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勝利雖在眼前 斬草卻未除根

第四十章 勝利雖在眼前 斬草卻未除根

未過晌午,朝堂上便不斷傳來消息,御醫房不斷有御醫被全副武裝的侍衛們拉了出去。圍在昭祥閣的人馬早就撤下了,因此牽連的官員不知凡幾,所有證據都清晰充分不容辯駁。據聞李士元手持了摺子一道道細數了出來,有的官員當場便昏了過去。原本上朝時,夏侯辰下一道聖旨,總有人辯駁不休,可今日上朝,由李士元一個人述說通篇,無人上前辯駁。被點到名的,便面如死灰,有的更是失手掉落了手持的玉圭。

正如我推測的,夏侯辰利用此次事件,不但讓其中的搗鬼者不容置疑地獲罪,而且,反將了一軍,將其中牽涉的人一個個提了出來,讓對方陣營又損失了不少官員。

而這一次,皇后做得很小心,時家的一概人等皆未牽入其中。充其量,她不過受人蒙蔽,因心繫皇帝身體,心慌之餘,才隨聲附和罷了。

可夏侯辰當眾批了她兩句話,「其表為智,實則愚不可及!」

聽聞退朝之後,皇后從垂簾寶座上下來時,要人左右扶著,一出大殿,便坐上了一乘小轎,回到昭純宮。隔日有妃嬪上門拜見,她都避而不見。

昭祥閣則一片平和。兩日之後素秀便被人從千壽山接了回來。同來的,還有那位遲了幾日發病的宮婢,昭祥閣人都終於都齊了。

而林淑儀與曹婕妤也被人接回宮來,因兩人全不知情,夏侯辰便未對兩人做任何處罰。但兩人皆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前後一分析,便知自己被人利用做了魚餌,心中哪有不明白的。她們回宮之後,再沒有去昭純宮請安,反而時不時來我這裏走動一番。雖然聊的不過是衣裳首飾之類的女人玩意兒,但宮內的人都是人精,風向轉變,哪有不明白的。昭純宮日漸清冷,而昭祥閣反而人流漸多起來。

這個時候,我倒有些怕夏侯辰把我看成與皇后一般的人,反而愈加的小心謹慎,不與妃嬪們多做交往。說實在的,無論夏侯辰怎麼向我表白,我在心底對他總存了一份畏懼。他手上握的權柄太大,稍不小心,我便成了他權柄的祭品。

也許又或是,在宮內多年,我防人已成習慣,就算我們已共經過患難,但一旦平息了下來,我便疑心又起?

因為康大為的銀熏轉送了給夏侯辰,我便重製了一個給他,手工並不比原來的差。康大為便喜滋滋地受了,重又掛於腰間。

不想傍晚夏侯辰來的時候便板了個臉,等到上了幾樣小菜之後,他便挑三揀四起來,嫌這樣味道不夠,那樣鮮味未足,臉色更是黑到了極點。一開始我還沒明白他為何如此,直至康大為叮叮噹噹地走進來向他稟告某樣事時,他一直盯着人家的腰間,我才明白,原來他是為了此事生氣。我心中既感甜蜜,又有些擔憂。他是皇上,手握生殺予奪大權,他的狠,我也見識過。他現在對我如此緊張,在我來說,到底是好還是環?萬一我有一絲一毫對不住他的地方,又或讓他誤會我對不起他了,我的下場會是怎樣?

也許因為我在宮中太久,凡事皆要算計一番,所以才會有如此的擔憂。如果其他妃嬪遇此情況,便會不同吧?

果然,他見我垂頭思量,久不出聲,若有所感:「你又胡思亂想些什麼?是不是又將朕想得不堪?」

我便道:「皇上認為自己不堪嗎?」

如是以前,這樣的話在他面前我是連想都不敢想的,更別是說了。如今單獨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卻往往衝口而出,每見他被窘住,無言以對,就心中大樂。

我暗想,我彷彿與康大為越來越有些相似了,越來越喜歡玩這些無聊之極的玩意兒。

他果然被窘住了,抬起眼皮瞪了我一眼。如是以前,被他這麼兇惡的一瞪,我必會心中慌亂不已,此時卻只覺好玩,不假思索地瞪了回去。他嘴角便有了笑意,眉毛上揚,如羽翠飛舞,終於哈哈大笑,將我摟在了懷裏,道:「你倒是越來越不怕朕了。」

說着說着,手便探了進去。我一邊閃躲,一邊道:「臣妾便沒怕過。」

自然又是一室春意盎然。

屋內有長枝玉蘭的味道,清新淡雅,味道時不時鑽入鼻中,沖淡了那靡亂的味道。我被他一番折騰,反而睡不着覺了。見他在我身邊鼻息聲聲,便悄悄地起了身,披上一身錦袍,自己去案几旁倒了一杯茶水。不想一失手,卻將那茶水打翻,略有些燙的水便澆在了我的手上。我的心忽然間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回首望向綉帳,卻見床上人影寂寂,依舊只有酣酣的鼻息之聲。

我緩緩步近綉帳,揭了帳簾看過去,只見夏侯辰側了身子睡着。室內只點了一盞暗暗的壁燈,但我在黑暗之中久了,便看得清楚,他長長的眼睫毛如羽毛一般蓋在眼瞼之上,一隻手臂放在綉被之上,明黃色的中衣半敞,露出裏面優美的鎖骨,略有些薄的嘴唇輕輕地抿著,上面尤帶着胭脂的殘跡。

我望着他熟睡的面容,心慢慢定了下來,不會有什麼事吧?

終於聽着他的鼻息之聲睡了過去,卻感覺自己仿若從紗帳之內緩緩地走了出來,打開了門。風吹一地殘葉,富麗堂皇之中,隱見幾分蕭索。我感覺風吹得身體冰涼,便叫道:「素潔,拿件披風給本妃。」

卻一怔,心想自己怎麼叫了素潔?素潔不早就去了尚宮局了嗎?

又聽有人接道:「姐姐,怎的還是這麼不小心,每次出門都忘了帶上衣服?」

我一回頭,寧惜文笑吟吟地拿了件大氅向我走來,我可以清楚地見到大氅翻在領外的紫色狐狸毛。她巧笑嫣然,雖穿了宮妃的服制,卻讓我感覺彷彿回到了兒時,她總跟在我的身後,叫着:「姐姐,姐姐…」

我正待上前,卻不知哪裏來了一場狂風,捲起地上的殘葉,迎面向我撲來。

我以袖擋面,再望過去的時候卻見對面只留廊影紅柱,並不見人影。

那三種心忽被挖出一塊,空空落落的感覺忽地襲滿了我的身心。我滿頭大汗從床上坐起,側頭望過去,卻是夏侯辰安然入睡的臉龐,原來,只是一場夢。

想是近日雜事繁多,便易驚醒淺睡吧。明日得讓御醫們開點兒定神湯來飲才行。

我一邊想着,一邊便又躺了下來,想繼續補個覺。

卻聽到窗外有人輕聲呼喚:「娘娘,娘娘,出事了……」

窗外呼聲雖小,卻讓我驟然冒了一身冷汗。我忙披衣而起,行至窗前,問道:「怎麼啦?」

素秀道:「娘娘,康公公來報說寧貴人忽地腹痛,恐怕要早產。」

我忙來到外間,示意她進門侍候穿衣梳洗,問她:「叫了御醫沒有?」

「早叫了,又使人來請皇上,奴婢怕誤事兒,所以……」

她快手快腳地給我穿了衣服,我想起夏侯辰因疫症之事,幾天幾夜未曾睡得好,便道:「本妃先過去。如若皇上醒了,便叫他趕過來,想來不會有什麼事兒的。」

一乘小轎早在院子裏等著了。我乘上轎,讓轎夫盡量快地趕到了清韻閣,卻見清韻閣內燈火通明,宮婢們走來走去,慌成一團。我沿長廊一路走來,還未到寧惜文的寢宮,就聽見了她的呻吟呼痛之聲。走至她寢宮外屋的時候,卻見皇后早已端坐於此,指揮着宮婢御醫忙得團團而轉。我忙走上前問道:「皇後娘娘,寧貴人怎麼樣了?」

對於我的到來,她頗感驚異,「妹妹也來了?寧貴人夜半之時開始腹痛,她身邊侍候的趕過來稟告了本宮,本宮便立即讓御醫趕了過來。」

疫症事件之後,皇后便避不見人,甚少出昭純宮。我見她面容消瘦了不少,卻愈顯體態輕盈,面容潔白如玉,神態間也彷彿沒受多大的打擊,不禁暗暗稱奇,便道:「多得皇后立即趕過來,又請御醫診治,想來應該沒多大的事兒吧?」

她臉有憂色,「話雖是如此,可她已然腹痛兩三個時辰了,聽接生嬤嬤來報宮口尚未開,這可是皇上的頭一胎,上天神佛保佑…」

她說着,便雙手合十,向上天祈佑。我頗為感動:「皇後娘娘,多得您如此照拂…」

室內又傳來一聲大叫,有嬤嬤凈了手,出來稟告:「皇後娘娘,寧貴人請您入內相談。」

皇后便站起身來,道:「她尚未知道妹妹您也來了,要不讓本宮告知於她?」

我心中微苦,只道:「那勞煩皇后了。」

當這種當頭,寧惜文依舊將皇后當成了她的依靠,心中卻絲毫沒有我,怎麼不讓我恨然若失?

過了良久,皇后才又出來,神情奇特。她又坐在椅上,過了許久才道:「妹妹,您看好笑不好笑,在此緊要關頭,寧貴人居然擔心自己的性命有憂,似將腹中孩兒託付於本宮。本宮唯有儘力安撫。妹妹,依本宮看,於情,她是您的親妹妹,於理,您既協理六宮,也有義務進去相勸,不如您去勸慰一下她吧。」

我有些遲疑,見康大為身邊的小太監從院子中央的石板路上匆匆而來,便放下了心,道:「謹遵皇后懿旨。」

素秀欲上前陪同,我擺手讓她退下,獨自一人向寧惜文的寢宮走了過去。轉過屏風,便聞室內飄着淡淡的藥草味道和血腥味。有兩名婆子守在榻前,輕聲勸慰道:「娘娘,您可得吃些東西才行。這才剛開始,後頭還有得痛的呢!」

寧惜文有氣無力地只管搖頭,不理兩名婆子。

見我進來,兩名婆子便要行禮,我擺手阻住了,問道:「妹妹可曾感覺怎樣?」

寧惜文原本雙眼是閉着的,這時候卻倏地睜開了,見是我,虛弱的臉上便露了一絲諷意,「姐姐倒還願意來?」

我左右望了望,道:「生產之時,需得使盡全身的力氣,如果宮口未開,看來生產尚早,還不叫人燉些人蔘湯來給貴人補點兒營養?」

那兩個婆子諾諾地應了,便下去準備湯水。

屋內只剩下我們兩人,寧惜文勉強用左肘支了身子,道:「想不到姐姐還敢隻身一人與我獨在一室?」

我道:「妹妹說笑了,你既是我的親妹妹,又是皇上頭一個孩兒的娘親,若我竟怕了你,傳了出去,卻是讓人笑話。」

眼見一陣陣痛又襲擊了她,她痛得面容扭曲,我忙走過去扶她躺下,急道:「怎麼樣,很痛嗎?」

她眼神渙散,好一會兒才恢復了過來,「無論怎麼樣,我都要挺過去的。從小到大,我樣樣不如你,這一次,我總算快過了你一次。」

我道:「既如此,你便要撐下去,我等著看你勝過我呢。

手腕被她捏得生痛,她的指甲嵌入了我的皮肉之中,剛剛止息的陣痛又開始了。她痛得叫出了聲:「姐姐,真的好痛啊。」

我感覺她的身子一陣陣的抽搐,眼神渙散,神志漸漸昏迷,豆大的汗珠從她的臉上滾落,握着我手腕的力量也漸漸鬆弛。那一瞬間,我彷彿經歷了夢中的情景,殘葉隨風而落,跌落於地,心卻無可奈何,了無着落。

我一把反握了過去,捏住了她的手,道:「寧惜文,你真的撐不下去了?想想你的娘親,不錯,的確是我讓你們住在朝月庵的,我讓旁人以為她便是我最親的親人,讓她遭遇了不測:想想你自己,皇上貪圖新鮮,只不過寵幸你幾次而已,他最寵愛的還是本妃:從小到大,本妃雖是庶出,但府內之人何人不認為本妃的身份高於你?無論什麼,本妃都壓了你一頭,如若這次你死了,我便永遠地壓你一頭!」

她倏地瞪大了眼睛,尋找我的面容。我冷冷地望着她,嘴角含了諷笑,「寧惜文,從小到大,無論你做什麼事都是半途而廢!」

我作勢欲鬆開她的雙手,卻被她一把抓住,捏得生疼,「寧雨柔,我不會叫你小看的。你等著,我不會讓你得意多久的!」

她眼中又有了求生的目光眼神陡地明亮銳利起來。

這個時候,接生嬤嬤端進來一碗參湯,奏請是否餵給她。

我俯下身子看了看寧惜文的臉,皺眉道:「寧貴人還飲什麼參湯?依本妃看,寧貴人氣虛體弱,恐難飲得進去了。」

寧惜文倏地揮開我的手,勉力提氣道:「把碗端過來,本妃要飲!」

我故意道:「叫人試吃了沒有,可別叫人落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去。」

那嬤嬤嚇得捧碗跪下,「娘娘這可是天大的冤枉。自一個月前,皇上便從民間請了懷有同月份身孕的養娘,與貴人一同食住,哪裏有人還膽敢如此?」

我微一怔。寧惜文之事讓我心灰意冷,我已長時間未曾過問此間之事了,倒不知夏侯辰悄悄弄了這一手?

寧惜文以為我百般阻撓她飲湯,便道:「還不快呈了上來?」

嬤嬤向我一望,我微一擺頭,她便急急地端碗上前遞給寧惜文。寧惜文不知哪來的力氣,從床頭撐起,雙手捧了湯碗,幾口便飲了下去,涓滴不剩。

上好的人蔘幫她提起了這口氣,一波一波的陣痛雖未止息,但她的精神卻好了很多。

我略放下了心,見她橫眉怒眼地不待見我,便叮囑了兩名婆子好生照看。從屏風旁轉到外間,冷不防地,便見夏侯辰靜靜地立在屏風後面,眼神變幻莫測地望了我,一言不發。

而皇后則站在他的身邊,低聲道:「妹妹與寧貴人真是姐妹情深,為了提起她的求生意志,妹妹什麼污水都往自己身上潑了。」

我心知他們已經聽清楚了我講的話,皇后在暗暗提醒皇上,我並不是一個什麼善人,為求利益,甚至連自己的親人都陷害。

我向兩人行禮,只道:「臣妾唯求寧貴人平安渡過難關。」

我沒有否認我的手段是假,便是默認了我之前所做之事。因我知道,皇后想必早已將此事稟告於夏侯辰。皇后眼內隱有得色,夏侯辰則面無表情,神情莫測,只道:「叫御醫好生照看她吧。」

我道:「皇上,您不進去瞧瞧?」

皇后皺眉道:「妹妹糊塗了嗎?皇上怎麼能進女子產房這等污穢之地?」

我一怔,便知自己失言了,便道:「是臣妾孟浪了。」

夏侯辰擺了擺手,有宮女手持了黃卷進入,大聲在里宣讀:「皇上有旨,叫寧貴人好生將養身體,凡事不必操心,一切皆以順利生下皇子為要……卿此。」

寧惜文在室內哽咽出聲,想是要下床拜禮,卻聽那宮女道:「皇上有旨,寧貴人不必拜禮,在床上接了旨意便罷。」

這是對寧惜文最大的殊榮了吧?有了對我的仇恨,又有了夏侯辰對她的恩寵,想來她拼盡了力氣也會將孩子生下來。

夏侯辰探望之後,便去上早朝了。皇后見時間尚早,便囑我守在這裏,說是先去昭純宮梳洗歇息一陣才過來。我知道近日她頗注重容貌,便領旨答應了。

直至中午時分,室內嬤嬤才又出門報了喜訊:「娘娘,寧貴人差不多要生了。」

我緊張的心這才略為放鬆了一點,只希望她母子平安就好。

過了小半會兒,我便聽見內室有嬰啼之聲傳出,不由合十暗念了聲何彌陀佛。正值這時,皇後來了,止住了我的行禮,喜道:「不論男女,這可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兒,天佑我朝……」

便也跟着合十行禮。這時有嬤嬤走出產房來報:「恭喜皇後娘娘,華夫人娘娘,寧貴人喜得貴子,母子平安。」

我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頭,心想難道皇后當真沒在其中做什麼手腳?

皇后滿面笑容地道:「本宮為皇子準備的賞賜早就備好了,有如意金鎖、如意金鐲,如今可派上用場了……」

她身邊的宮婢端來了個檀木盒子,揭了蓋子,果見滿目的金光燦爛,做工精美華麗,款式更是少有。

她盈盈地笑着,拿起一款小巧的手鏈,「這條手鏈本宮特地叫人細細打磨過了,務求光滑綿軟,戴在手上既不會傷了皇子,又能驅妖除驚。」

我接過那累金手鏈,果然摸上去柔軟光滑,便道:「皇後娘娘真是有心。」

此時御醫便上前奏道:「皇後娘娘,華夫人娘娘,臣等可幫皇子檢查了嗎?

皇後娘娘便點頭應了。

我知道幾皇室子弟一出生,便要經過各項身體檢查測試,看看其身體功能是否正常。

見我略有些緊張,皇后便道:「妹妹不用緊張,剛剛嬤嬤不是說了,小皇子白白胖胖的,想來不會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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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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