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領地

第二章 領地

在之前的三周里天氣就已漸漸轉涼。

轉涼的天氣已初露端倪於盛夏之中。這片大陸的冬季在正常情況下只有六個星期,只有稀少的冰涼雨水會光臨北方。蘭綠色的葉子依舊覆滿樹的枝頭,秋天毫無徵兆地一閃而過。帕格生活在簇朗阮尼(Tsuranuanni)的四年間,從來就沒見到過四季變化的預兆:沒有鳥兒的遷徙,不見清晨的白霜,雨水不會結冰,更不見白雪和盛開的野花。整片大陸似乎是永遠籠罩在淡黃色的夏季之中。

在旅途剛開始的見天裏,他們一直走在從嘉瑪城延伸出的官道上,朝北邊的蘇嵐庫(Sulan-qu)城前進。伽景(Gagajin)河上滿是川流不息的船艇,而商隊,農車,乘轎的貴族亦塞滿了官道。

辛薩崴領主在第一天就已經從水路出發前往聖都(HolyCity)去參加上議會(HighCouncil)了。剩下的人也就從容不迫地跟進著。在經過蘇嵐庫城時霍卡努停下車隊進城拜訪了阿考瑪夫人(LadyoftheAcoma),帕格和勞瑞趁機和幾名新的美凱米亞奴隸聊了起來。整個戰事讓人聽了沮喪不已。和他們之前聽到的一樣:僵局依舊沒被打破。

到達聖都后,辛薩崴領主加入了旅程和大家一同前往位於希瑪尼(Silmani)城郊的辛薩崴莊園。至此,北進途中也就沒什麼大事了。

辛薩崴車隊漸漸接近他們的南方莊園。帕格和勞瑞一路上很閑除了些偶爾的家務:收拾餐盤,清理獸糞,裝卸貨物。這會兒他倆正倒坐在貨車上,四條腿在車搖擺着。勞瑞咬了口茭蔴克果(jomachfruit),這種像綠色石榴的果子有着西瓜般的果肉。他吐出果籽說道,「手怎麼樣了?」

帕格看着橫貫右手掌上的紅色疤痕說道。「還是有點僵。我希望它能夠恢復得和以前一樣。」

勞瑞瞧了一眼。「你還是打消再能起劍的念頭吧。」他裂開嘴笑道。

帕格大笑道。「恐怕你也不行啊。不然他們一定會為你在皇家騎兵團(ImperialHorseLance)留個位置的」

勞瑞向後吐出一大口果籽,全落在了拉車的尼德拉獸的鼻子上。六腳獸打了個響鼻,車夫很快就將鞭子向它們招呼了上去。「不管怎麼樣皇帝可沒什麼槍兵,也沒任何的馬匹,我也不關心這種機會。」

帕格面帶嘲弄地笑着。

「我要讓你知道,小夥子,」勞瑞用貴族的口吻說道,「我們這些游吟詩人時常會被一些口味刁鑽的客人困擾,強盜和刺客對我們辛苦賺來的錢虎視眈眈。假如我們沒有些防身的技巧,那可是沒法討生活的,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帕格微笑着。他知道在一名游吟詩人在城鎮中是不容侵犯的。只要有一個受到傷害或是被搶劫了,消息很快就會傳開而後再也不會有游吟詩人去那座城。可在大路上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從來不懷疑勞瑞保護他自己的能力,他當然不會用現在這種華而不實的語調坐以待斃。他剛要說話就被車隊前面傳來的叫聲打斷了。守衛紛紛朝前跑去,勞瑞轉向身邊的夥伴。「你猜猜那裏怎麼了?」

他還沒等回答就跳下車朝前跑去。帕格也跟了去。他倆跑到車隊前頭,待在辛薩崴領主的轎子後面,隨後就看見有東西在朝他們逼近。勞瑞緊拽著帕格的袖子。「是騎兵!」

帕格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真的有人騎着馬沿着大路從辛薩崴的莊園那兒跑過來。隨着他們臨近,他看的更加真切了,是一名人類騎兵和三個長著深藍色皮膚的喬迦。

那名年輕的簇朗尼騎手轉身下馬,他一頭褐發個子看上比誰都高。勞瑞看着他笨拙的走上前來,「要是他們能舒服地坐着的話,估計就不會打什麼仗了。看看那裏,連個馬鞍都沒有,更別提韁繩了,馬頭上只有個破爛籠頭。那可憐的馬看上去起碼有一個月沒好好餵過了。」

當騎手走近的時候轎子的遮簾被拉開了。奴隸們擱下轎子,辛薩崴領主從裏面走了出來。霍卡努已經從后隊趕來站在父親的身邊,他和那名騎手互相擁抱致意問候。騎手隨後又擁抱了辛薩崴領主。帕格和勞瑞清楚地聽到他說,「父親大人!見到您真好。」

辛薩崴領主說道,「卡蘇米(Kasumi)!我的長男,很高興見到你。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差不多一星期前吧。我本來打算去嘉瑪的,可聽說您會來這裏,所以我就等在這兒了。」

「很好。怎麼稱呼你身旁的幾位?」他指了指那些生物。

「這個,」他指著靠前的一個說道,「這是突擊隊的頭領席克拉克(StrikeLeaderX』calak),回來之前它曾在美凱米亞的山脈那兒和一個矮傢伙交鋒過。」

那個生物向前一步然後像人一樣舉起右手敬了個禮,喉嚨里的聲音像笛子一樣尖銳,「您好,卡瑪蘇(Kamatsu),辛薩崴的領主。榮耀貴族。」

辛薩崴領主略微彎了彎腰。「你好啊,席克拉克。榮耀貴族。喬迦一族永遠是貴客。」

那個生物踏回原來的位置靜待在一旁。領主又看起那匹馬。「你剛才坐的這個是什麼,吾兒?」

「是匹馬,父親大人。野蠻人騎着它去戰鬥。我以前跟您提到過。它可是種很神奇的生物。坐在它的背上我就能跑得比那些喬迦還快。」

「那你又怎麼停下來?」

長男笑道。「恐怕有點難度的。那些野蠻人會小技巧,只是我還沒有學會。」

霍卡努微笑道。「看來我們還得安排些課程。」

卡蘇米開玩笑地拍了下他的背。「我以前問過幾個野蠻人,可惜他們後來都死了。」

「我這兒就有兩個活的。」

卡蘇米朝他兄弟身後看去發現了勞瑞,他比那些圍觀的奴隸整整高出一個頭。「我看見了。不錯,我們得問問他。父親大人,請您允許我現在回家為您的歸來作些準備。」

卡瑪蘇擁抱了一下他的兒子同意他離去。長男抓住馬鬃翻身上馬。揮手告別後,他就離開了。

帕格和勞瑞馬上趕回原先坐的貨車上。勞瑞問道,「你曾經看見過這種事情嗎?」

帕格點點頭。「嗯,簇朗尼人把那些生物稱作喬迦。它們像螞蟻一樣生活在巨大的土穴里。曾經和我一起生活在工營里簇朗尼奴隸對我說它們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出現了。它們對帝國忠心耿耿,儘管我記得有人說它們的每一個巢穴里都有自己的女皇。」

勞瑞一隻手打着涼棚注視着貨車的前方。「我可不想在路上遇見這種傢伙。瞧它們那跑起來的怪樣。」

帕格默默不語。剛才長男話里提到的山裏的矮傢伙勾起了他的回憶。如果湯瑪士還活着,他思忖著,那他已經是個大人了。只要他還活着的話。

辛薩崴的莊園出乎意料的龐大。這個莊園是帕格除了寺廟和宮殿以外所見到的最大的建築。它坐落在山頭之上,居高臨下視野遼闊。這裏的房子和嘉瑪城的那個一樣也是四方形的,只是又大上了幾倍。而正屋的中庭更是輕而易地舉放進了一個中央花園。在它的後邊是偏屋,廚房以及奴隸區。

當他們匆匆走過花園時,帕格探著脖子四處張望,四周的美景讓他目不暇接。斯泰穆大聲訓斥起他。「別停下來。」

帕格加快腳步很快趕上了勞瑞。就是那麼一瞥,整座花園的美景已讓人難以忘懷。幾棵遮陽的大樹矗立在三座水池旁邊,四周的矮樹和開花植被將著幾座池子圍在正中。零星的石椅是為遊人休憩而準備的,一條條鵝卵石鋪築的小徑穿插在花園之中。在這座小公園的不遠處,出現了一幢三層建築。在最高的兩層還帶有陽台,幾條樓梯把這些陽台連了起來。可以清楚地看見這兩層上僕人們匆匆而過的身影,但是在這花園之中卻沒有一名僕人,即使是路過的也沒有。

他們在一道滑門前停了下來,斯泰穆轉過身。他語氣嚴厲地說道,「你們這兩個野蠻人在主人和神靈面前要注意禮節,我會緊盯在你們的背後。記住我教給你們的一言一行,不然我會讓你們後悔沒被霍卡努大人丟在沼澤地爛死。」

他說完就將門拉到一邊通報奴隸們已經來了。在獲准進屋之後,斯泰穆示意身旁的奴隸進屋。

他倆旋即發現身處在一間色彩斑斕的屋子之中。明亮的光線穿過繪著圖案的半透明大門照進來。四周的牆壁上掛滿雕刻品、織錦和畫作,這所有的一切都顯得小巧而精緻。地板上放着一個個簇朗尼式的坐墊。辛薩崴的領主,卡瑪蘇正端坐在一個最大的墊子上,在他的對面是他的兩個兒子。

他們都穿着做工考究的短袍,這是他們休息時的着裝。在被問話前,帕格與勞瑞都雙眼低視着地面。

霍卡努首先發話道。「那個金髮的大個子叫做羅瑞(Lor-re),那個更高的叫博格(Poog)。」

勞瑞剛要開口就被帕格一肘子頂了回去並示意他還沒有到說話的時候。

長男看到這情形,便問道,「你有要話說?」

勞瑞抬起頭卻又很快低下。之前的要求很明確:沒有命令決不能開口說話。勞瑞不清楚剛才的反問是否就是命令。

一家之主開口道,「有話就說吧。」

勞瑞抬頭直視着卡瑪蘇。「我叫勞瑞。不是什麼羅瑞,而我的朋友稱作帕格,不是博格。」

霍卡努被這突如其來的糾正弄得一臉迷惑,他的兄長則點着頭默念著這兩個名字直至正確為止。他隨後問道,「你們騎過馬嗎?」

兩名奴隸不約而同地點起頭。卡瑪蘇滿意地說道,「真不錯。那你們該好好表演一下。」

帕格眼神迷離地垂下頭,突然有樣東西吸引住了他的眼球。在辛薩崴領主的身旁放着的一個遊戲盤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卡瑪蘇注意到他的神態說道,「你知道這麼玩嗎?」說完他將遊戲盤擺倒帕格的面前。

帕格說道,「是的主人,我會玩這種遊戲。在我們那兒這被稱作象棋。」

霍卡努看着他的兄長,後者的身子微微前傾著。「沒什麼好奇怪的,父親大人這隻不過是些野蠻人的小玩意兒罷了。」

他的父親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這裏面可大有學問啊。」他又對帕格說道,「坐下吧,給我演示一下該如何移動這上面的小玩意兒。」

帕格席地而坐努力地回憶著庫甘(Kulgan)曾經所教的一切。那時他對下棋就不抱什麼興趣,所幸的是他還會走幾步。

他向前移動着小兵並且解釋道,「這個子第一次被移動時可以向前行進兩格,之後它每次只能前進一格。」一家之主滿意地點點頭示意他繼續下去。「這個子稱作騎士,它是這樣移動的,」帕格接着說道。

在他示範了幾個棋子的移動方法之後,辛薩崴領主說道,「我們把這種遊戲稱作將棋(shah)。(僅僅取日本將棋之名——譯者)每個棋子都有自己的名字,其實和你們的大同小異。來,讓我們殺一盤。」

卡瑪蘇讓帕格執白先行。他以一個很傳統的方式開了局,卡瑪蘇在一旁記着數。很快棋藝不精的帕格就落敗了。周圍的人一言不發地看着棋局。一局結束,領主說道,「在你們那兒你的棋藝算好的嗎?」

「恰恰相反,主人。我是下得最糟糕的。」

他微微一笑,皺紋在他得眼角周圍浮現出來。「我猜你們的人民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野蠻。我們以後再來一盤。」

他說完向他的長子點頭示意,卡蘇米立即站起身子向他父親鞠了一躬,然後沖帕格和勞瑞說道,「跟我來。」

他倆起身向一家之主鞠躬之後跟着卡蘇米走出屋子。他帶着他倆穿過房子來到一間鋪着地鋪和坐墊的小房間。「你們就在這裏休息。我就住在你們的隔壁。你們要做到隨叫隨到。」

勞瑞唐突地問了一句。「主人到底想要我們幹些什麼啊?」

卡蘇米打量了他一會兒。「你們這些野蠻人真是做不來奴隸。怎麼老忘記自己的身份地位。」

勞瑞結巴地道著歉又被他馬上打斷。「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從現在開始你要教我騎馬和說你們的語言,勞瑞。我還要弄明白這些個」——說着他發出一串平直的鼻音——「聲音在你們說話時到底代表什麼意思。」

三人的談話突然被一聲回蕩在宅邸中的鐘聲打斷。卡蘇米說道,「是尊者(GreatOne)來了。你們以後就住在這兒吧。我現在要和父親一起去迎接他。」說完他便匆匆離去,只留下那兩個美凱米亞人坐在屋子裏感嘆自己充滿變數的命運。

在隨後的兩天裏,帕格和勞瑞有兩次瞄到了那位辛薩崴家的重要客人。他的外貌與辛薩崴領主很像,只是更清瘦一點,作為一名簇朗尼的尊者他一席黑袍的打扮。帕格向這裏的人打探了不少問題卻收穫頗微。這些簇朗尼尊者所散發的威嚴是帕格和勞瑞從未見過。這些尊者似乎是一群手握大權的人物,又是一個帕格知之甚少的社會群體,他甚至不明白他們是如何納入這個社會體系之中的。起初他以為這些人或多或少會帶有些平凡的特徵,儘管他曾被告知尊者們都是些「出世之人」。(outsidethelaw)之後他從一名簇朗尼奴隸那兒明白了原委,原來那些尊者幾乎不受社會的約束而付出的代價就是得默默無聞地為帝國效忠。那名奴隸對帕格如此的一無所知而大為光火。

帕格最近一段時間的所見所聞多少減輕了他心中的那份身背井離鄉的感覺。他在圍圈尼德拉獸的柵欄後面發現了一個狗窩,裏面滿是搖尾狂吠的狗。它們是他唯一發現的凱勒溫與美凱米亞之間的共同點,這些狗讓他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愉悅。他馬上跑回屋中將勞瑞拉到狗窩前。不一會兒他倆便坐在一群奔跑嬉戲的狗中間。

勞瑞看着這群鬧騰的狗大笑了起來。它們的模樣和公爵的獵犬大不一樣,有着長長的四肢,身形更顯消瘦。它們有着敏銳的耳朵,聽到一點聲息就會立刻警覺地豎起來。

「我曾經在高碧(Gulbi)看見過這種狗。那個市鎮地處在凱許(Kesh)的北方商貿之路(GreatNorthernTradeRoute)上。它們被稱為灰犬用來追逐那些在太陽谷附近草場中的貓和羚羊。」

這時狗窩的主人,一名身材清瘦,低垂着眼瞼的奴隸走了過來。他叫瑞哥麥得(Rachmad),他一臉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兩個人。「你們在這兒幹嗎?」

勞瑞一邊看着眼前這個陰沉的人一邊玩笑似地去拍了拍身旁一條狗的鼻子。「打從我們離開自己的家園后就再也沒見過狗了,瑞哥麥得。我們的主人正陪着尊者,所以我們就來看看你的這些好朋友啰。」

當他聽見』好朋友』時一直陰沉着的臉頓時好看了許多。「我總是將這些狗照料的很好。不過我得一直關着它們,因為它們總是攻擊喬迦,那些傢伙可大不喜歡狗。」忽然帕格想到這些狗也許是和馬一同從美凱米亞被帶來的。可當他的問題一出口,瑞哥麥得好像是看見了瘋子一樣地盯着他。「看來你是被太陽曬昏了頭。這裏本來就有狗啊。」說完這句話后他便不再開口繼而匆匆地離開了。

當晚,帕格被進屋的勞瑞吵醒過來。「你去哪兒了?」

「噓。難道你要把所有人都吵醒?快回去睡覺。」

「你到底幹什麼去了?」帕格壓低了聲音問道。

勞瑞在昏暗的燈光下微微一笑。「我去找大廚的助手了,嗯……還聊了一會兒。」

「呃。你說的是阿爾莫瑞拉(Almorella)?」

「正解,」一聲愉悅的回答。「她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哦。」勞瑞打從到這兒的幾天裏就已經被那名在廚房裏供事的奴隸女孩吸引住了。

沉默了一會兒,勞瑞接着說道,「你應該多交些朋友。拋開以前的成見吧。」

「也許會吧,」帕格說,他那反對的語氣中還帶着點酸溜溜的嫉妒。

阿爾莫瑞拉是個聰明活潑的女孩,年齡與帕格相當,一雙烏黑的瞳孔總顯得樂盈盈的。

「那就去找卡塔拉啊。我猜她一直注意着你哦。」

帕格的臉頰頓時紅了起來,抓起一個坐墊就朝他的朋友扔去。「該死的。閉嘴吧,快睡覺去。」

勞瑞笑的差點背過氣。他躺回自己的鋪子留下帕格一人獨自沉思。

屋外大風凜冽,帕格站在風中倍感涼意。勞瑞此時正騎在卡蘇米的馬上,年輕的軍官則站在一旁看着。勞瑞已經教簇朗尼的工匠製作了騎馬用的馬鞍和籠頭,這會兒他就在演示如何使用它們。

「這可是匹戰馬,」勞瑞叫道。「它很容易用韁繩駕馭」——說着他示範性的將韁繩甩到馬脖子一側,接着又是另外一邊。——「當然您也可以用腿來指揮它如何轉向。」他舉起手向長男示範著動作。

接下來的三周他們一直在教這位年輕的貴族如何騎馬,而且他在這方面很有天賦。勞瑞躍身下馬,卡蘇米替代了他的位置。起初這位簇朗尼人騎得很生疏,看來他對那個馬鞍很不適應。當他被震得蹦起來時,帕格嚷道,「主人,快用您的腿夾住馬肚子!」那匹馬似乎是感到了肚子上的壓力於是一路小跑起來。隨着速度的加快,卡蘇米看上去很興奮。「放低您的腳跟!」帕格又叫到。只是,卡蘇米不再顧及兩名奴隸的指揮,使勁踢著馬腹一騎決塵而去。

勞瑞看着他消失在牧場遠方說道,「他要麼天生就是個騎手否則他就是在尋死。」

帕格點了點頭。「我想他已經掌握訣竅了。而且他也不乏勇氣。」

勞瑞揪起一根草莖放進齒間輕嚼。然後盤坐在地上搔弄著一條母狗的耳背,它剛才還興奮地追着馬匹這會兒在他的撫弄下已安靜地躺了在他腳邊。它翻倒在地上輕輕地添着他的手。

勞瑞將注意力轉向帕格。「我真想知道我們的那位年輕朋友心裏在打什麼算盤。」

帕格聳了聳肩。「你這是什麼意思?」

「還記得我們剛來的時候嗎?我聽說卡蘇米打算和他那三個喬迦朋友一同去辦些事情。你看,那三個喬迦今天一早就離開了——不然貝塞爾就不會出窩溜達了——而且我還聽到一些流言說那些交待給辛薩崴的長男的命令已經被改了。把這些事和這幾天我們教他騎馬學話的事攙和在一起想想看你能得到什麼結果呢?」

帕格舒展了一下身子。「我沒有什麼頭緒。」

「其實我也不清楚。」勞瑞不耐煩地說道。「但這些事情之間肯定有着不小的聯繫。」他望向遠方輕聲說道,「我只不過想週遊世界唱歌說故事罷了,日後再找個經營旅店的寡婦過日子。」

帕格聽了大笑起來。「我看你一定會有機會找到家酒館繼續你去那無聊的行當,畢竟這次的經歷可是個好題材。」

「是還算精彩。你看我跟着一隊民兵闖進一隻簇朗尼軍隊。此後又遭受到接連不斷的打擊,先是在大沼澤那兒荒廢了四個月,然後又徒步橫穿了大半個世界。」

「據我所知,應該是乘着貨車才對。」

「差不多吧,跑了那麼遠,最後竟在這裏給辛薩崴的長男教騎術。這些玩意兒可不能拼成詩歌。」

帕格苦笑道。「你沒在這裏待上整整四年。你的運氣算是好的了。也不必整日提心弔膽的擔心自己隨時會喪命。當你晚上在廚房溜達的時候起碼不會被斯泰穆抓。」

勞瑞湊近端詳著帕格。「我知道你是在開玩笑。我是說斯泰穆。有好幾次他向我問起你,帕格。你什麼從不談起自己被抓之前的那些經歷呢?」

帕格心不在焉地撇開頭。「我想那是我在沼澤營地養成的習慣吧。實在是不值得對自己的過去念念不忘。我看見很多勇敢的人就是因不甘失去自由而喪命。」

勞瑞拉了一把狗的耳朵。「可是這兒的情況已經大不同了呀。」

「是嗎?記住你在嘉瑪城說的話。我認為你在這兒待得越舒心,他們就越容易從你這兒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辛薩崴領主可不是老糊塗。」帕格故意岔開了話題。「你說用施以皮鞭和恩惠那一個更容易馴服動物?」

勞瑞猛地抬頭。「還用說,當然是後者,但有時紀律也是必不可少的。」

帕格點點頭說道。「其實我們的境況與貝塞爾它們沒什麼不同。我們只是奴隸罷了。永遠別把這點忘了。」

勞瑞怔怔地望着曠野一言不發。

一陣吆喝聲音打斷了兩人的沉思,長男騎着馬出現在視野之中。他在他們面前停下馬跳了下來。「這馬跑得太快了,」他氣喘吁吁地說道。卡蘇米是個聰穎的學生,語言課上他進步神速。利用語言課的機會他不停地問著關於美凱米亞的風土人情。似乎整個王國的一切沒有他不感興趣的。即便是商人之間的交易方式,待人接物的各種技巧這些日常瑣碎他也不放過。

卡蘇米牽着馬走向馬圈,帕格則檢查著馬腳是否受了傷。此前他們為它製作了一副新的馬掌,是用浸過樹脂的木材精心製作的,看來效果還令人滿意。路上,卡蘇米問道,「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我不明白你們的國王是如何行使統治權力的,儘管之前你有提到過領主決議會(CongressofLords)。還是再解釋一下吧。」

勞瑞沖帕格皺了皺眉。只是帕格對於王國的政治所了解的程度比起勞瑞來也強不到那兒去,他只好盡己所能地做着解釋。帕格說道,「國王由議會選舉產生,儘管這只是個形式而已。」

「形式?」

「算是傳統吧。事實上王位的繼承人早已選定,除非發生沒有合適繼承人的情況。這也是一個防止內戰的好辦法,因為最終的決定權在議會手裏。」他以克朗多親王說服議會同意立他的侄子為繼承人的例子做着解釋。「那麼在這裏又是如何處理這類事情的呢?」

卡蘇米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也許差不多。只是歷任君王都被看作是神的化身,這一點和你們國王不同。他統治著聖都,但是他的權力都是精神意義上的。他庇護我們不受諸神的遷怒。」

勞瑞隨即問道,「那誰才行使實權呢?」

他們走進了馬圈,卡蘇米從馬身上卸下了馬鞍和籠頭為它梳理起鬃毛。「在這兒與你們的家鄉不同。」他還是改用了最熟悉的簇朗尼語。「每個家族的在任領主在他的領地中是有絕對威信的。每個家族屬於一個氏族,而每個氏族中最有勢力的領主則稱作統領(Warchief)。在一個氏族之中,每家領主都憑藉自己的勢力掌握著或多或少的權力。辛薩崴家族屬於卡納薩崴氏(KanazawaiClan)。我們是這一氏中實力僅次於科達家族的家族。我的父親在年輕時是指揮着整隻氏族軍隊的統領,照你們的話講就是將軍。但每個家族的地位是不斷起伏的,所以我未必能達到父親那樣的高度。」

「領導每個氏族的領主組成了上議會。他們為大將軍(Warlord)出謀劃策。他則以皇帝的名義行使權力,當然皇帝可以否決他的決定。」

「那麼皇帝否決過大將軍的決定嗎?」勞瑞問道。

「從來沒有。」

「那大將軍是如何選出來的?」帕格問道。

「這很難講明白。當大將軍一過逝,氏族裏的大人物就會碰頭,那將會是一次盛大的聚會,不光是議會裏的那些人,每個家族的頭人也都會來。他們聚在一起商討事宜,有時候也會兵刃相見,但最終會選出一名大將軍。」

帕格撥開眼前的頭髮問道。「如果擁有大將軍的那一族權力太大,怎樣防止他們擁權自重?」

卡蘇米的神色有點為難。「這更不是件容易講清楚的事了。假如你是名簇朗尼人自然就會明白。這不僅是律法,更重要的它是一種傳統。無論一個氏族或是其中的某個家族變得如何強盛,只有五個家族的領主之一能夠被選為大將軍。他們就是科達(Keda)、頓馬古(Tonmargu)、明瓦納比(Minwanabi)、奧沙圖坎(Oaxatucan)、薩卡特卡斯(Xacatecas)。所以只有這五位領主是候選人。現在的大將軍是姓奧沙圖坎的,卡納薩崴的光輝正日漸暗淡。而他的氏族,歐麥科安(Omechan)可謂如日中天。只有明瓦納比能和他們抗衡,這會兒兩家為了戰爭的利益而互結盟約。這也是目前唯一的辦法。」

勞瑞搖了搖頭。「這種家族與氏族間的爭鬥真讓我們的政治相形見拙。」

卡蘇米笑道。「這還談不上是政治。政治是黨派間的產物。」

「黨派?」勞瑞問道,顯然他是被弄糊塗了。

「我們這兒有許多黨派。藍輪,金卉,翡翠之瞳(TheBlueWheel,theGoldenflower,theJadeEye),有以社會進步為己任的黨派,也有關注戰事的黨派,許許多多。每個家族都有可能屬於不同的黨派,得以滿足自己的需求。甚至屬於同一氏族的家族會加入不同的黨派。有時他們相互結盟各取所需。有時又會同時支持兩個黨派,甚至一個也不支持。」

「那這樣的政府也太鬆散無序了,」勞瑞提着自己的意見。

卡蘇米笑道。「可它就是這樣延續了二百多年。我們有句古訓:』議會之中無兄弟之親。』記住它你以後會明白的。」

帕格小心翼翼地問著下一個問題。「主人,您似乎一直沒提到過尊者。他們是什麼樣的群體?」

卡蘇米停下手中的活看了帕格一會兒,接着繼續刷起馬鬃。「他們和政治毫無關係,他們置身法外,不屬於任何一個氏族。」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你怎麼想起問這個?」

「因為他們似乎很受人尊重,而且最近有一個來到了這裏,我想你會給我點答案的。」

「他們受到尊重是因為帝國的命運掌握在他們的手中。這也是他們的職責。他們必須斷絕一切關係,他們共事於魔法不再有別的生活。他們必須遠離自己的家族,他們的孩子要被寄養在別人那裏直到成年。這是件困苦的事情,他們要做出太多的犧牲。」

帕格湊近看着卡蘇米。他說話時不知何故顯得很哀傷。「來看我父親的尊者曾經是這個家族一員。他是我的叔叔。我們現在的關係卻很尷尬,因為他必須遵守那些約束不能承認我們之間的血緣關係。我認為他還是別來的好。」他最後一句話說得很輕。

「為什麼,主人?」勞瑞安靜地問著。

「因為這讓霍卡努很難堪。在他成為我的兄弟之前,他是尊者的兒子。」

他們照料完馬匹后離開了馬圈。貝塞爾沖在了前頭,它知道進食的時間快到了。當他們經過狗舍時,瑞哥麥得將它招呼到狗群之中。

一路上不再有人說話,卡蘇米直到走進自己的屋子也沒有和美凱米亞人多說一句話。帕格坐在自己的鋪子上,等待着吃飯的召集聲,在他的腦子裏面卻思考着剛才了解到的東西。儘管簇朗尼人有些怪異的習慣,但和帕格的族人相比沒什麼大不同。他不禁覺得即欣慰又難過。

兩周之後,帕格又面臨一個棘手的問題。卡塔拉竟然對帕格的漠然不視生氣了。起初還看不出來,可不久就表露得一覽無疑,無論她如何努力都沒法引起他的注意。一天下午當他在廚房屋后遇見她的時候事態的發展終於達到了極限。

勞瑞和卡蘇米則在辛薩崴木匠的協助下做着一把小琵琶,卡蘇米對游吟詩人的音樂很感興趣,這段時間裏他看着勞瑞如何說服工匠用叉鋸鋸下木頭,如何精心地製作著樂器。他實在弄不懂為什麼用尼德拉獸的腸子做琴弦,而不用別的材料。帕格對此則提不起一點的興趣,沒幾天就找借口到外面溜達去了。這股木頭的氣味讓他想起了在沼澤營地砍樹的日子,在堆滿樹脂罐的木匠屋旁邊砍樹讓他覺得有點生命的歡悅。

這天下午他躺在廚房屋后的陰影里而卡塔拉正巧從拐角處出現。當他看見她時胃部不禁慎了一下。他承認她很迷人,只是每次要對她開口時,他卻找不出什麼話題。只好支支吾吾地應和幾句然後就匆匆離開。最近他更是連個聲音都沒有。這會兒她正慢慢走近,他輕鬆地笑着,很快她就從他身邊走過。突然她轉過身子看着他,差不多就要和他緊貼在一起。

「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我是不是太丑了所以你不願意看我一眼?」

帕格張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她站了一會兒,然後踢了一下他的腿。「笨傢伙,」她深吸一口氣,轉身跑開了。

現在他正坐在屋子裏,對下午的這次遭遇感到很迷茫不安。勞瑞正在做着琵琶。最後,他放下手中的活說道,「有麻煩嗎,帕格?你那樣子就像被他們提升為工頭又要送回沼澤地了。」

帕格躺下身子,看着天花板。「都是卡塔拉煩的。」

「噢,」勞瑞感嘆著。

「你這個』噢』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阿爾莫瑞拉告訴我說那女孩最近兩個星期不怎麼好相處,你這幾天又像個暴躁的公牛一樣四處亂竄。有麻煩了?」

「我不知道。她只是……只是……她今天踢了我一腳。」

勞瑞仰頭大笑起來。「諸神在上,她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不清楚。她只是踢了我。」

「那你回應了嗎?」

「我什麼也沒有做。」

「哈。」勞瑞笑得更響了。「大麻煩啰,帕格。我只知道要是一個女人討厭一個男人的話就會輕視他——如同那個男人輕視女人一般。」

帕格這時一臉沮喪樣。「我想就是那樣吧。」

勞瑞一臉驚奇。「開玩笑嗎?難道你不喜歡她?」

帕格前傾著身子,將雙肘架膝蓋上說道,「也不是。我挺喜歡她的。她很可愛也很漂亮。只是……」

「只是什麼?」

帕格偷偷瞄了一眼他的朋友,看看他是否在嘲笑自己。勞瑞是在微笑,但決無嘲諷之意。帕格於是安心地繼續說着。「那是因為……因為我喜歡的另有其人。」

勞瑞驚得閉不了嘴,隨後叫道。「是誰?在這個被神遺忘的世界中除了阿爾莫瑞拉,卡塔拉是唯一一個大美人了。」他嘆了口氣。「說實話,她比阿爾莫瑞拉還漂亮,當然只是一點點而已。除此之外,我從來沒看見你和別的女人搭過腔而且你在別人面前總是躲躲藏藏的。」

帕格搖頭朝下看着。「不,勞瑞。我是指回家。」

勞瑞又一次張大了嘴,他面朝下倒了下去嘴裏念念有詞。「回家!我該怎麼修理面前的小子?這傢伙一定傻掉了!」他用雙肘撐起身子說道,「帕格竟然會說這種話?難道這會是那個要我忘記過去的人嗎?會是那個一在堅持說懷念過去的生活只會使自己喪命的傢伙嗎?」

帕格毫不理睬這一連串的問題。「這都不一樣。」

「那區別在哪裏呢?露茜亞(Ruthia,神)既保護那些流浪漢,醉鬼,也關心游吟詩人,你倒是給我說說有什麼區別?看來當你一想到這女孩就會又有千百倍的希望,她到底是誰?」

「說真的,當我一想起卡琳(Carline)就覺得心神平靜……」他大聲地嘆著氣。「我們都得有個夢想,勞瑞。」

勞瑞安靜地看了一會兒他的年輕朋友。「不錯,帕格,我們都需要夢想。但是,」他響亮地轉折著語氣,「夢想是一回事,一個美麗動人的姑娘又是另外回事了。」看到帕格有些怒意,他連忙轉開話題。「卡琳是誰,帕格?」

「是博瑞克公爵的女兒。」

勞瑞瞪大了眼睛。「是卡琳公主?」帕格點頭默認。勞瑞的聲音顯得有些可笑。「是在西方國度之中地位僅次於克朗多親王之女的那個女孩?想不到你竟然還有這種遭遇!快給我說說她。」

帕格一開始說得很慢,說他如何從孩提時就對她痴迷萬分,然後他倆又是如何發展關係的。勞瑞安靜地聽着,將問題都丟在一邊,讓帕格一人釋放着壓抑多年的情感。最後帕格說道,「也許那就是困撓於我和卡塔拉之間的事。有時候卡塔拉就像卡琳一樣。她們都有着倔強的脾氣,都喜歡錶露自己的喜怒哀樂。」

勞瑞一言不發地點點頭。帕格也轉入沉默,好一會兒才說道,「當我在卡瑞德時,我曾想過也許我愛上卡琳了。但是我難以確定。是不是有點奇怪?」

勞瑞搖了搖頭。「不,帕格。愛一個人有很多種方法。有時候我們太渴望愛了,反而變得草率起來。有時候我們將愛視作純潔神聖之物,那些鄙下的人是永遠得不到的。但在大多數時候,愛是一種讚譽,是一個表白』我會珍惜你的一言一行。』的機會。對它不必承擔婚姻的責任。這種是對的父母愛,是對家鄉國家的愛,是對生命的熱愛,是對人民的愛。每一種愛都示意不同。但是請告訴我,你對卡塔拉的感覺與對卡琳的感覺一樣子嗎?」

帕格聳聳肩膀微笑着。「不,完全不同。我覺得和卡琳在一起時時刻刻都得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只有那樣一切才會進展順利。」

勞瑞小心試探著。「那和卡塔拉在一起呢?」

帕格還是聳聳肩膀。「我不清楚。兩者感覺不一樣。我覺得不必對她時刻提放着。我有很多話可就是沒法開口對她說。在她第一次沖我微笑的時候我就像被噎住一樣。當卡琳靜下來時,只要她願意我便能和她聊天。卡塔拉一靜下來,我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停了一會兒,發出一聲半嘆半吟的呻吟。「一想到卡塔拉就讓我心煩意亂啊,勞瑞。」

勞瑞又躺下身子,一陣友善的笑聲從他嘴裏傳出。「啊,很好我知道癥結所在了。我得承認你很能吸引女孩的目光。就我看來,卡塔拉是你的獵物。至於卡琳……」

帕格有點急躁地說道,「等一回去我就介紹你們認識。」

勞瑞沒理會他。「我不會放棄這種機會的。還有,我看你已經掌握了怎樣去找個好女人的訣竅了。」他不無傷感地說道,「我真希望能像你那樣。那些野店寡婦,農家女孩,大街上的妓女佔據了我的生活。我真不知道該對你從何說起。」

「勞瑞,」帕格說道。勞瑞坐起身子看着眼前的朋友。「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做。」

勞瑞緊盯着帕格,隨即豁然開朗地甩頭大笑。他看見帕格的怒意又上來了,急忙雙手道歉似地合實說道。「真對不起,帕格。我不是故意要你難堪的。可那不是我期望聽到的回答。」

稍得安慰的帕格繼續說着,「我在被抓之前還很年輕,決不超過十六歲。和別的男孩相比我並沒什麼出眾的地方,所以女孩們從來不注意我,直到遇見卡琳。當我成為侍衛之後,她們又害怕同我說話。再後來……該死的,勞瑞你知道。我在沼澤地待了整整四年。我哪兒來的機會去了解女人?」

勞瑞安靜地坐着,屋子裏緊張的氣氛漸漸消散。「帕格,我從沒想過會是這樣,但是如你所說的,你什麼時候才有時間呢?」

「勞瑞,我到底該怎樣做?」

「那你準備怎麼去做?」勞瑞神情關注地看着帕格。

「我想應該……應該去見她。我不清楚。」

勞瑞摩挲著下顎。「瞧,帕格,我待一會兒說的話是打算留在日後和我的兒子談的。當然我沒有調侃你的意思。但我不得不說。」

他轉過臉,斂神說道,「在我十二歲那年父親將我趕出了家門,誰叫我是家裏最大的一個孩子,因為他還要養活另外七張嘴。而且我討厭整日耕種。於是我和一個鄰家孩子一同去了逖爾索格在街頭流浪了一年。他作為廚師的跟班加入了傭兵團,後來成為一名士兵。我則跟上了一個旅行劇團。成了一名游吟詩人的學徒,從他那裏學習歌曲,傳記,民謠,開始了自己旅行的生涯。十三歲正是一個男孩的青春期。在劇團里有個寡婦,她是個歌手,和她同行的還有她的兄弟姐妹。儘管她才二十齣頭,可在我眼裏已經是個不小的歲數了。也就是她教會了我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那種遊戲。」勞瑞停了一會兒,搜尋着腦海中的記憶。隨後笑了起來。「差不多過去十五年了,帕格。但是我還沒有忘記她的模樣。那時候我們都有點迷糊。一切都顯得毫無徵兆。就發生在旅途中的一個下午。」

「她很溫柔。」他看着帕格。「儘管我裝得很自信,可她知道我心裏很害怕。」他笑着閉上眼睛。「我依然記那日光掠過她的臉龐落在樹梢之上,也不會忘記她那混合著野花芳香的氣息。」他睜開雙眼繼續說道,「趁著學唱歌之際,我和她一起待了兩年。之後我就離開了劇團。」

「發生了什麼事情?」帕格追問道,對他而言這是個從未聽過的故事。勞瑞之前也未提過他的童年時光。

「她再婚了。對方是個不錯的歸宿,他經營著一家旅店,位於馬蘭科十字(Malac』sCross)城與朵榮谷(Durrony』sVale)之間的大路上。他的妻子死於熱病,為他留下兩個年幼兒子。她試着為我解釋這一切,可我一句話也聽不進。那時候我能懂什麼?我連十六歲都不到,我的眼中只有一個單純的世界。」

帕格點點頭。「我懂你的意思。」

勞瑞接着說,「你看,我給你說這些那是因為我理解你的問題。我能夠解釋如何去處理這些事……」

帕格說道,「我知道,我可不是被僧侶帶大的人。」

「但你的確不知道該如何去做。」帕格點了點頭,兩人不約而同地笑起來。「我想你應該去女孩那兒,交流一下彼此的感覺,」勞瑞說道。

「僅僅是和她談話?」

「當然。愛情和大多數事情一樣,都是要用腦子的。把蠻力都留到需要的事上吧。現在就去她哪兒。」

「現在?」帕格顯得有些驚慌。

「你就不能再快點?」

帕格點點頭安靜地走了。他穿出漆黑幽靜的走廊,來到奴隸區外,徑直走向她的住處。他舉起手敲了幾下門,當門打開時他正安靜地站着盤算該說些什麼。阿爾莫瑞拉站在門口,身上披着一件袍子,頭髮零亂地散在肩上。「噢,」她輕輕叫着,「我還以為是勞瑞。請等一會兒。」她說着消失在屋子裏,很快又抱着一大摞東西出現了。她拍了拍帕格的手臂然後徑直跑去勞瑞的住處。站在門口的帕格慢慢走進屋子。他看見卡塔拉正躺在鋪子上。他慢慢走上前去在她身邊蹲坐下來。

他輕觸着她的肩頭喚着她的名字。她蘇醒過來,猛地坐起身子,用毯子將自己裹起來說道,「你到這裏來幹嗎?」

「我……我只是想和你談談。」他一開口,後面的話就像連珠炮一般。「如果我以前有什麼地方得罪你了,請你原諒。我是指勞瑞曾經跟我說『你要是沒有按照別人所期望的那樣做』往往結果和過分熱心一樣糟糕。你看。我真不知道自己那兒做錯了。」她掩著嘴咯咯笑着,儘管周圍很黑可她還是看見他挺難過的。「我的意思是……我想說很對不起,為我已經做過抑或還未做的事道歉……」

她連忙用指尖遮住他的嘴。將手臂纏繞在他的脖子上,把他的頭向下拉着。她輕吻一下說道,「傻小子。去把門關上。」

他倆躺在一起,卡塔拉的手臂橫在帕格胸膛上,他則看着天花板。她還打着哈欠,他的手穿過她那濃密的頭髮放在她柔嫩的肩上。

「怎麼了?」她睏倦地問道。

「我只是想自從成為公爵的手下之後還沒如此高興過。」

「那很好啊。」她似乎有點清醒了。「公爵是什麼玩意兒?」

帕格沉思了一會兒。「和這裏的領主是一個意思,沒多大差別。我的主人是國王的堂弟。是整個王國之中第三個有權勢的人物。」

她緊緊地依偎住他。「那你在他手下一定也很重要。」

「不全對,我為他服務並領取酬勞。」他不打算在這裏提到卡琳的名字。不知何故以往對公主的種種幻想在今晚都顯得那麼幼稚。

卡塔拉側翻過身子,用一隻手撐將抬起的頭撐住,手臂彎曲成三角形。「我希望每樣事物都能有所不同。」

「為什麼,親愛的?」

「我的父親在圖瑞(Thuril)是個農民。哪兒是凱勒溫的最後一個自由之地。如果我們能夠到那裏,說不定你能在考德拉(Coaldra)謀到一個席位,它是個戰士委員會。他們一直需要足智多謀的人。而我們倆則能永遠在一起。」

「我們現在不就是在一起嗎?」

卡塔拉輕輕地吻她一下。「不錯,親愛的帕格,我們是在一起。但是我們沒有自由我們能夠永遠在一起嗎?」

帕格坐了起來。「我一直逼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

她將他抱進懷中,就像抱了個孩子。「沼澤地的生活一定很糟糕。我們只聽到過傳聞,沒有人知道那裏的真相,」她柔聲地說道。

「一切都很好,你不必擔心什麼。」

她熱吻著帕格,很快兩人再次沉浸在忘我的境界之中,將一切痛苦和煩惱都拋之腦後。接下來的時光中他們享受着彼此間的歡娛,探索著對方每一份新鮮的感覺。帕格即不知道也不想過問她之前是否還認識別的男人。這對於他並不重要。現在唯一重要的就是能和她在一起。他正遭受着一波波激情的浪頭。他難以描述現在的感覺,唯一的疑問就是他竟覺得卡塔拉是如此的真實,燦爛的卡琳帶給他的則是那種可望不可及的感覺。

幾周之後,帕格發現自己的生活漸漸走上正軌。有時在晚上他會陪辛薩崴領主下象棋——或是將棋,這是它在這裏的稱呼——他們之間的談話讓他進一步了解了簇朗尼人的生活。他不再將這些人視為異類,因為他發現這些人的生活和他兒時的所見所聞極其相似。當然也有讓人驚奇的差別,比如對於榮譽信條的執著,但這些差別微不足道。

卡塔拉現在成了他生活的重心。只要是能夠待在一起的時間他倆決不錯過,吃飯時,傳達命令時,乃至晚上。帕格清楚別的奴隸知道他們夜晚的幽會,但是簇朗尼人之間緊密相鄰的生活養成了他們對別人的私生活漠不關心的態度,沒有人會去關心一對進進出出的奴隸。

在他那晚初會卡塔拉后又過了數周,帕格正陪着卡蘇米散步,而勞瑞卻和一個快為他做完琵琶的木匠爭執不休著,那人認為勞瑞對為琵琶漆上的黃紫色的反對有點不可理喻,在他看來將原木完全暴露在外是毫無價值的可言的。帕格和卡蘇米徑直走開,留下歌手一人為工匠解釋著木材對於音質的影響,只是那架勢更像是用聲音壓倒對方而不是用道理。

他們朝畜圈走去。辛薩崴領主的下屬又買了好幾匹馬送到了莊園,在帕格眼中這只是耗費大量金錢的政治手段。每次和奴隸在一起,卡蘇米總是使用通用語(King』sTongue),並且一再強調他們要直呼他的名字。看來他學習語言的速度就和他學騎馬一樣的快。

「那位勞瑞朋友。」長男說道,「用簇朗尼人的眼光看他始終不是個合格的奴隸。他不會欣賞我們的藝術。」

帕格現在還聽得到從木匠屋傳來的爭吵聲。「我想他更加樂意陶醉在自己的藝術之中吧。」

他們來到畜欄外看見一匹灰色種馬因為他倆的到來而躁動嘶鳴著。這匹馬是一周前被送到這裏的,剛來時它被好幾條韁繩拴在貨車上,而且總是企圖攻擊靠近的人。

「你為什麼認為這傢伙是件棘手的事情,帕格?」

帕格看見這頭健壯的生物在圈裏繞着圈子,不讓別的馬接近人類。當母馬和別的馬都顯出臣服的姿態之後,灰毛遠遠地待在一邊,扭過身子警惕地看着來人。

「我不確定,它只是脾氣有點壞,要麼是以前受到虐待的緣故,否則它就是匹受過特殊訓練的戰馬。我們那裏的戰馬經訓練后對戰鬥毫不畏懼,即能隨時保持安靜,又能迅速對騎手的命令做出反應。還有少數馬是專門為貴族頭領準備的,它們只會服從自己主人的命令,而且它們既是武器也是交通工具,它們懂得如何做出攻擊。眼前這匹馬也許就是其中之一。」

卡蘇米趁它扒地晃頭之際湊近觀察起來。「總有一天我會騎上它的,」他說道。「無論如何,它會有一群健壯的後代。我們現在已有五匹母馬,並且父親又找到五匹。幾周后它們就會抵達,我們會搜遍帝國的每一片土地去找更多的馬。」卡蘇米朝遠處望了一眼沉思道,「當我第一次到你們那個世界時,帕格,說真的我很討厭看見馬。它們踢踏着我們,我們的士兵在它們的腳下死去。但現在它們在我的眼中竟是如此高貴的生物。我在你們的世界時聽到一些囚犯說有些貴族養的馬很值得稱道。日後辛薩崴家族的戰馬將是帝國中最好的。」

「看情況,你們有個不錯的開頭,贖我寡聞,我想你們需要大量的飼料才行。」

「我們會準備充分的。」

「卡蘇米,你們的領導人難道不想讓它們在戰鬥中發揮作用嗎?你應該很清楚儘快建立一隻騎兵部隊增強你們的戰力。」

卡蘇米的表情突然變得很沮喪。「我們的那些頭領大部分都是食古不化的傢伙,帕格。他們拒絕接受訓練騎兵所帶來的好處。他們簡直愚蠢至極。你們的那些騎兵踐踏過我們戰士的身軀,他們卻聲稱不能向你們這群野蠻人學習。我有一次攻打你家鄉的一座城池,那些防禦者給我好好上了一堂戰爭課。說這些話足以給我打上叛國的烙印,事實上我們的軍事優勢僅在於人數。而你們的那些將軍卻很有技巧。知道想方設法保住每個士兵的生命遠勝於讓他們白白送死,真讓人茅塞頓開。」

「不,其實領導我們戰鬥的正是——」帕格忽然停住口,他意識到所說的話會為自己帶來危險。「其實,」他改口道,「我們只不過是你所說的那種不知好歹的傢伙。」

他盯着帕格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繼而笑道。「在我們剛開始捕捉這些馬的第一年,大將軍手下的尊者研究起這些生物,用以確定它們是否和喬迦一樣都是聰明的盟友,或僅僅是畜生而已。當時有個非常滑稽的場面。大將軍一再強調騎上馬的第一人只能是他。我估價他當時選的馬和眼前這匹灰毛一樣,他剛一靠近就被馬攻擊了。他怎麼丟的起這種面子。我想他以後對騎任何動物都心有顧忌了。我們的大將軍,奧爾米寇(Almecho)可是個極其剛愎自用的人,整個簇朗尼帝國中無出其右者。」

帕格說道,「那您的父親為何依然懸賞捕捉馬匹?而您也不顧禁令繼續騎馬?」

卡蘇米笑得更歡了。「我的父親在議會之中可是個有影響力的人物。藉助我們特殊的政治體系,即使是來自大將軍甚至是來自上議會的命令我們都能想辦法規避,當然皇帝的命令除外。事實上最重要的一點還是這些馬在我們手裏,而不是在大將軍那兒。」他笑道。「大將軍權力再大也有鞭長莫及的地方。在這片莊園,我父親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

自從來到辛薩崴莊園之後,卡蘇米和他父親那些不可告人的舉動讓帕格感到心煩。他確信他們捲入了某樁簇朗尼政治陰謀,但他卻拿不出證據。但這對如此有權勢的父子花那麼大的精力決不會為是一時興起。儘管如此,帕格知道自己與其庸人自擾不如順其自然。他換了個話題說道。「卡蘇米,我想打聽些事。」

「是什麼?」

「法律中有關於奴隸結婚的條文嗎?」

卡蘇米似乎對這個問題並不感到驚訝。「奴隸當然可以結婚,前提是得到主人的允許。只是獲得這種許可的機會不大。一旦結婚,夫妻兩人不能再分開,當父母在世時他們的子女也不會被賣到遠方。這都是法律規定的。假如一對夫婦活得夠長,他們的後代將會變成莊園的負擔,所以很少有獲得同意結婚的奴隸。但也有偶爾開恩的時候。你怎麼想到娶卡塔拉了?」

帕格剎時驚呆了。「你全知道了?」

卡蘇米放下傲慢的架子說道,「在這裏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從我父親眼皮底下溜走的,他全部告訴我了。這對我是莫大的榮譽。」

帕格深沉地點點頭。「我還沒決定,我的確很喜歡她,但是我總覺得有股無形的阻力。它就像是……」他聳聳肩膀不說話了。

卡蘇米近近地審視了他一會兒,說道,「這是我父親的意思,他怎麼說你就得怎麼做。」卡蘇米剛說完,帕格就痛苦地覺得在兩人之間有着莫大的隔閡,一人是有着至上權力的領主的兒子,另一個只不過是領主的一份微不足道的財產,一名奴隸而已。虛有其表的友誼很快就破裂了,帕格再次記起他生活在沼澤地時學到的:奴隸的命一錢不值,只要眼前這人和他的父親那天不高興了,帕格也就離死亡不遠了。

似乎是看穿了帕格的心思卡蘇米說道,「記住,帕格,律法是嚴厲的。是奴隸就永遠別想獲得自由。無論是在沼澤地,還是在這裏都一樣。而且對生活在簇朗阮尼的我們而言,你們那個國度的人總顯得那麼煩躁。」

帕格知道卡蘇米是想告訴他一些事,或許還是些重要的事。雖然卡蘇米有時顯得很坦誠,但很快就會恢復成那種簇朗尼式的傲慢態度,這往往讓帕格摸不著頭腦。聽得出卡蘇米的語氣中有種莫名的壓力,帕格自忖還是不要點破的好。於是他又換了個話題說道,「戰事發展的怎麼樣了,卡蘇米?」

卡蘇米嘆息道,「兩邊都很糟糕。」他看着那匹灰馬。「我們依靠着穩固的防線戰鬥,這三年來都是這樣。我們最近的兩次進攻都受挫了,但是你們的軍隊也沒有得益多少。最近幾周沒什麼大戰事。只是你的同胞偷襲了我們的一塊飛地,當然我們隨即還之顏色。結果是除了撒濺出更多的鮮血之外毫無建樹。這種無意義的爭鬥即使贏了也毫無榮譽可言。」

帕格對他的話驚訝萬分。他對簇朗尼人的了解全來自於多年前梅克漢姆(Meecham)對他們的觀察,那時的簇朗尼人就似一個好戰的民族。他在這座莊園的任何地方都能看見士兵。莊園的兩位少主人也是軍人,他們的父親在年輕時同樣也是軍人。霍卡努已成為他父親駐軍之中的斥候的統領,因為他是辛薩崴領主的次子,除此之外處理沼澤營地工頭的手段也顯示出霍卡努的冷酷無情,帕格知道這並不值得驚呀。因為他是簇朗尼人,而且簇朗尼的信條從小就紮根於他心中,永遠不會磨滅。

卡蘇米感到對方正看着他於是說道,「和你們這種人待得那麼久恐怕我已變得心軟了,帕格。」他頓了一下。「過來,給我多說些你們那兒的人以及……。」卡蘇米突然不說話了。他一把抓住帕格的手,朝他身後看去。不一會兒他就叫道,「不,不可能!」他急忙揮起手臂暢聲喊道,「有偷襲!是瑟烏族!」

帕格側耳傾聽不遠處傳來輕微的隆隆聲,就像有一群馬平治在草原上。他爬到畜圈的橫木上向遠處觀望。整片牧場自畜圈後向外延伸出去直到遠處依稀可見的樹林。當身後響起警報的時候,他看見有東西從林木線那兒出現。

帕格着迷地看着那些被稱為瑟烏的生物朝莊園急馳而來。它們的身形隨着逼近帕格的所在地而變得清晰可見。它們身形高大,乍看之下似是半人馬一般,遠看還以為是有人騎在馬上。與其說像馬,不如說它們有着像鹿一般的下身和人類一樣的上體,但是它們卻有着一張長有豬嘴的猿臉。除了那張臉,它們通體長著灰白夾雜的短毛。每個都帶着狼牙棒或是用堅石和木棍製成的石斧。

霍卡努和守衛們跑出兵營在畜圈周圍就位。弓箭手們個個拉滿手中的弓,劍士們則橫著隊列,準備衝鋒。

忽然勞瑞出現在帕格身邊,手裏正握著那個半成的琵琶。

「怎麼了?」

「瑟烏族來偷襲了!」

勞瑞和帕格一樣對眼前的情況甚是着迷。他竟然丟下手中的琵琶也爬上了畜圈。「你這是在幹嗎?」帕格叫道。

游吟詩人靈巧地避開那匹灰馬,跳到另外一匹馬的背上,那是匹領頭的母馬。「我是要讓它們更安全啊。」

帕格點頭贊同隨即打開圈門。勞瑞騎着馬沖了出去,但是灰毛卻阻止別的馬匹跟進,將它們又領回畜圈。帕格猶豫了片刻,自語道,「阿爾貢(Algon),希望你教的那些有用。」他安靜地走向那匹種馬,默默地嘗試着傳達出命令。當種馬擺着耳朵沖他噴鼻息時,帕格發出命令,「別動!」

隨着命令的發出馬的耳朵立即豎了起來,它似乎有點猶豫不決。帕格清楚時間緊迫不容他有所停頓。當他靠近時那匹馬注視着他,帕格又叫了一聲,「別動!」就在那馬快閃開時,他迅速抓住馬的鬃毛翻上馬背。

也許是巧合也許是運氣,這匹戰馬將帕格的命令當成了它以前那位主人的命令。或許受到是周圍嘈雜戰鬥聲的影響,暫且就不管是什麼原因了,灰毛在帕格雙腿的拍打下猛地越門而出。帕格使勁地抱住它的脖子不讓自己落馬,當灰毛衝出圈門時,帕格嚷道,「勞瑞,快把別的馬都帶走!」就在種馬向左轉向時,帕格趁機向身後瞄了一眼,只見剩下的馬都跟着勞瑞騎的頭馬跑出了畜圈。

帕格看見卡蘇米端著一副馬鞍從倉庫里跑了出來,於是他吆喝着讓馬停下來,「遏!」。在沒馬鞍的馬背上他盡量讓自己坐直了。

種馬停下腳步,帕格又命令道,「安靜!」灰毛卻躍躍欲試地用蹄子錘着地面。越來越近的卡蘇米叫道,「別讓馬匹加入戰鬥。這會是一場血戰,那些瑟烏不死光是不會罷休的。」他又招呼勞瑞停下,從胡亂轉悠的一小群馬中拉出一匹馬為它套上鞍具。

帕格和勞瑞分別騎着各自的馬,引領着剩下的四匹馬奔向莊園的另一邊。他倆盡量將馬匹趕作一團不讓瑟烏的視線所能及。

一名士兵帶着武器從屋角跑出來。他跑到帕格和勞瑞的身邊叫道,「卡蘇米主人命令你們必須用生命保護這些馬。」說着他為兩名奴隸各發了一柄劍和一副盾牌,之後又跑回戰團之中。

帕格掂量着手中奇異的劍和盾牌,它們比他曾經所觸及過的武器來得更輕便。一聲尖銳的驚叫打斷了他的思考,只見卡蘇米正騎馬繞着房子與一個瑟烏戰士且行且戰。辛薩崴家的長男馬術並不遜色,儘管他沒有經過多少馬背上的戰鬥訓練,但是他精湛劍術足以彌補不足。

他的經驗不足正如瑟烏戰士對馬的不了解,兩者相互抵消,因為此時並不是一對一的戰鬥,他的坐騎也參與了戰鬥,對手的胸部臉面都受到馬的攻擊。一聞到瑟烏身上的那股氣味,帕格騎着的灰毛蹬起後身差點將他甩下馬背。他急忙緊緊揪住馬鬃雙腿牢牢夾住馬肚。別的馬也不安地嘶鳴起來,帕格儘力將跨下的馬安撫下來。勞瑞叫道,「看來它們討厭那些傢伙的氣味。看,卡蘇米的馬也不這麼對勁。」

突然另一個瑟烏戰士闖進他們的視野,勞瑞大喝一聲衝上前去。兩人的武器隨即碰撞在一起,勞瑞用盾牌接住了瑟烏戰士的狼牙棒。他的長劍則刺進了對方的胸膛,瑟烏戰士一聲慘叫嘴中念念有詞,蹣跚了幾步之後撲騰倒地。

帕格忽然聽見從屋子裏傳出一聲驚叫,他剛轉身就看見有個身影撞開滑門衝出屋子。這個奴隸走得搖搖晃晃,猛地倒在地上,鮮血從他頭上的傷口中撲撲直冒。緊接着又有幾個人驚慌地衝出門口。

帕格看見卡塔拉和阿爾莫瑞拉與別的奴隸也在往外跑,一個瑟烏戰士在她們後面緊追不捨。卡塔拉很快被它弄倒在地上,只見它高高地舉起狼牙棒。

帕格急呼着她的名字,灰毛感到了主人狀況緊急。這匹戰馬急越出去,擋在了瑟烏戰士和女孩之間。顯然戰馬被周圍的環境和瑟烏的氣味激怒了。它沖向瑟烏用前腿猛烈地踢踏着它,瑟烏很快就變成了瘸腿。只是帕格也被重重地甩下馬背,躺在地上的他頭暈目眩好一會兒,之後他急忙站起身子。晃晃悠悠地走到蜷成一團的卡塔拉身邊,將她從發狂的種馬旁拉開。

種馬的蹄子如雨點般落向瑟烏戰士。一次又一次,戰馬如此反覆地攻擊著瑟烏戰士,直至確信眼前倒下的生物已經沒了一點生息。

帕格低斥一聲讓戰馬停止攻擊保持安靜,於是它打了個嘲蔑對手的響鼻停止了攻擊,但它的雙耳緊貼腦袋,帕格看見還有些微微顫動。帕格走上前去安撫着它的脖子,直到它平靜下來。安撫了戰馬之後,帕格向四周觀望只見勞瑞正在追趕四散逃開的馬匹。他離開戰馬來到卡塔拉身邊。她此時渾身顫抖地坐在草地上,阿爾莫瑞拉陪在她一旁。

他跪下身子問道,「你還好吧?」

她做了個深呼吸,驚恐地笑道。「還好,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呢。」

帕格看着眼前這個和自己同樣從鬼門關走了一躺的奴隸女孩說道,「我也和你差不多。」兩人不約而同地向對方笑着。阿爾莫瑞拉站在一邊念念有詞甚是不自在。「我真擔心你會受傷,」帕格說道。「我看見你被那怪物追我差不多要瘋掉了。」卡塔拉捧起帕格的臉頰,他突然意識到兩人都哭了,「我真的很擔心你的安危,」他說道。

「我也是,當你和瑟烏面對面時我真怕你會被殺。」說着她抽泣起來。慢慢靠入他的懷中。

「你要是死了我也會沒法活的。」帕格用盡全力抱住她。他倆就那沒靜靜地坐着,直到卡塔拉恢復平靜。她從帕格懷中抽出身子,說道,「莊園那麼亂。斯泰穆又要佈置很多事情了。」說完她站起身子,帕格還牢牢地抓着她的手掌。

他起身對她說,「我只想說,我愛你,卡塔拉。」

她沖他一笑,摸着他的臉龐。「我也愛你,帕格。」

辛薩崴領主和他次子的出現打斷了兩人的親熱。卡蘇米騎馬從一旁的拐角處出現身上還淌著鮮血,他父親正檢視着四周房屋的受損情況。卡蘇米向父親敬禮,彙報道,「敵人都逃跑了,我已經派人火速前往北方的哨站。敵人能打到這裏肯定讓哨站受到了不小的損失。」辛薩崴領主清楚地點點頭然後轉身進屋,傳喚了他的首席顧問和幾名年長的家僕向他報告損失。

卡塔拉向帕格耳語道,「我們以後再聊。」說完就應和著斯泰穆嘶啞的叫喊聲跑去。帕格則和勞瑞一道陪同著卡蘇米。

游吟詩人看着地上的死屍說道,「它們是什麼來頭?」

卡蘇米說,「瑟烏。它們是一群流浪在北方苔原的生物。我們在山脈腳下的每一個出入口都設有哨站將我們的領土與它們的土地隔開。一旦它們出現在哨站附近我們就會將它們趕回北方。因為有時它們想回到更溫暖的南方。」他手指著一具屍體上的護身符。「這是支敢死隊。它們都是些年輕的雄性,即得不到同伴的認可也沒有配偶。因為它們都是從夏季的格鬥典禮中敗落的傢伙,被那些更強壯的對手驅逐出部落。它們流落到南方,每個流浪瑟烏至少要獵殺一名簇朗尼人才能回到自己的群落。要麼帶着簇朗尼人的頭顱回去,要麼永遠不要回去。這就是它們的習俗。我們不會放過剛才逃跑的瑟烏,它們沒有機會回到自己的老窩了。」

勞瑞搖晃着腦袋。「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嗎?」

「年年如此,」霍卡努無奈地笑着。「通常哨站就可以將它們趕回去了,可這次卻來勢洶洶啊。估計有很多已經帶着從哨站看下的頭顱回北方去了。」

卡蘇米說道,「看情形它們消滅了我們兩支巡邏隊。」他搖著頭。「那我們就要損失將近六十至一百人。」

兄長的不悅似乎讓霍卡努反射性地後退一步。「我會親自帶人去檢視損失的。」

得到卡蘇米的許可之後,他便離去。卡蘇米轉身面向勞瑞。「馬匹情況如何?」勞瑞指向那匹帕格之前騎着的種馬,它正看守着別的馬匹。

帕格突然發話道。「卡蘇米,我想請求您的父親同意讓我和卡塔拉結婚。」

卡蘇米眯起雙眼。「聽清楚了,帕格。我一直試着引導你,但你卻不領會我的意識。看來你不是個聰明人。現在就讓我坦白跟你說。你大可去求我父親,但不會有結果的。」帕格剛要反對就被卡蘇米阻止。「我早說過,你是個不耐煩的傢伙。有很多原因。我不能說透,總之有很多原因,帕格。」帕格的雙眼頓時充滿怒意,卡蘇米改用通用語說道,「你要是敢說一個放肆之詞被這裏任何一個士兵尤其是被我的兄弟聽見,那你就會人頭落地。」

聽畢帕格木訥地說道,「如您所願,主人。」

看到帕格那苦澀的表情,卡蘇米輕聲重複道,「有很多原因啊,帕格。」這會兒他試着換一種身份說話,用朋友的身份去安慰對方。他凝視帕格,很快眼神中築起一道防線,他倆又恢復了主僕關係。帕格猶如以往一樣低垂雙眼,卡蘇米接着說道,「去照料馬匹吧。」說完他大步走開,留下帕格一人。

帕格從未將自己的要求同卡塔拉提過。可她感到一定有事情讓他心煩意亂,每當他倆在一起時這種感覺就與日俱增。他發覺對她的愛愈來愈深繼而對她的了解更加深刻。她不僅意志堅定,而且反應靈敏。凡事他通常只向她解釋一遍,她就能夠理解。他不禁要讚美她的智慧,這是她們圖瑞人與生俱來的天賦,而奴隸生活將她鍛煉得更加精幹。她對周圍的環境異常敏感,當他倆受挫或為愉悅帕格的時候她常會刻薄地指出這裏每個人的缺點。她一再堅持要學帕格的語言,他只好開始教她通用語。她再次證明自己是個聰明的學生。

風平浪靜的過了兩個月之後,一天晚上帕格和勞瑞被傳喚去主人的餐廳。勞瑞已經做完了他的琵琶,儘管心中有一百個不滿意,也只能將就著彈了。今晚他就準備為辛薩崴領主演奏。

他倆走進餐廳看見領主正高興地招待着客人,對方是一名身着黑袍的人,正是他們前幾個月談論過的尊者。帕格佇立在門口而勞瑞則走到低矮的餐桌邊。安穩地坐到墊子上,開始為主人演奏。

伴隨着飄蕩出的一串音符,他開始歌唱:帕格很熟悉這首古老的曲子。它歌唱的是豐收和富足的喜悅之情,這首曲子傳唱於每個鄉村乃至整個王國之中。除了帕格之外,只有卡蘇米知道歌詞的意思,不過他父親也能夠仗着在和帕格下棋時學的話聽懂一兩句歌詞。

在此之前帕格從未聽到勞瑞唱過歌,這次他不禁深受感染。儘管這個游吟詩人喜歡自吹自擂,但這歌聲的確是帕格所聽到的最好的。他嗓音嘹亮,一詞一曲都是那麼真摯而富有感染力。當他一曲完畢,聽眾們優雅地用餐刀輕敲著桌面,帕格估計這些簇朗尼人的舉動等同於鼓掌慶賀。

勞瑞又開始另一首曲子,這是首王國慶祝節日時的歡快曲子。帕格記起最後一次聽到的時候是在芭娜琵斯節上,之後他就離開卡瑞德去了瑞嵐昂(Rillanon)。他幾乎再一次看見了家鄉熟悉的情形。悲哀與渴望之情第一次充滿他的心間。

帕格苦澀地咽著口水,滋潤自己乾澀的喉嚨。思鄉和讓人絕望的挫折折磨着他,他覺得以往那種堅定的自我控制力正悄然溜走。他馬上用庫甘教過的方法放鬆自己。頓時一陣安穩的感覺劃過他的心間,讓他輕鬆下來。當勞瑞演奏完畢,帕格集中精力擋開腦海中一切關於家鄉的回憶。用盡全力為自己營造一個精神庇護所,將一切渴望和僅存的回憶拒之門外。

在勞瑞演奏時,帕格好幾次感到尊者在看他。那人看他時的眼神中似乎帶有不少問題。當勞瑞一演奏完,法師靠近主人說了些什麼。

辛薩崴領主招呼帕格走到桌邊。他剛坐下,尊者就開口了。「我必須問你些問題。」他的聲音清晰而肯定,每當庫甘準備為帕格上課時就是這種語氣。「你是誰?」

這個直截了當的問題讓在座的都驚了一下。一家之主對法師的問題甚是不解,重複道。「他是個奴隸……」

尊者舉起手打斷了他的話。帕格說道,「我叫帕格,大人。」

那人的一雙黑眼再次打量著帕格。「你是誰?」

帕格覺得很不自在,眾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他從未被人這樣盯着看。

「我叫帕格,曾經在卡瑞德的公爵那裏供職。」

「渾身散發着力量的你到底是誰?」與此同時辛薩崴家的父子三人驚顫一下,勞瑞則迷惑地看着帕格。

「我只是個奴隸,大人。」

「把你的手遞過來。」

帕格伸出手,被尊者一把握在掌中。那人嘴唇一張一翕,眼神迷離。帕格感到一股暖流透過手掌傳遍全身。整間屋子似乎被包圍在一團白霧之中。很快他所能看見的只有法師的眼睛。他感到意識漸漸模糊,時間似乎都已停止。他感到腦海中有股壓力似乎是某種東西要侵入他的頭腦。他不停反抗著,直至那股力量消退。

他清醒過來,那雙黑眼睛從他面前撤開,他能再次看清整個屋子的情況。法師放開他的手。「你是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靈光讓他更顯深邃。

「我叫帕格,是魔法師庫甘的學徒。」

此時,辛薩崴領主臉色蒼白,滿臉疑惑。「什麼……」

黑袍尊者站起身子宣佈道,「從今以後這個奴隸不再屬於這裏。他現在是亞瑟勃累(Assembly)的一員。」

屋子中一遍寂靜。帕格心中惴惴不安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法師從袍子中拿出一個法器。帕格記得以前看見過這東西,就在那次偷襲簇朗尼營地的時候,他不禁害怕起來。法師激活了法器,它就和之前那個一樣嗡嗡作響。法師將一隻手放在帕格的肩膀上,眼前的場景消失在一陣白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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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師(時空裂隙之戰):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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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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