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明亮的陽光透過雲層撒在青翠的草地上,將廣闊的草原照耀得斑駁。謝小雨見左右無人,便扯下長靴和襪子,露出白嫩嫩的雙腳在人高的草里趟。草的尖端和邊緣都很硬,扎在裸露的皮膚上,刺刺的癢。謝小雨向前一撲,翻了兩個空心筋斗,撲通一聲摔進被雲遮擋的一片陰涼中。紅雲見她忽然間沒了便小跑着追上來看究竟,它用寬大的頭遮住小雨望天的視線,然後伸出又長又膩的舌頭來舔她的臉。小雨受不住癢,大笑着跳起來向前拚命地跑,紅雲便跟在她的身後一顛一顛的。風從身邊悠悠然地吹過,陽光總是那般忽隱忽現地照耀,天地間似乎便只留下歡笑了。

小雨便這般瘋了兩個多時辰,才坐回到草叢中去摸自己的鞋襪。她本是將鞋襪都丟在紅雲身邊的,這時卻是那馬在自己的身邊。小雨用手乒乒地給了它兩個爆栗:「真笨,連襪子都看不住。」紅雲便又伸出舌來添她的臉。一隻手從長長的草中伸出來,手上拈兩隻高筒長靴,靴子裏插著兩隻襪。小雨伸手接過來蹲下去穿鞋襪,那人便撥開草叢在她對面蹲下去看。小雨見他一身皮衣褲,頭上還戴着一頂土黃色的破帽子,便用手推了一把:「去去去,沒見過女人穿襪子?」那人用手頂開帽子在頭上搔了幾下:「你才沒見過女人穿襪子呢。」小雨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那還要看?」「我只是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穿襪子。」他吱出一口雪白的牙,在陽光下散發着亮亮的光。

小雨抬頭正眼看看他,皮帽下一雙黑亮亮的大眼,眼角和唇邊都掛着開朗的笑。於是她向地上啐了一口:「鬼才信你。」「是么?」那人見她開始穿鞋,便站起身來向四下張望。他的個子很高,長長的草只漫在他的胸前一晃一晃地搖擺。

「裂雲城怎麼走?」小雨將皮條一個個地套過碎金環勒緊,紅色的皮條,金色的環扣襯在黑色的皮靴上本應該是閃閃發光的,這時看上去卻是污突突的滿是塵土。她嘆了一口氣,在曠野中走了整整七天沒遇到一個村落。若不是前天遇到一處溪水洗過澡,現在的自己恐怕就不能再照鏡子了。想到這裏,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在草中翻過筋斗,於是忙從行囊中取出銅鏡來照。鏡子裏一個蓬頭垢面的黑丫頭用極其厭惡的表情對着自己做十分噁心的鬼臉。「喂,有水么?」她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風吹草叢一陣搖動,沙沙的聲音在靜靜的曠野中串起一片纏綿,卻是靜靜的沒有人。他走了。小雨突然覺得心下空空的,並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七天來,這是她遇到的第一個人。她抱着雙膝在草叢中坐了一陣,嘴裏喃喃地念叨:「八寶金冠啊八寶金冠。師傅為什麼一定要八寶金冠呢?」然後用手拍拍自己的皮靴似乎想拍掉些什麼。然後,她躍上馬背向西南方繼續走。

來得草原的邊際,裂雲城的影子便在一片稀疏的林后浮現出來。一抹金色的夕陽照在高高的旗杆後面漏一點淡青的剪影,卻是到了落日時分。小雨停下馬遠遠地望着,大約還要有幾十里的路,看來今天是無法進城了。她向四周張望一眼,一座百十戶的村莊便座落在樹林的邊緣。她向前催馬,紅雲的步子快,只起落間便靠得近了。遠遠的看到一群人圍在村口不知道在做什麼。再向前奔幾步,卻見人群中豁然閃出一片火光,人群騷動着散開,復又聚合回去,並嘩啦嘩啦地鼓掌。

呼!又是一片火光,這一次的火更旺盛,人群卻不再散,反而密集起來,掌聲更猛烈了。紅雲停下來,乖乖地站在人背後。小雨甩開馬凳爬到鞍驥上,便看到人群正中的魔術師。魔術師將左腿向後撤開半步,手向空中一舉,一團巨大的水球噗嚕一聲出現在空中。金色的夕陽透過零散的樹葉照在大水球上,球面的波紋便淋漓地蕩漾,將四周圍觀的人群照出細碎的光波來。大家拚命地鼓掌,孩子們拚命地蹦跳。魔術師從皮帽下露出黑亮亮的眼對小雨一笑,他的雙手啪地拍在一起,水球只蕩漾間便消失了。大家驚愕地在他身上尋找水球的去處,他卻瀟灑地伸出手指向人群的後方,觀眾們生怕錯過了什麼,紛紛回頭來尋,卻看到大水球在小雨的頭上破裂開,嘩啦啦地將她連人帶馬都淋透了。村民們轟然大笑,紛紛從錢袋裏扯出銅板來撒在地下。

小雨從腰間蒼哴一聲拔出彎刀,腳尖一點便從人群的頭上飛過去,拚命地向低頭揀錢的魔術師頭上亂剁。魔術師來不及回頭,便那般半撅著屁股躲閃,村民的笑聲更猛烈起來,銅板更如天雨般地灑下來,看起來,這是一片富足的土地,一群豪爽的人民。魔術師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小雨搶上一步劈在他的腰間。皮衣飄飄搖搖地落在地下,裏面的人卻不間了。小雨跺了跺腳,向皮衣上狠狠地啐一口,然後彎下腰去揀錢。圍觀的人見主角不見了,配角又去拾銅板,想來是節目完成,便又鼓一通掌散去,只留下小雨在地中央斂財。

魔術師從林子裏看得真切,急忙噌噌地跑出來:「一人一半,一人一半啊。」小雨也不接話,抽出刀來又砍。魔術師有些急了,邊用手蓋住頭邊講理:「你可不能謀財害命啊,裂雲城是法制的,在草原里是你親口向我要水的,只被看一眼眼也要殺人,你太兇殘了。」「小兩口不要鬧了,來吃些粥吧。」小雨停下腳步,把刀挽在肩后望去,一位慈祥的老婆婆正在向他們招手,「一路走得很累是吧?到我家裏來歇歇,村裏的孩子們等一下都要來聽故事,你們先吃飽一些。」魔術師被小雨追得喘不過氣,這一停便撲通坐在地下:「你的腳雖然很臭,我不說出去也就是了,這一點小事也要來滅口?」小雨的眉倒立起來,彎刀嚯地一聲從肩后盪到胸前,隨着她雙眸的收緊,一道耀眼的光芒從夕陽上放散下來投射到鋒利的刀刃上,狹長的彎刀立即被金色的陽光充滿。小雨的左手向身後一擺,五指收攏,似乎要捉住什麼。老婆婆只覺得天地隨着她的一抓便靜止住似的,這個風塵滿身的姑娘驟然間與漫天的夕陽融合在一起向四周散發着咄咄逼人的威勢。

魔術師明亮的眼在彎刀的照耀下更加明亮起來,他眉宇間和善的溫馨和嘴角上親切的笑都被亮晶晶的目光掩蓋住。他的手上突然多了一具盾牌,深藍色的盾大海般地幽深。小雨身上的光芒照亮了村落、叢林、甚至遠處的草叢,卻無法照亮那面盾牌。鋒利的彎刀撕裂滿天的夕陽,啪地一聲切入盾牌中,小雨的身體隨着鋒刃的侵襲向前清漫地舞,她收攏的左手豁地張開,切入盾牌的刀刃在幽深的藍色中驟然間明亮起來,將深藍色的大海一分為二。魔術師的身影在刀光中被吞沒般地蕩漾一下,復又清晰,原本握住盾牌的手堅定地握住小雨的彎刀,金色的陽光似被他切斷一般地在空中閃爍,卻無法照亮他的身體。小雨驚訝地張大嘴巴望着他,說不出一個字來。魔術師緩緩地鬆開手,將漫天的夕陽放回廣闊的天空。

謝小雨緩緩地退開一步:「那是什麼?」「斜陽?」魔術師盯着謝小雨手上的刀,「晚霞仙子謝小雨?」「你是誰?」謝小雨比方才更驚訝了。

「布卡。布匹的布,卡片的卡。我是一位偉大的武術家,不是魔術師。抓住你的刀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布卡用手快速地比一個虎爪,然後夾起一塊腌蘿蔔丟進嘴裏用力地嚼,「遺憾的是,如今是和平年代。大家有田種、有飯吃。不象以前,兵荒馬亂的還有人搶劫。這人哪,一旦吃飽喝足,就喜歡看些魔術了,雜耍了,舞台劇什麼的。總之,武術家在這個時代是不能混飯吃的。七年前我跟一位魔術師結伴旅行的時候發現玩水火的花樣很受人歡迎。我的那位朋友有些,個人問題,他非常喜歡使用恐怖魔法。」布卡放下筷子將手指彎成十隻鈎子伸到小雨塵土依舊的面前,並將兩隻白眼球翻到眼皮後面去做勢,「經常把觀眾嚇得縮回到家裏去不敢出門,後來我聽說他在壓火城濫用魔法製造恐慌被抓起來了,當然是跟我分手之後的事情。拜託你不要用那樣的眼光那樣地望着我。我承認,因為好奇我也學了一些恐怖魔法。但是,皇上曾經說過,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作為一個遊方,我實在忍不住了,你既然去洗了澡,為什麼不能順便把你那張臉也洗一下?臟希希的很臭美么?」「我怕洗過臉之後你會情不自盡地愛上我。」「啊哈!」布卡把下巴撅到天上去,「我可是看過你穿鞋的人,說句實實在在的話,你渾身上下除了那一雙腳很可愛之外,就再沒有讓我瞧上眼的地方。」「哈!那樣最好。」小雨的眼珠也翻起來,「沒洗臉的唯一原因就是怕你在別人面前說你認識我。」「你?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可憐的,正直、誠實、善良、勇敢並其他著的雜耍師使用斜陽的女人?你難道就不覺得害臊么?我做夢都想忘掉你的長像。」「算我求你了,拜託你今天晚上就把我忘掉。」「你放心吧,我肯定會的。」布卡把碗裏的粥噼嚦啪啦地划進嘴裏,用袖子很瀟灑地抹了抹嘴唇,「再見吧泥土仙子。」「你站住!」小雨沉下臉來重重地把手拍在桌子上。

「想打架么?」布卡用手誇張地指了指天,「沒太陽了!我可以用一根小指呀。」「孩子們來了,你們給講幾個故事吧。」老婆婆從門外探進頭來問。

布卡連忙點頭:「當然當然,我就來。」小雨將手從桌子上拿開,露出一錠重約十兩的黃金。

布卡用十分驚訝的目光盯着她:「難道你就看不出來么?如果我想發財,還用等到今天?」「不是違法的事情。」「我喜歡靠自己的雙手過日子。」布卡走開兩步又轉回身來,「旅遊花不了幾個錢,請千萬千萬不要替我操心。」小雨把金子放回錢帶里,搖搖晃晃地跟在他身後走到院子裏面:「嗯。」院子裏有十幾個孩子,見到布卡都歡呼著跑過來,要他表演點火。一個孩子用手指著小雨:「落湯雞,哈哈,落湯雞。」小雨微笑着低下頭把臉湊到孩子的鼻子尖上,伸手啪啪啪啪連打了他四個爆栗。孩子被打得呆了呆,哇哇大哭着跑開。小雨追在他後面啪啪地繼續敲打,孩子一頭扎進老婆婆的懷裏,淚水與哭聲更加洶湧起來。老婆婆抱着他走回屋子裏面去拿糖果來哄,餘下的孩子都鐵青了臉低着頭,邊用驚恐的餘光偷偷地掃視着小雨。小雨嘿嘿冷笑着伸出拳頭來比了比,孩子們呼啦一聲齊齊地跑到布卡身後去。布卡白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轉過身去,嘭地放出一個火球來將院子照得明亮。孩子們蒼白的小臉在火光下被照得清楚,看起來還是怕怕的。布卡又放出一個火球,孩子們卻只圍着他轉,躲避著小雨徘徊的腳步。布卡狠狠地瞪她一眼:「你就不能離遠一點?」「幫不幫我?」「不幫!就你這種人也要叫仙子?給你起綽號的那個人一定是這輩子沒見過女人,八十九歲以上的處男外加老梆菜。」「你一個遊方,嘴怎麼這麼損哪?」「我嘴損也不如你人損,哈,你怎麼不用斜陽去打孩子的頭?女人?我呸,整個一母老虎。看你把這群孩子嚇的。」「一百兩。」「不。我這輩子只會打老虎,不會幫老虎。」布卡又放出一個火球來,吱出牙來想給孩子們看一個和藹的表情。也許是他的表情太僵硬,孩子們呼啦一聲向屋子裏面跑去。布卡忙追過去,噗嚕嚕放一個大水包啪地扣在自己頭上。兩個孩子咯咯地笑了兩聲,又回頭去看小雨。

「如果我讓他們高興起來呢?」小雨突然翻起筋斗來,孩子們停下來,瞪起眼睛看。小雨邊翻邊抽出彎刀來握在手上,狹長的彎刀隨着她翻動的速度閃爍著,小雨越翻越快,刀刃便越發明亮起來。小雨唰唰地翻著,只是不停,紅色的人影很快連成一片,手中的刀通體明亮起來,放散著夕陽般的光芒。

最先被照亮的,是鋪在地下的卵石;再向四周擴散開,是少有人走的牆角邊生出的稀稀落落的苔蘚;最後,是泥培的牆壁了。深灰色的泥磚被彎刀上映射出的光芒照成金色,看上去很有堂皇的意味。孩子們張大了眼,老婆婆推開窗子向外看,村民們從家中出來向這裏聚集;小雨便那般舞著,舞出世間最華麗的演出。

撲通一聲,老婆婆跪了下去,村民們跟着跪下去。孩子們因興奮而高舉的雙手還沒有拍在一起便又落下去,他們惶惑地看看翻筋斗的小雨,又看看跪倒的父母,也都跟着跪下去。布卡向前走出兩步伸手托住小雨的腰,小雨停下來。她轉得有些暈,抬起袖口擦了擦臉才看到四周跪倒的人群:「怎,怎麼了?」她問。

「他們可能是把你當成大祭祀了。」「怎麼可能?」小雨的眼因疲勞而獃滯,她把彎刀插在地下,勉強撐住身體,「我,召喚了太多的力量。需要,祭壇。」布卡覺得這個女人有些不可思議,但還是用手扶住她的肩頭:「在夜間召喚太陽的光芒照亮整個村落,就為了逗孩子們笑?你知不知道那樣會送命?」「書,在我的……」謝小雨的話還沒有說完便一頭栽倒在他懷裏。

布卡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她的瞳孔縮緊,只有針尖大小,眼球灰突突的如同蒙了一層厚厚的紗。他抬起頭來問:「哪裏有祭壇?」大家面面相覷,沒有人回答。

布卡有些急了,他大聲地吼叫:「哪裏有祭壇?!」

「黑橡樹。」一個聲音怯怯地回答,隨着那個聲音,村民們呼啦一聲退開好遠。

「黑橡樹在哪裏?」「村西的橡樹林。」老婆婆慢慢地走過來,「據說有一百年沒有人用過。裂雲城裏也有祭壇,你還是帶着姑娘去城裏吧。救人的話守城的官兵會放你進去的。」布卡搖搖頭:「能領我去么?」「黑橡樹祭壇里有個妖怪,在那裏盤踞了一百年。裂雲城曾經派人來過,好多,都被妖怪吃了。」老婆婆頓了頓,「五十年前裂雲城封了那裏,你還是不要去的好。」「一直向西走么?」「是的。」向西走出村子沒有多遠便進入橡樹林了。林子並不很密,橡樹也看不出有百多歲的年級。所有的樹桿都是細細的,枝杈稀鬆。月光透過樹葉照在地上斑斑點點,也將小雨的臉掩映得忽明忽暗。布卡邊跑邊低下頭來看她的臉色,卻因為她滿臉的塵土看不出什麼頭緒。「奇怪的女人。有病。精神不好。」布卡抬起頭四下尋找著裂雲城的告示,邊低聲嘮叨著「我早就說過,好好的人不能做巫師。每天搞什麼精神精神的,能沒有精神病么?這裏應該是了吧?」他在一個圍欄邊停下來,圍欄上斜斜地插著一隻方牌,牌子上面寫着禁止入內四個大字,落款是裂雲城。圍欄和告示牌都是木質,在月下卻發出閃閃的光芒,看得出是有法力的。

布卡向圍欄當中看,圍欄中有一隻半尺高的樹樁,通體漆黑,想來便是黑橡樹祭壇了。布卡從包裹里取出靈氣棒向圍欄上探了探,靈氣棒的尖端嗡地一響,發出一道刺眼的銀光來。布卡低聲罵了一句:「***,用這麼強的法術設障礙,為什麼不順手把妖怪除了?」說着話,他伸出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妖怪朋友,拜託你不要跟我搗亂。我救我的人,你做你的妖怪,咱倆兩不相干!」喊完話他抻著脖子向圍欄裏面張望,圍欄裏面靜靜的沒有生息。布卡微微鬆了口氣,想這裏被封了五十年,沒什麼吃喝,妖怪大概早就離開了。正想着,卻見橡樹墩一動,似乎蒙上一層霧氣。

布卡看看懷裏的小雨,又看看橡樹墩,罵道:「該死的老妖怪。算我倒霉。」然後他猛一抬腿,乒地將圍欄帶着告示牌一併踢開大踏步地走進去。

橡樹墩上的霧氣又是一動,娑娑地飄開,也不知是怕了他還是不願理他,總之為他讓出了祭壇。布卡也不去看,只將小雨橫放在罈子上:「借用一下,不要打擾我。」沒有人回答他,身邊是一片靜靜的黑夜。布卡用手去翻小雨的包袱,他記得天話音未落,他握住刀柄用力一推,將謝小雨釘在黑橡樹上:「偉大的光明之神,請您聆聽斜陽彎刀的呼喚,把您的光芒借給我打開這召喚星辰力量的祭壇。天上的諸神啊,我是你們忠實的子民。請給我一些憐憫,幫助我眼前的這位女孩。」彎刀的鍔上發出星星點點的光,布卡知道彎刀的力量被自己啟動了,他輕輕地鬆了一口氣。細碎的光芒沿着刀刃飛快地流動,穿過謝小雨的腹部滲透到祭壇里,橡樹墩上刻劃的星宮圖瞬時充滿幽藍的光芒與天上的星光相輝映。「不是魚死,就是網破!」布卡嗖地一聲拔出彎刀,鮮血噗地一聲從小雨的腹部竄起來灑了他滿臉。

謝小雨大叫一聲張開雙眼,豁地伸出手拚命地揪住布卡的衣領,布卡用手按住她的傷口念道:「潛入地下的光明之神啊,您忠實的弟子正在死亡的邊緣掙扎,用您偉大的力量挽救她的生命,讓您的光芒穿透黑暗!」他一遍一遍地念著,祭壇上的星宮圖由藍光慢慢地變成紅光,由紅再轉為黃色。當色彩越來越明亮,光芒也從金黃變成銀白的時候,整個樹樁晃動起來,樹樁上的星宮將謝小雨從地面托起來懸浮在半空中。

布卡下意識地退開半步,他不知道謝小雨為什麼會飄浮起來。他用袖口擦一把額頭上滲出一層汗水,搜腸掛肚也想不出對應的辦法。

啪嗒一聲輕響。血,從謝小雨的身上滴下來落到祭壇上,星辰圖立即將那滴血吞下去,於是銀白色的光芒中便夾雜了絲絲縷縷的紅光。布卡從腰間扯出自己的長刀,刀長五尺,放射著一層陰陰的青色。他死命地咬着嘴唇,不知道是不是該將那個該死的祭壇劈成該死的兩段。

「不要動。」一個聲音在布卡的腦海中響起。

布卡吃了一驚:「魅!」他努力地集中精力想要抗拒魅對自己的侵襲。

「我的名字叫妖怪。」那個聲音很柔和,聽起來也很有耐心。

啪噠。又一滴血落在祭壇上。

「收回你的精神力,不然我就殺了你。」布卡一字一頓地說。

「你為什麼要殺了妖怪呢?」那個聲音變得低沉起來,「為什麼過了五十年見到的第一個人還是要殺了妖怪呢?」「把她放下來。」布卡緩慢地用雙手握住刀柄,他的腳尖微微地翹起,蓄意待發。「妖怪在救她。」它感覺到布卡體內蘊藏着的力量,聲音便急促起來,「這個女孩子體內的能量全部消失了,而且還被什麼人強行輸入了太陽的能量。」布卡覺得臉上有些發燒:「如果沒有太陽的能量她早就死了。」那個聲音沉默下去,祭壇上放出的光芒也慢慢地黯淡,由白色轉為深藍。

「魅!」沒有人回答他。

「魅!」布卡有些焦急。

還是沒有回答。

「救救她。」布卡將刀收回到腰間,「你是魅,你是世界上最了解精神力的生物。你一定能救她的。」「你在跟誰說話?妖怪正在救她,不需要別人幫忙。」小雨的身體慢慢地從空中落下來。「還是,你自言自語?你的名字叫魅么?很奇怪的名字。我為什麼會感覺不到你的精神力呢?該不是你把太陽的能量輸送到她體內的吧?」「是啊。那是救她的唯一方法。」布卡看着小雨的身體落回到祭壇上,「我的名字叫布卡。」「切。武術家?沒學過巫術吧。看別人用過這種辦法,照葫蘆畫瓢?」「是。」布卡只有承認。

「那種方法可不是武術家能夠使用的,以後千萬千萬不要濫用。另外,你為什麼叫我魅?我的名字叫妖怪。一百年前人們就叫我妖怪,我喜歡那個名字。」「妖怪?」「嗯。這個女孩子是誰?」「你確定能救她么?」「她已經沒事了。」布卡伸手翻開小雨的眼瞼,她的目光依舊混濁,瞳孔卻不再尖銳得嚇人:「她不醒么?」「她的體質非常特殊,召喚魔法的時候自身的精神力會跟星辰產生對流。所以,在收法的時候如果精力不夠的話,自身的精神力就會被星辰帶走進入休眠狀態。在休眠期間,她的身體因過於虛弱而無法承受任何精神力。而在這個時候偏偏有個傻瓜在旁邊把星辰的力量強行輸入她的體內,那個傻瓜定然是你了,沒有一個巫師會那樣做的,絕沒有一個。」布卡的臉紅起來:「我,我是一個偉大的武術家。」「其實,」那個聲音充滿自豪地說,「你不要太客氣,我知道你需要我的幫助。只要你開口,我就會跟你一起走的。」布卡被嚇了一跳:「你在這裏已經住了一百年,不會想家么?」聲音沉悶地嘆出一口氣來:「一百年,我喜歡這個地方。我是一個哲學家,在一百年前,我的那個時代,做哲學家是很痛苦的。你知道么?曾經有好多極端份子來打擾我的思考。他們不是用刀劍來砍我,就是用魔法來嚇我,更有一些瘋子跪下來求我跟他們走。我都拒絕了。但這一次,我不得不幫助你,你自身的能力實在太差了。」「沒必要吧?」布卡勉強笑了笑,「我家就在裂雲城裏,到了家我就什麼地方都不去了,倒也不需要太多的幫助。」「謙虛。我就喜歡謙虛的人。我知道你是一位很出色的遊方。對一個哲學家來說,雲遊也是非常有必要的。我們可以互相幫助么。」聲音變得溫和起來,很顯然他改變了策略。

「你是妖怪。不是哲學家。」布卡抱起謝小雨轉身就走。

「嘖嘖,妖怪在拯救你你知道么?你頭腦簡單,對魔法一竅不通,我既可以豐富你的思想閱歷,又可以教導你的魔法修行。完完全全是為了你好。」「不要跟着我。」布卡越走越快,「我既沒有用刀劍砍你,也沒有跪下來求你。所以你可以繼續呆在你的祭壇裏面思考。」「哇,你很了不起呢。居然知道妖怪在跟着你。」聲音聽起來很獻媚。

「鬼才會不知道自己被妖怪跟着。你知道人們為什麼叫你妖怪么?因為你鬼氣森森的不正常。」「鬼是不存在的。」布卡突然間跑起來,他跑得很快,身邊的風呼呼做響。

「你想甩掉妖怪么?」布卡沒有回答,他的步子越拉越大,人也越跑越快。

「你這種人是典型的知恩不報你知不知道?我鄙視你!」那個聲音生氣地吼叫着。

「那就離我遠點。」布卡吹一聲尖銳的口哨,引得紅雲轉頭向這裏看。它看到布卡懷中的謝小雨,便顛顛地跟上來。布卡將謝小雨放在馬背上重重地一拍,紅雲唏??地嘶叫,縱蹄狂奔。布卡甩開大步呼呼地追上去。

天快亮了,草原的那邊露出一層淡青的顏色。青色的天光慢慢轉亮並延著蒼穹向裂雲城的方向滲透,夜幕便那樣被一點一點地溶掉了。布卡回頭看一眼身後,金色的陽光在飄搖的長草后染一片絢麗的色彩。風吹過,紅彤的顏色便隨着草尖向這裏蕩漾。冉冉的金色便那般地染紅整個草原,再追上布卡的腳步將小雨的臉照的燦爛。布卡的腳步變得緩慢,小雨長長的睫毛酥酥地抖動、再張開,俏麗的大眼中流露出凌亂的困惑,然後她用手撐住紅雲被朝陽映得發亮的屁股勉強爬起來。布卡忍不住說了一句:「你的馬很肥呀,這毛都是?亮的。」謝小雨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再轉過臉去看前方,西天上那朵呈現著朝陽絢爛的光芒的火燒雲被裂雲城的旗杆從中間撕裂開。「好高的旗杆啊。」她說。

「那是紅袍法師在一百四十四年前樹立的,據說可以增強巫師的召喚力。」一個深沉的聲音飄浮在空中。

布卡的臉一下變得鐵青:「妖怪?」「我拒絕同你這樣忘恩負義的人講話。」妖怪十分生氣地回答他。

「你是誰?」謝小雨覺得渾身上下沉沉的,她掙扎一下想從鞍上坐起來,卻沒能成功。一股柔和的氣息從背後簇擁過來將她扶起。謝小雨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呀,是魅?」「我的名字叫妖怪,如果你喜歡叫我魅的話也可以。」「妖怪?」那股氣息暖暖的,謝小雨感覺很舒服,「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妖怪呢。對不起啊,我把你當成是魅了。」「他是魅,在人家的祭壇上裝神弄鬼所以被叫做『妖怪』。」布卡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對對,我的名字叫妖怪。」「真的?好可愛的名字啊。」謝小雨努力地抬起手來試圖捉住那股氣息。

「天哪。」布卡痛苦地搖著腦袋感慨道,「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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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裂雲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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