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秋的魔術

第九章 秋的魔術

第九章秋的魔術——

氣溫已經降到了五℃以下,日全蝕還是繼續君臨着黑暗的天空。已經有幾萬個人看出來,這不是自然的現象。太陽從天空的東邊移到西邊,遮蔽它的黑影也隨之移動,日全蝕已經維持了八個小時以上。

下班這種過度怪異的現象把東京這個大都市封閉在黑暗和寒冷中,並且喚醒了居民心中迷信的恐怖。撕開表面的合理主義及科學的薄皮就暴露出相信「裂口女」和「人面犬」的精神黑暗面。高喊著「世界末日」、「神要處罰世人」的人們衝出街道,推翻了呼呈解散的巡邏車,放火燃燒。黑暗的天空下,黑暗的巨大都市裏,君臨黑暗天空的黑暗太陽就是異世界門扉大開的證據。近石剛弘正從那裏吸收來自異世界的能源。只要他一死,通往異世界的門扉就會關閉,太陽和大地都會恢復原狀。闖入這個世界的異形怪物也會因為能源的供給被阻斷而無法生存,變為泡沫消失殆盡。

只要消滅近石剛弘一個人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小田切亞弓極力說服耕平,但是耕平當然不會輕易相信那種單純的煽動。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稱她的意。但是灼熱的憤怒把耕平的理性往外推。近石剛弘打算對來夢採取什麼行動,小田切亞弓所說的話就像一隻毒蛇,在耕平的記憶中揚起鐮刀形的利刃。

根平把來夢和北本先生留在聖路加斯大學,獨自來到了三角鐵塔,當中的距離大概是在日全蝕下徒步二十分鐘的距離。如果來夢知道耕平要去哪裏,一定會跟去的。所以耕平沒有告訴來夢,到達目的地時已經超過四點了,比平常多花了三倍的時間。

在三角鐵塔旅館的最高層套房裏,近石剛弘這個有名的人物正出神的看着描繪在黑暗畫布上的不祥圖畫。

「在日全蝕下燃燒的巨大都市真是值得觀賞的景緻啊。」

如果北本先生聽到這句台詞,一定會批評他說「真是毫無創意的男人」。但是對近石來說,野心和成功比創意重要多了。其實,利用神秘學來制霸天下這種想法也不過是模仿希特拉的做法而已。只不過希特拉用的是獨裁權力、軍隊和政治宣傳的小道具,而近石是利用屬於自己的邪惡咒術力量來達到目的,這一點要說不同,的確也是不同。

不坐電梯,靠着兩隻腳好不容易才爬到六十樓的耕平,視線的另一端就站着全身充滿精氣、自信和活力的近石剛弘。如果是具有特異能力的人,也許就可以看到他全身散發出令人目眩的光芒。耕平沒有透視的能力,當然看不到他的氣勢。但是全身的神經都感受到一股難以形容的魄力和壓迫感。不得不感慨壞蛋雖然是壞蛋,那種無以抗拒的壓倒性存在還是不容否定的。房間里到處點着蠟燭,幫近石製造出了很多個影子。

近石沒有朋友,據說在官員時代和銀行家時代都不受部下歡迎。他不需要友情、尊敬和信賴,因為他徹底實施了恐怖的管理方式。那些競爭對手、不服從他的人通通都遭到了死亡或不幸的報應。大家都戰戰兢、冒着冷汗宣誓服從近石,近石需要的只有奴隸。靠着《聖蛇靈連禱書》得到魔道的神秘力量后,近石讓自己的人生正如自己所想發展的路走--還包括了其他的人生,以後也會繼續這樣,直到永遠。

整個黑暗的天空和大都會映照在從天花板延伸到地上的巨大玻璃壁面上。帶着金黃色火焰環的黑太陽斜繞在右方,也就是西南方位。黑漆漆一團盤踞在正面的是新宿的摩天樓群,像巨大的墓碑一般。到了明天,這一邊也將燒毀,成為燃燒東京這個虛榮都市的火場骨灰吧。

近石端著白蘭地的杯子緩緩的轉過身來,他早就發現了侵入者的存在。

「不知好歹的東西,自己來送死嗎?」

近石根本連能戶耕平這個闖和者的名字都不打算確認,掀起了嘴唇的兩端。

「別再管那個小女孩的事,去澳洲安樂的渡過一生吧。現在還不太遲。好好的想想吧。」

近石叫耕平出賣來夢,耕平覺得體內的憤怒像火柱一樣噴射出來,彷彿就要染紅一整片的視界。

「該好好想想的人是你!」

好不容易才擠出來的聲音,像憤怒的結晶體被拋灑在半空中。

「快點讓這出醜惡的肥皂劇閉幕!現在我還可以放過你。但是只要你碰來夢一根指頭,我就把你腐爛的腸子拖出來,加鹽巴燒烤,喂人面魚吃。」

「小鬼,口出狂言要付出很高的代價喔。」

近石掀起上唇,露出看似強韌的牙齒。強烈的憤怒衝破了毛細管,讓近石兩眼充血。耕平想「開玩笑,該生氣的是我啊」。他的憤怒把恐怖遠遠拋開,該感受到的恐懼他完全感受不到。加上從一千兩百階的樓梯爬上來,還沒有完全把呼吸調整過來,可能也是感受不到恐懼的原因之一。

耕平的身體狀況還沒有恢復到可以感受到恐懼的程度。

雖然極盡威脅之能事,近石還沒有馬上使出實力的打算。

「小鬼,你知道我讓什麼實現了嗎?」

近石自問自答的說:「永遠的生命,而且還伴隨着年輕和健康,還有與實力相配的榮幸富貴。」

「誰希罕那種東西,俗透了!」

耕平唾棄的說。他本來就覺得近石不是什麼君子,但是聽到如此老套的話,還是覺得可笑到了極點。

「你都已經是個老人了,還說什麼長生不死。就算現在實現了,也晚了三十年啦。」

「不懂就不要亂講,不過,等等難道你不知道?」

「什麼?」

「呵呵呵,原來你還不知道啊。」

近石帶着優越感笑着。據說知道另人所不知道的事最能夠滿足人類的優越感。然後這份優越感會馬上轉化成「讓我告訴你吧」的誘惑。

「讓我告訴你吧,能夠跟異次元生命體完全融合的人就能夠長生不死。連面臨人生黃昏的人都能挽回最頂峰時期的年輕。」

「胡說八道!」

耕平回答的非常冷漠。他就知道一個曾經熾天使共棲一體的人,肉體遭到癌症的侵蝕無法痊癒。所以聽到長生不死這句話,叫他怎能不覺得可笑呢?

「你覺得那種事很不可解嗎?太簡單了,那個男人沒有完全融合,所以不但不能長生不老,反而毀滅了自己的身體。」

「」

「總而言之,那個男人根本不懂得使用熾天使賜予他的力量才會毀滅。如果能完全融合,絕對不會死的。」

近石說的斬釘截鐵,是個非常有力的斷言。耕平確認這個男人所說的話並不是刻意編扯出來的誑語。

「你所謂的長生不老是指年紀不會增加,也就是不會老化,也不會成長嗎?」

「怎麼,你要查字典看看嗎?」

耕平對近石的揶掄毫無反應,不,應該說根本沒有察覺到。因為有其他新的衝擊襲向了他,他想到的不是自已,而是來夢。

「那麼,來夢永遠不會長大了嗎?會一直維持小孩子的樣子嗎?」

「如果這是真的話,不是太可憐了嗎?」耕平不由得這麼想。

成長之後上高中、大學、戀愛、生孩子,這些平凡的幸福,難道都與來夢無緣嗎?當然,女性不一定只有結婚、生小孩才是幸福,也有很多女性沒有其中任何一項經驗也是個傑出的社會人,活躍在社會上。只要依照自己的意志跟價值來選擇就行了。但是,如果連想這麼做都不能的話就太過份了。

想到這裏,耕平差點抓起頭髮捉狂了,好不容易才從思路的迷宮中掙脫出來。這個把英國制西裝穿的直挺的挺的,傲然佇立在這裏的近石所說的話不一定是真的,必須加以懷疑。因為,就像高掛在空中的日全蝕一樣,這個男人只有外表光鮮亮麗,內部全是黑的。

***

把白蘭地的杯子放在大理石的桌子上,近石轉向了玻璃牆面。俯視着黑漆漆的地面,近石的雙頰刻劃出了淡淡的笑。

「唷,好大的一場火災呢。新宿正前方不是亞洲勞工特別多的街道嗎?那赤阪附近吧?黑和紅和對比真是太好了。」

耕平真想着被包在英國制西裝里的近石背後狠狠的踹上一腳。但是他剋制住了,接着問:「不是百分之百都會長生不老嗎?」

「一定會的。只要兩者融合了。」

「那麼,只要讓那個生物跟自己完全分離不就行了嗎?」

「不可能的,完全融合后就不能分離了。硬要分開的話就會死,肉體會炸的四分五裂。」

「怎麼可能」

怎麼可以發生這種事呢?簡直就是沒有出口,死路一條嘛。耕平在沮喪到絕望的傾斜路上,勉勉強強的撐住了腳步。

「這種事誰相信啊!你根本就是亂說一些無從證明的事,像這種蠢話,你最好少說一點!」

「蠢話?」近石露了愉快的笑容說:「你要這麼想不這麼想吧,對無知之輩說什麼都沒有用的。不管你怎麼叫罵,我都要得到那個不女孩。」

耕平不是來叫罵的,他只是下定了決心要阻止近石可怕的慾望。他假裝無意識的移動着身體的重心,近石不知道是沒發現;還是發現了也不放在眼裏,還是傲然的說着話。

「被生下來的將是我自己。」

「什麼意思?」

「就是我剛才說的意思。出生的嬰兒會擁有跟我完全相同的遺傳達室因子,而且把我所有的記憶接收過去。」

「胡說!」

「你用錯了感嘆詞吧?應該說太美妙了才對啊。」

愉悅的笑聲從近石的嘴巴里流瀉出來,像黑墨汁一樣污染了空氣。耕平發覺自己的額頭跟脖子上已是汗水淋漓。

近石開始了一長串的發言,他說:「那個小女孩不過是我重生的容器而已,我知道她跟熾天使已經完全融合了,所以我才選擇她。一般人是無法承受的,那個小女孩讓我再生后,也活不下去了。再生后的我到達年輕輝煌肌肉年齡的取頂峰時期時,就會長生不老。那個小女孩不過是我的苗床而已。」

「你以為來夢會答應你做這種事嗎?」

「小女孩的意志不是問題。她被選為我這種偉大人再生時的母體應該高興地犧牲才對。為國家和偉人犧牲自己是最美好的行為啊。」

「誰是偉人?」

茺謬的感覺壓過憤怒,耕平好不容易才擠出了那麼一句話。近石根本不管對方的反應,繼續說:「我已經不想再做那種世俗規範中的好人了。」

好人?耕平以為自己聽錯了,再看了近石的臉一眼,可是好像滿認真的,而且還漸漸的露出懷舊的表情。

「秀才學生、政府官員,然後當上銀行家。至今所走過的路,都是備受社會尊敬的人生,但是那種完全找不到缺陷的模範人生有多麼無趣,像你這種二流大學的庸才是不會懂的。」

耕平心裏想「要你管!」,但是沒有說出口,只是看着近石。

「所以我有一個奇想,那就是在找得到永生之前,先好好的玩個痛快。這場東京大火將成為我重生之前的預祝。」

像近石這種為了自己的慾望犧牲了許多人的男人,居然也會在意社會的眼光,簡直太可知了。不過近石可能也有他自己的不滿。譬如說,他本來可以擁有奔放自由的人生這類的。但是就算這樣,來夢也沒有義務為了讓近石自由快樂的人生而犧牲。

「將來,在我指導下重生的東京」

近石正要繼續說下去的同時,耕平往地面用力一跺,躍向側面邊,抓起放在牆邊紫檀台上的波希米亞玻璃花瓶朝近石扔過去。近石上半身一偏,閃過了飛來的花瓶。就在這一瞬間,耕平驅上前去扭住近石的手臂,把近石壓倒在地面上。

「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兒!」

彷彿那個聲音本身就形成了一道障壁。當耕平的兩手快要購到近石的領帶時,就在那半瞬間之前,耕平撞到某種東西,被彈了出去。兩個翻滾、三個翻滾,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站起來時,手觸摸到某種東西,原來是插著三根大蜡燭,呈山字型的杴制燭台。耕平抓住了燭台,就像中世紀的騎士握著長槍一樣的姿態握著燭台刺向近石。近石沒能躲開搖曳的火焰尖端,英國制的西裝衣領散發出焦味。

近石把手一揮,耕平的身體又被彈了出去。燭台猛烈的撞上牆壁,滾落在地上,但是,應該同時撞上牆壁的耕平卻消失了蹤影。

「呵呵呵」

近石不但沒有露出失望的神色,還顯得頗有餘裕。耕平就坐在另一個靠牆的沙發上喘著氣。

「呵呵,你也會用超能力把自己的身體送到別的地方啊,看來我得浪費一些時間了。」

近石的手動了,手掌慢慢的由朝上翹轉為朝下。放在房間一角的笨重衣櫥突然無聲無息的浮到了半空中。往兩邊開的門敞開來,裏面的抽屜像被從彈射器里射出來一樣,以飛快的速度沖向耕平。抽屜一個個撞上牆壁,破裂四散,碎片像雨一般落到地面上。接着是衣櫥本身在半空中飛馳,伴着雷鳴般的聲音撞上牆壁。碎裂的殘響聲中夾雜着近石的聲音。

「怎麼樣,要我把你的內臟壓碎呢,還是把你的肋骨一根根折斷?或是把你的肺和腸絞成一團?」

近石又轉過身去。好不容易躲過抽屜的空中攻擊,耕平喘著氣靠在牆壁。他真的覺得很不甘心,自己只有閃躲的份。

「好堅強的小鬼。」

「沒有你堅強。每天晚上至少有七個死人站在你的枕頭邊,你卻你能安然入睡,真是太堅強了。」

「真會耍嘴皮子!」

近石一邊吼出這句話,一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可能有是對自己的力量居然對耕平無效覺得有點奇怪吧。但是這個表情又有了奇妙的變化,近石停止即將展開的攻擊,甚至往後退了半步。

「你仔細想想吧,小鬼。」

呼喚他的聲音,帶着魔性的震動。

「能夠沒有遭到任何阻礙順利爬到六十樓,你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沒有把保鏢帶在身邊?嗯?用你的智慧好好想想吧。」

一進間,耕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其實不需要近石提醒,他早就覺得納悶了。不過,對於沒有帶保鏢這點,耕平認為是因為近石不相信任何人,而且有強烈的自信可以自己保護自己。這應該是一個很充分,很能讓人接受的理由,但是近石那幾近於殘忍的語氣中蘊涵着更不祥的意義。

「耕平大哥!」

聽到不該聽到的聲音,讓耕平懷疑自己的感覺和理性。回過頭,映在眼底的是幾根蠟燭跟搖曳的火焰,還有穿梭其間而來的來夢。腳步不像平常那麼輕快,那樣子就像個快要到達終點的馬拉松跑者。

「來夢,你來做什麼?」

耕平先是呆住,然後覺得腦海里雷聲大作。他終於了解近石的意思了,近石讓他靠近自己的理由是要引誘來夢現身。

只要耕平在,嚴禁構就會跟來,耕平被利用了,被當成了狠毒奸計的誘餌。

來夢跑到耕平身邊,用抗議和坦怨的視線看着耕平。

「耕平大哥去哪裏,我都知道的。說好不管去哪裏都在一起的,你怎麼可以放下我自己跑走呢?」

「你真傻,來夢」

翻開字典,「傻」這個字眼沒有稱讚的意思,也沒有感謝的意思。來夢為了到耕平所在的地方爬了六十層樓。一定會累的連腳都舉不起來,耕平想像她喘著氣,在好長好長的階梯上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樣子,言辭的表現力就變得非常的貧乏,只能說出那麼一個「傻」字。

當然,另外那個人是跟這種想像力完全無緣的。

「真令人感動的相會啊。我本來是打算在小女孩面前把你折磨到死的。當然現在還是這麼打算,不過稍微改變一下方式也不錯。」

迫不及待的近石背後,日全蝕的太陽已經開始接近地面了。不久后,真正的夜晚將取代假的夜晚,籠罩整個社會。

「不知我反過來做怎麼樣?先讓你動彈不得,然後再玩弄這個小女孩。讓你不想看都得看,不錯吧?」

耕平現在才知道的石剛弘這個社會菁英根本就是個最差勁的性虐待狂。小田切亞弓對父親的評語是正確的,近石是個折磨他人中尋找樂趣的男人。

「他是壞人!」

來夢用憤怒和厭惡的眼神看着近石,明快的下了這樣的判斷。因為人就是讓「耕平大哥」遭遇種種危險的罪魁禍首,所以一定是壞人--來夢的價值基準既明快又準確。

「壞人?」

近石開心的看着來夢。

「你就要在胎內培育這個壞人啦,小女孩。很遺憾,不能讓你了解名譽和榮耀的重要性。」

近石的話,來夢完全聽不懂。只是一股強烈的噁心感讓她全身顫慄。近石全身放射出來的毒念非常的強烈,說不定意志不夠堅定的人還會暈過去呢。

近石把兩手舉到臉前,做出勒緊什麼的動作。耕平覺得喉嚨好像被什麼捏住了,發不出聲音來,氣管受到壓迫,呼吸變得非常因難。發現異變的來夢,倒抽了一口氣。

「耕平大哥!」

「你的耕平大哥好像沒有力量回答你啦。」

近石挺著胸膛,盡情的嘲弄著。他們個對於征服他人、反覆嘲弄他人這種事永遠不會厭倦的男人。在這個男人管理下的東西銀行一定是個充滿恐怖的工作場所,就像斯大林統治下的蘇聯一樣。但是現在遭受折磨的是耕平,肺部細胞為了追求新鮮的空氣就快要爆裂了。眼前閃爍著無數的藍色斑點。近石兇狠的笑臉就在斑點的另一端跳躍着。來夢伸出手,想扳開那個卷繞在耕平喉嚨的某種東西。耕平已經快要沉沒到意識的水面下了,就在這一瞬前,兩個人的思潮突然同時炸裂開來。

「住手!」、「住手!」

室內充滿了閃光。

池袋周邊的人一定都看了塔頂閃爍著白色的光芒。能源衝撞爆炸。略遜一籌的人被彈出去了。不是耕平,而是近石。數十個燭台齊飛出去,在大氣的波濤中,近石的背部撞上了玻璃牆。

***

像巨大的蜘蛛網般龜裂開的玻璃牆前,近石好不容易才撐起了身子。無懈可擊的紳士第一次露出了破綻。頭髮凌亂,表情完全變了一個樣。他用力踩着翻倒的傢具和散亂的蠟燭,兩眼發出銳利的光芒。咬着牙說:「怎麼可能」

這是耕平不只用過一次的台詞,現在換近石用了。

「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被彈出去?不可能,我不可能會輸的」

橫飛出去的蠟燭大半被能源的強風吹熄了,室內漸漸被鎖入黑暗中。在不斷撥開一層層的黑暗后,近石把視覺焦點對準在來夢與耕平。磨牙般的聲音從他的嘴裏流瀉而出。

「我懂了,因為你們是兩個人。當兩個人的波長完全融合時,所產生的能量就可能性把我彈出去。」

不把所事情都說清楚就不能讓自己妥協--近石似乎有這種怪癖。

耕平把來夢扶起來,面對着近石,耕平突然有種奇特的想法。這個叫近石的男人會不會只是在演一場獨角戲而已?他只在乎自己,其他人都只是障礙或道具。他是不是從來沒想過,除了自己以外,其他的人也是會思考的?

「算了,反正我一定會懲罰你們的,你們將因為把我彈出去而受到懲罰。」

近石的指著耕平。只要耕平消失,來夢就沒有力量了。對近石而言,這是個很簡單的減法。

「我要把你的心臟挖出來,塞進你自己的嘴裏。」

耕平的心臟突然感到一陣劇痛,好像要在體內爆開來了。一陣頭暈目眩讓他差點就要蹲下了。就在此時,來夢從他身後抱住他,當他察覺時,痛苦已緩和了不少。

耕平本是想從前面掩護來夢,結果卻是來夢從背後保護了他。少女的手放在耕平胸口--小小的手緊緊的守護著耕平的心臟。近石如果要攻擊耕平的心臟就會傷到來夢的手,這是近石所不希望的。

「自作聰明的小鬼」

近石從齒縫中擠出這一句話。但是來夢並不是聰明才有這個舉動,她只是不顧一切的抱住耕平,結果湊巧阻礙了近石的計劃而已。近石改變戰術,不再攻擊耕平的心臟。既然他們在一起不能攻擊,那把他們分開就行了。

「怎麼了,正義的騎士要小女孩保護,你不覺得可恥嗎?是男人的話,就堂堂正正的跟我分個勝負,何必拿小孩當擋箭牌呢?」

近石為達目的的暢所欲言。雖然心知這是挑撥,但是耕平還是受到了傷害。當他把來夢的手扳離自己的身體時,背後傳來了一個沉着長者的聲音。

「年輕人,冷靜一點。這點挑撥都受不了,恐怕會守護不了自己最珍惜的東西喔。」

「北本先生!」

「哎呀呀、看樣子我趕上最高潮了。」

北本先生手上的手電筒又亮又強,照亮了凌亂的房間的每個角落。

「我是個很任性的觀眾,沒看到最高潮是不會滿足的。看在我一把年紀還爬上六十層樓的份上,你就允許我欣賞吧,近石先生?」

「你的確已經到了不必用一時衝動來取得諒解的年紀了,如果你乖乖待在家裏下棋的話,或許還可以活到八十歲呢,幹嘛跑來這裏縮短壽命呢?」

「這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比你長命,而且更悠哉、更健康。」

好像成了養老院裏的老人的唇槍舌劍了,就在耕平萌生這缺乏緊張感的想法時,舞台上又多了新的角色。近石的表情從懷疑轉為憤怒,一個對他、對耕平而言都顯得相當意外的人物出現了。

「父親,你好像陷入苦戰了呢。」

冰冷而充滿惡意的聲音從小田切亞弓的嘴裏流瀉而出。穿着和服,半隱藏地闃她背後的女性則是原姓宗方的宗方禮子。

「父親的力量就要被更大的力量封鎖了,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第一次嘗到挫折的滋味,你覺得怎樣啊?」

「你們來這裏做什麼」

「我早就把母親找來附近的餐廳啦,不然怎麼能這麼快就趕來呢?」

「你背叛我,亞弓,你」

「我只是覺悟了而已,當然,覺悟前發生了不少事。」

聽着父女倆充滿憎惡的對話,耕平隱隱約約掌握了狀況的輪廓。亞弓所下的賭注是讓耕平和嚴禁構的力量匯合打倒父親,近石好像也察覺到了。他瞪着禮子,喘著氣說:「我娶你當妻子,讓你當帝王的妻子,給你榮華富貴,你卻忘恩負義,你你!」

近石的聲音嘶啞,自大驕傲的帝王假面具剝落了一部分,卑俗小人的真實面孔暴露在大氣中。看到這個情景,耕平明白了。這個男人的邪惡和自大都是假借他人的力量得來的。大學的名氣、工作的權威、前妻娘家的門第和財產還有從魔道書取得的知道,全都是借用別人的力量,然後錯以為是自己本身的力量。結果面臨預想不到的造反和抵抗,借來的力量發揮不了作用的時候,就只能露出歇斯底里的狼狽相了。

「我要把你們全部殺掉!讓你們知道自己是多麼的無謀。」

近石的樣子非常恐怖。但是表現出來的不是他有多可怕,而是暴露了他的軟弱。這一點來夢也看出來了,所以當近石撲過來的時候,她一點都不害怕,快速的向後退一步,讓近石揮過來的手撲了個空。這時候,迅速銳利閃過的耕平的手腕,準確的一拳不偏不倚的落在撲空後腳步蹣跚的近石臉上。而且這一拳還是左勾拳,打的他鼻血四濺,身體以右腳跟為支點轉了好幾個圈。看着鼻青臉腫、翻滾到旁邊的近石,耕平心裏想「也不過是這種程度的教訓而已,這個男人應該沒有什麼資格抱怨吧」。

倒在地上的近石發出模模糊糊的呻吟聲,把身體弓起來,不一會兒,身體就開始激烈的扭曲起來。

「看,有東西跑出來了!」

來夢說的沒錯,身體縮得像是子一樣的近石,從鼻子和嘴巴噴出了像白色氣體的東西。那東西與其說像螢火蟲,還不如說像夜光蟲般地一邊灑落光芒,一邊像繩子細細長長的向空中延伸。

但是,延伸停止后雙縮了起來,要再回到近石體內。

玻璃牆不斷發出強烈的聲響,然後迸裂開來,能源從室內奔向室外,碎裂的玻璃碎片衝出室外,轉化成數千萬的光片亂舞;轉化成瀑布,傾瀉到兩千公尺下的地面上。如果是處於平常狀態,地面上不知道會出現多少傷亡的行人呢?

外面的風吹了進來,伴隨着氣和黑暗的強風無秩序的狂卷著。掉落在地上的坐墊、花瓶、裱框的畫都飛了起來,在坐空中激烈的舞動着。眼看着就要掉下來的吊燈一個旋轉,鎖鏈終於斷,發出鳴叫聲飛出去。耕平抱住來夢跳到旁邊,在地面上翻滾了圈。掉落在地板上的吊燈所發出的沉重聲響還沒停止,就聽到來夢的慘叫一聲。在地面上掙扎的近石,一隻手抓住了來夢的右腳踝。

「這個女孩是我的。」

近石的宣告聲,就像生命的鉸鏈在軋軋作響。

「為了重生,我需要這個女孩。我要讓她受胎,然後咬破她的肚子重生。」

來夢把左腳猛烈一甩。踢到了近石的臉部。耕平抱着來夢,踐踏近石那隻抓住了來夢腳踝的手。不必同情近石,也沒有那樣的餘裕。當他把全身力量放在鞋底用力一踩時,近石的手背骨好像折斷了。耕平拉起來夢的身體時,驚訝和噁心讓他倒抽了一口氣,因為近石抓着來夢的腳踝的那隻手,皮開始一點一點的脫落從英國制西裝袖子看到的是,沒有骨、沒有肉、綻放着光澤的綠色果凍般的物體。

近石的臉上的皮膚也剝落了,一團果凍中只剩下眼球和牙齒還保持着人類的形狀,閃閃發光。近石站起身來,上下排牙齒像壞了的響板般吱吱嘎嘎的響着。他張開兩手,又要撲向耕平和來夢。就在這時候,那個奇怪的身體向後倒了下去。西裝的胸前膨脹起來,鼓的高高的,扣子和衣服發出聲響,迸裂開來,從那裏噴出來的是火焰。抱着來夢的耕平看得目瞪口呆,在革種衝動的驅使下,把視線轉向了旁邊。

宗方禮子的手上有一團火焰,那是燃燒到一半的銅板畫。銅板畫上畫着什麼,耕平可完完全想像出來。

「碰」的一聲,蒸氣爆炸的聲音后,綠色的黏液四濺,近石的身高突然矮了好多。他的頭飛了出去,向保齡球般的地下翻滾。綠色的頭瞪着禮子,懊惱的發出咬牙切齒的聲音:「禮子」

禮子用失去焦點的眼眼看着丈夫的頭,沉默不語。代替她用激烈的語氣回應的是女兒不田切亞弓。

「媽媽跟你生活了二十年呢,雖然所受的待遇跟奴隸一樣。但是,就算是九官鳥,養了幾個月也能學會幾句話,你以為媽媽會得不到你一點秘密嗎?」

也就是說,她知道打倒近石的方法。但是在這麼做之前,要先封住他的力量。現在方法和機會兩者兼備,終於打敗了近石。近石已經不能再辯駁,因為他做不到了。綠色的頭溶化了,像蠶豆湯一樣流瀉在地面上,眼球凸出,垂吊著,眼窩裏也噴出了火焰。失去頭部的身體完全裹在火焰中,跳着奇怪的舞步。不久,肩膀撞上玻璃牆前,已經破裂了一半的玻璃發出尖銳的碎裂聲,近石的身體被拋出空中,然後往下墜落。一邊墜落,一邊燃燒,在離地數十公尺處時,火焰四散,化為烏有。

頭部一邊燃燒,一邊凋萎,存活下來的人們視界為之一變。來夢和耕平同時向窗外望去,看到的是沈落在太陽,而不是日全蝕。閃爍著金黃而且深圳特區紅的光芒。雖然小,卻是一個強烈的光和熱的聚集體。

當凍結的時光再度流動時,第一個採取行為的是小田切亞弓,露出與感傷或餘韻全然無緣的表情。北本先生一副不經意的樣子,問她說:「今後打算怎麼辦?」

「這種時刻的台詞,很早以前就被定型啦,那就是『出國去』。幸虧這個世界沒有被統一成一個國家。」

亞弓轉過身去,握住木然站立着的母親的手。那種握法非常的粗暴,「走吧!」這句話的語氣也很冷漠,因為她不習慣溫柔的表現方法,耕平覺得自己好像可以理解亞弓的心情。亞弓面無表情的從佇立的三個人面前走過,沒有說一聲再見。三個人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這樣比較適合亞弓,三個人就在沉默中目送著亞弓和她的母親。

以後,小田切亞弓必須守護著形同廢人的母親,還必須為自己的演唱會出現傷亡者負起責任。她會被帶到警察局錄口供,對她的偶像形象將造成傷害,她大概得從零做起吧。這些事都必須由她自己承擔,不是旁人可以介入的。

北本先生低聲對耕平說:「怎麼樣,她應該會是個不錯的女人吧?」

「也許吧,不過,不管怎樣,都是與我無緣的女人。」

「萬一有緣,就是她繼承了父親的邪惡,再來找耕平和來夢麻煩的時候吧。」這就是耕平所做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庸俗結論。由她這次的言行來看,並沒有轉向正義的跡象,只是藉此抒發了她個人積壓已久的怨念,同時利用耕平和來夢剷除了她最大的阻礙者,這樣的色彩反而比較濃厚。不過為了雙方着想,耕平當然不希望事情會演變成那樣。據北本先生說,她的手上還有很多幅銅板畫跟《聖蛇靈連禱書》。而耕平為了保護來夢跟自己,今後也不會再吝於使用自己所擁有的力量了。

在富士山地區,晚秋的太陽已經快要完全沉沒了,那是個從黑暗中被解放出來的金黃色和深紅色的圓盤。才剛看到星得在將暗未暗的天空裏開始閃爍時,就又被突然了現在地面上的巨大星座遮蓋了天空所有的光芒。停電結束,東京的電氣光芒又恢復了正常。這是十一月一日,下午六點。從能戶耕平和立花來夢再會後,大約經過了四十八個小時。

「電梯會動了。」

來夢向大家報告。亞弓和母親已經下樓去了。不過看來耕平和其他人不用再走六十層樓下去了。

可以乘坐四十個人的電梯,只乘載了三個人往下滑落。在電梯裏面,耕平發出疲憊的嘆息聲,也不算是發問的喃喃的說:「這件事算是結束了嗎?」

「對我們而言算是結束了,之後的事就交給警察和政府了。至於聖路加斯大學就要靠池之內啦。不過,除了說這是一種原因不明的怪異現象之外,恐怕也沒辦法做什麼正式的發表了。」

耕平邊聽北本先生所做的穩健總結,心裏邊想着「或許,什麼都沒有結束吧?」結果,近石不是全能的,也沒有領會到真理。他一定只是讀了《聖蛇靈連禱書》,理解了其中一部分,再擷取對自己所讀的一部分而已。運用在自己的慾望上而已。他得意洋洋對耕平說的那些話,也都只是對自己有利的那部分而已。拜蛇教、《聖蛇靈連禱書》、異世界、異世界居民,還是完全沒有交代出一個清晰的全貌--如果有所謂的全貌存在的話。

魔道這種東西畢竟不是人類可以操縱的,控制不了野心和慾望就只有走上自滅一途。就像麻藥一樣,自我膨脹,自我陶醉的結果,就是走向破滅。耕平再次覺得這種東西沒有必要擁有,也沒有必要使用。

走出旅館,一整列的街燈閃耀着白色的光芒,走在街道上的人都發出喜悅的歡聲。異常的一天終於結束了,至少,目前是。

結果,這一晚耕平又留在北本先生家。

「現在回去太奇怪了吧。等天亮了再回你的公寓吧。而且,萬一明天醒來還是黑漆漆一片的話,沒有你在會覺得很可怕的。」

北本夫人很有技巧的把他留了下來。吃過飯後,電視全是在報導異常的一天的特別節目。北本先生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衝掉了好幾天來的疲勞。耕平和來夢坐在客廳靠窗的沙發上看着電視。突然,來夢側耳傾聽着某種聲音。

「耕平大哥,是蟲叫聲呢。」

北本先生曾經評估過耕平和來夢的力量,他說「不是十加十的力量,而是十乘十的力量。也就是一百,而不是二十的力量。」或許真的是這樣吧,如果就不是由他單方面來保護來夢,而是他跟來夢一起保護自己的話,那就更好了。不過耕平覺得,力量的泉源不是來自異次元的存在,而是來自於人類之所以身為人類的心要資源中。

蟲兒們在窗邊秦著高高低低的夜歌,明天應該會是個大睛天吧--如果天真的會亮的話。然後,早晨的晨歌將換成鳥兒們來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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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魔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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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秋的魔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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