旁掏鑰匙時,口袋裏掉出幾張東西,揀起來一看,是剛才自己付的酒錢,不知什麼時候,林紅又悄悄塞還給了普克。

晚上普克躺在床上,身體明明很睏倦,腦子裏卻在不停地思索。他努力去回想在酒吧與林紅的談話,想找到當時被觸動的究竟是什麼念頭。後來在疲倦和酒精的雙重支配下,普克終於昏昏沉沉要睡著了。

就在意識遊離在夢境的邊緣時,普克突然間坐了起來,腦子一下子清醒了。他想起剛才閃過腦海的是什麼念頭了。

林紅說:「不管什麼事,熟能生巧,只要做得多了,自然會越來越老練。」那一瞬間,普克潛意識裏想到的是,為什麼罪犯會那麼老練?是不是因為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第二次做了?如果他已經做過很多次,而依然逍遙法外,那以前的案子自然沒有偵破,當然會作為積案記錄下來。現在他是很老練了,但開始時呢?會不會因為經驗不足而存在漏洞呢?如果存在漏洞,普克可不可能從中找出有效的證據呢?

普克大聲說:「當然可能。」聲音在深夜黑暗的房間里顯得異常響亮。

緊接着,普克又想起第二次閃過的念頭。

林紅說:「……我是先知道結果的,……只不過推理過程是逆向的。」

普克已經知道明天自己要做什麼了。

江蘭蘭一案案發之前,普克一直忙着進行的工作,是在X市範圍內建立起資料管理網絡系統,接下來,全國各地的系統都將納入互聯網。到那時,整個系統內部的資料管理將形成一個完整的全國性網絡,對於日後全局性工作將起到重要作用。江蘭蘭一案案發時,普克剛好結束這項工作。這些日子以來,因為馬不停蹄地進行各項調查,普克還沒有時間真正使用過這個網絡系統。

去過酒吧的第二天一早,普克先給米朵打了個電話。自從上次知道米朵生病後,普克開始注意關心米朵的感受。

米朵接到電話很高興,問普克案子有沒有進展,這兩天有沒有睡好覺,把身體恢復過來。

普克說:「線索暫時都停下來了,昨晚睡得不錯。米朵,我現在有了一個比較大膽的設想,電話里不方便談。今天我可能會在單位的微機室查些資料,等晚上有空時,我再給你打電話。」

米朵說:「好的,如果工作忙,脫不了身,你也不必分心給我打電話。」

普克說:「到時見面再細談吧。」兩人道了再見就掛了電話。

普克到單位后,先和彭大勇碰了個頭,將頭一天各自的情況通了氣。彭大勇說他又去了「希望工程」基金會查那個捐贈者的身份。

「基金會把保留下來的銀行匯款通知書都給我看了。從去年八月份開始,每兩個月寄一次,每次一千元。到剛剛收到的十月份這次,共七次,一共是七千元。我把這些通知書都複印了一份帶回來了。」彭大勇遞給普克一些複印件。

普克看了看,七張銀行通知書,來自六家不同的銀行。

彭大勇說:「看來這個人是真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身份。我每家銀行都查過,他一點都不嫌麻煩,每次匯款都是到銀行現開一個戶頭,正好一千元,錢一匯出,那個戶頭就作廢了。連那兩次到同一家銀行的都是分別開的。每次名字都不一樣,很顯然是假名,我看沒有價值。」

普克仔細看了一會兒,說:「這些銀行好像全市什麼位置的都有。」

「所以才跑了一整天呢。東一家,西一家,真是『游擊戰』的作風。」

「有沒有問問銀行職員,能不能描述一下那個人的外貌?」

「問倒是都問了,都說沒印象,每天那麼多業務和客戶,又不是特別的數額,只一次,很難有人注意。」

「這家建行解放路支行的,共寄了兩次。」普克沉思著說。

「對,我也問了,一樣,沒什麼印象。」

普克沒說話,他想的是另外一回事。解放路離市機關大院距離很近。但他沒有馬上告訴彭大勇自己的想法。

「還有一點要查的。」普克看着那些通知書的複印件說,「這些通知書上的筆跡是銀行職員留下的吧?」

彭大勇說:「對,如果是通過郵局匯款,匯款單上的筆跡就是匯款人的,除非他托其他人代辦。」

普克問:「但是匯款銀行總該有匯款人填寫匯款地址的原始記錄吧?」

彭大勇說:「這個細節我倒不了解,可以去查查看,不過,銀行方面不知道需不需要什麼手續?」

普克說:「不如先去銀行問一問,如果需要什麼手續,能夠辦的就回來補辦好了。」

商定好后,彭大勇又出去了。普克則進了微機室。

打開電腦,進入系統頁面,輸入用戶名及口令后,屏幕上顯示對話框,提示用戶已進入資料管理系統。普克拉下菜單,選擇了查詢項。

對話框請用戶輸入查詢關鍵詞。

普克輸入「積案」一項。

屏幕進入積案類,對話框請用戶輸入需要查詢的時間範圍。

普克想了想,將時間範圍定為近二十五年內。

一長列積案的檔案號出現在屏幕上。對話框繼續提示用戶,是否需要詳細查詢,如需要,請用戶輸入詳細查詢關鍵詞。

普克輸入「女性受害者」。

屏幕上只剩下一小半積案的檔案號,檔案號之後是簡單的提示信息,顯示受案者姓名及年齡。

對話框詢問用戶是否打開檔案?全部打開或部分打開?

普克看看受害者的年齡,各個年齡層的都有。他用滑鼠點了從十五歲至五十歲的七個檔案號,並雙擊打開命令。

電腦按照所示列表順序執行打開命令。

普克一個一個地看,看完之後,他從中挑選了三起案子,要求電腦提供案件所有有關資料。

電腦一一執行命令。最後普克用打印機將這三起案件的資料打印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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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影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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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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