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靈異手冊

午夜靈異手冊

序章

「那麼,咱們開始吧。」

她將額發撩起,緩緩環顧四周,神情嚴肅地說道,其他三個人點了點頭,四隻手同時伸到桌子中央交叉相握,手腕懸空,然後把一隻剛剛削好的鉛筆放在四手之間的空隙里握緊,筆尖輕輕地接觸鋪在桌上的白紙。

屋子裏一片寂靜,只聽得見四個女生略顯緊張的喘息聲。桌子四角點起四根蠟燭,搖曳的燭光映在大家臉上,令每個人的表情看起來都飄忽不定。

這正是初夏時節的午夜,時鐘的指針早已過了12,整個房間被這一片昏黃的燭光所籠罩,微開的窗戶外面一片沉滯的黑暗。

「筆仙筆仙請出來,筆仙筆仙請出來……」

四個人都閉上了眼睛,嘴唇輕輕蠕動,在心裏默念起來。

過了將近一分鐘,窗外似乎吹進一股微風,四支蠟燭的火苗都顫抖了一下,四個人同時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加在自己手上,輕柔且陰冷,鉛筆隨着這壓力緩緩移動起來,筆尖在紙上輕輕地劃出一個圓,屋子裏的溫度似乎降低了一些。

「請來了……」

不知誰低聲說了一句,四個人不約而同地向後靠了靠,緊握著鉛筆的手卻不敢放鬆。

「……開始問問題吧。」

「唔……讓我想想,筆仙筆仙,我的前世是什麼?」一個女生猶豫再三,咽了咽口水,小聲問道。

她問完問題,宿舍里恢復了寂靜,所有人都屏息凝氣,緊張地盯着白紙。

「快看,筆動了!」

她們又感覺到了那種無形的壓力驅動着鉛筆在紙上移動起來,最初只是無意的線段,但後來卻逐漸成形,似乎組成了幾個字:

「我在環化路。」

環化路?

環化路是她們宿舍西北邊的那塊街區的名字,但這和前世有什麼關係?幾個女生面面相覷,一頭霧水。

「筆仙筆仙,我的前世是什麼?」那女生壯著膽子又問了一次。

鉛筆無聲地在紙上滑動。

「我在東門」

「……」

東門是指她們學校宿捨生活區的東門,但是……這也與她的問題完全沒有關係。

四個女生交換了一下迷惑的眼神,心中無端升起一股不安。

被四隻手夾住的鉛筆仍舊「沙沙「地在紙上移動着,速度也越來越快,字也越來越清晰:

「我在一號樓」

「我在二號樓。」

「我在三號樓。」

宿舍里所有的人臉色「刷」地一下子全都變了,她們的宿舍正是在四號樓的三層。

「你……你們是不是誰身上帶金屬的東西了?」

其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女生忽然想到,顫聲問道。玩筆仙的時候,有一個非常大的忌諱,就是玩的人身上不能帶任何金屬物品,否則極有可能出事,至於出什麼事,就得看你請來的筆仙到底是什麼……

其他三個人聞言,都紛紛低頭,用自己另外一隻手查看。

「我這裏沒有。」

「我這裏也沒有。」

「沒有啊……啊!」

最後一名女生突然驚叫起來,她注意到自己的皮帶搭扣是鐵制的,剛才玩筆仙之前一時大意,竟然忽略了這點。

四個人這一下子全怔住了,夾着鉛筆的手僵在空中,冰冷的恐怖感好象一條毒蛇慢慢自她們的脊椎骨向上爬去,緊緊擷住她們的心臟。每個人都發現自己手腳冰涼。

「我在四號二層」

紙上的字緩慢有致地出現,巨大的沉重感籠罩了整個屋子,窗外四方形的黑夜彷彿窺視他們的眼睛,一個女生瞪大了眼睛想哭,卻不敢發出聲音,死死咬着嘴唇,表情因為驚恐而變的扭曲。

「我在門口」

看到這行字,宿舍里一瞬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四個人全象石偶一樣傻在座位上,僵直不動,只有四隻手仍舊夾着鉛筆,懸在紙面上。

屋子裏沒風,蠟燭搖動的火苗卻彷彿被什麼引導著,向著房子門口方向伸去。四人的影子都被拉的很長,在門與桌子之間隨着燭光飄搖……突然,蠟燭的火苗猝然熄滅,宿舍一下子落入沉重的黑暗之中。在燭光消失之間,她們四個人看到了筆仙寫在紙上的最後一句話:

我在你們當中……

一之章

什麼是憂鬱?

在這樣的季節里,即使是和熙陽光也不能帶來多一點的生氣。這座熱鬧的城市總沉浸在一種蕭索寂寥的氛圍中:林立的高樓大廈泛出灰白的頹唐色調,路上的行人個個行色匆匆,街道兩旁的電線桿彷彿落光了葉子的枯樹,使得心中終日漂浮着令人壓抑的鉛灰陰雲。

不知道為什麼,沈風息對這樣的季節產生了微妙的歸屬感。佇立在街頭,肩上的背包愈加沉重。他開始覺得自己一步一步陷入陰鬱、沉悶的深井中,沉於水面不再浮上來。

究竟是什麼讓這位十六七的清秀少年如此憂鬱呢?是青澀的戀愛、沉重的學業還是面臨危機的友情?

都不是,真正的理由是:

他迷路了……

「胡說!我只是不知道我在哪裏!」沈風息忽然提高嗓門大喊了一聲,不明就裏的行人紛紛把好奇的眼光投過來。

沈風息用充滿殺氣的眼神掃視了一遍周圍的環境,這是一處繁華街道,在他的肉眼視線之內就有五條伸向不同方向的寬闊大街,而路牌比麥當勞的餐牌還要讓人眼花繚亂。

他努力想找其他的比喻,但是腦子裏卻總是湧現出麥當勞那奶黃色的M標記。這也難怪,已經足足大半天沒吃過東西,他口袋裏就如同胃裏一樣空空蕩蕩。

「嗚,我不要就這樣死掉,任由屍體在街頭髮臭。我還有人生要享受!我還未吃過真正的龍蝦!還有人借了我三十七塊至今沒有還呀!」沈風息在心裏發着不着邊際的哀鳴,同時咬牙地向左右街道望去。這是他第一天來到這座大都市,剛一下火車就被洶湧的人群裹脅著來到了宛如迷宮般的大街上,稀里糊塗地坐錯了公共汽車;於是路痴之神照着此人十幾年來的慣例,再一次眷顧了這個忠誠的信徒。

忽然之間,沈風息感覺到一絲異樣,他猛然回頭,視線朝着遠處的某一點望去。視線的終點是一個二層小樓網吧,上面寫着「藍色寬頻」四個字,門口停著自行車,不時有人進進出出。

他嘴角一絲可稱「猙獰」的笑意將那張堪稱清秀的臉破壞得很似電影里的反派。

「哼哼,居然在我正窩火的時候看到這個!就讓你們嘗嘗窮人的怨念!」沈風息一腹怒氣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地方,他挎起背包,大踏步地衝到網吧裏面。

網吧裏面人聲鼎沸,空氣渾濁。男男女女聚精會神地坐在一字排開的機器前,大部分人都在用攝像頭與網絡另外一端的朋友聊天。還有一些人在玩網游。沈風息環顧一圈,眼裏掠過一道嘲諷的寒光。他徑直走到收銀台前,用手一拍桌台,大聲說道:「這裏的老闆在嗎?」

「我就是,小鬼你想上網?」一個四十多歲的時髦女性打量了沈風息一番,「我們這裏除節假日禁止未成年人入內。不過如果你肯多加一塊錢,我倒可以……」沈風息嘿嘿一笑,伸出手去:「這位老闆,如果你給我一百塊錢,我來幫你把這裏打掃乾淨。」女老闆先是一楞,然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走開走開,小乞丐。」

「老闆,我可以幫你打掃一些不·干·凈·的東西呢……」沈風息雙手撐著桌台,把臉湊近女老闆,露出一臉誘導式的笑容,一字一頓。女老闆一聽,臉色有些不自在,口氣也軟了下來:「胡,胡說,我這裏會有設那麼不幹凈的東西。」

沈風息也不說話,只是用手一指遠處房間拐角處的一台電腦。整個網吧的電腦都坐滿了人,唯獨那台電腦錢空無一人,屏幕還用布蓋了起來。女老闆一見面色大變,左右看看無人,壓低了嗓子對沈風息說:「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沈風息不耐煩地搖了搖頭,他向來覺得浪費體力是件罪惡的事情,於是只簡短地回答:「我是路過,偶爾看到的。喂,你到底要不要我幫你打掃?」

「六十。」女老闆想了一下,鼓足勇氣回答。

「八十,不答應我就走了,今天晚上它會陪你睡覺,並給你表演睡前鬼故事。」沈風息鎮靜地回答。

「七十五。」女老闆打了個哆嗦。

「好吧,成交。」沈風息打個響指,接過老闆遞過的幾張錢,熟練的伸指彈彈辨認錢幣的真假,然後把它們揣到褲袋裏,長吐了一口氣。

接着大大咧咧走到那台電腦前,拉開蓋布開機,然後從背包里拿出一個古怪的東西。老闆娘遠遠看不清楚,又不敢問,只要膽戰心驚地偷偷望着這個詭異的中學生。

很快電腦開機完畢,這是一台裝了XP系統的電腦,上面是個銀色小巧攝像頭。沈風息熟練地操縱滑鼠打開自己的QQ。他拉動好友列表,很快發現其中多了一個沒有名字的QQ。

「果然如此」

沈風息很快點開那個無名的頭像,然後開啟了攝相功能。

幾秒后,QQ提示已經視頻連接,本該出現的是對方的臉,可卻是一片漆黑。接下來的一瞬間,機箱忽然響起了古怪的聲音,沈風息一下子覺得自己被黑暗裹了起來,周圍變的一片漆黑,寂靜無常。

「嗚……」一陣空洞凄厲的呻吟似乎從遠遠的地方傳來,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涌過來。

沈風息毫不畏懼,白皙的臉上浮現出與年齡不符的冷靜,他緩緩舉起手中的手機。這台手機外殼畫滿了古怪的花紋,按鍵上寫着不同符號,液晶屏幕不是普通的扁方形而是豎起來的長方形。隨着沈風息大拇指在按鍵上不斷按動,很快屏幕上出現了一豎曲里拐彎的標記,就像一張靈符。

「為了本少爺的午餐,乖乖被超度吧!」

大拇指終於移到了發送鍵上,猛然用力。手機瞬間發出光亮,將周圍的漆黑照的透亮,不斷有金黃色的光絲纏繞着一個古怪的東西。那東西的形態像是一個半血骷髏,神色枯槁,頭髮很長。

「生前一定是個豬頭猴臉的蠢材,變成鬼都這麼難看。」沈風息毫不猶豫地下了結論,然後飛快地用手一勒。光絲猛然收緊,那鬼怪凄厲的吼了一聲。出乎風息意料的是,它居然掙脫了光絲的束縛,吱溜一聲逃回了電腦里。

屏幕上的QQ忽然跳動起來,很快那個無名的QQ跳出血紅色的一句話來:

「我要向你們復仇!」

「只會躲藏在硬碟裏面靠視頻嚇唬別人的無膽匪類,你的存在就連鬼族都會蒙羞。」沈風息飛快地敲打鍵盤,鏗鏘有聲。

QQ頭像很快變成一個猙獰的骷髏頭:「你們全都要死!」

「對不起,我和你不同,未來光明得很,而且像我這麼英俊的人死了可是有很多人會哭的。」沈風息飛快地從背包里掏出一根USB接線,彎下腰把手機與機箱連接起來。音響里突然傳來一陣噼啪的雜音,周圍的黑暗似乎稀薄了一點。

「這樣就行了……」沈風息暗想,他剛想喘口氣,卻忽然發現整個人無法動彈,「糟糕!」

「哈哈哈,我就等着你把那個什麼東西接進電腦。我根本不在電腦里,我的怨念是凝結在攝像頭上,你這個笨蛋完全弄錯了方向!」

QQ上的骷髏頭得意地笑起來,鮮血開始從機器的各個縫隙里流出來,很快就沒過了沈風息的腳背。「你就和我一樣成為冤魂吧,好管閑事的臭道士!」

周圍的人仍舊忙碌著自己的事情,在小心躲在櫃枱后的老闆眼裏,只看到那個中學生在對着電腦喃喃自語后突然不動了而已。

在幻像里被血漸漸淹沒的沈風息這時候還是一幅嘲諷的表情:「我想你弄錯了一件事。」

「什麼?」

「我不是在多管閑事,幹掉你我就有七十五塊錢拿,麥當勞牛肉漢堡套餐的話可以吃兩次。」

骷髏頭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還是在計算自己到底值不值這麼多錢。過了半分鐘,骷髏頭才重新跳躍起來:「去死吧!!我好恨!」鮮血已經沒到了沈風息的腰部。他這時候卻不緊不慢的開口發問:

「你就是這樣躲藏在攝像頭和QQ後面么?」

「不錯,那上面凝結着我無比的怨念。」

「你生前也是整天泡在QQ的視頻功能里吧?」

「不錯!」

「……」沈風息嘆了一聲,「那麼你生死又有什麼區別?」

骷髏頭這一次又陷入了沉默,而且比上一次思考的時間還要長。當它的頭像再度跳動的時候,沈風思動了。

這一次他動如迅雷,兩隻手「唰」的一生掙脫血水束縛,紛飛交錯,在空中飛快的劃出無數道線。本來被接入電腦的手機也隨之應和,發出悅耳的鈴聲,赫然是道家的咒文吟唱。血水受了這振蕩,又如潮水一般嘩嘩退去。

「怎……怎麼可能!普通人怎麼可能掙脫我的怨念!」骷髏頭跳出來的QQ信息字全大了一號,充分顯示了他的驚訝。

「那時當然的啊!」沈風息重新掌握了主動,他晃了晃食指,露出囂張的表情,「有了七十五塊錢就不是普通人而是有錢人了。」

金絲越張越多,音樂越來越響,而黑暗也在沈風息毫不留情的攻擊下越來越稀薄,最後退縮成了攝像鏡頭上的一個黑斑。整個屏幕上只剩下骷髏頭有氣無力的QQ信息。

「你贏了……」

「明白事理的差距,已開始乖乖升天就不會浪費我的體力了,切。」

骷髏頭的線條似乎變得柔和了一些,剛才的兇狠戾氣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有痛苦與無奈:「……我就要消失了……嗚……其實我的身世時這樣的,我曾經通過視頻認識一個女孩……」

「等一下。」沈風息打斷了他的話,「我對這個沒興趣,你可以去死了!哦不,是死第二次。」

「怎,怎麼可以這樣。」骷髏頭掙扎著哀鳴道,「所有的故事裏,不是都要等到鬼魂說完自己的傷心往事才結束嗎?」

「看我的口型,只—有—漂—亮—的—女—鬼—姐—姐—才—有—這—個—資—格。」

說完這一句,沈風息雙手一合,一道耀眼的光芒炸裂,形成一張陰陽魚圖籠罩在電腦上。攝像鏡頭上的黑斑就在光芒照拂之下似陽光下的雪花一般融至無形。

黑暗瞬時全部退去,沈風息發現自己再度回到網吧里,前面是電腦,旁邊是熙熙攘攘興高采烈的人群,女老闆還在遠處看着他。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現實里才過了一分鐘不到。

當沈風息要離開的時候,女老闆敬畏地小聲問了一句:

「能,能告訴我你是如何知道這裏鬧鬼的嗎?你明明連門都沒進過啊。」

「怎麼說呢,應該歸功於我極度渴望求生的直覺吧。」

沈風息晃了晃那七十五元錢鈔票,大搖大擺走了出去,直接鑽進一家麥當勞店去……

兩個小時后

……沈風息放下手裏的背包,揉了揉被勒痛了的指關節,向前面望去。

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大理石質地的中學校門,門上匾額懸著四個鎦金大字「海東中學」,校門裏面正對的是一個圓形的噴水池,一尊不知名的名人塑像孤零零的立在水池中央。噴水池后是一棟五十年代風格的圖書館,牆壁成灰色,高大而陰森;屋頂有一座黃銅色風向標,懶洋洋地支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剛才用在網吧里賺的錢大吃了一頓麥當勞,然後打了輛車。這一次總算沒有走錯,司機順利地把這位少年送到了海東中學。這一趟花了三十元錢,讓沈風息心中隱隱作痛。

當沈風息看到那隻風向標的時候,一股嫌惡感瞬間湧上心頭,他喃喃道:「好醜……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這個真是丑到不能忍……」

此時正是學校上課的時候,校門口靜悄悄的,沒什麼人,只有一個門衛老大爺懶散的爬在門衛室里。沈風息從懷裏掏出一部手機,大聲說道:「喂,我到了!」

「哎呀,這麼晚,是又~迷路了吧?」電話里的聲音很歡快。

「是啊!人生總會有一兩次的。」沈風息沒好氣地嚷道,「不想被我吊在鐵門上打就快來接我!」

電話里沉默了一下:「我現在上課呢,這樣吧,你進了校門一直走,在圖書館門前右轉,過了一片小花園就可以看到操場。我就在那裏。」

「……明白了。」

「對了,風息師弟。」

「長話短說,手機話費很貴的。」

「你算自己的迷路次數時好像少算了兩個零吧?還有,我前幾天聽了段兒長篇評書,我講給你聽啊。」

「你去死吧!」

沈風息「啪」地按掉電話,剛要邁腿往裏面走,就聽後面一陣車響。沈風息轉頭一看,有輛的士停在了他身後,一個留着長發的女孩子從車上走下來,從車的後備箱裏費力地往外提行李箱。大概是行李太重,她提到一半,腿突然彎曲,一個踉蹌,大箱子向她倒過去。沈風息恰好就在旁邊,直覺伸手一把撐住箱子。

那個女生狼狽的抽出手拍拍腿上的土,臉色微微泛紅,不好意思地說道:「謝謝……你啊,同學……」她的聲音很低,而且發虛,顯得中氣不足。

「下次記得要謹慎挑選計程車,有些司機還沒有進化出眼睛和道德。」

沈風息冷冷地望了一眼無動於衷的司機,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雖然懶得動,處於基本人道主義還是幫那個女生把其他幾個包一個一個地抬了出來。等到所有的包裹都抬出後車廂,計程車立刻朝後稍微退了一下,隨即揚長而去,掀起一片塵土。沈風息皺起眉頭,用手掩住鼻子。

「喂,要不要幫你抬回去?」

「不,不有了,會有人來接我的。」女生小聲說。這時候沈風息才注意到,這個女生雖然容貌頗為清秀,但臉色卻很蒼白,幾乎看不到一絲血色,就像是尊瓷娃娃。他略通相面之術,不禁多看了她兩眼:鼻子小而尖,嘴唇平薄上挑,右上還有顆黑痣。沈風息心中一動,鼻是五官之祖,卻被唇線上挑佔了福格,又有黑痣居右,不是個好面相。

沈風息猶豫了一下,正要開口問她八字,忽然從校門裏走出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和幾個隨從。胖子一見那女生就迎過來,笑容滿面的嚷道:「哎呀,小古你到了,怎麼沒通知我呢。」

「不好意思,武主任,我也是剛下車。」

「叫我叔叔就行了,跟我還客氣什麼。」武主任掃了一眼行李,「赫,東西還真不少,來來,我幫你拿,宿舍都給你安排好啦。」他看都不看站在一旁的沈風息,讓幾個隨從扛起行李,催促着小古朝校園裏走去。小古看了風息一眼,微鞠一躬,跟着武主任走了。

「也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自求多福吧。」沈風息聳聳肩,挎起包來也朝校門裏走去。就在轉身的一瞬間,他藉著餘光驚訝地發現這個女孩子走路的方式格外怪異,她兩條腿僵直不彎,腳掌輕輕沾地,似乎根本沒着什麼力。

沈風息大吃一驚,據他所知,這不是活人走路的姿勢,只有一種東西用這種方式步行……等他連忙瞪眼去看時,卻發現那女孩走路已經恢復常態,就如同任何一個高中女生般普通。

「難道是我的錯覺?」沈風息揉揉眼睛,心想大概是迷路太多所以導致幻視了,於是不再多想,決定呆會一定要到小賣部買張地圖隨身攜帶。雖然照以往經驗來看,及時買十張也於事無補。

繞過噴水池,拐過圖書館,左側是一張長滿翠綠樹木的小山包,空氣登時為之一澄。這時前方傳來一陣腳步聲,沈風息抬頭望去,發現迎面走來了三個學生模樣的傢伙。三個人年紀與沈風息差不了多少。中間的一個戴眼鏡的矮個子雙手捧著一個風水羅盤,走得很謹慎;旁邊兩個人一胖一瘦,各捧著本舊書,嘴裏念念有詞三個人不時探頭探腦,左顧右盼……

「羅盤動了,誒呀,是朝着東北。」眼鏡忽然大聲叫到。

「東北屬土。」右邊的胖子趕緊翻書。

「錯拉,錯拉,西南才是土呢!」左邊的瘦子立刻反駁

矮子不耐煩的嚷到:「到底屬什麼呀?怎麼書上寫的不一樣啊?」

沈風息聽了,嘴角微微翹了起來。這些不知所謂的外行人,連最基本的五行八門之間都沒有搞清楚,就學別人堪輿?而且,這分明還是三個學生,高中生看風水,這是所謂的正常高中嗎?

他們渾然不知沈風息心裏所想,三個人把腦袋湊到一快兒,就站在過道上那拿着兩本舊書翻來翻去,嘴裏嘀嘀咕咕。那瘦個兒索性掏出個作業本,趴在地下開始演算。

「對不起,請讓開一下。」沈風息壓住自己不屑不口氣,盡量禮貌的喊了一聲。矮子抬頭看一眼他,挪開步子,給他讓開一條剛好可容一個人通過的道。沈風息剛要邁步過去,就聽那個瘦子一拍大腿,叫道:「土不是五行居中嗎?應該是在中間啊!」

沈風息其實並不想多管閑事,但他看到無知的傢伙在發表無知的言論,終於忍不住回頭說道:「東土屬艮,西南屬坤,一個是八白土,一個是二黑土,拜託你們先去學學洛書九星好不好?」沈風息的話讓那三個人都嚇了一跳,他們沒想到這個小白臉還知道這些,不約而同地抬頭來。

「這位同學,你也懂堪輿?」眼鏡問。沈風息撇撇嘴道:「別用也字,我和你們不同。」

眼鏡一把住他的袖子:「這,這位同……不,這位師父……你得幫幫我們!」

「對不起,我不是什麼師父,而且我不習慣腦子蠢的人碰我。」沈風息冷淡地說,同時把自已的袖子抽回來,「我對你們的遊戲沒興趣。」

「這不是遊戲!這關係到我們學校的安危!」眼鏡雙拳攥緊,激動地大叫。

沈風息一把拉住他的衣領,一字一句地說道:「仔細看我的口型,關—我—屁—事。」

「但是,在這樣下去,這周六還會鬧鬼的……」

「要擔心的事多了,下星期還有考試呢!」沈風息丟了這句話,徑直離去。他不喜歡多管閑事,尤其不喜歡多管沒好處的閑事。經常有無知的小鬼受了漫畫或者地攤文學的蠱惑,自以為是地去勘測風水或者寫符念咒,對此沈風息的評論只有一句:「人類的智力沒有下限。」

比起偶爾出現的鬼怪,無處不在的傻瓜才真正會讓人困憂啊,沈風息經常想。

擺脫他們三個以後,沈風息很快繞過山包和幾棟建築,到了操場。這是一個標準的四百橢圓形操場,草坪很茂盛,看上去像是一席綿軟的綠毯子。沈風息手搭涼棚放眼望去,看到操場上只有一個班的學生。一名短髮體育老師叉腰站着,中氣十足地對着學生喊道:「今天的陽光好不好?」

「好……」學生們有氣無力的說道,體育老師問這個問題,十有八九是安排了大運動量的項目,沒必要給予太過熱情的回應。

「那麼全體散開。」

學生們懶洋洋地伸直手臂,散開隊伍,這是要做準備活動了。但出乎他們意料,接下來那個體育老師揮舞着手臂,大聲說:「全體躺下,四肢伸平,這麼好的陽光,就該在草地上幸福地睡覺。」

「人們和青草一樣,都需要光合作用。多沐浴一些陽氣,對你們的健康很好的。」

於是忽啦啦所有的孩子都躺倒在地,發出一陣幸福的嘆息。他們早起睡覺不足,現在太陽光灑在身上說不出的暖和,瞌睡像雨後春芽一般冒出來。偶爾有學生抬頭看一眼,卻看到那個體育老師居然也和學生一樣,四肢攤開躺在地上一臉舒服地打盹。仔細一看似乎口水都快留下來了……

沈風息走到跑道邊上,把肩上的背包慣到地方。不知道那包里裝了些什麼東西,撞到地面發出一陣金屬的咣當聲。體育老師聞聲抬頭來看,連忙爬起來拍拍身上的草,讓學生們繼續「自習」,然後跑過來。

「呦,師弟,你終於到了。」體育老師笑眯眯地拍拍沈風息的肩膀。

「在我迷路了這麼久的時候,你倒是舒服的躺在這裏曬太陽。還有,在學校別這麼叫我。」沈風息一臉鬱悶,卻沒有拍開搭在他肩膀上那隻手。他這個師兄叫馬鳴,在這個學校里當體育老師。這個傢伙的性格很讓人受不了,像只猴子一樣上竄下跳,在沈風息這種極端個人主義者眼中簡直就是不可理喻的存在。

「哎,眼見你這麼大了,對於習慣性迷路至今都不能克服這點,師兄我很擔心啊。」馬鳴搖頭晃腦,「報到手續和宿舍我都幫你安排好了,那個班級不錯,女生很多。」他怪笑着特意把「女生」二字講得很重。沈縫隙從鼻孔里冷冷地哼出一聲,眼睛眯起來,以觀望一口待宰肥豬的眼神打量著馬鳴。

「比起這個問題,師兄你先借我三百塊錢,我沒錢了。」他摸了摸口袋裏所余無幾的鈔票,燦爛笑着對馬鳴說道,那個「借」字咬得輕飄飄的。

「哎呦呦,像我這樣的窮人你都不放過要剝削么?」馬鳴攤開雙手露出同樣的假笑,「當體育老師沒多少錢賺的,難道你要師兄我成為該校第一個餓死的老師?」

沈風息笑容依舊:「你會不會餓死我不知道,不過你要是不借,我敢肯定你立刻就會被打倒死。」

馬鳴看了看仍舊在草坪上曬太陽的學生們,嘆了口氣,從懷裏掏出三張一百的鈔票遞給他:「省著點花吧。這所學校其實不錯,學費不高,優等生也多,就在這裏再過一次青澀純凈的高中人生吧。」

「好學校?」沈風息斜眼,「我剛才看到三個學生,跟我差不多大,捧著個羅盤和地攤風水書在校園裏亂逛。這也算是學校會考科目嗎?」

「哦?那三個傢伙還在到處溜達啊?」馬鳴搔搔頭,一臉無奈,「那三個傢伙和你一樣,是高二學生,平時也算老實孩子。前些日子不知道怎麼了,偷偷成立了一個什麼風水興趣小組,變得神神道道,整天嘴裏八卦五行命理術數的,為這個還被武主任批評過好幾回,說他們小小年紀就搞封建迷信。」

「那幾個傢伙,無知也該有個限度吧。」

「正常的高中生偶爾接觸一下新鮮事物,沒什麼不好啊。」馬鳴若無其事地回答。

「正常的高中生,應該是對星座和塔羅感興趣吧。風水這種老氣橫秋的玩意,簡直就是褻瀆青春!」

「喂喂,你本身是道士……」

「道士和窮鬼都沒有青春,不幸的是我們身兼兩職。」

「說的也是。」

隨即兩個人帶着不同的表情沉默下來,為剛才無意間說出的實話而憂傷不已。

很快下課鈴響起,馬鳴讓那些睡飽了的學生們就地解散,然後帶着沈風息去辦公室去辦入學。等到把一大隊繁瑣的入學手續都辦完,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了。馬鳴對沈風息說反正距離晚餐時間還早,你不如先去上課吧,高二六班,我先叫人把你的行李送去宿舍。

「不要因為迷路在學校裏面遇難哦。」馬鳴叮囑完就離開了,只剩下一臉無奈的沈風息站在行政樓前等着他的班主任來接。很快一個四十多歲頭髮花白的男子出現,他自稱姓趙,是高二六班的班主任。

趙老師身材矮小,帶的眼睛相當厚,整個人看起來其貌不揚。他第一眼看到沈風息,就立刻皺起眉頭來,仔細端詳這個即將成為他學生的少年,半天視線都不曾移動。沈風息保持着沉默,心想若非這個人是戀少年癖,就是我臉上剛才沾了漢堡殘渣。

末了趙老師微嘆了一口氣,說道:「沈風息同學,雖然你剛來學校我不該這麼說,但我得提醒你,不許作出奇怪出閣的事情,也不要引發什麼混亂。」

「啊哈哈,老師,我的臉像是會做奇怪事情的人嗎?」沈風息臉上作出清秀少年招牌式的純真笑容,心裏卻在嘀咕:據說有些老師教書幾十年,已經修鍊成了老妖怪,一眼就可看穿學生的秉性,原來真有。

趙老師沒有再說別的,他帶着沈風息朝班級走去。這所高中的教學樓是一棟嶄新的六層大樓,每層都有十二間教室,牆壁外側貼著乳白色的瓷磚,雖然沒什麼特點,倒也乾淨利落。走廊拖得一塵不染,兩側牆壁上貼著宣傳標語和一些社團活動的海報。

沈風息所在的班級在三樓。一走近教室,他就聽到裏面傳來英語的朗讀聲,顯然正在上英語課。趙老師敲了敲門,很快一個穿着淺藍色套裝的短髮女老師推門出來。

「七分。」沈風息在心裏隨意給她打了分,這個老師年紀不大,看起來剛參加工作不久。

「許老師,這是新來的轉學生,叫沈風息。」趙老師說。

「啊,是這樣。」許老師點了點頭,她的聲音很甜美,「那就進來吧。」

沈風息走進教室,立刻感覺到有幾十道探討的好奇眼光朝自己這裏射過來,這讓他很不自在,感覺自己成了動物園裏被人投食的熊貓。作為反擊,他笑容可掬地直視這些不幸成為自己同學的少年少女們。沈風息記得某一本生存手冊上說,對付猛獸的辦法就是要直視它直到對方把視線移開。

環顧了一圈之後,沈風息發現在這個陌生的班級里已經有了四個熟人。那三個「風水興趣小組」的傻瓜坐在最後一排,正興奮地望着自己,從他們雙手的擺放姿勢來看,這三個傢伙一定是在桌洞裏偷偷地看閑書。還有一個靠着窗戶坐的女生,正是剛才學校門口邂逅的那個面色蒼白的女孩子。全班唯獨她沒有看沈風息,而是托起下巴朝着窗外望去,眼神里流露着轉學生特有的寂寞。

「原來她也被編入這一班了。」沈風息聽到許老師介紹說她叫古扶塵,暗暗點了點頭。

沈風息被安排到了古扶塵的身後一排,也靠着窗戶。許老師見大家都坐好了,於是拍了拍手,示意安靜,然後開始上課。這個許老師全名叫許默默,似乎很得人緣,看得出這一班的學生都頗喜歡她。很快下課鈴聲響了,如釋重任的學生們長舒一口氣,開始三三兩兩的交談起來。

沈風息懶得去結交新朋友,於是便學着古扶塵的樣子,托起腮幫子去望窗外的浮雲,心裏盤算如何才能不還馬鳴那三百塊錢。可惜沒過一分鐘,這份平靜就被風水三人組打斷。

那三個傢伙湊到沈風息的桌前,眼鏡壯著膽子伸過手去,用生硬的友好口氣說:「嗨,你好,轉學生,我叫吳兵。」

沈風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知道他們打算幹什麼。

「這個高個兒的叫楚雲南,胖子叫董華,不過我們都叫他冬瓜。」吳兵繼續介紹,身後兩個人都連忙點點頭,露出靦腆的笑臉。

「哦。」沈風息懶洋洋地拋出一個音節。

吳兵看看左右無人,一臉嚴肅地問道:「沈同學,你相信有鬼嗎?」

這一次沈風息緩緩抬起頭,用右手中指指了指自己的雙眼,幽幽肅穆道:「相信啊,我這就是陰陽眼。」吳兵三人後退一步,臉上都流露出敬畏的神色。他突然用手一指董華:「比如他身後,現在就站着一個無頭女生的怨魂。」

董華一聽,嚇得登時大叫一聲,朝後跳去。他肥胖的身軀一下子失去平衡,「咣」的一聲撞倒了旁邊的課桌,躺倒在地。吳兵和楚雲南臉色煞白,一個雙手合十直念阿彌陀佛,一個不停地划著十字,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兒學來這些亂七八糟的驅鬼術。

「跟日本漫畫學的吧?真好騙。」沈風息毫無罪惡感地想。

就在這時,前面傳來一陣椅子摩擦地板的聲音。原來是古扶塵起身,一言不發地朝外面走去。

沈風息悚然一怔,他看到古扶塵又以那種奇怪的方式離開教室,雙腿僵直,身形飄忽。與此同時在中學圖書館的屋頂,那柄銹跡斑斑的風向標開始憑空旋轉起來,越轉越快,越轉越快,在它頂上的天空,露出詭異壓抑的沉沉色彩……

二之章

「真的要進去嗎?」

「胖子你害怕了?」

「不是啦,只是……」

「哼,懦夫,我要告訴隔壁班的朱下喜去。」

「不要啊!我真的沒有暗戀她……」

「那就快跟我們走。」

隨着一陣竊竊私語,三個黑影慢慢從圖書館外圍的陰影中站起身來。此時正是晚上11點多鐘,巨大而古老的圖書館聳立在黑暗中,好像中世紀的陰森古堡一般。今天是個陰天,月亮和星星都躲藏在厚厚的雲層後面,越發顯得陰鬱低沈。雖然已經是初夏,可站在這棟建築旁邊仍舊可以感覺的到一股陰寒涌動。

這個時間圖書館裏早就什麽人都沒有,所有房間的燈都滅了,一把大鎖將正門鎖了個嚴實。整個樓靜悄悄的,唯一還在動的就是那個風向標,它仍舊不緊不慢地轉動着,「吱呀吱呀」的聲音似乎昭示着什麽不祥。

吳兵、楚雲南和董華三個家夥躡手躡腳地避開巡邏的校警,躥到圖書館後面的一個拐角處,這裏有一處水房,和圖書館高大的外牆剛好構成一個死角,是絕佳的藏身之處。

「可是我們要怎麽進去。」胖子董華猶豫地說,「不如等到哪天門衛忘記鎖門我們再來吧。」

吳兵扶了扶眼鏡,瞪了一眼這個意志不堅定的家夥,轉而對楚雲南說:「你的情報沒錯吧?」楚雲南「唔」了一聲,仰起脖子朝上面望去:「應該沒錯,根據我的調查,圖書館的二層有一處窗戶壞了,可以從外面打開,應該就是這間水房正對着的。兩邊相距不到兩米:而且圖書館的外檐有70厘米寬,足夠寬闊了。」

「太好了,咱們走。」吳兵興奮地搓了搓手,「也許今天就能解開這個謎了。」董華還是一臉畏縮:「可萬一那些東西真的出來,我們該怎麽辦?」

吳兵從懷裏掏出一把黃紙疊成的符,得意地說道:「我早有準備了,這都是我按照書上的圖畫的,對付它們沒問題。」說完他給楚雲南和董華各發了幾張。董華看了看手裏的符,疑惑地問道:「複印的也有效嗎?」

「當然,這又不是鈔票。」楚雲南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快爬吧,不然就會被人發現了。」

於是三個人沿着水管手腳並用爬到水房上,接着通過水房爬到了圖書館二樓外圍的水泥平檐上。

楚雲南走在最前頭,嘴裏小聲地數着窗戶;緊隨其後的是胖子董華,他拚命把自己貼到牆壁上,一臉驚惶,生怕掉下去;最後一個是吳兵,他謹慎地扒著牆壁,還不時拿出一個羅盤來看。

很快楚雲南找到了那扇窗戶,三個人立刻依次爬了進去。這是一間大閱覽室,數十條長桌子一字排開,幾百本雜誌期刊整齊地擺

在兩旁的書架上,印着俊男美女的封面靠外,黑暗中看上去好似許多人臉浮現在書架上,頗為詭異。

「其實我們該找那個新轉學生問問看,他似乎董得許多。」胖子董華費力地拍打着自己身上的土,剛才的運動對他來說難度有些大。

楚雲南撇撇嘴:「得了吧,你看轉學生今天那個跩態度,一副臭屁自大的模樣,他能幫上什麽?還不如靠我們自己。」

「廢話少說,我們快找到正確位置吧,錯過時辰就不好了。」吳兵催促他們兩個。

三個人推開閱覽室的門走出去,走廊裏寂靜無比,可以清晰地聽到腳步在走廊裏的迴響。三個家夥都變得十分緊張,慢慢朝着樓

梯口移動,四周黑暗沈滯,也不知隱藏着些什麽東西,也不知是否他們正在被窺視着。

忽然,楚雲南的腳步停止了。

「等一等!」

吳兵迅速回過頭,語氣裏帶着興奮與緊張:「有,有什麽發現了嗎?」

楚雲南墨不作聲地指了指位於他們前面右側的一個門。胖子董華詫異地說道:「這不是數學科張老師的辦公室嗎?」

「不錯,要不要進去看看?」

「你覺得裏面有靈異嗎?」吳兵順着楚雲南的手指望去,鏡片后的眼神閃閃發亮。

「不……」楚雲南撓撓頭,「後天數學有小測驗,要不要現在先去看一下卷子?」

「笨蛋!」吳兵猛地敲了一下他的頭。「現在是作那種事的時候嗎?」吞了口口水,他接着道:「呆會有多餘的時間也可以考慮下啦……」

經過這個小小波折,三個人又繼續前進。他們沿着圖書館側面的一條安全樓梯向上爬去,這條樓梯平時極小有人走,通風系統也不好,即使在白天也顯得陰暗憋悶,地板和牆壁上還有大片大片可疑的紅色污漬。在這所高中裏,學生們一直心懷畏懼第將這裏稱為「血色樓梯」,並且為它編造了許多「故事」。

「我剛入學那會兒,聽說這個樓梯裏曾有一個女學生因為考試不及格,於是就坐在樓梯口割腕自盡。這個樓梯太偏僻了,所以一直沒人發現。等到第三天,一個清潔女工無意中走進樓梯,才發現斜靠在樓梯上的屍體,手腕流出來的血已經染紅了整整一層階梯。」吳兵一邊爬樓一邊興緻勃勃第講,胖子董華像觸電一樣,猛地跳開一片暗紅色污漬,驚惶地四處張望。吳兵和楚雲南哈哈大笑,楚雲南說道:「這故事一聽就是假的,人的血液裏含有血小板,流血很快就會凝固,怎麽可能會流滿整層樓梯。」

「……反正我生物課學得不好。」胖子董華不滿地嘟嚷着,還是畏縮地朝周圍看了看,生怕黑暗只突然浮現出一個面色蒼白的少女。

「我還聽過另外一個版本呢……」楚雲南說,「說在樓梯上死的其實是一個建築工人。建造這層樓的時候他不小心掉進混凝土攪拌機裏,整個身體被攪得粉碎,連血帶肉混著水泥被蓋進了樓梯裏。」

「這個破綻更大了。」吳兵不屑地扶了扶眼鏡,「編造者根本沒有建築常識,樓梯用的都是預製板,怎麽會在現場用混凝土澆鑄呢。」胖子董華張張嘴,最後還是沒敢說什麽,知識把手裏的符紙抓的更緊了。

三個人就這麽邊說邊走,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頂層。頂層的樓梯已經沒有路了,盡頭只有在天花板上有一塊四方形、寬躍一米的木門,木門下的牆壁裝着三、四級鋼梯。

此時已經接近12點,狹窄的頂層愈顯黑暗壓抑,間或有風聲從縫隙吹過,發出詭異的嘯聲。

朝下望去,身後缺乏光源的樓梯圍成一個接一個的圓圈,彷彿一個無比深邃的幽暗洞穴。

「你們……聽到什麽生意沒有?」董華忽然緊張地說。吳兵剛要開口嘲笑他膽子小,面色卻是一變,他似乎也聽到了什麽,楚雲南和吳兵視線相對,兩人都是同一個心思,紛紛朝天花板上那個木門看去。

一陣細切、尖利的「吱呀」聲緩慢有致地自頭頂傳來,就像是銹跡斑斑的軸承勉強轉動的聲音,在樓梯圍成的黑洞裏產生了些許空洞的回聲。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人面面相覷,一時間誰都不敢動了。

「那個上面……應該就是風向標吧?」最先開腔的居然是胖子董華。吳兵和楚雲南點了點頭,楚雲南還補充道:「不知道你們注意沒有,從今天開始,這個風向標居然開始轉動了,以前可從來沒有過。」

吳兵定了定心神,堅定地說道:「我們去看看,沒,沒人反對吧?」其他兩個人不置可否。於是吳兵走到那幾截梯子跟前,回頭對楚雲南說:「餵,你個子高,托我一把。」

楚雲南走上前一步,雙手托住吳兵的右腿,用力向上一托,吳兵猛蹬一下,雙手一下子抓住了梯子橫桿。他在半空搖擺了幾下雙腿費力地蹬著垂直光滑的牆壁,終於整個人都攀到了梯子上。

楚雲南和胖子董華都擔心地望着吳兵,吳兵飛快地爬到梯子頂部,用手推了推那扇木門。隨着一聲緩慢的吱呀聲,門居然開了。

吳兵暗地裏嘴了一口氣,把心一橫,雙臂一用力,整個人鑽進了門內。不過很快他發現自己不是「鑽進」門,而是「鑽出」門,這個木門通向的居然是圖書館的屋頂。

而那支風向標,恰好就在不遠的地方,仍舊不緊不慢地轉動着。

很快吳兵把楚雲南和胖子董華也拽了上來。三個人怕上屋頂,離開了剛才那令人窒息的血色樓梯,心情舒暢了許多。

胖子董華有點恐高,不敢全身直立,只好半蹲著問道:「這就是那個風向標嗎?」

吳兵點點頭:「不錯。」

這支風向標的造型很老式,只是有鐵片壓鑄成一個箭頭的形式,然後固定愛一根垂直的柱子上,柱頂是一個蓮花壯的造型。不過這已經有年頭了,無論箭頭還是柱子上都長滿了銹跡。奇怪的是,儘管三個人根本沒感覺到有什麽風,這個風向標卻兀自轉動着,彷彿一匹老驢在費力地拉着磨盤。

「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這就是最近靈異事件的根源。」吳兵嚴肅地說道,「那本《遁甲續奇》裏說過,風從邪物,鬼自風興。顯然就是指這個風向標。」

「從勘輿的結果來看,也證明這個方位是整個校園中最邪的。圖書館本身就犯了幾個忌諱,而且館前水池假山,又有曲路環繞,是個困局,最易孽生邪物。」楚雲南補充道。

胖子董華對這些不如他們兩個在行,只好問:「那我們該怎麽辦?」

「當然是把它毀掉,這樣產生邪氣的根源就徹底消失了。」吳兵毫不猶豫地說。他挽起袖子朝前走去,雙手扳住了風向標的桿。

「可是,老師明天發現了怎麽辦?」胖子董華還是猶豫不決。

「放心吧,即使發現了,他們也查不出是誰?校園裏丟了那麽多自行車,校警哪回破過案了?」楚雲南拍拍他的肩膀,也走過去幫助吳兵。胖子董華猶豫片刻,也一步一步小心地挪了過去,不敢朝屋頂下面看。

三個人齊心協力拉住杆子,用力來回拉了幾下,金屬桿發出尖利的聲音,彷彿不甘心地慘叫。就這麽來回折了幾下,年久失修的風向標終於沒有經受住這三個健康高中生的折磨,「哢吧」一聲斷掉了。

就在斷掉的一瞬間,三個人同時聽到一陣劇烈的嗚叫,那絕對不屬於任何一種金屬噪音或動物,沒人能形容那是什麼。風向標的四周霎時開始瀰漫起白色的霧氣,冰冷的觸感浸透到每一個人的心中。

「你們看!」楚雲南忽然驚恐地大叫,吳兵和董華看到在斷桿的橫截面竟然開始潺潺地流出鮮紅的血來,就像是人的傷口。三個人面面相覷,都不知所措。

白霧愈來愈濃,而且逐漸開始轉為淺灰色、灰色,然後是……

「快扔符!」

吳兵大嚷道,另外兩個人如夢初醒,連忙從懷裏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符丟出去。這些東西飛入霧中,就像普通的紙片一樣打了幾個旋,就完全消失了,毫無用處。」我的媽呀!」胖子懂華嚇得連滾帶爬,朝着出口跑去。吳兵和楚雲南也嚇的面無人色,紛紛朝出口逃去。政黨他們衝到出口的時候,卻停住了不敢下去。

通往樓梯的天花板出口漆黑如墨,完全看不清此時樓梯的情況,只是有強烈而刺鼻的血腥味正洶湧地翻騰著。這一下子三個人可以說是進退無路了。

「這,我們該怎麽辦啊。」胖子懂華像是要哭出來一般,白霧與血腥味越加強烈。吳兵滿頭大汗地從懷裏拿出一本書來,嚷着「我看看書上怎麽說的」,聲音已經變了聲調;楚雲南則徒勞地一張張丟著道符,恐懼清楚地印在他的瞳孔裏。

「檄!」

一個高昂的聲音突然喝道。

只聽「喀嚓」一聲,一個炸雷在白霧中炸裂,金黃色的光芒耀眼無比。說來也怪,這個炸雷響過以後,白霧似乎朝兩邊退散了一些,血腥味也略微稀薄了一些。三個人渾然不知怎麽回事,哢哢哢連續又有三四個雷炸響,每一響都將白霧向兩側推開一段距離,最後形成一條狹窄的通道。緊接着一個黑影趁著這個間隙出現在他們面前,伸出右手。

「同學們,好孩子應該在10點之前上床睡覺。」抱怨的聲音響起:「即使我為你們耽誤睡眠,校長也不會給我加班費啊。」

「馬老師?」三個人異口同聲地叫道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喊聲裏半是欣喜半是驚訝。

原來出現的人正是那個懶散的體育老師馬鳴。此時他身穿一套淺藍色的運動服,手中卻抓着一柄桃木劍和一塊磁石,手腕上一條陰陽魚的鏈條手飾流溢出藍白色的溫暖光芒淡淡包圍着他全身,整個人洋溢着詭異與不協調的觀感。

「感激的話以後再說,趕緊先離開這裏。」馬鳴從懷裏迅速拿出一盒印泥,用食指蘸了蘸,飛快地在這三個人的額頭上畫了3倒符,然後遞給他們每人一束耆草。

「捏在右手食指與拇指之間,千萬別搞丟了,否則就沒命參加期末考試了!」

說完著句,馬鳴作了一個跟上的手勢,縱身躍進那個通往樓內的狹窄入口。三個人看了看翻騰依舊的血色,面色蒼白,一時都不敢跳進去。

就在這時,四周的白霧驟然聚攏起來,期間隱約傳來哭號,有模糊人影飄搖擺動,越來越近。

「我不管了!」胖子董華嚇得面無人色,大叫一聲,也跳進入口;吳兵與楚雲南見勢不妙,也隨後撲通撲通跳了下去。三個人一開始感覺彷彿溺水了一般,嗆人的味道沖入肺中,鼻孔和嘴裏滿是腥味,四肢只能無力地掙扎,卻用不上什麽力氣。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們才覺得身體一沈,撲通撲通撲通三聲,結結實實地摔到了地板上。

吳兵最先爬起來,剛才那一跤摔的他屁股生疼,他呲牙咧嘴地揉着屁股想看清楚周圍的情勢。現在他們身處圖書館的頂樓,頭頂天花板的那個出口仍舊涌動着令人不安的氣流。藉著微弱的光線,他能看到馬鳴正弓著腰在樓梯口擺弄着什麽。

「馬老師,您這是在……」吳兵向來好奇心旺盛,這種形勢之下他還不望去一看究竟。等到他湊近了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原本凝固在牆壁和樓梯上的紅色污漬,如今全似活了一般,彷彿擁有了生命的黏液,正慢條斯理地在地面上流淌著。

而馬鳴則在手裏掐著一疊三寸見方的長條白紙,細仔地一張一張貼在樓梯上,每一階一張。他聽到吳兵的問話,知識擺了擺手,繼續埋頭去貼。吳兵注意到,每一張紙一接觸到樓梯—準確地說,是接觸到樓梯上的紅色污漬—就立刻變藍了。

這時楚雲南和胖子董華互相攙扶著也湊了過來。馬鳴轉身嚴肅地對他們說道:「接下來你們要嚴格聽從我的指示,絕不可以有半分錯誤,否則法醫要花好多時間才能把你們的試題拼回去。」

三個人各自咽了口唾沫,點了點頭。

「我走在前面,你們跟着我。看清楚,每一步都要踏在這張藍色試紙上,絕對不能踩錯1公分。」

馬鳴交代完這些,轉身謹慎地一步步走下樓去,一邊走以便彎腰貼紙。三個人不敢言語,只得如法炮製,膽戰心驚地這灘會活動地血跡上面邁步。走在最後的胖子董華無意識朝後看了看,看到最早貼上去的試紙已經被紅色吞噬,悄無聲息地消溶肢解,嚇得連忙又轉回頭來。

沿途一片血光霧影,圖書館內彷彿成了暗域,黑暗中不知涌動着多少「東西」。四個人類花了足足半個小時,才走到了一樓大廳。一出了圖書館,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眾人都覺得呼吸一暢;吳兵、楚雲南和胖子董華三人如釋重任,只覺得雙腿酸軟,一下子癱倒在地上,驚魂稍定。

馬鳴活動了一下酸疼的手腕,回頭望了望身後佇立在茫茫夜夜中的高大建築物,擰起眉頭,感慨道:「這一次,你們幾個小鬼可是闖下大禍了呀。」

楚雲南和胖子董華同時看了眼吳兵,後者逃不過,只得硬著頭皮問道:「馬老師,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馬鳴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們知道那個風向標是什麽嗎?」

吳兵兀自強辯道:「我們根據風水推算,那個風向標是不詳只物,書上不是說『風從邪物,鬼自風興』的嗎?」

「鬼自風興,可沒說鬼自風向標啊,同學。」馬鳴用指頭揉揉了太陽穴,顯然是被這三個菜鳥風水愛好者打敗了,「我告訴你們,這風向標是咱們中學的鎮校之物,你記得風向標上的蓮花標記麽?」

「記得」吳兵回答。

「那叫作蓮台簨風,是專門用於破局的。咱們學校風水佈局不佳,所以就用了一個蓮台簨風點在圖書館頂層,不使困局成形。現在你們可好,竟然這麽乾脆地把風向標拆了,以往無法貫通匯聚的陰氣這下子沒了阻塞,開始依著風水格局流動,早晚要出大事。」

「有多嚴重?」楚雲南膽怯地問道。

「唔……就像期末考試所有科目不及格一樣可怕。」

對於高中生來說,沒有比這個比喻更形象更容易理解的了,三個人都變了臉色。

「現在沒了風向標,看來我和師弟從今晚起一分鐘的偷懶時間都不會有。」馬鳴仰頭望了望如墨般的天色,鬱卒地嘆道,「對了,說起來,你們為什麽忽然作這種事?正常的高中生都應該是在玩網游或者談戀愛吧?」

面對這個問題,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水都不肯開口:過了半晌,吳兵才鼓足勇氣對其他兩個人說道:「還是說給馬老師聽吧,也許他能幫助我們。」楚雲南和胖子董華不置可否,於是他轉向馬鳴,刻意咳了一聲,這才說道:「其實事情的起因是我們同班四個女生的宿舍……」

隨着敘述的不斷深入,馬鳴聽得眉頭皺得越緊,一直和藹的表情變得嚴峻起來……

而此時沈風息對這些事情卻是毫不知情——

就算知道了他也沒什麼興趣——他現在惟一想要儘快完成的是:去教室拿自己的項鏈,然後回寢室睡覺。

項鏈的吊墜是入門時師父給他的,純銀打造,兩根絞在一起,象徵陰陽,上面還盤著自己的法號,一個「謹」字,手工十分精美,門下弟子每人都有一個,根據個人喜好差異佩戴在不同部位。師父說,介面處灌注了眾人的「氣」。如果其中有人出了危險,那麼方圓百里之內的同門都會通過鏈墜知道。

「假如遭遇大難,同門的鏈口就會斷掉示警,這是最嚴重的。」馬鳴也這樣對他說。

「原來如此,那師兄你可千萬要保重。」沈風息一臉慎重地溫情叮囑。還沒等馬鳴說什麼,他又補充道:「萬一你遭遇危險,我項鏈斷掉,可就賣不了多少錢了。」

「……我說風息……如果哪天這個真的斷掉,一定是因為我們兄弟鬩牆,彼此大打出手呢……」

按照規矩,項鏈是須臾不可離身的;可沈風息晚自習的時候嫌這東西擋着礙事,就給摘下來擱到了桌洞裏,一直到臨睡前才發現。於是他一邊在心裏詛咒失憶之神一邊穿好衣服離開宿舍,乘着夜色趕去教室拿項鏈——那畢竟是銀制的東西,萬一被人偷了,每天都在叫窮的沈風息一輩子都會有心理陰影。

「無論是人還是鬼,都別想從我手裏討到便宜。」

男生宿舍位於校園邊陲,從那裏到上課的教室要經過操場和很長的一條走廊。不過沈風息知道一條近路,只要翻過距離宿舍不遠的一道圍牆,就可以到達一個小植物園,那裏有一道長年不鎖的鐵門,恰好通往教學樓的後面。

沈風息悄悄穿好衣服,推開門,躡手躡腳地走到宿舍樓門口。宿舍樓門已經被一條大鎖牢牢鎖住,風息惦了惦鎖頭的重量,還不輕。他還沒想好接下來怎麼辦,忽然聽到旁邊一陣拖鞋的聲音,然後一個穿着白背心、藍短褲,趿拉着一雙木拖鞋的老太拿着手電筒走了過來。

這個門衛大家都叫他老忠,今年六十多歲,據說他年輕時當過偵察兵,所以住宿舍的這班男生有點什麼小花招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這麼晚了,你去哪裏?」老忠瞪着眼睛厲聲問道,同時拿手電筒掃了掃沈風息的臉。

「觀看星象,這是我們的地理作業。」沈風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

老忠冷笑一聲,把大手一伸:「對不起,11點以後宿舍樓要所門,不允許進出。」

沈風息不耐煩地說道:「我自有辦法進出。」

老忠一愣,這麼大膽的學生他倒是第一次見到。他拿起手電筒又晃了晃,眯起了眼睛:「你是今天新來的那個什麼吧……膽子還不小?」

「我姓沈,不是『那個什麼』。」

「赫!年紀輕輕的,脾氣倒真不小呢。你覺得門限以後回宿舍是件光榮的事兒?」

「門限的存在意義,不就是為了違反的么?」

「你怎麼就這麼篤定我能放你走呢?」

「因為我比你英俊,而且不止一萬倍。」

老忠「咦」了一聲,咧開嘴樂了,他把手一橫,語帶威脅地說道:「快回去睡覺,不然我明天就去告訴你們班主任去。」

沈風息冷冷地從嘴裏擠出一絲冷笑,緩緩抬起右手,食指疾點向老忠眉間。老忠不明白他的意思,正想反射性地撥開。可就在下一個瞬間,他覺得自己眼皮突然沉重無比,強烈的倦意將他的神智疾速一口吞噬。在他跌入睡眠的深井之前,一個聲音模模糊糊地在耳邊回想起來:

「忘記看到過我半夜出去這件事情,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將老忠拖回門衛室掩上門,沈風息走出宿舍樓,來到那道圍牆前。

那道圍牆年頭久遠,牆皮剝落,好像一頭生了皮膚病地斑馬,露出裏面的紅磚。

圍牆不算高,而且有幾塊磚被人撬走了,正好形成落腳點。沈風息從小就被人稱為「翻牆魔人」,這點障礙對他來說輕而易舉。只花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他就靈巧地爬上牆頭,然後輕鬆跳到另外一側的地名上。

這個植物園並不大,裏面主要種植著一些向日葵、含羞草、牽牛花和丁香,還有兩三棵皂角樹,所以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混雜香氣。這裏是用於給學生們上生物課實踐的,理論上平時有專門的興趣小組管理,只不過學生們大多忙於考試做卷子,平時少有人來,放眼望去總有些破敗之感。

沈風息甫一落地,突然感覺內心一陣噁心翻湧,似乎被什麼東西猛然刺激到心臟和胃。他拚命忍住嘔吐的感覺,用手按住胸口。身為一名見習道士,他能清楚地感覺到空氣中的氣息驟然亂了,校園中的某一處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打破了地氣的均衡。他定了定心神,從陰氣的流向中判斷出,最初的混亂應該是來自於圖書館。

「真是,房子蓋得越丑是非也越多。」

沈風息在心裏怒吼,身為一向在和馬鳴比誰更懶的人,他也討亞加班。就在這時,從園地的深處忽然傳來一陣巨大的嘩啦聲,像是花盆被打破了,隨即又是一聲女性的小小尖叫。

沈風息悚然一驚,下意識地左手抄來懷裏握住一張靈符,右手撿起一根木棒。這樣無論是人是鬼,他都能夠應付了。

「喂?誰在那邊?」沈風息大聲問道,同時謹慎地循着聲音一步步走過去,看到底是誰這麼晚了還在這種地方逗留。

可是沒有回應,整個植物園一片靜謐,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沈風息心中起疑,難道是少年情侶深夜幽會?可選擇這種地方未免太沒有品位了吧?

一邊想着,他的腳步停住了,心想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的好,反正這與我無關,誰管他們去死。

可就在同一瞬間,一聲更大的「嘩啦」聲響起,緊接着傳來的不是女性的尖叫,而是類似於野獸的低沉吼聲。沈風息悚然一驚,手中棍棒一緊。

從兩棵皂角樹之間衝出一個驚惶的女孩子,他歪歪扭扭向前跑了幾步,倒在沈風息腳下。沈風息連忙把他扶起來,發現竟然是古扶塵。她滿頭汗水,幾縷頭髮粘在額頭,呼吸急促,臉色比白天還要蒼白。沈風息正要開口相問,卻發現小古脖頸上有一道彎曲的血痕。

還沒等到他仔細看,耳畔又是一聲低沉的吼叫,沈風息急忙抬頭,看到眼前赫然出現一個人。

這個「人」身穿淺藍色的校服,長長的頭髮散亂地披在頭上,從身材上來看是一個女生;但是她雙眼翻白,看不到黑色瞳孔,顴骨高聳,面如鉛灰,走起路來跌跌撞撞,步履沉重,雙腿不會彎曲,令人毛骨悚然。更奇特的是,她的腦門點着一個紅點,脖子上還扎著一條五色布條。

「人屍?」沈風息想到這一名字,頭頂立刻一片冰涼,血管里的血液幾乎都要凝結住了。在這種高中校園,怎麼會出現這種東西?

那句人屍張開嘴吼了一聲,幾粒紅砂從口中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沈風息一時間想不到別的辦法,咬牙抄起木棍朝她打去。喪屍卻似是渾然不覺,伸開乾枯地雙手直直衝着小古而去。從近處可以清楚地看到,喪屍身上地屍斑隱約可見,屍臭衝天。

人屍的速度並不快,但是那雙翻白的眼睛給人帶來無以言喻的恐怖感。沈風息心裏暗暗叫苦,人屍的種類又數十種,成因不同,弱點也就不同;現在倉促之間根本無法判斷,遑論收伏。

不過無論哪一種人屍,都是力大無窮,還有屍毒,十分棘手。若是平時遇到這種情況,沈風息必然是轉身拔腿就跑,可現在身邊還躺着一個神志不清的古扶塵,是個不能扔的累贅。

「為什麼偏偏是我遇到啊!」沈風息惱怒地在心裏大叫,所收從懷中拽出一張靈符,迅捷一抖,靈符貼到了人屍的腦門。靈符一接觸到人屍,立刻發出一道黯淡的金光,人屍吃了一痛,朝後退了兩步,狂吼一聲,竟伸手將靈符撕了下來。

「糟糕!正氣符居然沒效果!」

沈風息反射性地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那個吊墜有師父的術和自己的靈力,可以代替法器使用。一抓摸了個空,才想到那個東西忘記在教室了。「可惡!」他雙手迅速從衣袋裏各掏出4張符紙,夾在指頭縫裏,奮力往外一甩。只聽「啪啪啪啪」四聲,四符全貼到了人屍四肢。這一回稍微起了一點效果,人屍似乎被這四張符形成的小小結界束縛了。沈風息知道這東西不能持久,立刻托起古扶塵朝外面走去,同時吞著口水自言自語道:「慘了……我沒多帶……只有那幾張,怎麼辦……」

與此同時,正在聽吳兵絮叨的馬鳴察覺道氣流的異樣,驚覺的回頭:「有人在用符……這裏只可能是風息……出事了!他立刻返身疾走,不明就裏的楚雲南他們一邊叫着『馬老師』一邊跟上去。

好在古扶塵體態輕盈,沒有多重,沈風息拖着她一口氣就走了20米。很快背後又傳來人屍的低沉吼聲。這個人屍似乎相當瘋狂,大概是剛才那沒來由的氣流絮亂所導致的。沈風息情急之下,想扛起小古就走。誰知剛把他扛起來,就聽到地面上「鐺」的一聲,一樣東西從小古身上滑落。

沈風息也顧不上低頭去看,只是用手扶住小古纖細的腰部,喘著粗氣向前跑去。這個植物園並不大,又被無數的花盆和樹木分割開來,其實可供騰挪的空間並不大。沈風息拖着小古一口氣跑到牆邊,這才想起來這個園子唯一的一扇門是在人屍所在的方向。

「看來只有繞過去了……」沈風息努力壓抑自己粗重的喘氣,暗自里祈禱那個人屍智力不高,稜角分明的臉上開始有冷汗流出來。他身上現在什麼法器也沒有,吊墜又落在教室裏面了,到底能否敵得過這隻人屍,實在沒什麼把握。唯一希望是師兄馬鳴能發現異樣趕快過來救援。「等等……如果是那傢伙,多半會第一時間逃跑,哪能指望他就。」沈風息捂住頭鬱卒的長嘆口氣。

這時小古悠悠醒來,恰好看到沈風息額角冷汗淋漓的狼狽模樣,不由得「啊」了一聲,問道:「我這是在哪裏?」「在危險中,同學A。」

沈風息沒好氣地回答,若不是因為她,他也不會落到這種境地。如果能活下來,沈風息很想揪住小古的衣領大聲問一句:「你吃飽撐的半夜跑到植物園來作什麼啊!」

小古對於沈風息的出現似乎並不驚訝,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表情還是一副蒼白的淡然:「您,您是上午那位」

「不要羅唆,小心被那傢伙聽到!」

沈風息壓低聲音吼道,同時慢慢貼著牆邊朝右側移動,希望能夠靠茂盛的植物擋住人屍的視線,順利繞到植物園的大門處。

這個計劃似乎很成功,人屍的動靜消失了,應該是因為失去了攻擊的目標,而沈風息橫抱着小古,一點一點蹭到了門口。隔着幾簇耷拉着腦袋的向日葵,他們甚至可以看到大門上那虛掛着的門鎖。

沈風息屏住呼吸朝左右望去,確認周圍沒有異狀厚朝大門飛快地跑去,小古則一直摟住他的脖子,眼神若有所思。

可當沈風息的手即將觸摸到門把手的時候,身後突然一陣陰風吹過,他連忙縮手,隨即一團綠色的粘液粘在了把手上,發出「嘶嘶」的聲音。

沈風息轉過頭去,發現那隻人屍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他的背後,兩個人(準確地說是一個人和一個人屍)直面相對,沈風息甚至看得清這隻人屍臉上發黑的血管和慘白的眼睛裏的幾縷血絲。它的面孔根本看不清楚,那簡直是一個骷髏裹着一層稀疏的肉皮而已。

人屍企圖湊近,沈風息下意識地矮下身子往旁邊一滾,卻沒料到人屍的爪子中途改變了方向,急忙閃身,卻同時和小古「啊」了一聲,兩人狼狽地摔倒在地。

「不要欺人太甚!」

沈風息這一回徹底地怒了,自己從來沒有被迫到這麼狼狽不堪過。他索性把小古放下,然後站直身子怒視着人屍。人屍彷彿被他的驚人其實震懾,一時間居然沒有任何動作。

「敢惹我的人都要死!就算你是死人,也要給我再死一次!」

俊秀的臉上滿是憤怒的獰笑,沈風息用雙手在身前擺了一個奇特的手勢,一直罡風平地驟起,籠罩全身。這叫天罡XX(不會打了)法,是相當高階的道法,能夠不藉助任何法器就發出激烈的攻擊來:不過這種法術非常耗費精力,一經使用,數日都無法動彈,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沈風息是不會使用的。

而現在,顯然就是到了這個「萬不得已」的時候了。

一路疾跑過來離植物園還有數十米遠的馬鳴心裏一沉,「那傢伙用了那個術糟糕!」

人屍似乎也感覺到了危險,它大吼一聲,朝着沈風息撲了過來,卻發被強勁的罡風迫退。沈風息一邊凝固心神,一邊念著口訣,一團金黃色的氣球在他掌心悄然浮現出來。

「——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真武曲破軍——!」念著最後的口訣,沈風息在心裏祈禱那隻人屍不要再發動一次攻擊,他可是沒力氣阻擋了。這個法術需要極高的精神集中力,否則放出來的力量容易反噬到自己。

人屍少退了兩三步,又沖了上來。只是這一次它攻擊的目標不再是風息,而是軟軟躺在風息腳邊的小古。

「混蛋!」

沈風息大叫一聲,他心神一渙散,黃球登時潰不成形,施法者整個人都被這絮亂的氣流引導著倒在了人屍的爪子和小古之間,緊接着一道失控的黃光在沈風息、小古和人屍之間迸裂開來

離門口還有幾步之遙的馬鳴,手腕上的銀鏈輕輕「叮」一聲斷開,在空中翻滾墜地,顧不得去撿它,他拼着一口氣踢開植物園的門衝進去——

沈風息搖晃着,惟一還剩的觀感是刺目的紅色在自己眼前炸開,無可言狀的疼痛如轟然的潮水般吞沒了四肢百骸,在身體失去意識的向地面墜落前,伴隨着眼前席捲上來的黑暗,耳邊隱隱聽到一聲驚惶失措的大叫:

「——風息!!」

三之章

五分鐘前——

夜空中,細微而尖銳的黑氣正與圖書館上空的陰雲攪成一團,構成一副不詳中隱透著瘋狂的詭異圖畫。

「老……老師那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董華不安的問著另外兩個人,吳兵和楚雲南都竭力地伸直脖子向馬鳴離去的方向張望着,眼神里半是不安半是好奇。

幾分鐘前,吳兵正在結結巴巴地講述近來發生的事情,不時點頭沉吟的馬鳴猛然間目光一凜,轉頭急道:「有人在用符……這裏……只可能是風息……出事了!」

說完這句話,馬鳴立刻縱身躍起,撒腿狂奔,速度之快猶如一條薩摩耶犬,吳兵、楚雲南和董華只覺得一陣疾風吹過面部,那個體育

老師已經跑到了圖書館的拐角,隨即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三個目瞪口呆的冒失鬼……

馬鳴心中十分不安,今天晚上發生太多事了,先是圖書館的鎮鬼法器被破壞,現在不遠處又湧來強烈的陰氣,其間隱隱夾雜着本門的靈符波動,這一定有什麼關係……

「喂,可別背着一身債務就翹掉呀!」馬鳴下意識地撫上手腕上的手鏈——這個在同門有重大危險時會報警斷裂的東西還在的話,那小子應該還沒事吧?一邊這樣想,一邊盡全力朝着陰氣最盛的方向衝去。大致方向已經確認了應該是在植物園。

越接近植物園,馬鳴心中的不安就越強烈,即使是一個普通人都能感覺得到周圍環境險惡的變化。陰風驟起,周圍幾棵小樹的樹枝以詭異的方向舞動着,空氣中滲着絲絲縷縷的黑氣,甚至還有一絲臭味。

臭味?馬明皺了皺眉頭,但他無暇多想,眼前就是植物園的銹鐵門,陰氣已經強烈到肉眼可視,顯然就是在門口。馬鳴停住腳步,喘了一口氣,將手抄入懷中,此時他手腕上的陰鏈輕輕「叮」一聲斷開,讓正打算做準備的他一驚:「還沒還錢的傢伙,別死了啊!」,咬牙踢開門衝進去,映入眼中的光景讓他心中一冷,下意識地大喊道:「風息——」

只見地面上躺着一個不省人事的女學生,不到兩米遠的地方,沈縫隙緊閉着眼睛臉色慘白地向後仰到,旋即重重跌落在塵土裏。一隻形象可怖全身滴落着腐水的屍妖正伸手向他探去,閃著青綠色寒光的利齒距離他的喉嚨不到五厘米……

「疾!」馬鳴從懷裏擎出一隻自動鉛筆,對準屍妖一按筆帽一隻細長的銀白色芯應聲而出。只聽屍妖仰頭吼叫,雙手按住了自己的右眼。馬鳴注意到空氣中有些金黃色的小顆粒飄動,眼光掃了一眼倒在一堆花盆中閉目不醒的師弟,還好,雖然臉色極差,但似乎沒什麼致命的嚴重外傷,「這小子,師父早就說過不要隨便用天罡法啊。失敗了吧!嘖。」

馬鳴又射出一支筆芯,「噗」一聲刺中了屍妖的尾椎骨,這一擊令它又倒退了數步,慘叫聲愈加凄厲。但凡妖具人形,必有三處要害:一破睛,二破尾,三破臍。馬鳴連擊中它兩處要害,讓屍妖受創頗深,馬鳴一邊嘀咕「實在太不想用這招,太不夠有型了。」一邊趁這個機會搶進幾步,雙手放在胸前,左手握符右手握著銀鏈,手指交錯疊加,大喝一聲:「檄天正雷!」

一道耀眼的光芒瞬間爆起,馬鳴周圍罡風四起,將他衣角吹動。屍妖懾於這股強大的威力,一時不能上前。馬鳴保持着這個姿勢一步步走到沈風息的身旁,探了一下發現仍有鼻息,這才長吁一口氣說道:「師弟,你太不謹慎了,這樣是得不到醫保賠償的。」馬鳴說完,掏出一粒口香糖塞入沈風息嘴裏,同時將右手按在他額心上緩緩注入靈力,這口香糖內有三香丸和蒿黃,能夠暫時緩解術法失控給施術者帶來的癱瘓狀態。

馬鳴的氣與口香糖中的葯迅速融進經脈血絡,沈風息睫毛動了動,忽然長出一口氣,把天罡XX法反噬入體內的力量排解出來。

「我要把那混蛋打成他媽的渣啊!」恢復意識的少年還沒睜開眼便惡狠狠地說出第一句話。

「喂,在那之前,應該先說『謝謝你,師兄』吧?」

沈風息從鼻子裏冷冷地哼了一聲:「來得太遲了。」

屍妖當然沒有聽到這兩個人之間的對話,經過短時間的退縮,它又猙獰的慢慢逼近,作勢欲撲上來。沈風息靠在牆上捂著胸口喘氣,一邊努力壓制之前的爆炸對身體衝擊造成的劇痛,一邊對馬鳴說:「師兄,你帶了陰兵符沒有?」

「呃,帶了啊,怎麼?」

「給我。」

「很貴的,而且這種場合下……」

「我說給我!」沈風息一副橫眉豎眼的表情,就像是一個剛打輸了架卻不服氣的小孩子。

「我得先說清楚,你已經用過了天罡XX法,體力已經透支而且肯定受了內傷,再用陰兵符這種消耗大的東西,真的會死的。」馬鳴猶豫地把符遞給沈風息。

「還想讓我還錢的話,就別讓我死掉。」沈風息丟下這句話,飛身沖了上去。馬鳴先是一愣,然後無可奈何地跟進。

沈風息和馬鳴到底是「一隻在爭奪財產中互相了解」的師兄弟,配合得十分默契。一人若露破綻,另一人迅速補上空位,圍繞着屍妖纏鬥。這個小小的植物園內一時間成為奇幻活劇的舞台,人影繚亂,流光飛轉……只是飛揚的塵土和不時在空中擲來擲去的花盆,更像裝修工地拆遷現場就是了。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20分鐘,不知道是太急躁了還是體力不支,沈風息的腳步開始凌亂,臉色更加蒼白,額頭有冷汗滴下,攻擊也不似之前那麼凌厲精準。屍妖的拳頭帶着風聲朝他砸來,他想跳起來躲避,雙腿卻驟然發軟。眼看冒着惡臭的拳頭就衝到了面門,沈風息急中生智,順勢躺倒,就地一滾,堪堪避過拳風。

這一招式雖然避開了重擊,卻滾得狼狽不堪。馬鳴在一旁急忙高聲喊道:「小心!」他這一分鐘,人屍已經轉而向他撲來。馬鳴一見閃避不及,乾脆雙臂交叉擋在身前,咬破了舌尖一口鮮血噴向人屍。人屍沾了人血,有些遲疑,馬鳴「呸呸」捂嘴嚷嚷「好痛」。趁機縱身一跳,「啪啪」甩出兩張符咒。

豈料這人屍反應也快,一個轉身用寬闊的背部硬生生接住了那兩張符。符咒一觸屍身就自行燃燒,屍妖痛苦地吼了一聲,用腦袋去頂。

「不好!」馬鳴暗叫,自己在空中下落,姿勢無法調整,正好被屍妖頂了個正著。只聽到「砰」的一聲,整個人被結結實實撞出幾米開外,撞倒了一棵小楊樹。

沈風息見狀。立刻雙手祭出那張陰兵符,念動咒語,蓄勢待發。出乎他的意料,打退了馬鳴的人屍接下來沒有攻擊他,而是轉而撲向躺在地上的小古。

沈風息來不及多想,陰兵符甩手而出,划著銀色軌跡切入到小古與人屍之間。陰兵符一接觸小古身體,就閃出一圈冷光,把她全身籠罩起來。這光雖微弱,卻能收斂氣息,主要靠人息來辨識的屍妖一下失去了目標,有些不知所措。

他沉沉叫了一聲,只得扭頭四顧,恰好看到站在旁邊的沈風息。馬鳴在一旁看得變了臉色,急忙從地上爬起來,可已經來不及了。人屍雙臂伸開,一張爬滿蛀蟲與黏液的大嘴沖沈風息的脖頸咬去。沈風息卻一改剛才的萎靡狀態,縱身一躍,堪堪避過人屍的攻擊,跳上了牆頭。

沈風息身邊烈風驟起,他猛然睜開眼睛,雙掌一合,只聽「咔嚓」一聲,一個小小的雷電在雙掌之間炸裂,隨即一個金黃色光球逐漸在身前形成。沈風息直視着人屍空洞的雙眼,俊美的臉龐上充斥着冷靜惡毒的神色,一絲嘲諷的笑浮現在他嘴角:「雖然很想讓你再死一百次來彌補打傷我的罪過,不過我就仁慈一點好了。」

「去死吧。」

他淡淡說出這三個字。光球一下子刺入人屍腹中,炸裂開來,幾十束金光宛如金黃色的利劍由內而外次穿了它的身體。人屍發出最後一聲凄厲的吼叫,猶如坍塌松垮的土偶一樣,整個身體嗶嗶剝剝地化作一塊塊散發着腥臭氣息的腐肉,散落在地面上。

植物園重新恢復了平靜。馬鳴從地上狼狽地爬起來,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眼鏡擦了擦,重新戴了回去。他走到沈風息跟前,盯着地面上的人屍殘肢搖頭:「如果現在有人打110,我們兩個肯定就是現場的肢解案兇手了」,說着隨手拈起一粒漂浮在空氣中的金黃色顆粒,笑道:「原來天罡XX法並沒有完全失敗,有一部分法力保存起來了。你原本就是這麼打算的還是只是運氣好?」

沈風息沒言語,他僵直地站在原地,任憑人屍的殘片在自己腳下化作一灘膿水,面色凝重。他偏過頭去,小古仍舊一動不動,未曾恢復神智,剛才的劇斗她渾然不知。

「你是為了救那個女生才故意這麼做么?」馬鳴有點意外地問道。

沈風息回過頭來,露出慣常的那種表情,冷冷回答:「對不起,我可沒有捨己救人這種反動思想。只不過膽敢得罪我的蠢材,我要它十倍,不,是一十倍的六次方來奉還。」

說完這句話,他向後仰到,真正暈了過去。馬鳴伸手接住他,對着眼前瘡痍滿目的現場翻著白眼嘆氣:「完了,這個月肯定要被扣工資了。貧窮的體育老師和沒錢的道士,不管哪個身份聽起來都好辛酸……唉。」

沈風息緩緩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宿舍那爬滿蜘蛛網的土黃色天花板。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天花板,是不是?」馬鳴爸臉湊過來,用深沉的聲音說到,故意皺起的眉毛下是眼裏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的笑意。

「冬天已經過去了,不要說老頭子才聽得懂的冷笑話。」

沈風息面無表情地把視線從師兄的臉部特寫移開,同時想挪動一下身體,肌肉卻像是被注射了肌肉鬆弛劑,酸痛無比,根本無法動彈。

「你的法力和體力透支過於嚴重,現在全身虛脫,恐怕這幾天都無法下床了。」馬鳴站起身來,在桌子上隨意拿起一個蘋果掂了掂,「不過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你至少有充分的理由逃課了,不是每個轉學生都會這麼幸運的。」

耀眼的陽光從窗戶射進來,被窗欞切割成數束金黃色的絲線。沈風息眯起了眼睛,覺得暖暖的很舒服。這間宿舍窗戶是向西的,現在能看見陽光,說明已經快到傍晚了,他竟然已經睡了一整天。

忽然,他注意到床邊的桌子上放着一瓶花。花瓶是極普通的透明寬口罐頭瓶,連商標都沒被撕掉,瓶里灌了大半瓶水,一朵淡藍色的雛菊斜插其中,看起來素雅潔凈。沈風息不記得自己有這樣的閒情逸緻,馬鳴顯然也不具備這種品味,那麼花瓶的主人究竟是……

「你說那個花瓶嗎?哦,就是那個叫小古的女生送的,年輕真好。」馬鳴促狹的擠了擠眼睛。

沈風息眉毛聳動一下,表示聽到了,「記得讓她保密,若她把這件事說出去引起騷動就麻煩了。」

「這你放心,我已經對她催眠過了。她現在恐怕已經把人屍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只模糊記得自己遭遇了危險,然後被你英雄救美。」

「真可笑,我只是不想她礙事。」沈風息不耐煩地冷哼一聲。

「哎呀,人家親自來送花致謝,還看護了你半天,好歹也要稍微感動一下嘛。」馬鳴又是惋惜又是遺憾,「你是未成年人啊,不要老是擺出這麼一副臭面孔,青春時光要做些美妙青澀的事情來虛度。」

「說正題吧。」沈風息打斷了馬明的話。

「你什麼時候還錢?」

沈風息把臉別向另外一邊。

馬鳴收起輕鬆的表情,換了副嚴肅的神態,慢慢把昨天晚上在圖書館發生的事情講給沈風息聽,後者聽罷以後,半晌沒有說話,表情卻寫着大大的「真麻煩」三個字。

「這件事目前看起來很棘手。目前學校里的學生和老師都不知道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但時間長了,這麼強烈的陰氣早晚會波及普通市民,到時候亂子就大了。」馬鳴皺起眉頭,雙手抄在胸前,「現在風向標被破壞了,門戶洞開,光憑我臨時在那裏搭建的結界根本支撐不了多久……」

「人類的智力果然是沒有下限的。」這是風息對那三位風水愛好興趣小組的少年做的最終評價,「他們做的孽,就讓他們自己去償還吧,據說惡鬼都喜歡拿白痴當祭品。」

馬鳴對沈風息這條犀利惡毒的舌頭習以為常,也不以為意,而是繼續說道:「其實他們昨天跟我說了一些事,雖然錯漏百出,但卻給我提供了一個方向。經他們提醒,我才注意到這個學校的建築佈局透著玄機。」他把「玄機」二字咬得很重,沈風息卻只從牙齒縫裏擠出一個「哦」字。

「他們覺得這個學校的風水不好,所以自己去調查了一番。當然啦,錯誤百出,外行人嘛。於是今天早上我又親自去了一趟,卻發現事情遠比他們想像中嚴重。」馬鳴從懷裏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平面草圖來,小心地把它展開。紙上用圓珠筆潦草的畫了一張俯瞰圖,許多地方還有紅圈標註。

「你看,這所高中的風水佈局可以說是處處有困局,位位是煞宮。比如說圖書館前水池該是活水,卻被假山鎮住了源頭,又加了兩側蛇形宣傳牆夾住,生生做成一個困局;而食堂位於南方火旺之位,本來是佳處,但因為水池這麼一個困所之局,使得氣流不暢,不能水火相濟,反成了燥火之象……」

「技術細節就略過,直接說結論吧。」

「結論就是,這個風水格局太精妙了,環環相扣,就算是一個根本不懂風水水的建築師也不會設計出這麼多犯了大忌的格局來,絕對是刻意為之。」

馬鳴停頓了一下,拿出筆來在地圖上劃出幾個箭頭:「如果按照這個走向的話,所有困局和煞宮中的『陰氣』最終的流向只有一個地方,那就是圖書館,也就是風向標鎮鎖之樞。」

「那豈不就是說,這所學校本身就是一個超級大炸彈,而風向標就是開關?」沈風息倒抽一口冷氣。兩個人都頓覺全身一陣發涼。沈風息剛進這所學校的時候,就覺得涼風習習,在這樣的夏天裏一點都不覺得熱,反而會有些輕微的透骨寒意。現在看來,這顯然是因為陰氣過重的緣故了。

幾千名教職員工和學生就在這麼一個炸彈中上學、生活,想想都讓人覺得可怕,而現在這個炸彈似乎已經要爆炸了……

「聽起來可真像是荷里活大片啊。」馬鳴笑着說。

「得了吧,看荷里活大片是享受,當大片的主角可是不幸。」沈風息沒好氣地說。

馬鳴忽道:「對了,你是什麼時候遭到人屍襲擊的?」

「昨天晚上11點多吧。」

「那時候正是風向標被破壞的時間呢……看來這能說明許多事。」

「沒錯,而且我想起來了,在植物園的地面上灑了許多五色米。」

「是這個嗎?」馬鳴攤開手掌,掌心放着幾粒顏色各異的米粒。

「正是,你回去過植物園了?」沈風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馬鳴點了點頭,他向來是個行動派。

「植物園除了這種米外,沒有什麼其他疑點。我查過了一些典籍,這應該是湘西地區的傳統,五色米是當地術士施法的必備材料之一,用以鎮護與召喚陰魂,後來茅山派也把這個技巧學了去。」

沈風息勉強扭動一下脖子,疼得齜牙咧嘴:「我雖然不知詳情,但已經能猜出個中緣由了。這個人屍絕非自然形成,肯定是很早以前就變成了人屍或者被人施法。」

「難道在風向標被破壞的時候,還有另外一起事件在發生……」馬鳴有點絕望地抓了抓頭,「天啊,這件事一點實在是太多了。到底是誰修建的校區,到底是誰在召喚人屍,他們到底想幹什麼,有什麼聯繫。」

「這件事,就請四肢健全安然無恙的師兄你來負責吧,小弟有傷在身,就只能在道義上支持你了。」沈風息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

馬鳴站起身來,把桌子上的教案夾到咯吱窩下,看了看手錶:「得了,我走了,還有許多事情要調查。哦,對了,我已經拜託了別人來照顧你。」

「什麼?」沈風息一聽大驚,掙扎著要起來,「別多管閑事,我可不要被那些可笑的男生騷擾。」

「我知道。」馬鳴擠了擠眼睛,匆匆推開門離去。

此時已近5點,差不多是下午最後一節課的時間了。

透過窗戶,沈風息可以隱約聽見遠處教室里傳來的朗讀聲、體育場上的呼喊聲和逃課學生在窗下甩動的撲克牌聲。陽光到了這個時候也收起了鋒芒銳氣,變得溫和起來,毫不刺眼。沈風息靜靜地躺在床上,眯起眼睛享受難得的安靜時光。

如果馬鳴這個粗心的傢伙在離開之前記得把窗帘拉上,就更完美了。

這時候,宿舍門「啪噠」響了一聲。沈風息的脖子無法轉動太大,從這個角度看不到來人是誰,只能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同時心想如果這是人屍的話,那麼自己大概就死定了。

來人的腳步聲很奇特,若有若無,似是輕輕點地而行。來人走到床邊,傳來幾聲輕輕的玻璃撞擊聲,為花瓶小心地換了水。當這一切都走完以後,來人便悄無聲息地站到風息身邊,默不作聲。

沈風息裝作睡着的樣子,眼角卻微微張開一條縫,看到來者的白皙臉龐如絲絹般透著一絲天然的雋秀與淡雅,正是小古。小古自己搬了把凳子坐在風息旁邊,卻仍舊面無表情,就像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一樣。

「呦,你好。」沈風息裝作剛發現小古,冷靜地打了個招呼。小古拿起水果來,問:「要吃水果嗎?」

「哦,我不喜歡吃,據說水果是大葷,吃了容易膩。」

「蘋果里富含維生素,不是大葷。」小古一本正經地回答,反而讓原本想開玩笑的風息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宿舍里的氣氛變得很尷尬,兩個人都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才好。過了半晌,小古才首先開口道:「那個……謝謝你昨天救了我……不過我不記得是怎麼回事了。」

沈風息心想:「若是你還記得,那還得了……」當然這話不能只說,於是他只是「唔」了一聲。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啊,這個嘛……很複雜……哎呀……」沈風息正暗自想這個謊怎麼圓,沒留神身子一斜,拉扯到了脖頸上的肌肉,一陣疼痛感猛地抽過來。

小古連忙起身,關切地伸手去摸風息的脖子,雙指一分,按住兩處穴道,風息疼痛稍減。

「想不到你還懂點穴。」沈風息很意外。

她又把指頭挪動至另外兩處穴道,暗中發力,沈風息感覺到少女細膩柔軟的指頭在自己脖子上滑過,痒痒的很舒服,不由得讚歎道:「好舒服。」小古面色微紅,稍現即逝:「我家是中醫世家,小時候學過一些推拿。」

小古又繼續推了一陣,動作細緻輕柔,宛如天鵝絨摩挲的質感。當她的手最終離開沈風息的脖子時,他居然有些悵然若失。沈風息看了眼小古,簡短地說了一句:「謝了。」小古用手指把自己烏黑長發的髮根撩到耳邊,抿著嘴微微一笑:「真是的,明明是我在報恩嘛。」

「呃,好吧。」沈風息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好,他並不習慣和女生這麼交談。小古也沒繼續說話,她拿起一個蘋果,默默地削皮,還細心地剜去了果柄與籽,切成六片擱到了床頭柜上。

「沈同學,要快點吃完,對健康有好處的。」

小古拿起一片遞了過去,沈風息實在沒有辦法,只好接過放到嘴裏,勉強咀嚼了幾下。小古看到他那副好似吃中藥的神情,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沈風息懊惱地蹬了她一眼,咀嚼蘋果的力度加大了幾分。

小古就這麼盯着他把六片蘋果都吃下去,這才起身對他說:「對不起,我得上課去了,明天我再來看你。」說完她給沈風息掖了掖被子,關切地瞥了他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沈風息望着她的窈窕背影,幾絲殘留的清香暗暗送來,不覺有些入神,竟忘記觀察她的走路方式是否還是那麼詭異。

話分兩頭

馬鳴離開沈風息的宿舍以後,直接去了校史室。

校史室位於圖書館五樓閱覽室內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只是一間不到9平米的小房間。房間平時是鎖著的,鑰匙由閱覽室的值班老師保管。

昨天的混亂並沒有對這棟建築造成什麼影響,那些血樓梯、黑氣什麼的只是一種陰氣太盛而產生的幻覺。現在是大白天,陽光強烈,普通人是感覺不到陰氣存在的,最多覺得在圖書館里有點冷罷了。

但等到五天之後,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了。失去了鎮護風向標后,校園內蓄積的陰氣會瘋狂地增長,變成一個飛速轉動的靈異漩渦。馬鳴估計最遲五天,如果五天之內不能重新把陰氣鎮住的話,屆時就連正午的太陽也無法中和陰氣,所有的妖邪之物就會在這校園裏爆發。

目前,馬鳴只能確認一件事:如果不搞清楚根本原因的話,憑他和沈風息兩個人根本無法應付這種局面。想到這裏,一貫樂觀的他也禁不住微微嘆了口氣。

馬鳴上到五樓的時候,迎面忽然看到一個人匆匆下來。他仔細一看,發現是教務處的主任武國安。武國安看起來神色很慌張,油亮的腦門上沾著幾滴汗水。馬鳴覺得挺奇怪,因為教務處是在行政樓,這裏五樓以上除了閱覽室、校史室外只有書庫,平時學校領導很少涉足。

「呦,武主任,你好。」馬鳴揮了揮手,他平時對誰都是大大咧咧的。

「哦,唔唔……」武國安看了馬鳴一眼,含糊地點了點頭,繼續朝下面走去。這時馬鳴才注意到他的手裏拿着個手機,耳朵上還掛着一個耳塞,也許他正在跟什麼人通話。馬鳴聳聳肩,繼續向上走去,當他邁上五樓走後一個台階的時候,聽到已經快走到四樓的武國安忽然提高聲調喊道:「那怎麼可以!這和我們原來說的不一樣!」大概武國安覺得自己聲音太大了,警惕地左右看了看,連忙又把音量放低。馬鳴不是一個好八卦的人,所以他同情地看了一眼這個中年胖子,轉身朝閱覽室走去。

閱覽室里很安靜,只有一個老師趴在桌子上悠閑地翻著報紙。高中生很少有時間來圖書館看東西,而且閱覽室里擺放的大多是一些中學生毫無興趣的主流雜誌,所以屋子裏門可羅雀。馬鳴問值班老師討來鑰匙,打開了校史室的小門。

一開門,馬鳴就覺得塵土味道撲鼻而來。這問題屋子大概已經很久沒打開了,裏面所有的東西都蒙了厚厚的一層塵土。牆上貼著幾張獎狀,紙質已經泛黃,馬鳴看了一下落款日期,發現是1968年的。整個屋子裏沒有椅子和桌子,與檔案袋之類的東西堆在地上,用幾根紙繩潦草地捆着。只有幾冊比較新《校史專刊》單獨擱在架子上,那是前兩年校慶留下的。

馬鳴捂住鼻子用手「啪嗒啪嗒」拍了一番,屋子裏升騰起一片塵灰,久久不散。他撅著屁股把這幾捆書拖到門口,找了把椅子和剪刀,這才坐定開始查閱。

查閱資料是件枯燥乏味的工作,而且要花很多時間。馬鳴必須要仔細地檢查這些冗長枯燥的東西,而且未必會有結果。一直到了晚上六點半,馬鳴還是一無所獲,這些東西全都是一些官話與套話,以及歷年來學校得到的榮譽等等,沒有他希望能找到的東西。

閱覽室值班老師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快一點,還有半小時就要關門了。馬鳴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繼續徒勞地翻著故紙堆。長時間的查閱讓他的眼睛疲憊不堪,馬鳴不得不休息一下,摘下眼鏡來做了一套眼保健操,誰知一不小心眼鏡掉在了地上。馬鳴嘆了口氣,彎下腰去撿,他忽然發現在地板上有一份薄薄的檔案袋。這個袋子大概是剛才搬資料的時候掉出來的,所以沒被發現。袋子很薄,兩尺見方,十幾十年前的牛皮檔案袋樣式,封面什麼都沒有寫,只標記着年份1984。

馬鳴撿起檔案袋,拍了拍上面的土,把口打開,從裏面拿出一份合同、一份剪報和一份平面圖。馬鳴一看到那份平面圖,霎時像是被閃電擊中一般,全身僵硬在原地。那份平面圖正是這所高中現在佈局的圖紙,和馬鳴手繪的那份差不多,但非常專業詳盡,甚至標出了各棟建築物的距離和等高線。這個發現真是太意外了,一貫沉穩的馬鳴也幾乎不能控制自己。他拿起這張圖看了又看,發覺裏面有許多細節都是自己之前不曾發現的。雖然未著一字,但看得出作者頗有風水功底。

馬鳴看值班老師埋頭專心看着雜誌,手指一動,把那張圖偷偷揣到了懷裏,然後若無其事地去看其他兩張東西。那份合同是一個委託施工的契約,甲方是這所高中,乙方則是本市第三建築公司的第十六施工隊,落款簽字的甲方代表是一個叫方帆的人,而乙方的則是叫聶之遠。

而那份剪報則是一篇豆腐大小的報道,說海外華僑捐款助學,支援祖國教育云云,還配了張圖片,一名女學生手捧鮮花送給一個穿西服的男子,那男子滿面笑容俯身去接。可惜年代久遠,那張照片清晰度又不夠高,男子的臉頗為模糊,看不清長相。

「喂,馬老師,7點到了,我要關門了!」值班老師在外面喊道。

「好,好,來了來了。」

馬鳴把這兩份東西匆忙塞進檔案袋,然後起身拍了拍手。這一次調查非但沒解決什麼謎團,反而讓疑問又多了一個。「不過總算有方向了,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馬鳴安慰自己,同時暗地裏希望如果有兩個好開始就好了。

「那我走了,您也早點兒回去歇著吧,晚上盡量別在圖書館里獃著。」馬鳴好心地對正在整理報紙的值班老師說。

「咳,誰沒事大晚上的在這兒瞎溜達呀。」值班老師把報紙擱回到架子上,開始收拾雜誌。

馬鳴一腳踏出閱覽室大門,忽然又探頭回來問:「哦,對了,您知道方帆是誰嗎?」

「方帆?」值班老師一愣,說道,「哦,我聽過這名字,好像是咱們學校以前的一任校長,不過我是沒見過,幹了幾年就退了。」

「那咱們學校現在有誰當年跟他當過同事的沒有?」

值班老師皺着眉頭想了想,回答道:「武主任,他肯定是。」

馬鳴「哦」了一聲,轉身離去。

小古離開以後,沈風息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當然這不是因為心意波動,而是全身實在難受得厲害。不是疼,而是說不出來的異樣感,那就好像是全身都懸空吊在什麼地方著不了地。昨天晚上的劇戰讓他的體力消耗不小,剛才那一番「衝突」更是雪上加霜。雖然經過小古的一番按摩,但治標不治本。

這種身體狀況對沈風息來說,真是鬱悶無比,因為「如果有什麼突發情況的話,這樣就不能順利地逃命了。」他正在煩悶,宿舍門外忽然傳來三聲恭敬的敲門聲,這讓想安靜躺一會兒的他十分不滿意。

「請問沈風息在嗎?」

「不在,他死了,有事情清明節再聯繫。」沈風息沒好氣地應道。

門外一陣沉默,隨後又是三聲恭敬的敲門聲,一個男生的聲音傳來:「沈同學,我是吳兵,老師聽說你身體不舒服,特意派我們來探望一下你。」

「是『你們』么?」沈風息在心裏呻吟了一下,難道自己真的沒辦法度過一個美好安靜的下午嗎?

門「吱呀」一聲開了,吳兵、楚雲南和董華走進宿舍,他們手裏還拎着一袋蘋果,這讓沈風息的抑鬱更加深重,「為什麼所有人都買我不吃的蘋果來!」

吳兵進了宿舍,捅了捅楚雲南,楚雲南又捅了捅董華,董華忙不迭地把蘋果擱到桌子上,「沈同學,我們代表班委會來探望你……」

「有話直說吧。」沈風息艱難地抬起手按按太陽穴,一副「如果有力氣的話好想打他們」的表情。

吳兵、楚雲南和董華對視了一眼,楚雲南咳了一聲,裝成隨口問的樣子說:「請問你知道馬老師去哪裏了嗎?我看你們好像很熟的樣子。」

「不熟,我不認識那傢伙。」沈風息翻過身去,「沒什麼事我要睡覺了。」

三人一看沈風息一副不合作的態度,楚雲南和董華都看着吳兵。吳兵迫於無奈,只好硬著頭皮上前一步道:

「呃……其實,我們這一次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我們三個之所以在校園裏到處勘查風水,主要是為了我們班的女生。」

沈風息輕蔑地嗤笑了一聲。吳兵面色有些漲紅,匆忙分辨道:「不,不,你誤會了,不是那種事啦……事實上是這樣:我們班……咱們班有女同學是住校的,一共四個人,學習成績都不錯。前一陣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四個人都變得很奇怪,說話也少了,上課也時,表情還特獃滯,問一句答一句,就好像沒睡醒一樣。校醫給檢查過,也沒發現什麼問題,就給了幾片維生素片。我們跟老師反映過,老師也沒當回事。」

「你們倒真是熱心……定是另有所圖吧?」沈風息一針見血地指出。吳兵不敢接茬,自顧自地說道:「後來楚雲南回去跟他外婆說了一下,外婆說着一定是撞了邪。而且這邪很厲害,必須要找到源頭才能讓她們恢復正常。所以我們才拿了風水書和羅盤,希望能找到源頭……結果昨天晚上闖了大禍。」

「哼,你們也知道。」

「今天早上,她們宿舍的一個女生,叫蔣夜,沒來上課,到處都找不到她的蹤影。我們不知道這是否根昨天晚上的事有關……所以想找馬老師問問看。」

不知為什麼,沈風息沒由來地在心裏一哆嗦,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具穿着學生裝的長發可怖人屍,難道說……

正在此時,楚雲南望望窗外,忽然訝道:「怎麼天黑了?」吳兵和董華同時看了看手錶,現在不過是六點不到。

沈風息費力地扭頭望了望窗外,又看了看門口,心中一沉,暗暗叫苦道:「這下可糟糕了。」窗外的突然黑暗顯然是一種非自然力量,那種濃郁的黑色有如墨汁,粘稠無比,還能聽到低沉的咕嘟聲。甚至還有幾絲黑色從門縫向裏面滲透而來,緩慢而堅定。

這是一種陰氣與幽魂結合的半靈物質結界,與沈風息昨天在網吧里遇到的那個差不多,但從規模上看比那個兇險的多了。而吳兵等三人昨天在圖書館里遇到的,也是類似的東西。他能把一定範圍內的地點隔斷成另外一個空間,外人無從覺察。

所以宿舍里的四個人都變了臉色。那三個人又想起了恐怖的經歷,而沈風息則是深切地感覺到一種厄運當頭的無力感。自己現在動彈不得,只剩三個完全排不上用場的廢物……等等,三個廢物?

「看來只好用這個辦法了。」沈風息掙扎著從床頭櫃里取出三道符,喝令吳兵立刻去取一瓶礦泉水與紅鋼筆水。

「你要幹什麼?」

「少廢話,向要命的話就快點去!」

吳兵連滾帶爬地跑到櫥櫃邊,取出礦泉水和紅鋼筆水瓶交給沈風息,沈風息讓他們依次站到床邊,把符紙蘸飽紅鋼筆水,「唰」地貼在他們胸前。董華嫌臟,還想要躲開,卻被楚雲南一把拉住。

沈風息接下來打開礦泉水瓶,暗念了一道咒法,喝下一大口,一口噴在已經氤紅了的符紙之上。三個人胸前立刻變得濕嗒嗒的,還沾滿了紅色污漬。

「你們三個聽着,現在的局勢我想你們也知道有多危險。不要問我為什麼,先活下去才能再找原因。我現在無法動彈,只好把你們三個當成手臂,你們要無條件聽我的指揮,讓你們做什麼就做什麼,聽明白了么?」

三個人看沈風息說得如此嚴重,都連忙答應。董華膽子最小,膽怯地問了一句:「不、不會有危險吧?」

沈風息瞥了眼不斷向屋子裏湧來的黑色,對董華露出一絲猙獰的溫柔笑容:「放心吧,最壞的結局也不過是除我以外的人全軍覆沒。」

四之章

窗外的黑暗正緩慢而堅定地流進屋子裏,整個狹小的宿舍就像是一艘即將沉沒在漆墨汪洋中的小船,四個人擠在一起,如同四隻甲板上的老鼠。

「喂,往那邊過去一點兒,我這裏沒地方了。」楚雲南抖抖瑟瑟地推了推董華的胳膊,董華又往吳兵那邊靠了靠,又被吳兵白著

臉瞪了一眼,最後只好縮了縮腦袋,狼狽不堪地盡量蜷縮身體,盯着那些黑色忐忑不安。

吳兵忽然開口問道:「我說胖子,問你一個問題。」

董華趕緊拾起頭,迷惑不懈地望着吳兵。』

「你是不是真的喜歡隔壁班的那個誰」

董華的臉一下子就紅了,牙縫裏面擠出來的話不知道是出於恐懼還是窘迫:「現在是說這個的場合嗎!」

楚雲南在一旁慘笑着插嘴:「這一次,我們也許真的會掛掉。你就不能明白地回答一次」

沈風息怒喝道:「有心情在那裏念少年漫畫的台詞,還不如給我老實站好!」

三個人都乖乖地閉上嘴,在這種情況下誰都不想去招惹這個脾氣古怪的小魔頭。

沈風息強忍着身體疼痛給他們三個人畫完符,然後說:「快,去對面床上拿一面鏡子來。」

楚雲南飛跑過去,把一面半徑不過幾十厘米的圓鏡拿過來。此時,黑暗咕嘟咕嘟地往屋子裏流,已經快覆蓋整個地板。沈風息接過鏡子,「啪」地一下摔在地上,鏡子立刻摔得粉碎。

「你們三個,每人撿一塊盡量大的碎片。」

他們三個依言,各自撿了一片稍微大一點的鏡片。

「你們看看鏡子裏,是否看到什麼異常」

吳兵膽子最大,他拿起鏡子一看,立刻雙目圓瞪,猛地抬頭去看窗外的如墨黑夜,又再看看鏡子裏,表情越來越奇怪。楚雲南和董華看他這個樣子,也紛紛低頭去看鏡片,都是「咦」了一聲——

鏡子裏反射出來的宿舍,窗明幾淨,還有夕陽斜照進來,溫馨無比,根本看不到一絲絲黑色的痕迹,與此時房間的狀況迥異。

「這個,莫非是光線折射所產生的幻覺」楚雲南皺起眉頭問道。

沈風息沒理會這個物理課課代表,而是豎起一個指頭,冷冷地道:「記住,鏡子能反射出真實,這些黑色只是幻覺。所以你們的視線不可以離開鏡子,要藉助鏡子提醒自己,否則就會被黑色侵蝕,到時候就全完了。」

「那我們該怎麼做」吳兵問。

「盯住鏡子,盡量讓腦子想別的不相干的事情……唔,就像你們上課開小差那樣就可以了。」沈風息說,同時掃了一眼周圍的狀況,黑色已經灌滿了大半個屋子,很快就會漫到腳脖子。他透過鏡子,知道夕陽逐漸西下,在太陽即將落山的一瞬間,是最為兇險的時刻,現在必須早作準備。

楚雲南習慣性地扶了扶並不存在的眼鏡框:「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們要把心放到別處,不被黑色蠱惑,亂了心神,對吧」

「是的。」

吳兵立刻把頭轉向董華:「胖子,要不咱們繼續剛才的話題」

董華愣愣地道:「什麼」

「關於你和隔壁班那個誰的事兒。」

「根本沒什麼啊!」

「笨蛋,現在不是要轉移注意力嗎?你就配合一下。自古以來八卦都是最有吸引力的。」

「可就是沒什麼啊,難道讓我編一個出來」

「你自己說,要不就讓我和楚雲南給你編排,到時候說出什麼來我們就不保證了哦……」

「如果我還有力氣逃跑,肯定扔下這仨個傢伙當誘餌爭取時間……」沈風息暗中嘆息。這三個人雖然畏畏縮縮,但畢竟是健康少年,腦子方正愚蠢的同時體內陽氣也旺盛,今天之厄只能靠他們來解決了,最起碼也要支撐到馬鳴回來。那個關鍵時刻永遠不在場的混蛋師兄!沈風息想到這裏,不禁在心裏罵了一句。

「我現在要擺一個陣。本來我自己就可以解決,但是我現在動彈不了,所以只好採用這種辦法了,靠你們三個擺陣,來應付眼前的危機。」

吳兵好奇地問「這個陣叫什麼名字」

「三才斗底乾坤無敵金光兩濟陣。」

「名字聽起來好酷!」董華敬佩地嚷道。

沈風息眯起眼一笑:「騙你們的,只是隨口胡編的。」

「……」

正當他們四個人亂七八糟地閑聊的時候

楚雲南忽然大叫一聲

「你們看!」

其他兩個人連忙低頭,剛才只顧著閑聊,竟然沒有察覺到那些黑色已經蔓延到了他們的腰部,像漲潮時的潮水一樣即將把他們全部淹沒。

沈風息道:「別擔心,忘記我說的話了么?念那句經典搞笑台詞吧:『這一切只是幻覺。』看你自己手裏的鏡子。」

「我們該怎麼做啊」吳兵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液,畢竟自己已經被黑色——無論是不是幻覺——淹沒了一半。這在心理上對人可是一大衝擊,其他兩個人也差不多。

沈風息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忽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課間操會做么」

「會第八套。」

「很好,就按照那個節拍和動作走就可以了。」沈風息說完,從枕頭下面摸出三根白凈素蠟燭,遞給每個人一根,讓他們點燃,同時補充道,「把上衣脫光,用蠟燭把燭油滴到身上,越多越好。」語氣斬釘截鐵,毫無轉圜的餘地。

「不……不用這樣吧」這次連楚雲南都露出不情願的神色。脫光了衣服拿蠟燭做課間操還要往身上滴燭油別開玩笑了。

「或者用鏡片劃開自己的大動脈,血噴出來立刻就能解決了。」

「這個……」

「沒那個勇氣嗎那就給我老老實實地滴燭油!」

三個人猶猶豫豫地舉起蠟燭,按沈風息的吩咐把燭油滴在臉上。

「安靜點,等陰氣完全淹沒你們的身體,就可以開始了。」沈風息說完這一句,眉毛揚了揚,嘆了一口氣,神色平靜地浸入咕嘟咕嘟的黑色之中。他躺在床上,地勢比他們三個站着的低,所以先被淹沒。

視野里失去了沈風息的蹤跡,三個人不免有些緊張。吳兵對楚雲南和董華叫道:「大家千萬別慌張,看鏡子!」他自己的聲音卻還在發顫。

一時間屋子裏陷入一片緊張的寂靜中,每一個人都死死盯着粘稠的黑色液體漫過胸部,漫過脖子,漫過嘴,最後終於把他們的頭皮也浸了過去。

吳兵開始習慣性地憋住了氣,像潛水一樣,後來實在憋不住了,只好張開嘴長長吸了一大口,睜開了眼睛。他發現四周是一片極度的黑暗,完全看不清周圍的景象,如同身墜無盡深淵,無上下左右之分,方向感在這種場合之下毫無用處。

黑水中能夠呼吸,但鼻子裏卻充塞著一股冷冷的腥味,讓肺部不時抽搐,產生窒息感。而且環境很冷,陰冷深徹骨髓。吳兵左右看看,發現惟一視力可及的惟有遠處兩團朦朧的燭光,想必那就是楚雲南和董華了。

人類在黑暗中總是沒來由地產生恐懼,吳兵也不例外,他覺得隨時有怪物會從黑暗中撲出來,把自己撕碎。

忽然,沈風息的聲音在耳邊冷冷響起:「開始吧,如果你不想死的話。」

吳兵顧不得許多了,他揮舞著雙手,高聲喊著節拍,開始手舞足蹈地做起廣播體操。先是一個,然後是兩個,最後三處燭光都開始以同一個韻律運動,飛舞的燭光在半空劃出一個一個玄妙的光道,黑暗中看來顯得格外醒目。說來也怪,課間操一開始做,原本漲勢迅猛的黑色忽然停滯下來,似乎被燭光所阻。燭光所及之處,黑暗就稍微退縮;但燭光一離,黑色立刻又涌了回來。

「不要掉以輕心,一邊做操,一邊按我的指示移動。」

黑暗之中,風息的話就是絕對的權威,三個人都依言而行。沈風息不時指揮他們站去各個陣法的方位,總能恰好擋住黑氣進襲之道,形成一個活動的小小屏障。三個人神情緊張,豎起耳朵仔細聽着每一個指示,一步也不敢踏錯。

沈風息雖然一動也不能動,腦子裏卻比誰都綳得緊。他,必須精密並迅速地計算出方位以及下一步的走向,稍有佈置錯誤,就會讓整個陣法產生紊亂,被敵人趁虛而入。儘管如此,但他還是犯了幾個錯誤。奇怪的是,這團黑氣卻沒有藉機突破這個破綻百出的陣法,反而仍舊不緊不慢地跟那三個人兜圈子。

憑直覺來看,沈風息認為這團黑氣很奇特。它僅僅只是陰氣的簡單聚合,缺乏連貫性,沒有自己的意識,只是憑藉陰氣本身的「勢」來活動,就像生物學上的應激反應,別人捅一捅,它才會動一動。正因為如此,這團陰氣只能圍聚在四周流動,卻無法突破陣勢。但是,這種低級的聚陰怎麼會如此準確地找到自己的宿舍呢難道真的是人品問題主動找人尋仇,這是要相當強大的陰氣聚在一形成的怨靈才能做到的,這團聚陰的智力只相當於一隻草履蟲而已。一隻草履蟲會找踩過它一腳的傢伙去報仇嗎7根本就是不可能嘛。

不過現在還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擊退眼前的黑陰才是重點。沈風息指揮着那三個人慢慢分散到宿舍的幾個特定位置,不停地用燭光碟機散黑暗。他現在覺得有些頭暈目眩,甚至還有些噁心,冷汗從額角一滴一滴地落下來,這都是在陰氣里泡太久的關係。這件事必須速戰速決。」好黑啊,好可怕啊!」這是胖子董華的大叫,他似乎已經無法承受這種壓力了。

畢竟讓三個無辜的高中生來做這種事實在是太過勉強了,若非沈風息事先在他們胸口塗了符,恐怕他們早就已經被黑暗吞噬了。即便如此,也無法持續太長時間——因為那道符是用紅墨水而非硃砂所寫的,質量不高。

「時間……媽的……時間必需掌握好……」

沈風息在心裏緊張地默念,他看了一眼手裏的鏡子,計算了一下陽光的角度。日落在即,這是最危險的時候,也是他們惟一的機會。

「啊……」楚雲南也發出一聲呻吟,手中的燭光一亂,黑暗登時翻湧而來。只有吳兵一個人還勉力撐著,他似乎在意志力方面比其他兩人要強。

就在這個陣法幾乎維持不下去的時候,沈風息盯着鏡片的目光一凜,他突然學上帝的口吻大吼一聲:「要有光!」

已經東倒西歪的三個人精神一振,連忙踏入各自的方位,調整手裏的鏡子,讓它們和窗外最後一抹陽光恰好形成一個45度角,陽光「唰」地在三片鏡子裏作了三次反射,照入宿舍。陽光如劍,瞬間切開黑氣,原本深沉如墨海的聚陰登時煙消雲散,如沸水揚雪。同宿舍的人恰好推門而入,看到三個傢伙赤裸著上身,左手蠟燭右手鏡子,大汗淋漓地在宿舍中央擺出三個奇特的姿勢,窗戶大開……

趙老師扶了扶厚底眼鏡,盯着眼前這三個學生,

暗自嘆了口氣,緩緩拿起一支筆來:

「你們三個,到底在……搞什麼啊?」

三個人面面相覷,沈風息嚴厲警告過說不可以把那件事說出去。話又說回來,估計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老炳,我們在幫沈風息驅鬼辟邪」,如果這麼說的話,恐怕他們就會直接被送去精神病醫院了……

趙老師皺起眉頭,慢條斯理地說:「你們為什麼不說如果真的有事而你們不說的話,讓我怎麼幫你們」

「脫掉上衣也就罷了,還亂玩蠟燭,把紅墨水塗得滿身都是,這是正常高中生會做的事情嗎」

三個人心裏對這句話還是很贊同的,這的確不是正常高中生會去做的事情。

「楚雲南,你好歹也是物理課的課代表,你給我解釋解釋,這到底是為什麼」趙老師試圖在楚雲南身上打開一個突破口,畢竟他在三個人當中學習成績最好,算是老師眼中的好孩子。

楚雲南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吳兵,是你出的主意吧」趙老師又轉向吳兵。吳兵平時在班裏是出了名的惹事精,經常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來。

吳兵趕緊擺了擺手,張嘴說:「老師這哪裏是我能想得出的主意……」說到一半趕緊閉嘴,任憑趙老師怎麼問都不開口了。

趙老師氣得夠嗆,伸手把董華叫了過去,嚴厲地說:「董華,老師知道你最老實,從來不會撒謊。你來說。」

「趙老師,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董華漲紅了臉,雙手不停地捏衣角,像個女生。

趙老師找到了突破口,他繼續對董華髮起攻擊:「董華,你平時是個老實孩子,這次的事情肯定不是你出的主意。你告訴老師,老師不會批評你的。」

董華囁嚅著,腦袋都快垂到地上了。吳兵和楚雲南暗暗着急,生怕他把事情給講出去,卻又無計可施。趙老師經驗豐富,早看出來這三個人心中所想,冷笑一聲,打算再作最後一擊,逼出董華的實話。

就在這時,辦公窒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馬鳴穿着一身運動服笑眯眯地走了進來。

趙老師一愣,連忙問道:「哎,馬老師,你怎麼來了?」

馬鳴撓撓頭,看看垂頭裘氣的三人眾,呵呵笑道:「我剛才聽說有三個傢伙在宿舍里做奇怪的事,所以過來問一下。」

「咳!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趙老師轉過臉瞪了吳兵一眼,看來已經認定了他的主謀地位。

馬鳴背着手慢慢走到他們三個跟前,捏著下巴端詳了片刻:「以後不要隨便去跟別人打賭了哦。」

三個人聽了他的話,都愣住了,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哎,我剛才都聽沈風息說了,你們也真是的,怎麼能隨便跟人打賭呢」馬鳴偏過頭,擠了擠眼睛。

吳兵反應最快,連忙順着竿子往上爬,介面說道:「對,對,馬老師您說的對。我們錯了,不該和別人隨便打賭。」

趙老師莫名其妙地看着馬鳴,擱下手裏的筆,問道:「你們在說什麼馬老師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馬鳴轉過臉來,樂呵呵地對趙老師說:「是這樣的,我剛才聽沈風息說,他跟他們三個打賭,誰輸了就得脫光衣服拿着蠟燭在宿舍轉三圈。」

「他們賭什麼」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你知道,年輕人總喜歡在一些無聊的事情上變得很熱血。」

「……」趙老師回頭瞪着他們三個,「馬老師說的是真的」

「真的真的。」三個人點頭如搗蒜。

「你們為什麼打賭」

楚雲南和董華一起看了看吳兵,吳兵眼珠一轉,連忙說道:「沈風息堅持認為亞連的惡魔手臂是左手,而我們都說是右手。」

「亞連是誰」趙老師一臉的茫然。

吳兵知道詳細解釋也是對牛彈琴,就簡單地說:「是日本漫畫里的人物。」

趙老師大怒:「真是的,你們三個到底在想什麼!哪裏還有學生的樣子!成何體統!」

三個人雖然挨着罵,但表情明顯如釋重任,吳兵還偷偷抬起頭瞄了馬鳴一眼,馬鳴裝作沒看見。

大約過了十五分鐘,訓斥還沒結束。趙老師還在喋喋不休地念叨著,已經從學生守則上升到了「八榮八恥」。

最先受不了的是馬鳴,他趁著趙老師喝水的間隙趕緊插了一句話,勸慰道:「哎,反正也沒出什麼大事,姑且輕罰他們一下就得了。」

趙老師估計也罵累了,點了點頭:「哼……馬老師你覺得該怎麼懲罰」

馬嗚看了一眼教學樓窗外漆黑的操場,又看了一眼吳兵、楚雲南和董華:「就罰你們跑步吧,三圈。」

三個人忙不迭地點頭,紛紛表達自己恭順的態度。趙老師看着這幫學生,哭笑不得。

馬鳴從懷裏拿出一個哨子,拿出體育老師的架子喊出口號:「那麼——立正,向左轉,跑步——走。」三個人站好隊,跑着步出了辦公室,好像一秒鐘都不想多呆。

馬鳴看他們三個消失在辦公室門口,也站起身來,晃着手裏的哨子對趙老師說:「那我就去盯着他們,省得這些小滑頭偷懶。」

「唔,辛苦你了。」趙老師說。馬鳴剛要走,趙老師在背後忽然又說道:「對了,那個沈風息,馬老師你以前認識」

「算是吧,我爸一個朋友的兒子,他爸爸托我偶爾關照他一下。」

趙老師用沾滿粉筆灰的毳黌預住太陽穴,鏡片后的眼睛閃過一道光芒:「那個學生啊,我看絕不簡單。」

在宿舍里的沈風息忽然打了一個響亮的大噴嚏。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或者說.什麼靈異的事情都沒發生。

吳兵等三個人的事迹很快傳遍了全校,幾乎所有的學生和老師都聽說有三個學生因為打賭輸了,在男生宿舍里做裸體課間操。馬鳴警告他們千萬不可以把真相說出去,還叮囑說這幾天不可以再去找沈風息,免得被某個脾氣不好的傢伙往死里整,於是他們三個也只好硬著頭皮頂着同學們好奇的目光繼續上課。

而小古一如既往地表情淡漠,沉默寡言,轉學來了幾天,在班裏也沒什麼人跟她來往,只有武主任偶爾會過來照看她一下。

最奇怪的是,這幾天裏雖然校園中的陰氣持續加重,卻沒像馬鳴所預料的那樣來一個大爆發,搞一個百鬼夜行。那股襲擊沈風息的神秘力量完全不見蹤影,人屍也沒有再出現過,完全消聲匿跡。

至於沈風息,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才從虛脫狀態中恢復過來。當他再度進入教室的時候,引發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吳兵、楚雲南、董華三個人敬畏地看了他一眼,沒敢上前搭話,就連終日裏對什麼事都漠不關心的小古都側過臉來,投以一個關切的目光。其他普通學生則竊竊私語,討論著這個甫一轉學來就讓三個學生打赤膊的神奇轉學生。

「安靜點,安靜點。」趙老師在講台上拿板擦敲了敲黑板,眉毛擰成一團。從沈風息第一次出現開始,他就從他身上嗅出了一股屬於危險學生的味道。趙老師的經驗告訴自己,如果不給這樣的學生來一記敲山震虎,那以後就難以管束了。

沈風息對於身邊湧現出的種種心思沒有絲毫察覺,他心安理得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大刺刺地坐了下去。作法過度產生的肌肉酸疼仍舊隱約可以感覺到,這也可以理解,沈風息才到這學校沒兩天,就先後遭遇了兩場硬仗,如果是平常的道士,恐怕早就已經被幹掉了,也只有他這樣擁有化怒氣為戰力和強烈求生欲的傢伙,才能扛得過去。

這時,趙老師點了他的名字:「沈風息。」

「什麼」沈風息一動不動,只是不耐煩地翻了翻眼皮,讓同桌的女生很吃驚,從來沒人敢對趙老師這麼做。

「請你起立,跟我出去一下。」趙老師捺著性子說。

沈風息百般不情願地站起來,讓雙腿又是一陣酸麻。兩個人在全班眾目暌暌之下走出了教室,來到走廊拐角處。許多人開始同情起沈風息來。

「沈風息同學,自從你轉學來以後,咱們一直沒有好好談談。這次你大病初癒,相信是時候讓我們交流一下了。這也是我身為班主任的職責。」

沈風息沒回答,只是雙手抱臂,那張稜角分明的俊美面孔冷如西伯利亞的空氣。

趙老師越來越受不了這種態度,聲調也開始升高了:「只有批評才能使人進步,希望沈同學你能端正一下你自己的態度。」

「我的態度」沈風息形狀極佳的嘴角微微上翹,不是釋然的笑容,而是冰藍色的不屑。

「比如現在,老師在跟你說話,你怎麼能雙手抱臂呢」

「你是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吧」沈風息回答。

「你……」趙老師沒預料到這個新來的轉學生居然選擇了正面對抗,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說什麼,「我這是為你好!」

「一個人的自尊心居然要靠別人來改變,這未免太讓自己的腦細胞和交感神經蒙羞了吧」

「沈風息!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說一些人無法坦然承認的殘酷事實,讓老師們能夠切實找到自己的位置。」

「簡直太放肆了!」

「是您要求來作交流的,所以我才懷着坦率而誠實的心態與您交談。如果您從一開始就只是希望我表示恭順的話,那我現在不妨就假裝成一個好孩子。說到底,我也只是克盡我對尊師重教的義務罷了。」

沈風息的反擊灼熱而兇猛,這幾天卧床不起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火,向來只有他整人的份,曾幾何時這樣狼狽不堪過。趙老師在沈風息的毒舌面前潰不成軍,卻無法組織起相應的反擊。心中憤怒無法通過口舌組合發泄出去,只好憋在全身的神經里暴走,很快他的臉就變成了「惱羞成怒」這句成語的配圖,從暖色調向紫色過度。

沈風息毫不同情地望着這位班主任,原本雙手抱臂的姿勢改成了自然垂下,掌心浮現出一縷青煙。趙老師氣急敗壞,他原本只是想找這個學生談談話,沒想到這傢伙像吃了炸藥一樣絲毫不給面子,彷佛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趙老師咽了咽唾沫,大吼一聲:「沈風息,你給我考慮考慮後果!」

「後果」沈風息冷笑道,「你不會記得什麼後果的,你不會記得……」

趙老師只覺得自己被一縷青煙繚繞,沈風息剛才的話如刀鋒般銳利,現在他的聲音卻變得縹緲朦朧,如夢中呢喃。說來也怪,聽着沈風息的話,趙老師忽然覺得眼皮發沉,一股突然而強烈的睡意襲來,幾乎站立不住。掙扎了片刻,趙老師終於抑制不住,頹然合上了眼睛,瞬間跌入香甜的睡眠之井。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猛然驚醒,發現一個人站在自己面前。

「沈風息」

沈風息點了點頭,保持着一絲玄奧的微笑。

趙老師發現自己也保持着站立的姿勢,不禁有些奇怪,下意識地摸了摸下巴:「我,我睡著了」

「沒有啊,老師您剛才把我叫出來,準備找我談話。」

「哦……」趙老師摸摸頭,腦子裏還是有些混沌,他完全不記得為什麼要找這個學生出來談話。最後他放棄了,揮了揮手道:「算了,下次再說,趕緊回去上課吧。」

沈風息跟在趙老師後面返回教室,毫髮無傷,胸口裏的一股惡氣總算是發泄出來了,而走在他前面的趙老師渾然不覺,只是隱隱感覺到剛才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哎,你也真是,以後還得在這個學校上課呢,

何必主動去挑釁班主任。」

馬鳴說完,夾起一片腐竹丟進嘴裏,咯吱咯吱地咀嚼。

現在是晚餐時間,馬鳴把沈風息叫到學校旁邊的一家小餐館,點了幾道可口的小菜,且吃且聊。

「誰讓他擅自跨過自己的界線。」沈風息拿着筷子在萊前搖擺,看起來不怎麼有食慾。雖然他是道士,但是比起這些清淡小菜他更喜歡吃KFC、麥當勞、必勝客之類的東西。

「喂,喂,這裏是人類的高中學校好不好,不是非洲草原,你們也不是土狼和鬟狗。」他用筷子敲敲碗沿,「還有,不要挑食,菜都是花錢買的。」

「我管他去……哼哼,總之惹我的人都要死。」沈風息猛然用筷子戳起一塊魚肉,「何況他不會記得我說過什麼話……呸,居然加了香菜,好難吃。」

馬鳴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吃自己的腐竹。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各自埋頭吃起來。無論何時,吃飽肚子都是第一要務,這是他們師父的教誨。風捲殘雲,一會兒功夫,桌子上的萊餚就被打掃得乾乾淨淨。馬嗚要來一根牙籤,一折為二,分給風息一頭兒,自己拿着一頭兒剔牙。

沈風息用兩個指頭夾過牙籤,暗使了一個火訣,牙籤「啪」地一聲被火點燃,開始燒起來。馬鳴嚇了一跳,連忙左右望去,幸好服務員們和其他用餐的人都在忙碌,沒人注意到。

「說正題吧。」沈風息甩了甩牙籤,把火甩滅,然後重重按在飯碗裏,語氣里有些不耐煩。

馬鳴知道自己這個心高氣傲的師弟還在為上次被擊潰的事心煩,於是也不再多說閑話,從懷裏取出幾頁紙。

「還記得那個失蹤的女生嗎」

「蔣夜」

「對,就是她。我覺得她是整個事件的突破口。我去教務處調查過,她其實沒失蹤,而是請假回家了,還委託家裏來申請休學。」

「就是說,那個人屍不是她嘍」

「不好說,反正那個傢伙已經消失了。」馬鳴聳了聳肩膀,「對了,我上體育課的時候特別留意過,跟蔣夜同宿舍的那三個女生似乎神情恍惚,跟沒睡醒一樣。我特意拍過她們的肩膀,感覺氣息很弱,反應也很遲鈍。難怪傻瓜三人組憂心忡忡。」

傻瓜三人組,這就是馬鳴和沈風息為吳兵他們下的定義。

「我還注意到一個細節。在大家一起跑步的時候,我嚷了一句『別回頭』,本來是想提醒那些調皮蛋,結果那三個女生全身立刻發抖,幾乎站立不住,像是被什麼咒語擊中一樣,實在奇怪。」

「也許只是被傻瓜三人組騷擾,所以心情不好吧。」沈風息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

「最近奇怪的事情太多了,學校本應該被陰氣籠罩,現在卻平安無事:學生宿舍的四個女生莫名其妙的:你又遭遇了兩次來源不明的襲擊。這些事情若是泄漏出去,怕是能捧紅好幾個靈異小說作家吧。」

馬鳴拿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一通啤酒,揮舞着手,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而這一切,都是從某一位轉學生的降臨開始的。」

沈風息一聽,表情立刻變得既尷尬又惱火:「別傻了,關我屁事。」

「我說的是小古呀。」

「呃……」

馬鳴暖昧地看了沈風息一眼,後者端起飯碗開始低頭刨飯。把白花花的米飯塞進嘴裏,直到塞不下為止。馬鳴翻了個白眼,決定還是不想看到這個師弟死於吃太多撐著,於是沒有繼續追問。等到兩個人都吃飽喝足了,馬鳴拍拍肚子,打了一個滿意的飽嗝,眼鏡片后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沈風息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我們有必要管這些閑事么師父的事還沒辦妥,何況學校又沒給我們付酬金。捉妖可不是免費的。」

「哎,可不能這麼說。什麼都是機緣巧合,這些事未必就與咱們的任務不相干了。再說了,降妖伏魔是咱們道門的職責。」馬鳴例行公事的叫一叫正義口號。

「師兄你真是道士里的活雷鋒,來,在這裏簽個字吧。」

「什麼」

「你的意外人身險,記得受益人寫我的名字。」沈風息平靜地說。

兩個人離開餐館以後,馬鳴看看天色已經不早,就催促着沈風息回宿舍,好去上晚自習。現在宿舍附近都被馬鳴和沈風息附設了隱蔽但緻密的符網,像上次那種低級陰靈無法再靠近宿舍半步——這與其說是保護同宿舍的同學,不如說是為了保護那些陰靈,如它們碰到現在的沈風息,一定會被這個恢復了健康並且睚眥必報的傢伙打致魂飛魄散。

走進校園,兩個人都明顯地感覺到整個學校都被一種陰沉的氣息籠罩着,行政樓正上方黑雲滾滾,彷佛隨時有可能會壓下來吞沒整個建築。只有那一枚已經被損壞的風向標依舊直立向天,瘦小的支撐桿在黑雲面前顯得弱不禁風。真的應了古人那句「黑雲壓城城欲摧」。

「只怕撐不了幾天。」

「還能撐上幾天。」

一個悲觀主義者和一個樂觀主義者同時發出了感慨。

馬鳴仰頭看了一會兒天色,忽然緩緩說道:「明天晚上,我會組織班裏的女生們出去觀星,當作課外活動。所有的女生都會出席。」

「你想說什麼」沈風息莫名其妙地反問。

馬鳴扶了扶眼鏡,笑眯眯地拍了拍沈風息的肩膀:「而師弟你,就可以有機會去完成一個所有男生畢生的心愿。」

「在星光下向喜歡的女孩子告白嗎我沒興趣演戀愛遊戲經典橋段!」

「不,是夜探女生宿舍。」

一隻烏鴉「嘎嘎」地飛過天空……

一位英俊少年陷入石化的狀態……

五之章

「天文學是人類最古老的學科,它的起源時間可以一直追朔到兩千年前的春秋戰國時期。今天這麼晚還特意把大家給叫出來,是因為老師想教你們一些關於觀測星空的基本常識。」

體育老師馬鳴笑眯眯地對聚集在自己身前地女生們介紹道,在他身後是數架天文望遠鏡,頭頂地黑幕上只有稀薄地幾點星光——市區畢竟不比郊區和山上,無論光污染還是廢氣污染都非常嚴重。

女生們擠成一團,一個個的表情都不是很願意。這個時段本來應該是女生們待在宿舍里洗衣服、寫作業、聊家常、交換八卦的黃金時間,現在卻被這個奇怪的體育老師佔用。幸好「老師的威嚴」多少還有點作用,所以目前為止尚沒有人用那些望遠鏡對準馬鳴的後腦勺砸下去,做出一些其實大家都很想要做的事情來。女孩子們都獃滯地望着星空,暗暗在心裏祈禱這個莫明其妙地活動能夠快快結束。

「請大家順着我的視線去看,我國古代是把周天黃道分成二十八個星座,叫做『二十八宿』。這二十八個星座又分成四宮,叫做『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你們看,東宮七宿是青龍。每到農曆二月,出於龍頭位置的角宿就會在東方地平線顯現,那就是俗稱的『龍抬頭』……」博學的體育老師興緻勃勃地指著漆黑的天空紙上談兵,女生們則在下面小聲嘀咕著:「什麼角宿啊,名字土死了!」「我還以為會說十二星座呢!」「哎,聽說這個星期天秤座的運勢不好呢。」

「二十八星宿,就讓我們從這條青龍開始講起吧……」

女生們一起發出小聲的悲鳴,有人開始真的在考慮「很重的天文望遠鏡」與「馬老師的後腦勺」之間是否應該發生點什麼親密關係。

與此同時,在距離操場幾百米開外的女生宿舍走廊里,忽然出現了一個少年的身影。

這位少年看起來不像是來偷東西的,他對兩側晾衣桿上的短窄衣物視若無睹,悶着頭直直朝前走去,俊俏的五官上不滿「不情願」三個大大的字。

在一樓的入口處,女生宿舍的舍管大媽正趴在地上呼呼大睡,如果不把她臉上的黃符揭下來,她就能睡到學期末去。

此時的沈風息,是孤獨的女生宿舍之王。

「他在操場上陪着一堆女生聊天,卻讓老子來做這種麻煩事,可惡!」

他一邊在牙齒邊嘀咕著,一邊逐間觀察著每間宿舍的門牌號碼。根據昨天「商量」好的——其實是馬鳴自做主張的——計劃,他潛入蔣夜所在的宿舍,看看是否能夠找到一些蛛絲馬跡。馬鳴認為她們宿舍四個女生的突然變化,很可能是解開這個校園危機的關鍵所在。

這棟女生宿舍的結構很簡單,中央位置是樓梯,然後向兩側伸開兩條走廊,房間全部都位於走廊的里側,每個房間里放着四張床。蔣夜的宿號碼是416,位於四樓右側走廊的盡頭,那裏有一半的視野都被外圍的水泥牆擋住,所以看上去有些陰暗。油漆剝落的灰白牆壁上還有一塊很大的水印,向四周展成奇特的形狀。

沈風息走到宿舍門口,隔着窗戶往裏看。窗帘沒拉起來,裏面空無一人。他伸手推了推門,發現已經鎖住了,於是從懷裏掏出自己的那根項鏈,熟練地把它插入門縫,右手在鏈條上輕快地一撥,尺子一彈,「噹啷」一聲門鎖應聲而開。

「這是必要時的求生技能,與道術無關。」

沈風息當年面無表情地對着自己那位痛心疾首呼天搶地的師父解釋。

沈風息打開房間里的燈,昏黃的光線立刻充滿了整個房間。這間女生宿舍非常的整潔,四張床的被子都疊得一絲不苟,床單平整如新,桌子上空無一物,就連水泥地板都拖得乾乾淨淨。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沈風息總覺得眼前的場面哪裏有些不協調。他緩緩蹲下身子,皺起眉頭用凌厲的雙眼四下掃視,十秒以後終於發現了癥結所在——

一般來說,有經常住人的卧室,無論住的人多麼愛乾淨,多少都會留下一些痕迹。然而這裏太整潔了,乾淨得不像是曾經有人住過的樣子。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課是5點,馬鳴召集她們觀測星空是在8點,這之間有3個小時的空隙。一般學生都會趁這個時間吃飯、洗衣服、收拾房間之類的,無論做什麼,怎麼都不可能一些痕迹也沒有留下來,更不可能在參加課外活動之前把房間再整理一遍。

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這四張床她們根本沒有睡過。

但是,根據馬鳴的說法,她們確實每天都按時回宿舍,哪裏也不去。於是,只剩下一種可能——

她們每天都睡在床底下,如同屍體一般。

沈風息深吸了一口氣,俯下身子,這種情形光是想就已經夠讓人毛骨悚然的了。屋子裏本來就光線不足,黑漆漆的床下像是四具幽暗的棺木,在寂靜的宿舍樓里顯得格外詭異。他往項鏈上輸了一些氣,藉著項鏈隨他靈力發出的微光,費力地趴在地上,朝着一個床底下爬去。幸好地板很乾凈,倒不用擔心弄髒衣服。

床底下除了一個塑料臉盆以外什麼都沒有,沈風息摸了一把,盆底積了許多灰塵,看來是有些日子沒用過了。他從床底下爬出來,嘆了一口氣,又朝着另外一個床底爬去,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辛苦的蜘蛛。拚命壓抑著腦子裏面「不如跳起來一把火燒了這地方」的念頭的同時,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想起了那句著名的名言——「當一個人仰望星空的時候,另外一個人正在泥坑裏發獃。」

在第三張床底下,沈風息終於有了發現,他撿到了一截蠟燭。這截蠟燭是很普通的白蠟燭,已經燒得只剩下幾厘米的長度。他把蠟燭湊近手電筒反覆端詳,發現凝固的臘油都偏向一邊,鼓成無數小包,看起來像是一個畸形。

這說明屋子裏有風,風力很大並且持續了足夠長的時間,才能把蠟燭吹成這般模樣。問題是:這屋子哪裏來這麼大的風?

沈風息剛要挪動手臂爬出來,忽然,傳來「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了……

然後,是進入房間的一陣腳步聲。沈風息全身立刻僵硬起來,他悄無聲息地熄掉項鏈的靈光,緊捏著蠟燭屏息寧氣。

從床底下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來人的雙腳,這很明顯是一個女生,穿着淺綠色的女式涼鞋和白色的襪子。她走起路來兩條腿僵直不彎,腳掌輕輕沾地,似乎根本沒着什麼力。

沈風息覺得自己的心臟幾乎要跳破胸膛而出,用這種方式走路的,只能是一個人——

古扶塵!

這麼晚了,她來這裏做什麼?她是為了找這四個女生,還是故意趁她們不在想來找什麼東西?

沈風息背後開始滲出冷汗,腦子力瞬間盤旋出無數疑問,但沒有一個能得到解答。他現在不確定是應該立刻從床底下爬出來,還是老老實實地靜觀事態變化,權衡了兩秒鐘,後者佔了上風。

小古在屋子裏來回踱了兩圈,似乎想尋找什麼東西,最後,她的腳停在了沈風息藏身地床前。沈風息在床底下佝僂著身體,一動也不敢動,假如真出了什麼事,他甚至連基本的防禦都做不到。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一陣細微的「唰唰」聲,聲音很稀疏,像是細沙在流動。沈風息謹慎地把脖子伸出去一些,他看到幾粒小東西從床上掉在地板上,發出幽幽的光澤。一瞬間,沈風息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彷彿被人澆了一大瓶液氮。

這些小東西——是米粒,是五色米粒,是用來召喚陰屍的五色米。

那天晚上,在植物園,馬鳴也發現了同樣的東西,當時他們推斷屍召喚人屍的人遺留下來的,想不到那個人就是遭受襲擊的小古。

「可惡……」

沈風息暗暗咬牙,十分惱火,一想到自己居然被騙得團團轉,心裏就不爽到了極點。如果不是還有最後一絲理智在牽制,他真想突然從床下跳出來,好好質問這個神秘莫測的女人。

這個時候,小古轉去了另外一張床邊,照舊在床上撒了一些五色米。當四張床都撒完以後,她走到了房間中央,沈風息只看得到她的腳,不知道她的上半身在做什麼動作。

忽然,一聲低沉的嘯聲充斥了整間屋子,彷彿一線自幽冥極深處拋來的絕望之聲,幽遠細切,而且陰冷。這聲音並非普通的響動,而是一種普通人類絕對發不出來也絕對聽不到的高頻噪音,若非沈風息的耳朵曾經用符水洗過,他斷然捕捉不到。一共有兩個呼嘯,一個高亢激烈,一個低調沉穩卻不失鋒利。

小古的腿在這瞬間繃緊,屋子裏的電燈忽明忽暗,溫度驟降。沈風息清楚地看到,數條青筋和血痕像瘋長的藤蔓一樣逐漸從她的腳踝沿着小腿往上盤旋著爬升,很快少女白皙晶瑩的長腿就變成了觸目驚心的黑紅色,甚至還有一絲腐臭。那兩種呼嘯聲也越發大了起來,彼此撞擊,彷彿在作著激烈的辯論,發出的巨大聲響穿過耳膜直接敲擊沈風息的腦神經。

我還能堅持多久?一分鐘?還是五十秒?

沈風息問自己,呼嘯聲已經快要令他無法忍受,而且變異化的小古——無論她失變成「什麼東西」——都將會是一個最大的威脅,現在藏在床底下的他連最基本的防禦「型」都擺不出來,一旦被發現就只有任憑宰割的份兒。

就在差不多到了臨界點的時候,嘯聲戛然而止,少女腿部那些黑紅色的青筋和血痕像是潮水一樣「嘩嘩」地退去,小腿又恢復了以往的光澤。屋子裏原本黯淡下去的燈光也重新亮了起來,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小古一言不發,仍舊拖着那種詭異的步子從門口離去。

她一走,沈風息立刻從床下一骨碌地爬出來。他有些惱火地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以前見過雜七雜八的東西多了,恐懼有,危險時候也多,但是像這次這麼委屈可還是第一次。沈風息的自尊心被深深刺痛了,一是因為一向囂張跋扈的自己居然躲在床下像只貼地烏龜一樣被堵了將近二十分鐘;二是因為那個人居然是小古。一想到這一點,他的心裏就總不是滋味,像是往一杯濃硫酸里倒入了一杯水。

他定了定心神,環顧四周,發現出了四張床上都有一些五色米以外,沒有任何異常。他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胸口,對剛才發生的一切困惑不已。這是任何一本道書——至少他看過的任何一本——都不曾提及的詭異現象。這一切的一切,都歸結為一個最簡單的疑問:她究竟是什麼?到底想做什麼?

「真麻煩……這種技術性的東西,還是交給師兄吧。」

沈風息撩了撩額前的頭髮,把頭頂的蜘蛛網拍掉,推門走出了416宿舍。今天晚上他已經受夠了,明天可能會變成一隻會走路的火藥桶——稍微有人惹到就有可能跳起來用拳腳和對方一起詮釋一下何為轟轟烈烈的青春。

揣著「不如到哪裏去找個人了打一打」念頭的他剛邁入走廊,恰好碰到一群返回宿舍的女學生。兩邊都愣了一下,然後女生們同時發出尖叫——

「啊——有色狼!!」

「該死!」

沈風息第一時間擋住自己的臉,急忙往後退去。他被小古的事一攪,竟忘記了自己身處的是女生宿舍,也忘記了天文課外活動的下課時間。

女生們驚恐地朝後退去,後面的人聽到呼喊,仍舊朝這邊湧來,兩下交匯,立刻把走廊擠得水泄不通。這一回,驚動的人太多了,沈風息不可能再和從前一樣,用符讓她們一個個喪失記憶。416宿舍位於走廊的盡頭,沒有別的出路,貼在水泥牆邊的他現在就像是一隻囚籠里的老鼠。到了明天,「沈風息」這個名字將和「女生宿舍內衣賊」永遠恥辱地聯繫在一起,高高懸掛在公告板上,在每一次訓話與會議中被反覆提及,成為校園裏所有人的談資……

「混蛋師兄,你別指望讓我還那三百元錢了!」

沈風息在心裏怒吼道,同時抓緊鏈墜發出猛烈的光芒。一股大風平空撲起,瞬間席捲整個狹窄的走廊,把沿途晾起的衣物、臉盆、紙箱和潔具都吹起來。女生們再度發出分貝高亢的尖叫,紛紛閉上眼睛,蹲下身子。

風聲「呼呼」地持續了許久,當她們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走廊的盡頭已經空無一人,只留下滿地的狼藉,如同被四十大盜洗劫過一樣……

「什麼?!你從四樓走廊直接跳下來了?」

馬鳴長大了嘴,甚至忘了放下手裏香噴噴的烤肉串。

「你希望是幾樓?」

沈風息冷冷地反問道,他的表情越發平靜,只是馬鳴很分明地從那張臉上看出來了「我現在正充滿了對人類的憎惡與怨恨,實在想做點反社會的事情——比如殺人放火之類」的神情。

「可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我只想到御劍飛行,可那種東西只有香港電影里才有。」

「我只是先使一個烈風訣封住她們的視線,然後不斷地對着地面釋放靈力以減緩落勢,如此而已。」

「嘖,嘖,你真是不得了。」馬鳴大為佩服,「在危急關頭還能保持如此的急智,師弟真是聰明過人靈力蓋世,真是我輩榮耀師門之光。」

他把拍馬屁的話咬得很重……要知道對面那位少年現在處於隨時都有可能抓狂發飆變成殺人魔的狀態。

「我靠!少TMD來了!」

沈風息咬牙切齒,他拉開自己右邊的褲腿,只見腿上有着清晰的幾道流血的傷口,那是着陸時腿被地面尖銳的石頭弄傷的。那時候沈風息顧不得處理傷口,強忍着劇痛逃離了現場,總算是擺脫了「內衣賊」的污名。當他跑到馬鳴的宿舍時,發現後者正在悠哉游哉的吃着燒烤肉串,在那數秒之內,他的腦海里幾乎把從小看過的諸如《滿清十大酷刑》之類的書籍統統溫故而知新了一遍。

自從他轉學到海東中學以來,就一直沒碰上什麼好事:先是被人屍打得幾乎死掉,然後在床上癱瘓了好幾天,中間還被低等的陰氣襲擊,現在又冒着背上內衣賊罪名的危險從四樓跳下來摔傷腿……而最可恨的是:他的這個師兄關鍵時刻卻永遠不在場,事後才帶着一臉笑容趕過來收拾殘局。

「真是人間慘劇啊。」

馬鳴端詳了一下傷口,扶了扶眼鏡,起身從身後的柜子裏取來一瓶酒精、一把鑷子和幾塊紗布。他讓沈風息把腿伸直,架到自己膝蓋上,然後俯身用鑷子把傷口周圍的砂粒挑開,用酒精沖洗消毒。沈風息被酒精煞的齜牙咧嘴,幾次想蹬開逃跑,都被馬鳴牢牢地按住。

「雖然我是贊同『傷痕是勳章』之類的說法,但是,師弟,你真的不處理這傷口,可能會從『冷酷少年』變成單腳跳少年耶。」馬鳴說。

「再說風涼話別怪老子弒兄!這到底是誰造成的啊!是誰?!」

沈風息大怒,把桌子拍的「砰砰」響,馬鳴看了他一眼,把酒精「稀里嘩啦」地一股腦兒倒到傷口上去,痛的沈風息呲牙裂嘴,一邊倒抽冷氣一邊不忘繼續控訴:

「你幹嘛那麼早就放那些女人回來,哪怕你再拖上五分鐘,我也能從容而退。」

馬鳴已經清洗完了所有的傷口,開始用紗布給他包紮,手法嫻熟:「都約好了是一個小時嘛,大家上了一天的課都很疲勞,不拖堂是我作為一個人民教師的原則。」

「是嗎?那麼,有仇必報,有錢不還,就是我的原則。」

少年笑得很猙獰,語氣很堅定。

馬鳴嘆了口氣,低頭把最後一條紗布紮好,眼睛眯了下。

「問題在於,我剛才發現你腿上除了傷之外,好像還沾了些奇怪的氣啊。」

沈風息忙不迭的縮回腿來,放下褲腳,伸手抓起桌子上還殘留着的烤肉串大嚼。等到他把所有能吃的東西都吃完,意猶未盡的擦了擦油光光的嘴角,馬鳴才問道:

「那麼,有什麼發現嗎?」

「你知道嗎?我剛才到你宿舍的時候就在想,如果你先問『有什麼發現』然後再問『你跳樓要不要緊』,我就直接把你從教學樓頂推下去,而且會確保你是臉着地。」

「捉鬼只是工作,而你借了我的錢,債務永遠比僱主優先吶。」馬鳴靠在椅子上舒舒服服的問道,「快說吧,否則宿舍門限就到了。」

「今天門限恐怕不會很早。」沈風息望望窗外,遠處的校園隱約傳來嘈雜人聲,女生宿舍似乎仍未平靜下來。

然後,他把在416宿舍里的所見所聞詳細的講給馬鳴聽,還把五色米粒和那截蠟燭擱到桌子上。馬鳴全神貫注的聽完,又把五色米粒和蠟燭拿在手裏反覆端詳,表情說不上驚訝或者是憤慨,面沉如水,一直保持着沉默,只有右手在輕輕撫摸著左手小指頭的指甲。

沈風息知道,每次馬鳴露出這種表情,就表明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他這個師兄雖然人品和誠信都靠不住,不過在資料分析上確實有一手,最擅長的就是把整個事件抽絲剝繭,還原真相。既然有人費腦筋,自己就可以先休息一下了。他並非沒有這份才智,只是生性懶惰,很懶惰,非常懶惰,不到非想不可時懶得去想。

於是,沈風息也不去打擾那個腦力奴隸,拖着疼痛的右腿起身走到窗邊,朝外面看去。他一想到小古,忽然一陣沒來由的失落感強烈的突襲入心臟,心情隨即像是落潮般低落下去。

「別傻了,心臟只負責供血,控制情緒是在大腦皮層。」

沈風息毫不留情地否定了這個可笑的念頭,一拳砸到窗玻璃上,震得窗框一陣顫動,玻璃里,自己的影子也隨之動搖。

「你說……」還在沉思的馬鳴忽然皺着眉頭開口,「用得着蠟燭的法陣一共有多少種?」

「每一種都用得到吧。」沈風息漫不經心的回答,同時用指甲輕輕刮著玻璃,發出尖銳難忍的掛削聲。

「據目前所知的,是528種。」馬鳴站起來,一個一個掰指頭,「其中用於召喚或者拘束型的法陣,一共是203種;考慮到場地和其他必要法器的限制,能在那種大小宿舍施展開的,不出100種;而這100種里不需要高階道術和複雜咒文的,只有40種不到。」

沈風息沒好氣地嚷道:「直接說結論。」

「唔,這截蠟燭是從小賣店買的,現在燒得只剩20厘米,可以推斷出整個法陣的持續時間大約是半小時——能夠符合這個條件的,只有五種法陣。」

「你是懷疑,這幾個女生是自己擅自擺出法陣?」

「很有可能,你也知道,現在那些小孩子對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的無知程度和好奇程度都很驚人。這一截蠟燭,很可能就是她們使用的道具之一。雖然她們具體是玩的筆仙、碟仙還是其他什麼不尋常的法陣,這個無從得知,不過,有一點我可以確認——這五種法陣,都是異常兇險的。」

「於是她們犯了什麼忌諱,然後惹出大亂子了么?」

「不好說,看這忌諱犯得有多大。更何況……」說到這裏,馬鳴有意停頓了一下,看了看沈風息。後者面色一綳,冷冷道:「有話快說!」

馬鳴才繼續說道:「從你今天偵查的結果來看,那個小姑娘古扶塵恐怕是416宿舍幕後的黑手。」

沈風息微微皺起劍眉,他不是很喜歡「幕後黑手」這個詞,尤其是用於修飾古扶塵的時候。可是,事實就明白無誤的擺在那裏,她撒在床上的五色米是用來召喚陰屍的,而且她的變異也是他親眼所見。

「古扶塵很可能不是人類。」馬鳴不失時機地又豎起一根指頭。

「我好歹是個道士,但我可沒從她身上感覺出什麼異常來,而且,如果她不是人類,怎麼會跑到我的宿舍削水果,怎麼會懂得臉紅……」

沈風息在心裏喃喃辯解,卻無法說出來。鐵一般的事實和無比深刻的記憶彼此忤逆,互相切割,最終把他的感受割裂成兩個不同的世界。

「現在還有一個問題:那天襲擊你的人屍到底是誰?我們摸不清虛實,就不能去找古扶塵。」馬鳴繼續說。

那宿舍一共住着四個女生,除去休學回家的蔣夜,其他三個人都還如常活動。人屍應該另有其人,可整個海東中學沒有任何關於學生失蹤的事情發生。

兩個人正討論著,忽然,木門發出「砰砰」的聲音,有人在猛烈的敲門。馬鳴連忙把五色米和蠟燭都小心收好,然後起身開門,門外站着「傻瓜三人組」,他們三個面色驚惶,卻還帶着一絲興奮。

「這麼晚了,你們怎麼還不睡覺?」

吳兵很興奮的雙手比劃:「女生宿舍好像是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連警車都來了。」

「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了,但好孩子現在都該上床休息了。」馬鳴回答。

吳兵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到那個神秘莫測的轉學生沈風息正對着玻璃發愣,完全不理睬這邊。

「不,不,我們想說的不是這個。」楚雲南連忙介面道,「我們本來是打算跑出去看熱鬧的,不料半路上無意中看到古扶塵同學去了行政樓。」

「行政樓?!」沈風息和馬鳴同時一驚。

如果換了其他任何人,進入行政樓都不算什麼新聞。可偏偏是這個敏感的人物,偏偏在這個敏感的時候,偏偏進入那棟敏感的建築。兩人對視了一眼,「師弟,你去看看。」

「師兄,你去看看。」

「……」

「好吧好吧……」馬鳴無可奈何地拍拍腦袋,一指那三個蠢蠢欲動的小鬼,「那你回宿舍休息正好順路,把這三個傢伙帶回去,免得又出亂子。」

沈風息翻了翻白眼,他就知道這個師兄不會吃虧。

馬鳴還特意很嚴肅地湊到董華面前,對這個胖子一本正經地說:「陰鬼最喜歡吸人精氣,尤其是胖子的,你可不要亂走喔。」唬得董華連連點頭。

四個人在馬鳴的宿舍前分了手。沈風息押送著那三個好奇心過剩的傢伙回男生宿舍。

而馬鳴則隻身再次前往行政大樓——那個已經失去風向標制約的陰氣策源地。為防萬一,他帶了兩疊咒符、一把攜帶型桃木劍、一把袖珍玉磬天蓬尺和好幾個小法印,還在懷裏揣了一試管硃砂。他與沈風息不同,沈風息天生凌厲,主要以自帶的罡氣和咒法對敵,以師傅的話來說就是「這小鬼生來就是煞氣重,是個橫衝直撞的主兒」,而馬鳴體制平平,只好偏重於法器和靈符的外界道具的精密應用,可以說走的是不同路線。

那天晚上的人屍已經讓他們師兄弟吃了不少虧,如果古扶塵是幕後主使,只怕實力更要翻倍,不做足準備,恐怕是九死一生。

此時已經九點多了,校園一角女生宿舍的那邊仍舊熙熙攘攘,而位於大門內側的行政樓則早已經陷入一片寂靜。通過馬鳴的眼睛望過去,她宛如一棟浸泡在陰氣海洋中的海底古堡,巨大的身影在漂浮着稀薄雲層的黑夜下顯得格外猙獰,不時還有幾縷陰氣自漆黑的窗洞繚繞而出,似是賦予了這棟建築物可怖的生命力。

「希望這不是本篇的最後一話。」

馬鳴暗自嘀咕一聲,掏出一把匿蹤香灰撒到自己鼻孔和嘴邊,還在肚臍上貼了一張同化符。抹在口鼻處的香灰可以遮掩住呼出的陽氣,同化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讓身形與周圍環境保持一致。這樣一來,無論古扶塵是妖是人,馬鳴都可以隱匿自己的行蹤。

這些準備工作做完以後,馬鳴以手結了一個翻天正印,邁入行政大樓。樓門沒有鎖,而且沒有撬的痕迹,這讓他很驚訝,至少證明此時在這棟樓里肯定還有什麼人。

行政大樓內一片寂靜,伸手不見五指,只有空蕩蕩的走廊和樓梯構成千篇一律的迷宮,盡頭是無盡的黑暗。即使是牆壁上的「先進工作個人」與「三好學生」照片,看上去都顯得格外詭異,高高在上面無表情地盯着路過的馬鳴。馬鳴總有一種他們的眼球隨着自己移動的錯覺——也許那並非什麼錯覺。

在這麼大且這麼黑的建築物里尋找一個小姑娘,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陰氣已經把整個建築物泡成了一個大水族館,走在裏面的人腳步輕浮,像是水中漫步的潛水員。

馬鳴從一樓開始找起,還要注意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蹤,花了足足十分鐘才把整個一樓的房間確認了一遍,沒人。二樓也是如法炮製,馬鳴有些喘,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太浪費時間,於是拿出一件類似溫度計一樣的小玩意,舉在空中晃了幾晃。

這是他自己結合科學與道術的發明,叫陰密測量儀,專門用來測定陰氣的密度。陰氣性粘滯,聚集在一處后就不易散開,如果有人從陰氣中走過,那麼就會不可避免地把陰氣向兩邊推開,使之密度改變,就像是在潮濕的泥土地上留下腳印一樣。

他拿着密度計來回搖晃,儀器不斷顯示當前的陰氣密度,很快就發現有一塊小小的區域密度和別處不同。馬鳴飛快地計算了一下這個區域與周邊的密度之差,得出結論:這裏應該是有一個身高約一米六零左右的人經過——與小古恰好符合。

他精神一振,立刻循着痕迹追尋而去,發現這片低密度陰氣區是沿着樓梯一直朝上。他亦步亦趨,舉著計量儀逐漸來到了六樓。六樓樓梯的紅色痕迹還歷歷在目,已經與上次所見的形狀不同——不過一般人也根本不知道這些紅色曾經活過來,化作可怕的血海。

馬鳴走到一半,忽然伏下身子去,大氣也不敢出。

六樓樓道之上,通往樓頂的小門正下方,小古正一個人站在那裏,垂頭不語,似是在等候着什麼。漆黑的樓道里一個白衣女生就這麼肅立不語,這個場景讓人感覺非常地詭異。

該出去與她挑明還是靜觀其變?

馬鳴思慮再三,還是選擇了後者。事實證明,馬鳴的這個選擇不能說明智,但絕對很有戲劇性。僅僅過了三分鐘,另外一個人就出現了,讓馬鳴大吃一驚的人——

武主任。

武主任還是那一副幹部裝扮,只是嘴角不斷顫抖,不時扭著粗大的脖子吃力地左右看去,手裏拿着一塊手帕不停地擦著額頭並不存在的汗水。

「武主任,你來了。」

古扶塵平靜地說。

「我說小古啊,下次找我直接去我家裏就好,何必選這麼一個地方呢?」

武主任的聲音微微發顫,顯然他並不喜歡這裏。小古淺淺一笑——或者是想像中的淺淺一笑,因為馬鳴的位置只能看到小古的大半個背影,很多表情只能靠猜測。

「只有在這裏,才能讓武主任你看到這個啊。」

小古伸出一個指頭,空氣中的陰氣驟然收縮,颳起一陣劇烈的陰風。武主任儘管沒有陰陽眼,也感覺得到風壓,驚恐地往後一退。

「這、這跟咱們原來說的不一樣啊。」

「現在已經不僅僅是416宿舍那四個女生的問題了。」小古彎下指頭,陰風立刻消失於無形,「我們的計劃必須要做一些改變。」

「還、還要改變啊……」

武主任不停的抹汗,兩隻眼睛幾乎不敢正視小古,好像沉船前的倉鼠一樣。

小古的聲音忽然有了些改變:「因為新的不確定因素出現了。我剛才去416宿舍做法的時候,被人看到。」

「是誰?」武主任大驚。

「不知道,但是,我想很可能是一個新轉來的留學生,叫沈風息;又或者是他的師兄,這裏的一個體育老師。」

馬明心裏一陣落寞,原來自己只落得「一個體育老師」的稱呼,與自己師弟相比真是有霄壤之別。

小古渾然不覺當事人之一正在旁邊偷聽,繼續說道:「他們兩個的真實身份很可能是道士,如果是真的,那一定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那……要不要我……」武主任的聲音也變得低沉。

「暫時還不用,我自有辦法。」小古抬起一隻手阻止,舉手投足之間竟隱然有一股威勢,讓比她年紀大上幾十歲的武主任完全抬不起頭來,「你只要繼續完成你的任務就好。三天。三天以後將會是我們一直等待的最終時刻。」

馬鳴在心裏簡單地計算一下,三天之後正好是這個學校釋放出的陰靈濃度達到巔峰的時刻,也是他一直擔心的「最後總爆發」。可是,現在一方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着,而另一方卻仍舊漫無頭緒,信息嚴重不對稱,馬鳴不知道自己這邊在短短三天內能做到些什麼。

處於這種擔心,馬鳴覺得必須趁這個機會盡量多搜集一些情報,否則想阻止這件事根本就是天方夜譚。於是他把身體伏低,像一隻壁虎緩慢地朝樓上移動,踏上每一級台階的移動都無比謹慎,極力接近談話的兩個人,以便聽得更加清楚一些。

一階、兩階、三階。

越來越近,馬鳴已經可以看清武主任那張肥胖流油的大臉,和小古白色制服的花式襯邊。

「噹啷。」

一聲細微的聲音突然傳來,分貝非常小,但在這種寂靜的場合卻格外醒目。

馬鳴低頭一看,原來是他的陰密測量儀從上衣口袋裏滑了出來。剛才他用完儀器后沒有插回上衣內側的口袋,而是隨手揣入外兜,現在卻闖了大禍。

「真是成也陰密,敗也陰密啊。」馬鳴不由得感慨道。

他轉過身來,還沒來得及抬頭,赫然看到一雙穿着雪白涼鞋的女人的腳站在自己面前。

涼鞋雪白,腳亦如是……

六之章

馬鳴在一瞬間覺得全身都變得冰涼,一半是因為過於驚駭,一半則是因為對方的身體似乎讓周圍的空氣也都變得寒冷起來。

穿涼鞋的兩條腿沒有動,如同兩根木杆,只是冷冷地戳在原地沒動。

馬鳴心轉如電,他根本沒有抬頭去看——其實也沒敢往上看——雙手迅速一翻,左手硃砂,右手畫符,立時噴出一道朱符,同時,他的身體朝後仰去,藉著重力從樓梯上往下跌去,並且雙手結了六個手印,連環放出。這一連串動作如行雲流水,連逃帶打,一氣呵成。

樓梯間發出一聲「砰」的撞擊聲,馬鳴的背部重重撞在地板上。他顧不得呲牙咧嘴,晃晃身子站起來,抬頭去看,心想現在已經拉開一段距離了,應該相對安全一些了吧。

馬鳴抬頭一看,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

小古居高臨下,冷冷地注視着他,只有一個懸在半空的上半身,她的雙手拄著兩條分離的大腿,就像是拄著兩支拐杖。她的眼神冰冷無比,神情冷漠,那蒼白的臉色配合著那兩截人類的腿部,在這樣的環境下異常恐怖。

馬鳴知道這時候切不可回答,也不可以多作逗留,『必須立刻與她脫離,否則很難預料會發生什麼事。他和沈風息雖然擅長的領域各有不同,但有一手絕招是完全一樣的——逃命。

「這並不是逃命,而是轉進。」沈風息經常這麼說。

「就是向後轉,再前進。」馬鳴總會立刻補充道。

現在就是發揮這個特長的時候了,馬鳴雙手平伸,一扯皮筋,兩排事先拴好的道符齊齊從袖子裏滑出去,撲落落飛到半空。他又從懷裏掏出一個噴霧劑,連續按動,很快在他與小古之間升起一片紅色的霧氣。飛翔的道符接觸了霧氣之後,立刻變紅,「呼啦啦」地構成一片密集的符網。

即使對方是千年古妖,碰到這種陣勢也會被阻礙片刻。馬鳴一放出符網,二話不說轉身就走,還不時往身後丟上幾塊懷玉石和菖蒲粉,他甚至事先還在各處樓梯口系好了鑲金紅繩,可謂準備萬全。這傢伙向來走一步算兩步,思維縝密,未動就先想好了退路。

他一路疾走,身後不時傳來「橐橐」的鈍物擊地聲,不用回頭他也知道那是古扶塵拄著兩條大腿一步步追來的「腳步」聲。

這一逃真是順風順水,他一口氣跑到一樓,闖出大門,這才停下腳步。馬鳴定了定心神,回過頭去望望行政大樓。大樓里依舊是妖氣衝天,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洞,奇怪的是腳步聲消失了,古扶塵似乎放棄了追擊。馬鳴抬起手腕,心有餘悸地想:「如果我就此掛掉,風息一定會因為手鏈不值錢而憤怒吧。」

剛才的那個小古,馬鳴可以百分之百斷定是屍妖,而且級別相當的高,實力絕對在上次植物園裏那隻屍妖之上。有這樣的傢伙在海東中學里晃悠,難怪會發生如此可怕的事情了。這可不是一句「這樣啊,我知道了」就可以解決的。

「看來得趕緊聯絡到風息,一起商量一下對策。」

馬鳴的這個師弟雖然脾氣太壞,又唯利是圖,可實力不容小覷,尤其是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的時候,更會爆發出強大的力量。只有他們聯手,才能有一些勝算。沈風息剛剛押著那三個傢伙返回男生宿舍了,現在應該還沒睡下。馬鳴想到這裏,立刻往男生宿舍的方向疾奔而去。

此時,沈風息已經把那三個傢伙踢進了他們各自的宿舍,

然後一瘸一拐氣哼哼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同宿舍的男生正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安生宿舍樓的騷動,個個兩眼放光,連說帶比劃,唾沫橫飛,甚至有人趴在窗台上朝仍舊熱鬧的女生樓望去。他們一看沈風息回來了,連忙叫他一起參與討論。

「哎,哎,你聽說了嗎剛才女生宿捨出了一個飛賊,偷了好多內衣!」一個男生興奮地沖他說。

「胡說!」沈風息憤怒地吼道。

男生們忽然都靜下來了,他們奇怪地望着這個轉學生。

沈風息注意到自己這種反應實在不妥,他又不願意跟這些低級的傢伙解釋,只好淡淡地追加了一句:「已經過了熄燈時間,你們還不去睡覺,不怕老師查房嗎」

「放心啦,老師們估計都跑到女生樓那邊去維持秩序了,現在外面跟過年似的。」

「你們自己玩吧,我可要睡了。」沈風息冷冷地轉過身去,爬上自己的床鋪準備睡覺。

這時候,其中一個男生問道:「哎,對了,你剛才去哪裏了」

「那個討厭的馬老師叫我去干雜活。」沈風息沒好氣地回答,拉起被子。

「這麼晚了體育老師找你有什麼事那個內衣賊不是你吧」一個男生笑着說,他的玩笑讓周圍的人「轟」地笑起來。

沈風息大怒,從床上一下子跳起來,用胳膊把那個男生壓在牆上,讓項鏈的鋒利邊緣正對着他的咽喉。「你再胡說八道,我就讓你後悔沒長兩條舌頭!」

宿舍里的人都沒想到他的反應會如此大,那個開玩笑的男生臉色嚇得刷白,勉強笑道:「干、幹嘛,我是開個玩笑嘛。」

旁邊一個擔任班幹部的男生趕緊走過來架起沈風息的胳膊,好聲好氣地勸道:「就是,開玩笑而已,何必這麼認真。」

「不是什麼事都可以開玩笑的。」

「那你又不事先說明……」那男生悻悻地嘟噥了一句。

沈風息的眼神一瞬間變得極為凌厲,如同兩把匕首剜在該男生臉上,他揪住那傢伙的衣領,一字一句地說:「那我就告訴你,關於我的一切事情,都不可以開。」

宿舍里的氣氛變得非常僵硬。這時候,響起了敲門聲。一個學生跑過去打開門,發現站在門口的是趙老師。他手裏拿着手電筒和一個小記錄本,鏡片后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嚴厲。他一出現,學生們都不敢說話了,沈風息鬆開揪住領子的手,若無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床邊坐好。

「這是怎麼回事」趙老師盯着沈風息看7一陣,側頭問班幹部。

班幹部一五一十地彙報情況,趙老師皺着眉頭,把這些都記錄在本子上,然後扶了扶眼鏡,說道:「女生樓那邊確實有些騷動,不過這些有學校保衛處和我們老師處理。我就是怕你們會湊這個熱鬧,所以才來查看一下。」

沈風息就討厭這種官腔,眼皮都不拾一下。

趙老師繼續說道:「這件事,沈同學確實有他不對的地方,他不該打人,更不該打自己的同學。不過事出有因,你們玩笑也開得不夠妥當,對自己的同學,要尊重,有辱人格的話不應該說,遠離低級趣味,中學生守則的第二條……」

地獄式的說教持續了十多分鐘,最後在幾乎所有人都瀕臨極限的時候,趙老師終於看了看手錶:「好了,時間也不早了,你們早點休息吧,不許說話。明天我在班會上再說這件事。」

學生們都鬆了一口氣,紛紛乖巧地跑回自己床上。趙老師見大家包括沈風息都上床了,巡視了一圈,然後關掉了燈,走了出去。

趙老師離開宿舍以後,一邊搖頭一邊捏了捏太陽穴,朝下一間宿舍走去。忽然,他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連忙轉身,看到馬鳴心急火燎地趕過來。

「馬老師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

馬鳴見碰到了查夜的趙老師,也不好多說什麼,簡單地指了指沈風息所在的房間:「趙老師啊,我找沈風息有點事兒。」

「什麼事不能明天說嗎他們都睡了。得保證睡眠時間才能有精力學習啊。」

這個釘子不軟不硬,饒是馬鳴擅長隨機應變,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趙老師「啪」地一聲合上記錄本,語重心長地道:「我聽說這個沈風息和你有點關係吧」

「啊,對,我親戚鄰居的小孩,從小看着他長大的。」馬鳴說,心想我這麼說也不能算撒謊。

「我覺得他在處理同學關係和一些問題上的做法有些過於蠻橫,也許是他以為認識一個老師,所以有點有恃無恐。這種錯誤觀念必須予以糾正,馬老師你以後得注意一下,否則不利於他成長。」

「是,是,您說得對。」馬鳴點頭哈腰,心裏只盼早點把他送走。這都已經是危機逼近的緊要關頭了,哪還有心思搞未成年人教育啊!

「總之,要多輔導一下他,我先走了。」趙老師最後說完。

馬鳴如釋重負,目送他離開宿舍走廊。等聽不到趙老師的腳步聲,他就立刻跑到宿舍門口,敲了敲門。

「誰啊」一個男生嚷道。

「沈風息在嗎」

宿舍里保持着沉默,沒人答腔。過了一陣,宿舍門「呼啦」一聲開了,沈風息一臉怨氣地站在門口:「我已經睡了……」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怔住了:馬鳴的表情很嚴肅,而且印堂發紫,是法力消耗過大的特徵,說明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出來再說,這一回事情可嚴重了。」

「有多嚴重」

「比殺人滅口麻煩,但不及欠債不還。」

於是,沈風息離開宿舍,跟隨着馬鳴一路走去。

開始他以為是去馬鳴的宿舍商議,結果很快發現這條路不對,周圍越走越黑,最後兩個人竟來到了操場的盡頭。這裏種著幾株枝葉繁茂的松樹,樹下擺着幾個裝灰土的破筐,周圍長滿了雜草。松樹后就是高大的學校圍牆,在這樣的夜裏顯得特別陰森。

這裏平時就是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人跡罕至,只有全校大掃除的時候,才會有學生過來拔拔草。現在時至半夜,這角落更顯得異常寂寥。

「喂,叫我來這裏做什麼啊」沈風息忍不住問。一路上馬鳴都沒吱聲,雙手括在兜里低頭沉思,他很少見這位師兄這副表情,心裏不免也有些打鼓,「事先說明,我不會還錢的。」

馬鳴蹲下身去,從破筐旁邊拽出一把鏟子,在松樹下挖掘。挖了大約十分鐘,他扔下鏟子,從坑裏拽出一個破舊行李箱,箱口還有一把巨大的黃銅古鎖。

「把你的項鏈給我。」

面對馬鳴不容拒絕的氣勢,沈風息居然沒反駁,乖乖地把自己那條「謹」字項鏈遞了過去。馬鳴從懷裏掏出自己那條已經斷掉的「清」字手鏈,把兩條鏈子放到箱子上,它們的形狀竟與箱子上的凹槽完全吻和,「咔嗒」一聲完全鑲嵌進去了。只見靈光一閃,鏈子上的陰陽魚竟自己轉動起來,兩條銀鏈發出清奇的嘯聲,光芒奪目。「啪」的一聲,箱子上的燕翅鎖應聲而開。沈風息湊過腦袋去一看,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這個箱子裏擱的,是一疊一疊的符紙、一大捆縛邪繩、大罐小罐的金漿液、小瓶大瓶的丹丸、鑲玉羅盤、聞經鼓,甚至有好幾樣瑩光閃閃的煊赫法器:從龍虎山的道君桃木劍到茅山派的降魔錐,一應俱全。箱子底下還鋪着一面綉銀旗幡。在一個道士眼中,這簡直就是一個威力無窮的重型武器庫。

「師兄……想不到你還藏了這麼多東西。」

「這是我壓箱底的收藏,專備不時之需。」馬鳴轉過身來,口氣有幾絲得意,「現在就是那個『不時』了。」

接着,他一邊開始從箱子裏往外掏道具,一邊把在行政樓里看到的一切講給沈風息聽。

沈風息聽完以後,沉默地撩了一下額發,稜角分明的清秀臉龐陷入一種混雜着憤恨、矛盾以及模糊遺憾的情緒中去。小古是屍妖,這一點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當這一事實得到確認的時候,心中仍舊有些莫名的失落。他暗暗咬了一

下腮肉,鮮明的疼痛感總算讓情緒恢復到平時的狀態,可還是無法阻止他暗自嘆了一口氣——這對於把囂張和無情當成衣服來穿的沈風息來說,可算是極罕見的事情。

「那麼……她認出你來了么」

「猜也能猜到。我們的道士身份在植物園的時候,她恐怕就已經知道了。」

沈風息「哦」了一聲。馬鳴沒注意到師弟的奇異神情,他繼續說着自己的猜測:「現在已經很明顯了,古扶塵這個屍妖大概是打算在學校里豢養自己的屍仆,所以對416宿舍的女生進行了污染一一極可能是她引誘416宿舍的女生玩筆仙或者錢仙,然後從中作梗,讓她們陷入詛咒,自己好從容下手。」

「可是,416宿舍的女生們玩筆仙明顯是在古扶塵來之前啊。」沈風息還試圖辯解。

「這只是她轉校來的日子,並不能說明她以前不在這間學校。」馬鳴冷冷地反駁,「她還跟武主任說三天以後將有大事,而那恰好是這個學校陰氣達到顛峰的時刻。她想幹什麼,不言而喻了吧」

「那植物園呢怎麼解釋她連一個普通屍妖都打不過,還要我去救」

馬鳴聳聳肩:「誰知道真假!扮豬吃老虎這種事,連我都會。她在416宿舍里的表現,你是親眼所見。何況你在宿舍里遭遇襲擊,也是在她來訪之後。」

一陣夜風吹過,這個僻靜角落的樹葉撲撲簌簌,更顯幽涼,校園上空的陰氣團團轉轉,幾乎已經可以用肉眼看見。

沈風息無言以對,覺得這件事怎麼說也說不通,他沒好氣地轉了一個話題:「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想這隻屍妖的目的,恐怕是趁海東中學陰氣極盛的時候布下什麼法陣,把這些能量盡數吸入自己,然後變成一頭更可怕的傢伙吧。你可知道為什麼她要對416的女生們下手」

「為什麼」

「因為這種吸陰的法陣,必須要有人屍作祭品!那些可憐的女生就是犧牲。」馬鳴一字一頓地說,隨即自己搖了搖頭,「嘖嘖,想想看,整個學校的陰氣積起來夠上三千年的道行了,如果被它吃下去,到時候就是咱們全門出動,也會被打得如喪家之犬。」

「明白了,我們只要趕在它之前把陰氣吃了,變成比它還厲害的怪物就行了。」沈風息的意見簡潔明快。

馬鳴呆了一下,然後故意裝作沒聽見,繼續說:「現在的古扶塵儘管還沒開始吸陰,但還是很強大,貿然動手我們也沒勝算,還容易牽連無辜……」

「那麼把無辜的傢伙事先幹掉就可以了。」沈風息漫不經心地說。

馬鳴丟給他一個刻着篆字的銅綠色鎮魂鈴,繼續在箱子裏噼里啪啦地亂翻:「我計算過了,三天之後,當它開啟法陣的時候,就是最虛弱的一刻,我們在那時候才有勝利的機會。那是大決戰的日子。」

「那我們這三天做什麼」

「當然是準備大幹一場!」

馬鳴從箱子裏拿出一個器具,這東西和其他古樸的法器相比,顯得格格不入。這是一把很有未來風格的三管機槍,槍身在稀薄的月光下泛著金屬質感的光澤。

「這可是特別請人改造過的,可以加裝道符、法珠和金針,射速每秒十二發,膛內自動開光、上符。什麼妖魔鬼怪見到,都得退避三舍。」

馬鳴熟練地拉動槍栓,發出清脆的「喀嚓」聲。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種介於憂愁和興奮之間的神色,很像一個剛拿到玩具槍的小男孩。

沈風息撇撇嘴,

對這個過於依賴道具的師兄表示不屑。

他的眼神突然之間一凜,暗忖了一下,主動把身子湊到箱子前,問道:「喂,有乾坤鏡沒有」

「有啊,你要這個做什麼」

「少羅嗦,快給我!」

乾坤鏡並非是真正意義上的鏡子,鏡面實際上是一塊半毛的玻璃。沈風息接過乾坤鏡,亮出小指甲,在玻璃上開始來回刮。

「吱——」

指甲在鏡面上疾走,一陣尖利刺耳難以忍受的聲音從兩者接觸的位置發出來,這恐怖的聲音經過乾坤鏡本身的增幅,響徹整個夜空。馬鳴聽得汗毛倒豎,連忙要阻止這個不知道發了什麼瘋的師弟。結果還沒開口,就忽然聽到「撲通」、「撲通」、「撲通」三聲,隨即有三個人影在附近的灌木叢里跳出來,倒在草地上。

是吳兵、楚雲南和胖子董華——傻瓜三人組。他們三個滾作一團,個個捂著耳朵,表情狼狽不堪。沈風息這一手可謂十分狠毒,他本可以直接喊他們出來,卻選擇了最可怕的方式。

「對傻瓜就得用傻瓜的辦法。」沈風息把乾坤鏡丟回箱子,不再理睬他們。

「你們……」馬鳴盯着這三個無法無天的傢伙,氣得說不出話來,「我不是讓你們回去睡覺了嗎」

吳兵勉強拾起頭,耳朵里還是「嗡嗡」地響着,其他兩個傢伙還沒恢復神智。他很委屈地說:「本來我們是要睡的,不過趙老師剛才查夜,董華聽到他跟你的談話,就說一定有大事發生。所以我們三個就偷偷跑出來,跟着你們。」

馬鳴用指頭頂着太陽穴,一臉無可奈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三個傢伙比屍妖更難纏,如附骨之蛆,揮之不去,也不知道他們哪裏來的這種好奇心和行動力。

吳兵見他們兩個人都沒說話,大著膽子說:「剛才你們的談話我們都聽到了,學校面臨着大危機對吧你們缺人手對吧」

馬鳴不置可否。

吳兵拍拍胸膛:「我們都是學校的學生,學校的安全就是我們的責任!」

楚雲南和董華這時候也恢復過來了,聽到吳兵的號召,連連點頭,臉上的期待大於慷慨激昂。年輕人都好熱血,碰到這種事情,豈能輕易放過他們嚷着口號,眼睛卻不住瞟著馬鳴身後那個如同機器貓口袋的箱子,充滿了貪婪的好奇。對於這些道術控來說,這箱子裏的玩意兒比遊戲機還有吸引力。

馬鳴掃視了他們一番,把沈風息拽到一邊,悄聲問他:「你覺得如何」

沈風息面無表情:「隨便你,多幾個送死的炮灰,我倒沒意見。」

馬鳴搔了搔頭,嘆息一聲,重新把視線轉向他們三個。

三個腦袋滿懷期待地望着他,彷佛在等待着老師公佈可以不用周末留下來值日的名單。

馬鳴謹慎地挑選著詞句:「好吧,我們確實缺人手,既然你們都跑到這裏來了……」

話沒說完,三個人一起跳起來歡呼雀躍。馬鳴及時制止了他們,忽然發出口令:「列隊!」三個人連忙列成一排,站得筆直。馬鳴來回踱了兩步,嚴肅地豎起一根指頭:「絕對不要以為這件事好玩,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你們不懂道術,可得考慮清楚。」

「我們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楚雲南引用了一句不倫不類的名言。董華聽到馬鳴的話,有些後悔,但是吳兵和楚雲南都特別興奮,他也不敢說不。

「別傻了!」馬鳴喝道,他的表情突然很嚴厲,嚇得三個人都不動了,「拚命這種事,你們想都不許想,一旦出了危險,你們立刻就逃,聽明白了嗎」

三個人「嗯嗯」答應。馬鳴把自己那條銀鏈掛在手上,高舉過頭,對他們說:「現在舉起右拳,向道門先人宣誓。」

夜空之下,操場之角,三個少年鄭重地舉起右拳,齊聲跟着馬鳴念道:「今天,我在陰陽魚銀鏈下鄭重宣誓:我決心遵從道長教導,修習道法,好好學習,好好作法,清靜沖虛,見素抱樸,少私寡慾,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絕不用道術為自己牟取私利,以人間安寧不受侵害為第一要務。無量壽佛!」

「很好。」馬鳴看了一下時間,「那麼接下來的三天,你們每天都到我這裏來,我給你們作一些特訓。」

三個人都露出興奮的神色,當即跪倒口稱「師父」。

馬鳴趕緊攔住他們:「先旨聲明,我們之間沒有師徒名分,我只是臨時從權,教授你們一些基本法門而已。」

楚雲南心思最縝密,他擠了擠眼睛,說道:「可是,您教我們體育呀,叫您一聲師父,和叫您馬老師,沒什麼區別。」

吳兵和董華聽了暗笑,紛紛磕了一個頭。馬鳴無可奈何,只得任憑這三個「徒弟」興高采烈地拜師。

「那咱們什麼時候開始」吳兵問,他已經躍躍欲試了。

「明天,今天你們幾個給我回去好好睡覺。這是我第幾次說了」

於是三個人恭敬地給馬鳴鞠了一躬,又跑到沈風息跟前鞠了一躬,口稱:「師叔晚安。」

沈風息大怒,一拍身旁樹榦:「混蛋!我哪裏有那麼老!你們才是大叔!」

吳兵正經回答:「長幼有別,輩分是不可錯亂的。」

「如果你們膽敢在別人面前這麼叫我,我就殺了你們。」沈風息的口氣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

等到把他們三個送走了,馬鳴捏捏鼻子,對沈風息說:「這次大戰,非同小可,我希望你去做一件事。」

「自己去做。」

「是好事哦。」

沈風息聳了聳肩,但當他聽馬鳴說完以後,面色卻有了一些微妙的改變。

接下來的三天過得很平靜

異常的平靜。

每天下課以後,馬鳴都把那三個傢伙叫到操場後面的小山丘,給他們上道術課。一些基礎的道術理論已經沒時間上了,馬鳴教給他們的全是最直接的實用技術,不求理解,只求應用,非常有針對性。這些東西貌似有趣,其實頗為枯燥,他們三個必須熟記艱澀拗口的咒文,死記古怪複雜的畫符,練習各種各樣的手印和陣法,最後,他們還必須給馬鳴道長買飯買報紙打掃房間——馬鳴說一個人的道法是否高超,取決於他對老師的尊敬程度。對這個說法,三個人都將信將疑,但是誰也不敢多問。

三個人里,吳兵比較像沈風息,本身的領悟力很高,對咒法什麼的一點就通;而楚雲南則更接近馬鳴的風格,心思縝密,對道具、法器都玩得很順手,還時不時有出人意表的想法:至於董華……他和馬、沈這兩個師兄弟的共同點最接近,就是能逃——其他方面的成績都很差,但關於遁逃的法術他就學得風生水起。

閑來的時候,馬鳴就給他們講自己以前的捉鬼故事,比如大學時代曾經幫一位少女智破QQ女鬼奇案云云,講得眉飛色舞,唾沫四濺,聽得這三個徒弟目瞪口呆,敬佩之心大起。

至於沈風息,在這幾天裏就好像消失了一樣。馬鳴替他跟學校請了假,招致了趙老師的一頓白眼。不過這也可以理解,這個轉學生轉來沒幾天,就請了兩次病假,頂撞了老師四次。

當趙老師接到由馬鳴簽字的請假條時,氣憤地敲了敲辦公桌:「我在這所學校當了二十幾年教師,從來都沒見過這麼頑劣的學生。」對此,馬鳴也只好陪着笑臉。

416室的三個女生都生活如常,每天正常地上課,正常地回宿舍,沒人覺察到不對勁。至於她們回宿舍后是否睡在床下,則不而知。馬鳴的意見是,暫時不要驚動她們。

行政樓頂的陰氣仍舊在每天增加,濃度越來越大。很多在行政樓里辦公的老師都抱怨說樓里太冷了,甚至還有人以為學校偷偷裝了中央空調。武主任最近有些心不在焉,其實他的表情簡直就可以當大決戰時間的倒計時器,越接近就僵硬。

至於古扶塵,她也請假了,而且是武主任擔保的,趙老師也不敢說什麼。這三天她從這所學校里徹底失去了蹤跡,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但至少有一點:她目前還沒有找這兩個道士麻煩的意圖,不知這算是凶還是大凶。

總而言之,這是非常符合校園生活的和平三天,正反兩派似乎都在陰暗的角落裏緊鑼密鼓地籌備着,並時不時用疑惑的目光瞥對方一眼。只有行政樓上空的濃郁陰氣才是這種平靜生活后的真實投影——高度緊張,一觸即發。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

即使不用馬鳴出手計算,傻瓜三人組也能夠感受到大決戰的臨近了,因為行政樓的陰沉氛圍幾乎到達了一個頂峰,像是火山噴發之前的那種微微震顫的寂靜。

十一點半,行政樓外。

馬鳴率領着三名弟子來到樓前的噴泉旁邊。吳兵換了一身藍色的運動服,腰間一柄長劍,還特意穿了一雙阿迪達斯的運動鞋,當楚雲南問他為什麼穿的時候,他回答說「為了逃跑方便啊」:楚雲南穿了一身迷彩服,這是軍訓時他特意買的,身上左一條綁帶,右一個支架,鼓鼓囊囊,可稱得上是全副武裝;至於胖子董華,他的穿着最為醒目,是一身紋著陰陽魚和八卦的道袍,配合起他肥碩的身體,怎麼看都像是《西遊記》裏的虎力大仙。

董華自己也很不情願,可其他人都堅持他穿這個最帥,於是只好百般不情願地接受了。一行人在前面走得飛快,只有他艱難地拎着袍角,在後面一路小跑,還不時被絆上幾下,氣喘吁吁。

馬鳴則還是那一身尋常打扮,一把六管機槍豪邁地扛在他肩上,鏡片后那雙溫和的眼睛透著別樣的光芒。有他站在身前,那三個人安心了不少。

到了行政樓前,馬鳴揮手示意他們停下來。此時的行政樓,就像是宇宙中的一個大黑洞,漆黑的窗戶和門口彷佛要把周圍的一切都吸進去,光是用眼睛盯就足以讓全身的神經都斷掉。

「現在你們要退出還來得及。」馬鳴負手而立,對他們說。

楚雲南和吳兵一左一右擠住董華,異口同聲地回答:「我們要奮戰到底。」董華剛要張嘴,頭上的道冠卻歪了,連忙伸手去扶。

「嗯,好吧,等一下的狀況可能會非常慘烈,你們一定要按照我事先吩咐的去做,明白嗎」

「明白!」

馬鳴不再說什麼,只是仰著頭望着大樓的頂端那斷掉的風向標,神情淡漠。傻瓜三人組不明白他的用意,又不好催促,只得竊竊私語。

「喂,董華,今天下午我看到你送了那個黃小麗一個文具盒啊。」

「嗯嗯……她生日快到了嘛……啊你們怎麼知道的」

「下次在植物園偷偷約會不要忘記選我們不上生物課的時候。」

「我說,你送她文具盒,到底是什麼用意」

「哎,我是想,如果今天我們出不來,也算是個臨別禮物……」

「啪!」

「笨蛋,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至少別用複數,『我出不來』,不是『我們出不來』!」

三個人聊得正歡,忽然感覺到一陣冰冷的氣息向他們襲來,就連眼前的空氣都感受到了波動。他們三個好歹也受過三天的明師道術訓練,立刻能感覺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向他們靠攏。三個人立刻嚇得跳起來,楚雲南手裏夾出三張靈符,吳兵拔出了桃木劍,董華也慌慌張張掏出一個金光鋥亮的小磬,擺出架勢,倒也真像那麼回事。

當他們的視線投向力量來臨的方向時,一個個瞠目結舌。

在那個方向,一個和他們年紀相仿的少年緩緩靠近。少年的身影並不高大,動作也不快,但舉手投足間卻帶有強烈的威勢。他每踏出一步,都會揚起一旋小風,以至於周圍的空氣都被扭曲吸引,在他背後形成一個隱約可見的漩渦,彷佛背負着一尊巨大的日輪:他手腕上的銀鏈閃亮異常,宛如天上的璀璨群星,耀出千道光輝,將少年的臉也半隱沒在這星光之下,看起來似與光明融為一體。

「師弟,你居然沒遲到。」馬鳴轉過身去,對少年說道。

沈風息嘴唇輕輕一翹,拈花微笑,如露佛相。

「揍人這種事,豈能遲到。」

七之章

「我們走吧。」

馬鳴下達了開戰前最後的命令。

三人組敬畏地看着風息,他現在神秘莫測,就像藏在一片霧氣後面,雖然線條分明,卻無法捕捉到明晰的印象——除了唇邊一絲鋒利得有些猙獰的微笑。

沈風息挪動了腳步,3個人立刻閃到兩邊。沈風息也不理他們,自顧自朝前走。那條刻着「謹」字的銀鏈正掛在他手腕上,閃閃發光,如同晨曦之星。吳兵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覺得對方正站在珠穆朗瑪峰上而自己呆在馬里亞納海溝底部。

楚雲南問馬鳴他到底做了什麼,可是馬鳴笑而不答,只讓他們盡量別亂想,然後從「火災現場生還比率」與「沉着鎮靜」的印證關係開始發表演講。

「讓我們如何保持鎮靜……」楚雲南嘟囔了一句,用手肘捅了捅董華,後者「呃」了一聲,什麼也沒說。

一行5人緩步邁進這一棟陰森恐怖的行政樓,假如這個畫面需要配樂的話,那麼最適合的就是「風蕭蕭兮易水寒」……

「注意,從現在起你們要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馬鳴掏出自己那條「清」字手鏈纏在手上,捏起一張靈符塞進六管機槍的槍口,然後將整把槍扛了起來。

楚雲南呻吟:「你們不是道士嗎」他顫抖地指著那把槍,」這是什麼」

馬鳴回頭一笑:「是祖國繁榮昌盛人民與時俱進的象徵。」

樓內沒空調,可溫度相當低,樓梯和窗枱甚至有淡淡的白霜,空氣中隱約有零星結晶體,肉眼可見。如果不加任何註解,任何人都會以為這是個大冰庫。

此時所有燈都已熄滅,周遭一片黑暗。奇怪的是,5個人憑眼睛仍可看清,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的微弱光線把一切映照得十分幽明,甚至泛起微弱的綠色,恍如鬼域冥界。行政樓正中的螺旋式樓梯像綠色的怪獸般趴在地上,扭曲的身軀擰成一個又一個螺旋直達項層,每階都透著詭異的光芒。

「我來打頭陣,你們3個跟着我,師弟你來斷後。」

「不。」沈風息斷然拒絕,徑直朝前走,「我最討厭走在隊伍後面。」

馬鳴揉揉眉,為師弟的頑劣嘆了口氣。

此地異常兇險,可能每走一步都會碰到可怕的事。如果馬鳴在前,就可以應對妥當並充分考慮後面3人的安全;可若是風息開路,以他的性格只會一路打過去,根本不會顧慮其他人。現在他拒絕斷後,馬鳴只好讓自己留在隊伍最後,然後叮囑那3個人自己小心。他讓董華緊跟着風息,董華擅遁,若遇到危險他應可自保;董華後面是楚雲南,楚雲南一身法器和道具,就算他本人修行不夠,道具本身的威力也能讓他保命有餘;吳兵在楚雲南之後,他的頭腦最冷靜,如果前面發生什麼事,他在後面有充分的時間進行判斷並及時配合馬鳴反制。

這是馬鳴苦心孤詣想出來的隊列,今天是第一次實戰檢驗——希望不要是最後一次。

5人排成長列朝樓梯走去,

前兩層爬的有驚無險,除了溫度降低外沒發生任何事

可到了三樓,數個嬰兒狀的人形從天花板上垂下,他們的面目模糊不清,全身都滴著可疑的綠色液體。他們一落到地上,就開始朝5個人撲過去,而且發出凄厲的娃娃哭聲。楚雲南等人嘴巴張了又合,慘叫音效卡在嗓子裏發不出來。

「滾開!」

沈風息沉聲一喝,右腳用力一踹,把一個小鬼踢撞到牆壁,自古向前走去。董華和楚雲南嚇得六神無主,手裏拿着法器卻不知如何使用,只有吳兵勉強保持鎮靜。他手持桃木劍,邊催眠自己「這只是遊戲廳,我在打街機」,邊冷靜觀察它們的飛行軌跡好揮劍去砍。那些小鬼被砍中后,軀體留下了淡紫色的傷痕。

「快走,這些傢伙是自動的,離開他們的感知範圍就安全了!」

馬鳴一邊吼著一邊抬起六管機槍,一扣扳機,碩大的機械槍頭髮出巨大響聲,開始轉動。六個槍管依次以極高速度噴出硃砂靈符,化成六道綿綿不斷的黃線撲向靈鬼們。靈鬼們一接近黃符就發出凄厲的叫聲,燃燒殆盡。

董華和楚雲南趁機往前沖,吳兵回頭問馬鳴:「師父,要幫忙嗎」

「你們跟緊我師弟就好。」馬鳴回答,抓住吳兵的胳膊叮囑,「千萬別讓他出手,他的力量要留到最後。」

「明白。」

於是他們3個緊隨沈風息沿樓梯向上跑去。當他們跑到四樓時,發現風息站在前面一動不動。他們循着風息的目光望去,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擋在樓梯問的是一道血肉牆壁。牆壁貌似全部由人的骨肉築成,甚至還有清晰的血管和神經脈絡。整堵牆不停蠕動,發出悶悶的摩擦聲,不時冒出幾個血色氣泡,如同死者眼睛,讓人看了就毛骨悚然。

沈風息冷哼一聲,舉手就要去砸牆。

吳兵慌忙抱住他,叫道:「師父說你的力量要留到最後!」

「滾開!」風息不耐煩地喝道,「不打破我怎麼上去!」

「等師父來了再說。」

吳兵朝董華和楚雲南丟了個眼色,3人一擁而上把風息按倒在地。4人就在肉牆前滾作一團,看起來頗為滑稽。風息被糾纏久了,心頭大怒。就在他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這幾個不知死活的傢伙痛揍一頓再說時,馬鳴總算趕到了。

「這些都是茅山派的馭屍邪法,看來那傢伙為了阻止我們靠近,花了不少血本啊。」馬鳴望着肉牆感慨道。

血本無歸這個詞修飾別人的錢包或小命時,我倒很喜歡。」風息答。同時拉開架勢,左手挽訣,右手準備一拳轟下去,拳頭行到半空中,卻被馬鳴架住。

「別忘了……留到最後。」

沈風息盯着馬鳴難得嚴肅的雙眼半天,悻悻放下手:「你們快點。」

「我知道。」

馬鳴轉過身,對那三個傢伙下達了一連串指令。這3人接受了3天密集訓練,居然有模有樣,分進合擊,配合嫻熟,就像老戰友一樣。

他們擺出一個奇特的陣法,這陣法能激發人體本身的力量,構成由他們的意識組成的網絡。這張不算太大的靈網被他們3個籠罩在那堵肉牆上。

吳兵猛喝:「收!」

楚雲南和董華在兩側同時緊閉雙眼念動咒文。只見靈網猛地收縮死死勒住肉牆,就像用網兜套住個西瓜似的。3人同時發力,靈網越勒越緊,肉牆雖被勒得有些鬆脆,卻仍舊巋然不動。這時,馬鳴早已準備好了,他從懷裏掏出一把金色小錘,飛身向前。肉牆經過一番折騰,已暴露出最薄弱的地方,馬鳴看在眼裏,舉起鎚子狠狠砸過去,肉牆發出一聲哀鳴,轟然倒地,化作大灘膿血。

「搞定,咱們走吧。」馬鳴把鎚子收入懷裏,若無其事地招呼其他人。

風息二話不說抬腿就走。那3人嫌惡地看了看膿血水,捂住鼻子盡量繞開。

馬鳴笑道:「愛乾淨雖是好事,但你們今晚可別有什麼潔癖啊。」

董華的臉色有些蒼白,下意識地往上提了提褲腿。他朝樓梯后看看,忽覺奇怪:就像有可怕的東西緊隨其後。想到這裏,他後背發麻,想跟馬鳴說,可楚雲南拽了他一把嚷嚷:「快走啦!」董華只好乖乖閉嘴,把法器捏得更緊了。

接下來一路都很順利,

他們一口氣衝到6樓

3個傢伙故地重遊,又見到天花板上那個通往樓頂的狹窄入口。幾天前,他們就是從這裏爬上頂樓,釋放出無盡陰氣,鑄成大錯。

此時,這裏黑氣繚繞,那個入口如同地獄大門般充滿恐怖氣息,彷佛要吸走一切光明與希望。質地不明的黏液滴答、瀵答地從那裏滴下來,與肉牆的材料很相似。這些暗紅色的黏液在梯子的扶手上扭曲成不同的樣子,彷彿鼻涕蟲。

「我們真的要從這裏爬上去」楚雲南謹慎地問。

馬鳴笑了笑:「我剛才不是提醒過你們了么」

沒得選擇,他們5人站成一排,開始魚貫從那個入口爬向樓頂。風息是第一個,接下來是吳兵、楚雲南和董華,馬鳴在後面押陣。

輪到董華時,他忽然緊張地對馬鳴說:「馬老師,聽到什麼聲音了么」

馬鳴偏頭聽了聽,回答:「沒什麼特別,怎麼了」

「我總覺得……」

「需要擔心的事還多著呢。比如你們的考試,還有我的工資。」馬鳴推了他一把,董華只好爬上去,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嚴重。

當他終於置身在樓頂時,董華髮現每個人都像石像般呆在原地不動。他擦了擦汗,循着所有人的視線望去,一瞬間也石化了。

他們眼前是一個巨大的木製祭壇。祭壇做工很粗糙,用的是黃楊木與三合板,一看便知是匆忙搭建的。祭壇上擺着許多小掛飾,以紫、黑、綠色為主,它們遇風則響,詭秘的響動給祭壇增添了幾分神秘。祭壇四周各有一個棺材。棺材和祭壇一樣是臨時用木頭搭的,說它只是普通的一人高木盒子也可以。棺材表面甚至連漆都沒刷,露出難看的節疤與紋路。四個棺材裏各躺着一個人——

是4個女生,應該就是416宿舍的四人。她們躺在棺材裏,雙手交叉在胸前,個個眼睛緊閉,面色蒼白,有一道紫氣從額頭一直延伸到雪白的脖頸。

四個棺材的頂端都系著一根紅繩,4根紅繩交匯在祭壇頂端,綁成一個很複雜的結。這個結又與其他絲線彼此聯絡,在半空中構成血紅色的繩網。繩網中間,站着一位身披壽衣的少女——小古。

此時小古面色的蒼白度甚至超過她身上的壽衣,一個活人不可能如此一絲血氣也無。她俊秀的五官在這種臉色映襯下,愈加散發着毛骨悚然的氣息。她的兩隻胳膊吊在紅繩間,與身體拉長到不可思議的距離,彷佛根本不屬於她的一樣。硬要比喻的話,就像把洋娃娃的四肢關節扭斷然後分別綁縛在不同方向。

風息和馬鳴自不必說,就連3個菜鳥都能強烈地感覺到這個祭壇和小古附着的濃郁陰氣,陰氣以小古為中心,構成了一個浸泡著陰冷與寒意的漩渦。

「你們怎麼來了!」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原來是武主任。他居然也在,還穿着那身不合身的西裝,即使在如此寒冷的環境下,他的額頭仍不斷冒汗。

「武主任,我們來上天文課晚自習啊。」馬鳴笑道。

武主任憤怒地揮了揮手:「快下去!這裏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我們來阻止你們!」

吳兵上前一步大聲喝道。他不敢與小古直面相對,但武主任卻沒什麼威脅——何況他早想對教導主任大吼了。

武主任面色脹得通紅:「我認得你,你是趙老師班上的吳兵,你是楚雲南,你是董華,你們想挨處分嗎」

「為了學校的正義,處分算什麼!」

3人異口同聲,目光投向馬鳴。馬鳴聳聳肩,晃動一下食指,算同意了。3人大喜,在學校里公然向教導主任出手而不受懲罰,這樣的機會可不多。

武主任不由得往後退去,邊退邊擺手嚷:「喂,你們誤會了……」

可是為時已晚,吳兵他們已站在3個方位,以自創的得意招數撲向武主任。

「乾坤無雙擊!」吳兵叫道,這個名字是他好不容易想出來的。

「等離子小動量彌散方差!」楚雲南最理性,必殺技的命名也很理性。

「小喜小喜拳!」董華會起這個名字不知是否指隔壁班的朱小喜。

這一擊非常有效,吳兵的攻擊讓武主任精神一滯,楚雲南控制住武主任的四肢,最後董華的這一記正中他下頜。隨着一聲慘叫,武主任在半空劃出一道弧線,重重摔在水泥地上,暈了過去。

「贏了!」

3人互拍手掌,為初次勝利高興。但勝利來得太輕易,他們多少有些失望。馬鳴和風息沒出手,兩人嚴密地監視着小古的動靜。奇怪的是,武主任被襲擊,小古卻絲毫不為所動,仍舊閉着眼,任憑陰氣在自己身上越聚越多。

「你覺得如何?」馬鳴問。

「不知道。」沈風息面無表情地回答,他現在絲毫也不想看小古的臉,心中有種難以名狀的失落和憤怒。

馬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再追問。

武主任被打倒后,小古終於有了反應籬熟緩緩睜開眼,掃視不速之客,嘆了口氣:「你們還是來了。」聲音縹緲淡泊而且清冷。

「職責所在。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每句話,都將當作呈堂證供。」

馬鳴半玩笑半認真地回答,同時用眼神示意那3個傢伙站遠點。真正的決戰就要開始了。

小古視線停留在風息身上片刻,蠕動了一下嘴唇:「沈同學,謝謝你。」

「現在才想討好,未免太遲了。」風息冷冷地說,心中一緊。

小古淡淡一笑:「有些事並非如你們想像。」

「這算求饒么」沈風息諷刺,「你回答我3個問題就夠了。」他也不等小古答應,就徑自問:「樓下那些玩意兒是你設的」

「是的。」

「416宿舍的女生,是你弄來的」

「是的。」

「你是人屍么」

小古沉默了一下,然後答:「是的。」

樓頂一時陷入奇妙的安靜狀態。三人眾偷偷瞥去,想不到這麼個漂亮的女孩竟是一具人屍,看來人屍也分高級和低級……馬鳴皺起眉頭:他知道如果一具人屍進化到這種程度,那必然異常棘手。

沈風息看起來則輕鬆了許多:「很好,這樣就簡單了。」

話音剛落,他已出手。整個人化作一顆充滿殺意的流星,挾帶着狂風與冰寒朝小古衝過去,彷佛大海中高高捲起的驚濤駭浪。

在場的人都沒想到他會猝然發難,甚至來不及避讓。只有小古及時作出反應,似乎早就算準風息會有如此動作。只見她雙臂一振,數條紅繩彷彿被賦予了生命,蛇行撲向沈風息,迅速結成結實的大網。

風息絲毫沒有停頓,只是輕輕用手一撕,這網就立刻化作段段碎繩。他大吼一聲,雙手積聚兩團繚繞着雷電的光球,拍向小古。小古不閃不避,張口吐出一片血霧,面部猙獰。當沈風息的光球即將觸及小古身軀時,血霧在低溫下凝成兩道冰血盾牌,擋住了光球。光球里的雷電抑制不住,發生劇烈爆炸,連同血盾炸個粉碎。血盾的碎冰渣四下散射,讓4個旁觀者着實手忙腳亂了一陣。

風息似乎已喪失理智,一擊不成,立刻開始另一次排山倒海的攻擊。小古毫不退縮,針鋒相對。兩人在行政樓頂打得地動山搖,團團光球炸裂,不時有紅霧升起。整個祭壇籠罩在一片聲光電霧中,無法看清發生了什麼。轟鳴陣陣,顯示著裏面的殊死搏鬥。

外面的三人組看得瞠且結舌,這種級別的戰鬥對他們這些初學者來說太驚人了:沈風息固然威力無窮,那個平時看來弱不禁風的小古居然也有如此強橫的實力。以他們的想像力,根本無法猜度祭壇內的戰鬥有多兇險。

「師父,你怎麼不去幫忙呢」吳兵忽然問馬鳴。

馬鳴此時正抱着他那管六連靈符炮注視着祭壇,表情平靜。

馬鳴搖搖頭:「現在形勢很微妙,不是一加一等於二。每個動作都可能引發災難性的後果。道術可不是人多就能贏啊。」

「那咱們先把那幾個女生拖出來吧」

馬鳴連忙阻止:「不行,你沒看到每具棺材上都連着一根紅線么那是她們的命線。現在情況不明,擅自移動太危險了。」

「什麼時候情況才能明朗」吳兵焦急地問。

「等我師弟勝出。」馬鳴回答。

楚雲南捏著下巴:「可是……沈同學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量呢」

馬鳴嘿嘿一笑,沒有回答。三人組沒辦法,只好繼續焦慮地等待,同時把自己裹緊些,因為樓頂的溫度一直在降。空中甚至開始有雪花飄落。

大約持續了l0分鐘后,隨着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

樓頂恢復了沉寂

霧氣逐漸散去,光芒慢慢消退,看來戰薯已結束了。4人一起衝過去,急切想知道結果。

祭壇被毀得七零八落,木料碎了一埝,還有無數截如同蚯蚓般的紅繩散落其中,只能勉強看出之前的一點輪廓。小古仍站在祭壇頂端,面色比剛才還要蒼白,數縷傷痕出現在她的臉和脖子上,傷口極深,卻沒一滴血流出。而風息身上的長袍幾乎被扯碎,他勉強伸手撐著距離小古不遠處的牆,大口大口喘息,頭低垂著,看不清表情。楚雲南視力最好,隱約看到似乎有什麼東西自他額頭滴下。

「不好,難道兩敗俱傷」馬鳴大吃一驚,

他沒想到風息連壓箱底的東西都拿出來了,只堪堪與小古戰個平手。他趕緊扔下手裏的六管靈符炮,從懷中抄出兩張金箔打造的靈符,這靈符非同一般,質地奇佳,價格極貴,威力也很大。

兩道靈符飛到小古身前,竟似失去控制般被她身邊的氣流吹得東倒西歪。這正是馬鳴想要的效果,他雙手掐了個咒法,靈符轟地炸開,碎成無數金粉,在半空匯聚成一道金光閃閃的牆壁。小古身邊的陰氣沾到金牆就立刻退開,好像章魚觸手碰到火一樣自動卷回去。這是匯聚馬鳴全部力量的一擊,即使是小古一時間也無法破解。

馬鳴趁機撲到風息身旁,扶住臉色慘白的他問:「你還好吧」

「不好……」風息囁嚅道,眼神有些渙散,「師兄,那300元我還你吧……」

馬鳴嘴角抽搐了一下,召來吳兵和楚雲南兩人扶風息靠在一旁。然後單獨走到祭壇前與小古直面相對。

小古也受創匪淺,脖子的傷口極深,氣勢也遠不如剛才宏大。這一戰可說是兩敗俱傷。

「接下來到我了。」

馬鳴從所未有地認真,緩緩摘下眼鏡:「雖然車輪戰一個弱女子不夠光明磊落,但您是老前輩,我們也是逼不得已。」

修鍊到小古這樣擁有完整人類心智的人屍,起碼得500年時光。以人類社會的輩分論,小古恐怕不止比他們大幾十輩,所以馬鳴才會這麼說。

小古未發一言。

這時,距樓頂入口最近的董華忽然發出一聲慘叫,

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馬鳴還沒回頭,就感到一股不輸於小古的強大力量從入口湧來。

「糟糕!難道她還有同夥!」馬鳴心下大驚,若真如此,可就完蛋了。

董華只覺得咽喉被死死扼住,幾乎說不出話。他害怕極了,因為扼住自己的那隻手非常冰冷,就像蛇的鱗片一樣。當入類過度害怕的時候,就會突然平靜下來。董華本是個膽怯的人,可這麼折騰,突然冷靜下來。他想起馬鳴曾教過的東西,他什麼都學不好,唯獨逃跑的功夫天下一流。

「風部曲丹急急如律令,檄!」

他用肺部為數不多的空氣勉強擠出這些字,身體朝下滑脫。奇迹出現了,扼他脖子的人顯然沒料到這個胖子會有如此高級的逃脫術,竟被掙開。董華一經脫困,就地一滾,狼狽卻有效地滾出好遠才停下。

他這一逃,讓那個神秘的襲擊者暴露在大家視線之下。所有人都看到了,所有人都大吃一驚——趙老師!

趙老師仍穿着平時那件藏青色的幹部服,胸前別一支鋼筆,雙手虎口還沾著白色粉筆末。可他的臉卻和以前不同,平時的趙老師是一張不苟言笑的古板臉,但現在這張臉充滿邪惡,五官扭曲,十足的反派。

他朝前走了幾步,看到所有人都驚呆了,不禁哈哈大笑:「看到我讓你們這麼驚訝么」

最先說話的是小古,她是惟一鎮靜的:「果然是你啊。」

趙老師捏著下巴說:「對,是我。」他掃了一眼殘破的祭壇,嘲諷道:「這是你和那個討厭的小道士打的結果」

「是。」小古道。

「哈哈哈,你們道士真是天下最愚蠢的生物!一切都如我所料的一樣。」趙老師仰天長笑,「倒省了我的事,接下來只要把你們都殺了,就OK了。」

馬鳴恢復了冷靜,他有些尷尬地問小古:「呃,不是你么」

「我從來沒說過是我。」小古冷冷答,「全是你們的臆測。」

「不錯!都是我乾的!」趙老師得意地晃晃腦袋。

馬鳴皺起眉頭:「你真的是趙老師」

「你在蠢材里還算聰明嘛。我是趙老師,但我也不是他。」趙老師讚許地點頭,用手一指那4個躺在棺材裏的女生,「這都是那4個小蠢材搞出來的。」

「她們玩了什麼禁忌遊戲吧」馬鳴說。

「沒錯。那是一個多月前的事。那天,趙老師去女生宿舍查房。這4個女生在玩筆仙。筆仙視玩的地點不同,危險性也不同。巧的是,那天是這所學校陰氣最重的時候,恰好我路過那裏——當然,是用飄的,結果就被她們召了出來。」

馬鳴和三人組心裏都升起一股寒意,這傢伙果然是可怕的東西。

「自古以來,筆仙都是請鬼容易送鬼難,把我請來哪裏那麼容易把我送走。可惜這4個女生體質過陰。趙老師在窗外偷聽,於是我就上了他的身。」

「從此趙老師的身體就被你控制,那些女生也被你慢慢煉成人屍了吧」

「趙老師」發出邪惡的笑聲:「桀桀桀,正是。我打算把她們養肥了,等陰氣徹底侵染她們的肉體后再慢慢吃掉,那可是無上的美味啊。」

董華嚇得緊靠吳兵,吳兵抓着楚雲南的胳膊,楚雲南沒什麼好抓的,就把眼睛閉上。人屍就已經夠可怕了,這頭怪物還把吃人當平常事。

「可是!」「趙老師」一指小古,「這可惡的女人幾乎壞了我的事!」

「什麼她」

「對!那個該死的武主任似乎察覺到4個女生的異狀,不敢報警,就從不知什麼地方請來她這麼一尊千年人屍!」

小古緩步走下祭壇:「接下來由我說吧。武主任學過一點道術,知道這是人屍變化的開始。請我來主要是為了讓她們恢復正常。我到學校后立刻開始調查,雖沒查出你這個真兇,卻大概了解她們的情況。」

「你來后我沒再接近她們,怕被你撞見。」「趙老師」似乎對小古很敬畏。

「我每天暗中跑到416宿舍,利用我的力量為她們驅邪。」說到這裏,小古瞥了眼馬鳴,「你猜對那些女生中了筆仙邪法,卻沒猜到我去416是為了幫她們。五色米可不光是用來變屍的,你們這些正道實在孤陋寡聞。」

馬鳴有些慚愧地抓了抓頭,想起風息在416宿舍床底下觀察的情景,有些委屈。如果當時風息能抬頭往上多看個十幾厘米,可能就大不一樣了。

「那天,我終於逮到機會,把其中屍變最嚴重的女生抓去植物園,希望能先幫她驅除邪氣。可是那些蠢材三人組卻壞了事。」

吳兵、董華與楚雲南嚇得縮成一團。

「他們破壞風向標,風水大亂,邪氣驟起。那女生在邪氣影響下暴走。」

「那時是我和風息救了你。」馬鳴提醒。

小古道:「是的,我很感激。但你們沒抓到重點。」

「重點是我感應到了這股陰氣而變得更強大。」趙老師躊躇滿志。

「這麼說,在宿舍襲擊風息的黑氣也是……」

「不錯。我接到沈風息的請假條,猜他的傷和那晚的事有關。於是就派嘍啰打發他,沒想到他命大。但我也發現你們不明真相,所以不再擔心。我利用海東中學把陰氣匯聚在一起,就是今晚,我吃下那些陰氣就會變得天下無敵!」

小古揮揮手,繼續批判馬鳴:「你們白作聰明,一門心思把我當敵人。不光把我在行政樓設下的機關全破壞,還破壞了祭壇。我本來要借這個機會讓這4個女生恢復,現在陰氣幾乎達到最強值,是惟一一次能讓她們痊癒的機會。」

「可惜你們沒機會了。」趙老師咧開嘴,露出滿嘴獠牙,容貌有了變化,「我要感謝那個蠢材道士,他跟古扶塵打得兩敗俱傷,我就坐收漁翁之利。現在沒人能阻止我吸收這些陰氣,你們當我的第一批犧牲者,該感到榮幸吧!」

馬鳴怔了怔,突然大叫:

「你、你是聶之遠!」

趙老師露出一絲驚訝的神色:「你怎麼知道這個名字」

「我在校史館里看過聶之遠的照片,和你現在很像。」馬鳴道,「你就是那時捐款給海東中學的歸國華僑。」

「想不到現在還有人記得這個名字。「趙老師有些感慨,臉部肌肉扭曲不堪變成另外一個樣子,和馬鳴在校史室看到的那個老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樣。

「海東中學的這個佈局就是你當年設計的吧」馬鳴質問。

聶之遠道:「不錯,當初我看中這裏的地勢,想通過捐款的方式把這裏建設成聚魂之所,好為我所用。」

「但你失敗了」

「沒錯,」聶之遠露出一絲痛苦,「學校快建成時,秘密被當時的校長方帆發現了。他也是個臭道士,居然把我逼上絕路,我就死在這樓下的樓梯上。」

吳兵他們這才知道,血色樓梯還有這種典故。

「方帆給行政樓頂加了個風向標,鎮住陰氣。我變成了虛弱的孤魂野鬼,只能在校園裏徘徊,直到416的女生請筆仙,我才藉機復活。」

「我說師父怎會派我們來處理呢。方帆是我的師叔。」馬鳴恍然大悟。

「好了,懷舊到此為止,我要去完成最後的工作了!」

聽到聶之遠這麼說,在場的人都變了臉色。馬鳴似乎已經放棄了反抗。目前他們中最強大的是古扶塵,可她剛受了重創,恐怕已無法抵擋聶之遠。沈風息奄奄一息,剩下三人組起不了作用,局勢朝着最壞的方面演變。

聶之遠與馬鳴擦肩而過,他拍拍馬鳴僵硬的肩膀:「馬老師,咱們同事一場,我會讓你死得痛快的。」他也不怕這些人逃走,緩步走向祭壇,仰頭說道:「古同學,你下來吧,反抗沒有意義,我想你該知道。」

小古挪動腳步,想趁他不注意時伸手。聶之遠早料到了,飛快伸出滴著黑血的利爪撓上小古右肩,撕破了她的壽衣。小古傷勢過重,來不及躲閃。

「滾開吧!」

聶之遠大喝一聲,輕輕一推,小古便像斷了線的風箏摔下祭壇。聶之遠沒理睬她,轉身踏上祭壇,按捺不住心頭狂喜。自為魂魄以來,他一直尋求能獲得強大力量的機會,憑藉種種機緣和努力,現在馬上就可以實現這個目標了。

這個祭壇果然是聚集陰氣的好東西。聶之遠的腳一接觸祭壇頂端,就感到有無數陰氣洶湧聚來貫穿自己。他大喜過望,伸手握住縱橫交錯的紅線,讓這些氣息在身體里遊走。眼看十二點就要到了,那將是最佳時機,他將在那一刻稱王。「啊哈哈哈哈哈——」

「笑得真難聽,是我就去死了。」

一個冷冷的聲音突然打斷他的笑聲

聶之聲眉頭一皺,循聲望去,卻看到了他怎麼也想不到的景象:沈風息在小古攙扶下站起,衣服雖狼狽不堪,神情卻一如既往的冷漠惡毒。

「你還活着,沈同學」

沈風息答:「還活得很好呢,至少比你好。」

話音未落,聶之遠突然發現那些紅繩開始活動,把自己的四肢綁縛起來,自己體內本來充沛的陰氣像是拔掉塞子的浴缸水般嘩嘩地順着紅繩往外流。

聶之遠大驚,他驚惶地搖著腦袋,大嚷:「這、這是怎麼回事!」

「蠢材上了天才的當,就這麼簡單。」

風息冷冷道,掙脫小古的攙扶,自己迎著罡風走過去。

「你說什麼胡說!一切都在我計算之內!」聶之遠邊掙扎邊不甘心地嚷。

「截至剛才一刻前,的確都在你計算之內。」小古道。

沈風息衝上祭壇與古扶塵的大戰看似激烈,其實只是故意弄出大動靜,兩人並沒下殺手。風息一衝進去,小古就把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告訴他。說來奇怪,這個疑心很重的道士對她的話卻一聽就信,好像兩人已有好久的默契。接下來就簡單了,他們裝成重傷倒地,誘出在旁窺視的聶之遠,騙他乖乖走上祭壇。

「騙我走上祭壇」聶之遠眼睛發紅。

「對,這個祭壇剛才被小古偷偷調整過,不再是吸收器而是放射器。」

不用過多解釋了,聶之遠真切地感到自己的能力逐漸喪失。他驚惶失措,越掙扎力量流逝得越快。

「放、放過我吧!」聶之遠哀求起來,「如果聽了我的過去,就知道我為什麼要追求這股力量了,你會理解我的!」

「我沒興趣聽,你去死吧!」

沈風息恢復了凌厲,他雙手迅速劃出幾個黃金色的虛空字跡——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小古也不失時機地操縱着紅繩纏緊聶之遠的四肢,讓他的力量流逝得更快。

「你知道么你惟一失敗的地方就是惹惱了我。」

這是聶之遠最後聽到的聲音。

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夜空。一聲劇烈的爆炸劃破夜空。

然後,一切都歸於寂靜。一切都結束了。

行政樓昨晚發生的事沒其他人覺察到。

416宿舍的幾個女生恢復了神智,她們對之前發生的事情懵懂無知;笨蛋三人組回了宿舍,他們被風息嚴厲警告不準任何場合使用道術,否則就跟聶之遠一個下場;武主任醒來時發現自己在家裏豹床上,旁邊有一張小古的紙條:告訴他一切都解決了。他擦擦額頭的汗水,沒有深究。

至於小古,她誰也沒告別就翩然消失,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誰也想像不到,在海東中學的校園裏曾存在過這樣一隻可怕、美麗且心地善良的人屍。

兩名道士站在行政樓頂,背對夕陽,望着遠方的地平線。戴眼鏡的點起一根香煙,年紀小的皺皺眉,轉過頭去,眼神悵然若失。

「別多想了,她以後還會出現的。」眼鏡男寬慰道。

「呸,我才不想這個。」

「不過我很擔心呢,你們會有代溝的。」

「什麼」

「她比你大起碼476歲,放棄吧。」

「……」

沉默了大約幾分鐘,這次是少年先開口。

「師兄,昨晚你是不是早看出來了」

「是,所以我配合了一下。」

「我還以為我的演技不錯。你什麼時候發現我在演戲」

「從你說要還我300元開始……」

眼鏡男輕描淡寫地答。

兩個道士再度帶着不同的表情沉默下來,直到夕陽沉沉落入山中,無限悲涼,無限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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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伯庸中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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