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第201章

第199章——第201章

◆ⅲ第199章一言為定

[南韓都城·首里]

「真夠累的,」金王爺擦擦汗,感覺身上都是異味。從慕容銳鉞的領地趕回邯鄲,逼宮,奪權,半個月的時間,就將小皇帝趕下了皇位。他看看身邊的男人,覺得他也是臟透了,但是顯然對此毫不在意,彷彿從小就是在臭水塘里打滾大了的,習以為常了。

閻非璜,真不是個簡單的男人。

那一日,閻非璜不知為何將自己的辮子都剃光了,繼而就轉了性子,不再對慕容銳鉞窮追猛打,反而對他說,「回去吧。」

回去,回到南韓都城去,趁著白狼王與禁衛軍都不在,趁著小皇帝連發十數道金牌詔旨要黑羽旗放棄與慕容銳鉞的戰鬥之際。

南韓的那幫沒打過仗老古董,沒了白狼王做主心骨,就以為黑羽旗軍是吃素的,於是一路返回南韓都城,都沒有受到阻攔。而小皇帝直至被黑羽旗軍團團圍在崇禮殿上,才知道自己在錯誤的時間召回了不能召回的軍隊。

金王爺與閻非璜站在首裏外城日照門上,城牆內外都是黑壓壓的大軍。城內乃是黑羽旗先鋒九千兵馬。而外城,是得知皇帝遇難前來討伐的各地府兵。

「你說,是他們先攻破城門,還是我們的援軍先到達?」金王爺興味盎然地問,絲毫不擔心兵敗垂成的結局。因為沒有必要擔心,他知道閻非璜安排得很好,自己的主力軍就在百里地外休整,一旦養精蓄銳完畢,這些可謂是烏合之眾的府兵決不會有甚威脅。

「下雨了。」閻非璜淡淡地說道。

金倍爾丹寧伸出手去,過了不久,果然接到了幾雨滴。又過了不久,頭盔上傳來啪嗒的聲響,雨下得大了。不過是一場普通的夏雨,閻非璜為何會露出如此奇怪的表情?金王爺心中奇怪,卻不好詢問。自從他們認識以來,很少見他如此傷春悲秋。他忽然想起不久前的那日,閻非璜也是如此神色向他出了自己的過去。

雨啊……

閻非璜仰頭看向空的深處,濃厚的雨雲覆蓋了低空,雨水漸漸大了,包圍了他。很想問黃翎羽,上一世的那場雨,冷不冷;從墓穴中爬出來的時候,痛不痛。然而真正見到他的時候,終於還是問不出口。

——儘管肉身已經不一樣,但靈魂是相同的,黃還是黃,不會因為重生在這個世界就有所改變——閻非璜曾經是這麼認為的。

可是現實卻如此殘酷。軍帳中的重逢,難以言喻。一個眼神泄露了那麼多的情緒,黃翎羽雖然一直嘻笑地面對他,他卻已經知道,在悔恨和悲傷中虛度年歲的不單是自己。重逢所見的那個人,眼角眉梢有懷念,還有如此濃重的滄桑。在他背叛黃翎羽的前世,在黃翎羽因為他的錯誤而被埋入古墓的時候,在他喝下黃翎羽準備的毒藥的時候,他們再也不能毫無芥蒂地在一起生活。

閻非璜對着不斷落下的雨滴閉上雙眼,他原想將這一生都耗費在朝堂上,盡心竭力爭權奪勢,至少能將各國之爭亂平息,而後以鐵血手段還天下以太平。不需要太長久,只要能在他活着的時候,保護不能再在一起的那個人就足夠。

原以為自己的今生都要被前一世的錯誤所束縛,還是錯算了。結果每一生每一世,總是他被黃翎羽所救贖。

「不必天下統一,也能換來和平……」閻非璜嘆息道,「我果然還是不如你啊。」

金王爺奇怪地看向閻非璜,詢問:「不統一,如何和平?」

閻非璜說道:「發動戰亂的難道不是人么?如果人心不定,就算天下統一,誰又能保證就不會有戰爭。這世間,父子相殺、兄弟鬩牆的事情難道還少么,連內患都無法解決,還談什麼天下一統。」

閻非璜心裏輕鬆許多,他想,自己還是幸運的,朝堂的生活與他性格不和,幸好黃翎羽告訴他還有另一條道路,他終於可以放下心中的愧疚,此戰之後,也能隨黃翎羽隱匿於市井,雲遊天下。

金王爺若有所感,而閻非璜也將目光轉向城門下——嘈雜聲不絕於耳,漸被趨大的雨勢壓了下去。除了自己和白狼王,皇家九王全都聚集於城外,這些被分封於各地的草包皇親們,聽說皇帝被殺,便都興起了討伐逆賊的想法,個個要爭功當皇帝,也不知道這皇帝有什麼好當的。

「今後你將怎麼辦?」金王爺問。

「你還記得當年初遇我時的景況么。」閻非璜不答反問。

「自然記得,你現在比起那時可俊俏多了……」金王爺戲謔地摸上他毛茸茸的頭,閻非璜立志不再蓄髮,半個月過去,光溜溜的腦袋上已經長齊半寸長短的烏髮,看上去手感很好。

閻非璜一巴掌打下他的色手,說道:「當初我們做了約定,你想要一個能讓你自由行動的國度,我想要一個沒有紛爭的世界。但是這戰之後,大概就不會再由我們的事情了,所以我會離開。」

「這戰之後……為什麼。」對於閻非璜突如其來的表態,金王爺顯得措手不及,「戰亂未止,紛爭未消,你憑什麼留下這個爛攤子獨自離去。」

「的確未止,但不會再需要我們。不知道你是否聽過一句話……」

金王爺認真地凝視閻非璜,他們相處十幾年,如師如友,閻非璜做事不擇手段,但總不曾讓他失望。或許這次也和以往無數次一樣,他說出的話,可以帶給他不同於常人的啟發,帶他看到更廣闊的視野。

「自己的未來,不要別人幫助創造。」閻非璜說,「你看不慣百姓的奴性如此之重,可你是否想過,這些奴性難道是與生俱來的么?皇家設定了天下的規範,決定例如百姓的未來。他們不能靠自己雙手開創未來,只好漸漸屈服於權勢,奴性終於入了骨。」

「……」

「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打破這個枷鎖。這一戰之後,皇族之內必有長久之亂。龍子龍孫們自己打自己的都來不及,就談不上去束縛百姓的行為。之後的未來,讓百姓選擇就行。」閻非璜頓了頓,說道,「一旦自由的思想在百姓中萌了芽,星星之火總會有燎原的那一日。」

黃翎羽和他的談話雖然不長,但思路明確,沒費多大力氣就說服了他。而今,也越想越有道理。不經歷思想的啟蒙和解放,就算改朝換代,也不過是不同的人使用同樣的套路統治天下而已。

「思想?可是你那所謂的『星星之火』卻在哪裏?」

「起步的確艱難,但是黃翎羽已替我們做了。」閻非璜微笑着面對城門下的叫罵,「你可沒見到,六芒樓的那群……算了,等過了這陣,我就帶你去看看。能夠自由自在逍遙於市井,不必擔心帝心險惡的生活,不也正是你的所願么。」

金王爺看着閻非璜自信的笑容,彷彿回到了自己還很年輕的時候。那時候幻想着能夠做個自在王爺,成天嘻嘻哈哈地與閻非璜度過每一個泰平的日子,過了這麼多年,都已經不再冀望了的。

「那麼,一言為定?」他伸出手掌。

「一言為定。」閻非璜伸出手,與他重重的,擊掌為誓。

「對了,聽說你這回帶回來一個白髮老妖婆?」

「你怎麼也聽說了?」

「你特地讓她充軍煮飯燒水,可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性格又差勁,士兵都不待見她,這事早傳遍全軍了。她是你什麼人?」

「這個嘛……」

「準備怎麼安置她?」

「就這樣辦吧,她武功被廢,其他也一無所長,出去也就只能是做個乞丐的命。」

「……看不出來她還會武功,那個丑老太婆,我一直覺得你的品位實在是差勁極了。」

閻非璜鬱悶至極地想,不就是收留了莫燦么,怎麼誰都認為他和她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呢?竟然還跟他的品位掛上鈎,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

◆ⅲ第200章大勢已去

下起雨來。

但是卻沒有雨水能沾到身上。

黃翎羽回頭看過去,慕容熾焰舉著傘站在自己身後,他沉着地想想,覺得自己應該還是清醒得很的,於是又轉向前方看過去,一匹花青馬優哉游哉地載着個蓑衣斗笠人走上山來。馬上騎着的,確確實實,無疑就是慕容泊涯。山崖下喊殺聲不斷,南王軍好不容易等得這一戰,如虎狼出籠,專揀不肯投降的頑固分子酣戰。

可是山崖這邊,一時間靜默無言,直到慕容泊涯來到近前,垮下臉,失望地喃喃說道:「看見我就板個死人臉呀,太傷人心了。」

就在這一刻,黃翎羽心中滿滿的,都是安心。

「啊啊,呆了呀,呆了呀,黃大也有這麼呆傻的時候呀!」慕容泊涯身後傳來年輕人特有的嬉笑聲。原來李爽、秋弱水、岳徽也都隨了來,「我……我聽說,你中了一箭……」因為心情的動搖,黃翎羽說出的話也變得斷斷續續,不復往常的沉靜。

慕容泊涯在馬上俯視他良久,方道:「我聽說你這幾天亂來得緊啊……」

黃翎羽眼睛刀子一樣刮到他一直不動彈的左臂上,問:「你那邊手如何了?」

慕容泊涯不好意思地撓頭傻笑:「其實也沒什麼事,這樣挺好,真挺好的。」不過沒笑多久就發現黃翎羽臉色越來越陰沉,大有風雨欲來之勢,嚇得他心臟咚咚直打鼓,趕忙收斂笑容,乖乖兒道,「岳徽給我封了經脈,等毒性過去后就解開。」

秋弱水適時上前解釋道:「這毒就是讓人疼痛難止,過了這段時間再給他續上就沒問題了。」她說完還向黑寡婦道,「不然讓老師來看看,更有說服力些。」

岳徽就不滿道:「毒是不成問題,所以該輪到調理身體了,怎麼說也要讓白老師來開方子才對。」

「哼哼,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學醫的個個不是好東西,就是打心眼裏瞧不起我們學毒的是不是。以後給我注意了,我有毒就往你身上試,看你多有能耐,能解得了多少種毒?」

李爽唯恐天下不亂地插嘴:「你哪兒捨得啊,毒死了他,這可不是上演謀殺親夫生活版嗎!」

話說到這裏,一時間變得天下大亂,幾個小的不顧有長輩在場就打鬧起來,好生熱鬧。透過紛亂的人影,慕容泊涯向黃翎羽打了個眼色,指指那些後輩,黃翎羽報以一個無可奈何的聳肩,算是不打算打擾他們的嬉鬧。

黃翎羽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不知道是哪個學姐突發感想,說起世上情愛,最美麗的就是不摻任何雜質的愛戀。

泊涯對他的感情包雜了如此之多的雜質。或許今後相處,泊涯總也不會忘記他膝傷之憾,會擔憂他還會突然離別,還怕他會轉而選擇與閻非璜離去。

但是愛是什麼誰能說得清楚,純粹的情感固然如水晶般透亮美麗,可摻了雜思的依戀之情,也正如同名家切割后的鑽石,折射出那多彩的熒光,奢侈而華貴。舍了前生的憾恨,得來泊涯長伴身側,人生境遇變化無常,但終於能夠落定於這個人的身旁。

慕容泊涯忽然覺得不對勁,哎哎叫喚起來:「見都見到面了,你哭個什麼勁啊……」

黃翎羽抹了抹眼睛,方覺竟然出了淚。但看泊涯坐在馬上手足無措的樣子,不禁破涕為笑:「不就眼睛流水么,你就不能當作沒看見?看看李爽他們,哪一個有膽子敢出口的,跟他們學學,否則我可有百種以上的法子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有良心的就是李爽,心裏想着黃大那些手段不是人能受的,偷偷給泊涯打了個好自為之的眼色。至於岳徽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心裏默念這是人家兩口子的事情,不能插手不能插手,看黃大什麼時候在床上把你搞到半死了,我再給你好好醫治醫治。秋弱水更有計較,心想慕容泊涯看來也就是個入贅過來的命,做主的還是黃大,作為六芒樓的一員……自然要以黃大的意見為主,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死。

慕容泊涯看到那些後輩,果然還在視而不見地假裝打鬧。但不知為什麼,漸漸就感到陰風陣陣,背後不自禁地發寒。他終於落敗投降:「算你厲害,我也不同你斗,不過如今你殘了腿,我傷了手,倒是啞巴娶聾子——恰恰是一對。」

而就在他們自得其樂的時候,黑寡婦突然一聲暴喝:「往哪裏逃!」幾個人聞聲看去,原來是白狼王不知怎的沖開了穴道,一跛一跛地要往外逃。這男人也算有自尊,就地撿起一塊石片對向自己脖子,背對山崖,大聲道:「要殺就殺,要剮就剮,我葉欽。郝爾壽今日兵敗塗地,本就有意自裁。但死前也不要你這女人羞辱於我!」

「葉欽·郝爾壽,你好有氣派,看看如今做的是什麼動作,從頭到腳像極了失去貞潔要刎頸自盡的大小姐。你有膽子就從這裏跳下去,我鄔崤以後就對天下人稱,你是在這八角湖邊被我在眾人面前用了你的菊x,羞憤交加,因而自盡。」

白狼王自然知道「用了菊x」是什麼意思,就算被男人用過都已經是無以倫比的恥辱,何況還是被女人用了,他口唇發顫,氣不成聲,「你你」之聲不絕,可手中的石片就是切不下去。

黑寡婦蔑笑道:「然後再將之寫入史書,你就算名垂千古了,史上第一個因失去『後面的』貞潔而自盡的大將軍、大王爺。且你就算縱身一跳,這山崖也不算太陡峭,好歹能留個人形下來,把你的遺體賞賜給那些有『特殊愛好』的人賞玩也是一大妙事。」

白狼王身軀搖搖欲墜,終於無法忍受黑寡婦那句句攻心的言語,身體一松,軟倒在地。

黑寡婦在他身邊彎下腰,說:「有我六芒樓弟子出山,你們這種人就算不死,很快也都會失勢。姑且讓你好好活着,你就慢慢欣賞,這個天下是如何顛覆的好了。」

白狼王回首遙望,山下不遠就是戰場。經歷了連日奔波、炮火、陷阱、騷擾、水淹,倖存下來的多無鬥志,不多時就棄械投降。三三兩兩地跪伏在泥濘地里簌簌發抖。至此時,終究還是大勢俱去。

◆ⅲ第201章結局章

雙子星系星之海洋

且不提黑寡婦將要如何處置負心薄倖的舊冤家,黃翎羽也沒興趣管人家家事,一看白龐為了提速緊緊捧住自個大肚子急匆匆地從後山過來為黑寡婦助陣,就叫熾焰助他上了泊涯的馬,牽起韁繩往下山的路去。

「慕容楠槿在下面收拾殘局呢,中軍營在山腰,我們到那裏等他。」他是如此解釋的。

不過,把熾焰留在此處旁觀家庭倫理劇似乎十分不妥,黃翎羽臨走時指著黑寡婦的馬,讓熾焰也一同下去。當然,把學生們留在此處觀看新人舊人大對決更為不妥,於是順便也將岳徽他們都帶了下去,惹得李爽連呼可惜。

下山路上,慕容泊涯身前靠着黃翎羽,只覺得心滿意足,醺醺然如同微醉,把下巴搭在黃翎羽肩上,輕聲問:「我看你臉色更差了,這陣子怎麼糟蹋身體的,回去要好好向我招供。」

黃翎羽不屑地說:「我可有分寸得很,對自己的身體了解得很。你放心,我也不會放心獨留你禍害世人不是?所以我不會這麼早就把自己小命弄沒的。」

泊涯嘿的笑了出來,咬他耳朵根子:「『為了我所以決不會死』,聽起來真讓我感動。」

「我可沒這麼說。」

「聽起來就是這個意思。」

「你就自己妄想去吧,我也不同你爭。」

「這是事實,你爭不過。」

黃翎羽舉手投降:「是是。」

「精神似乎不錯。」

「這是當然!」

「過了這陣,回去可要好好調養……」

「還調?!饒了我行不。」

泊涯難得見黃翎羽求饒,單手摟住他,柔柔地臉頰貼著臉頰,一時無言。黃翎羽心裏高興,低聲說:「傷了你的是『帥旗』下的人對吧。我原先說過帥旗下的人一個也不放過,這回果然連旗子都遭殃了。」

慕容泊涯往山下一看,果然不見蹤影,大水連龍王廟都能沖得跑,何況區區一旗杆?不由失聲:「原來你竟然是如此睚眥必報的人,可憐我今後與你糾纏在一起,若是得罪了你,豈不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還用問,一定是笨死的。」黃翎羽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忽然又道,「我還真是很不甘心。」

「啊?你到如今是美人在懷,還有什麼不甘心的。」一邊說一邊用自己胸膛去頂黃翎羽背後,明示他自己就是那個「美人」。

黃翎羽噁心地撇嘴:「我成的是什麼名,『黃翎羽』是瘟神,『陸稔斝』也不過是個『路人甲乙丙丁』之首。況且你還自稱美人,真是不害臊……」

「你究竟什麼不甘心啊,說出來,我幫你辦不就成了。」

黃翎羽哼哼的自個兒笑了一陣,聽得慕容泊涯心裏也騰騰的跳,不知道他又想到什麼主意要整治自己了。最後黃翎羽說:「我畢竟還是個讀史出來的人,眼看歷史在變化,自己卻不能留下個好名頭,甚至不曾做過真正想做的事,因此甚不甘心。」

「那你想怎樣?」

「我想怎樣啊……」黃翎羽拿怪怪的眼神打量他,盯得慕容泊涯心裏也涼颼颼的,不知道自己又怎麼得罪這人了。他正想出言開脫,黃翎羽突然深深深深地極力吸了一大口氣,繼而狂吼了出來。

正在收拾殘局的兵士軍將們聽到這一聲響,俱是愣了一下,因不知是哪個神經病發了癲瘋之症,都不明所以地左右尋找,最後尋聲看到共乘一騎的黃翎羽和慕容泊涯。

這時,太陽已落了山,因是雨過天晴,天空上格外清澈,湛藍而泛紫。山崖平地俱是折射出淡淡的光芒。且軍中讀書人少而習弓者多,視力好的人不難看到那匹馬上的兩人是以什麼姿勢靠在一起。

便見慕容泊涯的手還橫亘在黃翎羽腰上,他雖然生性灑脫自在,終究還是沒經歷過如此陣仗,一看千軍萬馬的視線齊刷刷地投過來,臉上頓時熱了,湧上頭腦的熱血止也止不住。可就這樣還是捨不得放開手,求饒道:「別喊了,大家都看過來了……」

黃翎羽果然聽話地停下了喊,可還不待泊涯慶幸,黃翎羽反手抓住慕容泊涯的衣襟,把他的頭扯了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勢頭重重地親上去。

………

沉寂了……

慕容楠槿那時正在山下指揮軍隊收兵,安置俘虜事宜,聽到黃翎羽的瘋吼時,初以為是慕容泊涯對他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於是尋聲去看。等看到了,卻見是自己弟弟傻獃獃地被非禮了。他驚呼一聲便掩目不去看,光想像泊涯那獨特的扭曲表情就覺得慘不忍睹。

男人,與男人……

良久,方有吧唧吧唧的聲音不絕於耳,原來是正在收繳器械的士兵看到這驚悚的一幕,發了傻,直到這刻才反應過來,渾身發軟地坐倒在地看那非常人能忍的公眾表演。他們想法雖多,反應卻都殊途同歸,各個張大了嘴巴,驚疑不定。

轟的一聲,不知道是哪裏笑炸了一片。黃翎羽也不用看就知是六芒樓那幫起的哄,氣勢洶洶地推開了慕容泊涯,心裏得意得很,蓄足了氣力,更加拔高聲音,叉腰大罵道:「什麼狗屁的『男男授受不親』——什麼害死人的祖宗古訓——全都——去你們奶奶個雄的吧!」

個雄的吧——個雄的吧……粗話的尾音在群山環抱中迴響不絕……

經這一場可謂是兵不血刃的勝戰,六芒樓的大小流氓們更覺胸中澎湃,不禁也跟着扯開了喉嚨,各展神通,五音不全者有之,唱念俱佳者有之,都跟着大罵道:「去你們奶奶個雄的吧——哈哈哈!」李爽一邊罵一邊笑一邊跳還一邊敲起不知道哪裏撿到的破鍋來。

不論學習哪種新語言,最先學會的語句除了問好就是罵人,可見罵人是一門藝術,溝通人的藝術。在六芒樓幫唯恐天下不亂的惡分子的煽動里,原本萎頓在地的士兵漸漸心潮激蕩,不自覺也喃喃地罵出聲來,過得不久聲氣就大了,於是南海北的各路經典語言就都出來了。到這一陣,山裏山外就像管弦樂團演奏似的,什麼音調都全。

黃翎羽一手叉腰一手揪住慕容泊涯紅透了的耳朵,得意地嘲笑他:「我還不知道你原來也是會害羞的,這可被我抓到了現行,嘿嘿嘿嘿!」

慕容泊涯忽然露出個調皮的神情,悄聲說道:「看來我慕容泊涯,果然與你黃翎羽是志同道合……」說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倒壓在馬首之上,全心全意地投入地,在千軍萬馬的叫罵聲中,回以了更深刻更激烈的親吻。

「如果載入史冊,那我們就是……史上……第一對出櫃的……同性……」間隙,黃翎羽戲謔的聲音從泊涯身下傳出,帶着張揚的肆意與歡樂。

◆·◆

大陸歷·共治四年夏末月,燕韓最終的決戰在南王軍士兵的叫罵聲中落下了帷幕,史稱八角湖之役。

令後世學者奇怪的是,這些據口暴粗言大聲叫罵直至面紅耳赤、渾身顫抖的南王軍士兵們,竟然還是勝利的一方。

………

然後到了,宇宙歷·二百七十六年。

七國聯席天文會議正式對河外探險隊到達的銀河外十億光年處的雙子星系作出命名。

藍端系名為boya,紅端系名為lingyu。——據說,這是為紀念兩位在封閉社會時期反抗愚昧世俗的先行者。據說,他們對社會所強加的不合理束縛視而不見,他們勇敢面對內心嚮往,他們堅定地走在了一起……

直至三千六百八十七年後的現在,那些敢愛敢憎、或癲或狂的英雄人物們,依舊在世人的傳說中延續着他們的故事……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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凈水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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