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碧臨潭

第8章 碧臨潭

誅仙台下,便是碧臨潭。

仙台高聳,臨淵而望,那潭水碧綠,甚像一枚玉圭,呈片狀,尖首形。

那尖首之處,正對着其上的誅仙台,粗粗望去,彷彿如斧鉞一般,驚天闢地般的氣勢。

仙風烈烈,捲起一眾兵將的衣袍。人人神情凝重,望向為首大將,似是在等待號令。

「上仙,得罪了。」那為首仙將眉間又是一隻古怪的眼眸,呈朱紫色,不是二郎神楊戩又是誰?

東陵上仙微一欠身,溫潤如玉的臉上並無絲毫被冒犯的神情,只是一笑:「都是遵命行事,上仙太過客氣了。」

「如此,便不客氣了。」楊戩一揮手中畫戟,身後眾將聽命行事,瞬間移行,依照星宿方位列陣以待。

東陵上仙立在誅仙台之上,眼看着眾仙將的動作,目露讚賞之色。

碧臨潭依然無波瀾,彷彿是千千萬萬年來,均是這個樣子,從未有片刻改變,靜謐安詳。

誰有曾想到千年前的仙魔大戰,這裏便是最為慘烈的戰場,吞噬了兩界成千上萬條本該永生的魂靈。那一戰後,因血染潭水,百年間,碧臨潭艷麗如同大葵花一般,望之詭麗,又叫人膽寒。如今潭水已經重新澄徹碧綠,盈盈脈脈,像是文雅的少女,靜坐一隅。

「奎木狼,起!」

神將中一人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急光,利劍般刺向潭水。在他身後,人人低眉闔目,口中默念咒語,奎木狼疾行數十丈后,適才如箭般的速度緩慢了下來,彷彿是遇上了透明的阻障。

他不急不慌,巧妙的挪移方向,手中神刀祭起,刀影愈加粗長,幾乎籠罩半個碧臨潭。這一刀的力量卻非為自己所用,眼見將與那層看不見的阻障相撞,奎木狼大喝一聲「玄武」,卻見玄武七宿中虛日鼠靈巧的自陣列中鑽出,藉著那一刀之勢,手中持一鋼刺,戳向潭水。

將眾人的仙力集中於小小一根鋼刺中,可以想見威力之巨大。虛日鼠五行屬水,此刻仙氣蘊藉,站在潭邊的諸將無不毛髮倒豎,只覺得遍體生寒。

東陵上仙看着這一切,只微微搖頭,低聲道:「可惜了這深海中煉就的鋼刺。」

話音未落,潭水蒸騰,原本看不見的結界慢慢顯形,如同一個巨大的水泡,慢慢脹大,其內金色劍氣縱橫,密如阡陌。鋼刺刺向何處,劍氣便凝聚成金色巨盾,舉重若輕便化解這凌厲至極的一刺。

兩次之後,虛日鼠抵不住結界中的鋒芒,翻身而上,重回陣列。

楊戩將畫戟交至右手,喝道:「眾將助我。」

三尺長的畫戟暴長成數丈,由眾神靈力托著,一寸寸的往下,顯然是要與那結界硬拼。

眼看着那結界彷彿有彈性一般,被那畫戟戳入了數分。良久,眾將臉色都已成為豬肝色,卻再難往前分毫。

嘭的一聲巨響,畫戟被反震上天,遠遠的彈開,成了天際小小黑點。

子澈依然負手,遙遙望向天際,悠然道:「住手吧。再測亦是枉然。」

二十八星宿齊齊退開。楊戩不顧自己飛遠的畫戟,心服口服的一揖:「上仙佈下的結界,果然滴水不漏,非我等可以強行攻入。」

子澈微微一笑:「過譽。」

「若非上仙刻意控制結界內劍氣,吾等早就萬劍穿身。落夜劍攻守皆佳,果是天界第一劍。」奎木狼爍爍雙目,上前一步,恭敬道,「適才有所不敬,上仙勿怪。」

「哪裏。」子澈望向如今又靜謐如鏡的潭水,輕道,「你們去向天帝復命吧。」

二十八星宿離開之後,子澈卻盤膝在誅仙台上坐下,候了一會兒,天際一朵祥雲慢慢飄來,來的卻是師兄靈寶上仙。

「子澈啊子澈,久等了。」靈寶上仙最愛的出行方式便是駕着祥雲,慢吞吞的來回,據他自己說,這樣的方式有助於耳聽八路,眼觀四方。

「既來了,便開始吧。」子澈向師兄行禮。

「楊戩和二十八星宿走了?」靈寶上仙看着被適才劍氣割裂的幾株桃樹,搖頭道,「師弟你佈下的結界,那群莽夫如何劈得開?天帝如今愈發審慎了。」

「魔界幾員武將的靈力,卻非二十八星宿可比。此次若是天界武力第一的斗戰勝佛來,我未必能如此刻般篤定。天帝這樣安排,也有他的道理。」子澈頓了頓,「上次大戰中,魔界便是靠着血染碧潭,才破了第一層結界。這一點,倒是不可不防。」

須知結界之功用,在於攻擊與防禦。這碧臨潭中因封印着天界極重要的一樣寶器,故而布下層層結界。適才二十八星宿測試的,便是這結界的武力。此刻靈寶上仙趕來,卻是測試其靈力,以防這結界為邪魔外道的混淆咒語所破。

子澈側身讓開:「那師兄便來試這結界的靈力吧。」

靈寶上仙呵呵一笑,卻不動手,只道:「聽聞你帶着錦瑟去五金殿,選了一樣甚是古怪的兵刃?」

子澈素來不是多話之人,只點點頭。

「這孩子很是古怪啊。」靈寶上仙目露凝稠之色,拈鬚道,「不過師父若在,必然喜歡。」

提及故去的師父,子澈神色便是一凜,俊美的臉上多了幾分凝肅之色,淡淡介面道:「是么?」

「怎麼不是?」靈寶上仙瞪了師弟一眼,「你剛進師門的時候,難道不也是個古怪孩子嗎?一句話都不願講,終日坐着發獃,要不就是在花圃中挖鼻涕蟲。」

東陵上仙一言未發。

「師父也是古怪,當年為着他收你入門之事,師兄師姐們跪了一地啊。眼看着我們幾個收的徒弟都百八十歲了,還要叫個奶娃娃『師叔』,這不好笑得緊嗎?偏生他老人家就是牛脾氣……」

「師門之恩,子澈一直銘記。」子澈打斷了師兄的追憶,上一次師兄這般追憶往昔,最後便藉著感情牌替自己徒兒金甲向他討了那副玄天鎧甲,不知這次……

「師弟啊,師兄老了,一個人在家呆得寂寞,金甲又時常不在……」靈寶上仙喟嘆一聲,「你那童兒,常常送來我府上說說話,讓師兄也嘗嘗兒孫繞膝之樂,可好啊?」

這次感情牌不大好使啊。

子澈想也未想,一口拒絕:「我正督促錦瑟修仙,只怕沒空。」

靈寶上仙一愕,收了之前的精彩表情:「你要將錦瑟收在門下?」

子澈笑了笑:「暫無此打算。」

「呃?」

「我既不願錦瑟以師禮相待;以錦瑟爛漫的性子,師徒關係太顯束縛,於其修行倒是不利。」子澈沉吟道,「如今這般自然相處,我卻覺得甚好。」

「哦……」靈寶上仙應了一聲,意味深長,「你是說將錦瑟放在家中教導,卻又不拘這師徒之名?」

「不錯。」

靈寶上仙恍然大悟:「原來二郎神養寵物的風潮,也在這天庭風行開了……」

……

「師兄,你到底要不要試這結界的靈力?」東陵上仙終於有了一絲不耐,「試完還要向天帝復命。」

「哦,時辰到了。」靈寶上仙指了指天邊雲霞,道,「此刻正好。日夜交替,便是靈力最弱的時刻。」

他收起之前嬉笑的神色,手中已然極為靈活的開始布封印。

「第一道,且試試我的黑霧咒。」

一道黑霧自靈寶上仙手中綻開,直直撲向潭水。霧氣無形,一直攏住了潭水,卻沒有激起結界內金色劍光的半點反應。

「第二道,蝕骨咒。」靈寶上仙手腕一翻,右手食指扣在左臂之上,一陣黑色牛虻細雨落下。

「師兄,你從何處學會這麼多的魔界法術?」子澈看着愁雲慘淡的碧臨潭,不由開口問道。

「你師兄我當年跟着師父主修仙,輔修的卻是魔界黑暗咒語習得,你道是吃素的嗎?」靈寶上仙哼了一聲,「這些咒語收效不如魔界諸人那般狠毒,可是用於測試,足夠了。查漏補缺嘛。」

正說着話,那細雨般的蝕骨咒已將結界染成了灰黑色澤,一道道詭異的光滑過,彷彿群魔亂舞,蟄得眼睛甚痛。

「唔,第三道,破!」指尖迅捷無匹的一點,一道銀光射出,指向玉圭首端。

適才還毫無動靜的碧臨潭,忽然光芒萬丈。如果說剛才二十八星宿以武力強攻,結界內的劍氣分散成萬千小箭,此時劍氣凝成了一縷,亦直直的向玉圭首端刺去。

彷彿還能聽見噗的一聲,那粒附着在結界上的毒瘤被刺破,之前黑霧細雨,即使消散,不見蹤跡。

「它……它如何感知我在結界上佈下了一粒黑決明?」靈寶上仙後退一步,勉力穩住身形。在下咒之前,自己將黑決明神不知鬼不覺的扔下,其中的暗黑之力便如附骨一般,綿綿而上。想不到這結界這般敏感,輕易便發現了。

子澈望着潭水,卻一言不發。

「這黑決明可是我好不容易從黑市中弄來。」靈寶上仙一方面惋惜,一方面又佩服師弟布下這靈氣充沛的結界,「這結界甚好。以師父鼎盛之時的法力,只怕還不如師弟你此刻佈下的。」

子澈微微一笑,此刻月色綽約,映照之下,更顯得五官恬淡:「我怎敢與師父相比。」

靈寶上仙尚未說話,空中一支長劍急速飛來,附帶着蘇磐上仙的有聲咒:「子澈,落夜養好了,下次切記愛護。莫再糟蹋了。」

子澈一收落夜,轉頭,對上靈寶上仙若有所思詫的表情。

「你……你,你莫不是……」靈寶上仙看看底下的潭水,又看看師弟平靜的表情,驚詫莫名。

「師父為了這碧臨潭,死戰了十日十夜。那個時侯,我就在他老人家身邊。我雖不知這結界中藏着什麼了不得的寶器,可這結界如何一層層的破裂,我瞧得清清楚楚。每裂一層,師父的靈力便散去三成……人人都道當年那一戰,我冒死將師父搶出……可少有人知,我將他老人家救出之時,他已是待死之身。」東陵上仙薄唇輕輕一動,眼神流轉間,竟有一種決絕的意味,「近日天象有異,結界既由我重新布下,當日師囑,我便絕不會忘!」

靈寶上仙沉默良久,拍了拍師弟的肩膀,長嘆一聲,不再言語了。

此刻在意微殿,剛剛成人形的小花仙托腮坐在青石板上,面臨着一個棘手的難題:那就是如何在沒學會凝冰訣前就將一滴水露化作冰晶。

在這四季恆春的天界,究竟要怎麼樣才能讓溫度降低,才能讓水露凍結呢?

吹氣……扇風……滾來滾去……種種不靠譜的方法都試過了,水露還是水露,嬌怯怯的立在自己指尖,紋絲不變。

「錦瑟,發什麼呆呢?」

來的是靈寶上仙的得意愛徒金甲。

「上仙啊,他讓我將這水露凝成冰晶,可是我不會。」錦瑟愁得連靈犀都不想拿出來給金甲看,小小的眉頭皺在一起,彷彿打了結。

「這個啊,簡單。」金甲一把奪了水露過來,也沒見他念咒,那水露便成了一粒小小的冰晶,立在他的掌心。

「啊呀呀!你快給它弄回來!這是上仙吩咐給我的功課啊!」

金甲得意洋洋的將冰晶化成之前的水露,還給了錦瑟,擠眉弄眼的湊近道:「小錦瑟,我來教你吧?」

「才不要。」錦瑟轉過身,繼續對着水露發獃,「上仙讓我自己想辦法。」

「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還沒報答你呢。」

錦瑟正要推開他,手指卻在金甲的棉袍上拂過,拍落幾片霜花:「你去哪裏啦?怎麼身上弄成這樣?」

「我是從意微殿外的為止峰移行過來的啊。那邊好冷啊,呼出的氣都成了霜。」

錦瑟先是一愣,接着跳了起來:「為止峰?就是外邊那很高的山嗎?」

「是啊。」

「山頂有雪?」

「有啊。」

「哦,那我只要爬到山頂,這水露就成冰晶了,是不是?」

小小的臉龐因為興奮,漲的通紅,錦瑟還未等到金甲回話,便轉身往外奔去。

留下石化的金甲立在原地,捂住臉,喃喃道:「爬到山頂……再把水露凍住?這……這是修仙之人說出的話嗎?!原來,小師叔……你收養了一支笨蛋小黃蓮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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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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