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彤雲半夜轉醒,因為身上奇癢難耐。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很久了,每次癢起來,彷彿千萬隻螞蟻在身上爬過,所有感官神經都得到刺激。可是脫了衣服檢查,身上並沒有半點異樣,皮膚依舊光滑。

李母說:「興許天氣太乾燥,擦點潤膚油就好了。」

李彤雲搖頭,「早就試過,根本不見效。癢起來,依舊想把這張人皮換了。」

「那該看醫生。」

「誰有這空?」李彤雲正面臨期末考試,無暇他顧。

同窗好友張子青有自己的看法:「也許是太緊張。我每逢面試,都覺得手心有股寒氣直衝腦門,三伏天也不例外。」

李彤雲嘆氣,「交換生名額才幾個,僧多粥少,不得不在最後拼一下。」

「你家經濟那麼寬裕,想出國讀書還不容易?」張子青寬慰她。

「可這次的學校,我家若不是有本事捐一座圖書館,我是進不去的。我家刨底賣了都湊不上一層樓。」

李彤雲最看中的,是學校的名聲。

「對了,聽說了嗎?林寶如走上層路線。」

林寶如是李彤雲的最大勁敵,她立刻來了興緻。

「有同學去學院,親眼見她自主任辦公室里走出來,他送她到門口,手搭她肩上。」

「真是猥褻!」李彤雲一臉嫌惡。

張子青也搖頭,「這算不公平競爭。不知道學院領導怎麼看待?」

「林寶如就那幾分長相,也敢出來搔頭弄姿。

張子青終於覺得不妥,溫和提醒她,「我們不該在人背後這樣議論。」

李彤雲笑,「子青,你真是善良。對了,你這次也報名,我看你機會就挺大的。」

張子青苦笑,「我家這情況,即使選中我,也沒錢讓我去。我報名不過是湊個熱鬧。」

張子青幼年失牯,寡母工資微薄,她還得處處做家教補貼家用。不像李彤雲,家境小康,自幼就一大堆家教圍着她轉。

子青沉着穩重,彤雲活潑率性。偏偏兩個女生感情很好,張子青並不自卑,李彤雲在她面前也不驕奢淫逸。

過了幾日,張子青又從學院裏聽到流言。這閑言碎語傳神得很,說某月某日,見到這兩人在某街上的咖啡吧里碰面。還說林寶如專門熬了湯給主任送去,說那是治療禿頂的。

「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學生向老師請教問題,都上咖啡吧。」李彤雲一邊撓背,一邊冷言冷語。

張子青拉下她的手,看那給她抓得通紅的皮膚,「沒長瘡也沒長蘚,怎麼會那麼癢?」

「癢算什麼?林寶如為了一張出國機票,裙子都敢掀。」

張子青急忙捂住她的嘴,「小聲點,當心隔牆有耳。」

「現在這事誰不知道?」

「說起來奇怪,這事怎麼一下就傳開了?」

「自然是眾人不服。我們拼死拼活地讀書,她陪着老頭坐咖啡店裏討論李白的詩。於是她做直升飛機排頭名,我們則是填了表格在後面蹲著。」

「直到現在我都不敢想像林寶如是那樣的人。」子青嘆氣。

「子青,你把人想得太好。」李彤雲嗤之以鼻。

張子青搖頭笑,「也許是她同我沒有利害關係,所以我願意把她想像得好一點。」

下午上課,林寶如姍姍來遲,只見雙眼通紅,神情萎靡,眾目睽睽之下,有些慌張失措,非常可憐。

李彤雲對張子青耳語:「看,做出這楚楚可憐的模樣,糊弄誰呢!」

「也許她真是冤枉的。」張子青說,「道聽途說,不可信以為真。」

她們前面還空有一個位子,林寶如便過來坐下。張子青趕忙拉了李彤雲一下,提醒她別再說話。可是依李彤雲的個性,不讓她做的事她偏要做,當即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子青,學校外新開了一家咖啡店,我們以後可以去那裏溫書了。」

林寶如背影一顫,但是並沒有回頭。

張子青面有難色,意示李彤雲別說下去,可她這朋友反而更上勁,「最近讀書太用功,頭髮一個勁地掉,也不知道吃什麼補一下?」

張子青見制止不住,忙埋頭看書。李彤雲見林寶如還沒動靜,不依不休,道:「可惜才掉幾根頭髮,還換不來我想要的東西。」

林寶如終於剋制不住,轉過身來。她的眼睛充血,滿滿包含着憤怒和憎恨,狠狠道:「李彤雲,原來這些謠言都是你散佈出去的!」

李彤雲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你造謠誹謗我!」林寶如大怒,「你妒忌我成績優異,想用這樣的卑劣手段來和我搶名額!」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自己不要臉,還怕別人說?」

張子青在旁邊低聲叫道:「小聲點,老師看過來了!」

李彤雲一甩頭,「有什麼事說不得?」

林寶如吼道:「李彤雲,你這蛇蠍女人!」

老師也大怒,拍講台,「要吵出去吵!這裏是教室!」

話音一落,周圍同學紛紛附和,矛頭全指向林寶如。林寶如聽在耳里,如雷轟頂,渾身顫抖不可抑制。班上那麼多雙眼睛,居然沒有一雙是同情支持她的。

她嗚地一聲哭出來,奔出教室。

張子青瞪李彤雲一眼,「你何苦把她逼到這地步?」

李彤雲滿不在乎,「自作自受罷了。來來,我后腰好癢,幫我抓抓。」

過了幾日傳來消息,林寶如辦理了休學,離開了校園。她一直是老師的寵兒,現在也落得這個下場。

前來通風報信的同學訕笑着對李彤雲說:「你功勞大了。」

李彤雲聽出端倪,立刻反問:「什麼功勞?我又做過什麼?」

同學皮笑肉不笑,敷衍幾句就走了。李彤雲氣不過,站起來要追,卻給張子青一把拉住。

「彤雲,你最近火氣怎麼那麼大,逢人就撞?」

「你聽聽那傢伙說的話,在暗示我是散佈林寶如謠言的那個人!」李彤雲氣急敗壞。

「我們行正影直,不怕別人說。」

「眾口鑠金,前面才有林寶如的例子。」

張子青點頭,「那你以後低調些。」

可是一連幾天,周圍人都用懷疑戒備的眼神看李彤雲。上課時只有張子青願意挨她坐。

張子青奚落她:「看吧,早叫你謹言慎行的!」

可是已經晚了,李彤雲被年級輔導員叫到辦公室里。輔導員語重心長道:「機會均等,公平競爭,危言聳聽、中傷他人的行為,是為世人所不齒的。」

李彤雲一驚一嚇,更是覺得身上出奇瘙癢,急火攻心,淚水直流,連聲說:「老師,這是誤會,造謠的人不是我。」

輔導員本來就認定了是她誣陷了自己最愛的學生,再看她痛哭流涕的樣子,心中更生厭惡。

李彤雲失魂落魄地回來,隱約知道自己出國是沒有希望了。偏偏身上變本加厲地癢,怎麼抓都止不住,忽然一下用力過度,皮膚上立刻起了血紅的道子。

張子青急忙給她上藥,感嘆道:「這是何苦,他不過一個輔導員而已。」

這句話給李彤雲提了醒,她搜地站起來。「我去找書記!」

張子青駭然,死死拉住她,「祖奶奶,你消停點吧。再這麼鬧下去,你自己也毀了!」

可是李彤雲若是聽人勸告,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好友一番阻攔,反而堅定她的決心。她當即甩開張子青的手,來不及整理衣服就跑了出去。

書記認得這個風風火火的女學生,這下看她蓬頭垢面地跑進來,心中立刻戒備起來。他前段時間為着林寶如的事弄得暈頭轉向,現在又冒出來一個李彤雲,簡直讓他沒法招架。但看李彤雲這副神情,擔心若不好生安撫她,她會從院辦樓頂往下跳的。

他聽李彤雲一路說下來,心裏也明白七、八分。這不過是有人妒忌造謠,李彤雲出頭打擊林寶如,結果反而落得禍首的嫌疑。說白了也是女孩子年輕衝動,做事欠考慮,種下苦果。如今名聲已經敗壞,來找他哭訴又有何用?

學校里又並非只有李彤雲一個優等生。

他敷衍道:「這事我們會追查清楚的,你回去好好複習吧。」

李彤雲聽書記這口氣,便知道事情已經沒有了轉圜的餘地。他們已經定案,她留下來也只有向隅而泣的份。那一剎那,用心如死灰來形容她的心情,再貼切不過。

她如行屍走肉一般,安靜地離開了辦公室。

過了許久,響起敲門聲,一個少女推門進來。

書記讓她坐下,說:「這次機會難得,希望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少女大力點頭。

「其實你和林寶如都很有希望競爭這個名額,可惜她因個人問題退出。這些事鬧得很大,想必你也知道了。」

少女又點頭。

「我同你說這些,無非是想提醒你莊敬自強,潔身自愛,也不要像李彤雲那樣牽連進是非里。你是本學院第一個拿着贊助金出國的學生,不要辜負這筆款子。」

少女笑了笑。她提起筆,將面前的表單仔仔細細填寫好,貼上相片,遞給書記。書記看了一遍,蓋上學院公章。

張子青看着那血紅的章印,露出釋然滿足的笑。書記也向她道喜,「這下放心了,可以回去睡個好覺了?」

那是當然!

張子青在桌子下輕撫著被抓紅的手臂,心想,她短時間內是不會因為瘙癢而徹夜不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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