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第1章

題記

你看見了痛。

而我,看見了你。

低矮破舊的居民樓,狹窄骯髒的街道,隨處可見的小攤販——文昌路算是翡海這座大都市中的貧民區了。只是今天,這裏卻來了一場排場極大的迎親,左鄰右舍們磕著瓜子,拖着孩子,站在馬路兩邊看得津津有味。

街口太過狹窄了,尤其是放過了一輪爆竹鞭炮之後,青煙繚繞,空氣中彌散著濃濃的硫磺味道,迎親車隊開得更慢了。為首的是一輛線條流暢的黑色跑車,白色玫瑰組成一個不大的心形,點綴在車上,昭示著這是一輛主婚車。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裝飾,簡單,卻高貴。

「啥車?」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大聲說,「不是大奔,也不是寶馬啊?」

「啥牌子啊?沒見過……」

「你們懂個屁,這車抵得上十輛大奔寶馬。」一個滿臉艷羨的年輕人說,又踮起腳尖望向對街那戶貼了喜字的人家,「是誰出嫁啊?嘖嘖,一溜兒瑪莎拉蒂啊!」

「還能有誰啊?就對面賣水果的老舒家女兒!」有個中年女人穿着睡褲,拍了拍自己小女兒的頭,唾沫橫飛的說,「你看看,人家讀到博士,學問有了,又嫁得這麼好!讓你考試再不及格!讓你再偷懶!」

「快看快看!新郎出來了!」

隔着青煙裊裊,其實看不清新郎真正的面目,只能模糊的認出那是個修長挺俊的年輕男人,黑色西服合身的勾勒出完美的線條,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貴氣。

年輕男人站在老舒家的水果攤前,氣質顯得那樣格格不入,可他似乎並不在意,敲響了那扇鐵皮包着的老舊防盜門。

此刻那群拚命墊着腳尖,想要看看新郎長啥樣的男人女人們,並不知道自己看到的這場迎親,會在第二天的報紙、網絡甚至電台新聞里,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

誰說這世上沒有灰姑娘?

誰說現實生活中,只有冷冰冰的門當戶對?

誰說白馬王子只是小女生冒着粉紅泡泡的可笑幻想?

是誰曾經說過這些話的,那個人一定是因為沒有見到這一幕。

許佳南隔着車窗玻璃,忍不住嘲諷的勾起了唇角。

新娘是灰姑娘,那自己是什麼?王子在認識灰姑娘前,或許只和貴族小姐們交往過。她們或許美麗,卻又矯情……於是王子最後的選擇依然是善良而無辜的平民女孩。這樣……王子也會有滿足感吧?

陳綏寧竟然真的帶着車隊,捧著花球,按著良辰吉時的說法,放完一百零八枚炮仗,準點在上午十點零八分趕到了這裏。

據說那是因為新娘的父親——那個賣水果的老頭迷信這個。於是這個常春藤名校商學院畢業的年輕男人——哪怕他是個徹底的唯物論者——也一絲不苟的照做了。

許佳南的眼睛一眨不眨,她要這樣看着,看着他還要做出多麼可笑又荒謬的事來。

等了半個多小時,那扇鐵門重新打開了。

新郎牽着新娘的手走了出來。新娘不高,身材很嬌小,VeraWang露肩白色婚紗的后擺長長的拖曳在身後,甚至給人錯覺,那豐盈的紗裙就足以將那扇窄小的門填充起來。新郎體貼的站在她身前半步的地方,溫柔款款的望着她,或許是因為見她行動不便,他索性將她打橫抱起來,穩穩的走向婚車。

這樣柔情蜜意,圍觀的群眾自發的為這對新人鼓起掌來。

許佳南的手心全是冷汗,她一雙眼睛緊緊的盯着那對新人,慢慢的踩下了油門。她開的不過是輛沒人注意的黑色本田,離那輛婚車還有幾十米的距離,加速……再加速……此刻許佳南發熱的頭腦里,只有四個字:同歸於盡。

二十米,十五米……她甚至能看清陳綏寧唇角溫柔至極的微笑,許佳南用力的抿緊了唇,義無反顧的將油門踩了下去。

斜里忽然開進一輛黑色路虎,不偏不倚的攔在路口,許佳南下意識的踩了剎車。

刺耳的剎車聲,本田在離那輛路虎不到一人距離的地方停住了。

許佳南沒有絲毫的防備,巨大的慣性讓她狠狠的撞在了方向盤上,胸腔、小腹因為巨大的衝擊力,痛得她說不出話來。

路虎的身軀巨大,擋住了這一幕混亂,而迎親的車隊轉了方向,絲毫不亂的往濱海山莊駛去了。

許佳南趴在方向盤上,強忍着劇痛,沒有呻吟出聲,額頭上的冷汗一滴滴的落下來。她到底還是失敗了……是啊,陳綏寧怎麼會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發瘋呢?!他……一定早早的就派了人跟着自己,直到她吃盡苦頭。

路虎果然上下來幾個人,敲了敲她的車窗。她緩緩的將玻璃降了下來,那年輕人冰冷的伸手進來,將車門打開,一把將她拖出來:「許小姐,陳先生吩咐了,今天一整天,你最好什麼事都不要做。」

許佳南用力掙了掙,卻發現自己使不出多大力氣,因為小腹內一陣陣的劇痛,她的聲音也變得微弱:「你們……放開我。」

「婚宴是十二點整,在濱海山莊。陳先生說,希望你能代替你父親參加儀式。」那個年輕男人並未放開她,只是面無表情的將這話說完。

「我去不去,你們管得着么!放開我!你再這樣,小心我爸知道了……他……」

她愈發的腹痛難忍,連話都說不完全。雖被人拽着手臂,卻還是忍不住蹲下來,在地上蜷成了一團。年輕男人雙臂一橫,將她抱了起來,徑直塞進了車子後座,車子打了個彎,向著婚車車隊的方向駛去。

車子開進熟悉的濱海山莊,許佳南蜷縮在後座上,小腹像是有千萬把刀在狠狠的剮著。她一直祈禱著車子有人能來看她一眼,於是車門被拉開時,她甚至不介意對方看到自己滿臉眼淚的狼狽樣子,嘶啞著聲音說:「送我去醫院……」

那人逆光立着,叫人看不清表情,聲音確實低沉悅耳的:「把她送進房間,休息一會兒。」

這樣熟悉……許佳南生理上的傷痛倏然消失了,她有些茫然的睜開眼睛,看着身前的那個男人。

他穿着黑色西服,衣冠楚楚,神情閑然之至,聲音卻帶着微諷:「佳南,有勇氣開車來同歸於盡,就沒勇氣來觀禮么?」

許佳南臉上最後一絲血色都消退了,她有些神經質的笑了笑,低聲說:「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佳南,你要相信我。那個時候,我是真心喜歡你……床上的你。」陳綏寧淡淡笑了笑,俯身抬起她的下頜,又補充說,「可我真正愛的,是舒凌。」

他提起舒凌這個名字,眼神都驀然柔軟下來。可那種柔軟,卻彷彿是一把刀,刺得許佳南幾乎昏厥過去,她用盡全身力氣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陳綏寧低頭看了一眼,纖細的手指已經沒有絲毫的血色了,卻執著的蜷曲著,不肯放開。

那一剎那,這個年輕人眼神中掠起幾分錯綜之意,卻也只是一閃而逝,他微微蹙眉,像是撣開灰塵一樣,甩開了她的手,轉身離開。

「許小姐昏過去了。」

陳綏寧並未停下腳步,只抿了抿唇,冷笑了一聲:「送去醫院吧。她出了事,許彥海那邊面子上過不去。」

第2章

許佳南醒來的時候,病房裏只有她一個人。一切都是靜悄悄的。藥水正緩慢而流暢的滴落,陽光蒼白的透過半拉着的紗窗透進來,透過那個小小的塑膠管,在牆上落下一個個小小的光斑。耳朵里傳來一陣嗡嗡的鳴響,她有些茫然的四顧,過了一會兒,門把被人轉開了。

佳南怔怔的看着床邊那個高大的男人,一句「爸爸」沒有出口,臉上卻狠狠挨了一下巴掌,她下意識的拿手去擋了一下,手上插著的針卻被碰歪了,頓時手背上腫起了一大片。

「爸爸……」臉頰上火辣辣的痛,嘴角甚至還帶着血腥味,許佳南知道父親這一下是真的用了力,或許是因為恨鐵不成鋼吧——從她的視線望出去,已經看不清他的臉或者表情了,其實她也並不願看得很清晰,於是轉開目光,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望着天花板。

許彥海鐵青著臉按下了呼叫器,護士膽戰心驚的走進來,替她拔下了針頭,又小心的說:「許小姐,我替你換一隻手插上吧?」

「你先出去。」許彥海在沙發上坐下,年過五十的他看起來依舊健壯,他的指尖夾了一支雪茄,卻沒點燃,看了枯槁蒼白的女兒一眼,又放下了。

「爸爸……對不起……」許佳南聲音嘶啞,低低的說,「我錯了……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這樣的回憶對她來說是極為痛苦的,她不得不翻了個身,將臉埋在厚實的枕頭中,無聲的讓眼淚肆虐。

「醫生說你體內有炎症,還不能做手術。」許彥海深深呼吸了一口,「你再休息幾天,做完手術之後,我送你出國。」

「爸爸……你知道了?」

許彥海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的重重哼了一聲。

佳南無意識的撫著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用力抿了抿唇,整個人分明脆弱得一擊即碎,卻又倔強得可怕:「不,我要生下來。」

此刻躺在床上,彷彿能靜靜地感知到一個小小的生命在自己身體里成長,那種由衷地骨肉相連的感覺……讓許佳南覺得詫異,之前她為什麼這樣衝動,竟要去和陳綏寧同歸於盡?

不——她不會這樣傻了,這個世界上,畢竟還有那個小小的胎兒是屬於自己的……

啪的一聲,茶几上的水晶花瓶砸碎了。

許彥海站起來,震怒:「那個畜生的孽種,你要生下來?你是嫌我這次丟的臉還不夠大?」

「可這也是你的外孫啊……爸爸……」佳南閉了閉眼睛,「是我的孩子,我要生下來。」

良久,許彥海重新坐回了沙發上,他苦笑了一聲,慢慢說:「佳南,你想過沒有?這個孩子生出來,算什麼?陳綏寧已經結婚了,我了解他的脾氣個性,他不會認這個孩子的。你這樣……何苦呢?」

「就算他不認,那也是我的孩子。」

許彥海一言不發的看着自己的女兒。她也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看上去還那麼小,怎麼……怎麼就偏偏弄成這幅局面呢?

他重重的嘆了口氣:「南南,我只有你一個孩子,那時給你取名叫許勝男,你知道爸爸對你的期望有多大——可你說說不喜歡這個名字,好,我隨你。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你要改名,我也同意。爸爸從不強求你什麼。可現在,你把自己弄成這樣一幅模樣,還不肯聽爸爸的話么?爸爸……真的是為了你好啊。」

「爸爸,他不會這麼對我的。」許佳南不敢再看着父親的臉,卻倔強的堅持。

「他不會這麼對你?」許彥海居高臨下的看着蜷縮成一團的女兒,似是憤怒,又似是不忍,「你自己看看這些。」

他扔下了一堆報紙雜誌,頭也不回的離開的了病房。

佳南有些艱難的坐起來,拿起最上邊的一份報紙,標題大的讓她覺得炫目:「翡海驚現年度最豪華婚禮!」

「灰姑娘傳奇的複製!」

「平民女踏入豪門之路。」

而最後一本,無疑,製作是最精良的。這本時尚雜誌詳細的分解了這場婚禮的各個部分——婚車,婚紗,鑽戒,酒宴……甚至提到婚禮上的表演嘉賓,出場費用都高達七位數。

然而這些和新郎相比,卻又無足重輕了。

照片上的男人襯衣袖口卷到肘側,雙手插在黑色西褲口袋中,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半側着身子,側臉清雋,是他慣常的表情:漠然,慵懶,又或者是漫不經心——陳綏寧,OME集團最新一任接班人……無論用什麼樣的華麗字眼去形容,都不為過。

許佳南無意識的伸出手指,似乎是想去觸摸他的眉骨,又或者極薄的唇,似乎只是一個星期前,他還帶她去泡溫泉。這一池中只有他們兩個人,她被熱氣熏得昏昏欲睡,而他悄悄的從後邊潛過來,攬住她的腰,熱氣噴在她的頸側,喃喃的說:「小囡,喜歡和我在一起么?」

她點頭。

他的手已經不懷好意的慢慢向上,呼吸似乎更加灼熱了:「你想過結婚么?」

「嗯……」她心跳微微漏了一拍,「什麼?」

他低頭,吻着她的背,輕笑:「沒什麼。」

她那時以為他要求婚,卻並不知道,他正在策劃着這場與別人的婚禮。許佳南忽然一陣心悸,她靠在枕頭上,有些痛苦的按壓住胸部,又自虐一般,去看新娘照片。

穿着實驗室工作服的女生有一種異常聰穎而清爽的氣質,因是素顏,自有一種乾淨的漂亮。與美貌相符,她的履歷同樣利落出眾,國內頂尖實驗室「模式識別與智能系統」專業博士,絕不止是花瓶而已。

這樣一張照片,唯一和這本高端時尚雜誌搭邊的,大約便是她手上的那枚橢圓形切割戒指了吧——Cartier曾經用於珠寶展的一枚足有8克拉的橢圓形切割鑽戒,價值千萬。設計者以希臘語Αγ?πη命名,寓意為「鍾愛」。

這枚戒指……她曾經在Cartier的貴賓宴上見過的。那時她是他的女伴,看到的剎那,也不禁動心了,於是陳綏寧不經意的一側身,貼着她的耳朵說:「你喜歡的話……以後就買它當婚戒吧。」

而它如今戴在舒凌的手上,這樣合適。

她怔怔的看着那幅照片,並沒有察覺到護士悄悄的進來了。

「許小姐,我幫你把針重新插上吧。」

佳南有些機械的抬起手臂,卻嘩啦啦一聲,碰翻了那堆雜誌報紙。

護士插完針,又蹲下去理了理,準備放在床頭柜上,許佳南忽然開口說:「最上面那本,麻煩遞給我看看。」

護士瞄了一眼,有些不自然的控制住眼神,放在了她的身前。

「陳綏寧歷任女友調查」——最後一個名字熟悉的可怕。

「……婚禮在濱海山莊設宴,而濱海山莊隸屬OME元老許彥海的產業之一。而這場婚禮的背後,最尷尬的恐怕是他了。坊間一直傳言,陳綏寧上一任女友正是許彥海的獨生愛女,兩人曾毫不避諱的出現在OME辦公大樓中,也曾親密出遊,甚至一度談婚論嫁。濱海山莊的宴席,是否算是一種示威呢?期間的關係,引人揣測,不可謂不錯綜複雜。另外,據悉婚禮當日,許氏父女均未出席。當記者就此事詢問陳綏寧的發言人時,後者表示,此事純屬子虛烏有。」

許佳南用力的咳嗽起來,她想大笑,想用力的將這本雜誌扔到很遠的地方,遠到自己再也看不到,可渾身的力氣卻消失了,連抬抬手指都覺得異常艱難,下腹又是一陣劇痛,神智也漸漸模糊起來。

一旁的護士慌亂的表情,是她的意識陷入黑沉前見到的最後一幕……

第3章

一個月後。

翡海機場。

許佳南從車裏下來,這一天天氣很冷,她穿一件黑色亮面羽絨服,背着一個寶藍色的雙肩包,巴掌大的臉上氣色依然不大好,腳步卻很快。沈容從後備箱中取出了她的行李,沉默的跟在她的身後。

「你回去吧。」她對他說,「不用等我了。」

「小姐……」

許佳南笑了笑,「我沒事的,爸爸都放心讓我一個人去旅行了。」

說起來,沈容並不是真正的司機。在工作上,這個年輕人幾乎算得上是許彥海的左膀右臂了。有時許彥海甚至半開玩笑,說他更像是自己的兒子。

他有些擔心的看了她數眼,才放開手,低聲囑咐說:「一個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嗯。」許佳南點了點頭,有些苦澀的笑了笑,「我又不是沒出過國……」

她似乎看出了對方的擔憂,連忙補充了一句「再見」,急急的轉身離開了。她不是第一次出國……可是以前的每一次,都會有他等著,這一次呢?許佳南笑了笑,明明心裏一抽一抽,痛得不可自抑,卻驚訝的發現自己已經哭不出來了。

是啊……她有些悵然的想,失去了腹中的孩子之後,她大概連最後的眼淚都流得枯竭了。

「小囡!」

身後有人喊她的名字,佳南轉身看見父親高大的身影,逆光站着。他說了今天早上有個極重要的會議,可還是趕來了。

她丟下了行李箱,一步步的走過去,直到站在父親面前,才發現這一刻,許彥海似乎蒼老了許多。她的聲音頓時啞了下來,輕輕的喊了一聲「爸爸」。

許彥海一言不發的將女兒抱在懷裏,隔了很久,才說:「玩夠了就回來……爸爸永遠都在這裏。」

她用力的點頭,心中酸澀難言——自己真的不是一個好女兒,這麼大了,卻只會讓父親難堪、難做,讓他操心。她努力的深呼吸,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爸爸,對不起。」

許彥海只是笑了笑,替她理了理長發,滿目慈愛:「小囡,好好去玩。」

坐在寬敞明亮的VIP候機室,許佳南隨手要了杯咖啡,熱氣暖暖的烘烤著下頜,她隨手從書架上拿了本雜誌,卻被封面人物刺痛了眼睛,像是被燙了手,忙不迭的丟開。玻璃窗外飛機起起落落,她忽然慶幸自己可以逃離這個城市,至少此刻的狼狽,不會被人看見。

還有半個小時,許佳南低頭喝了口咖啡,忽然覺得一陣輕微的氣流旋過身側,下意識的抬起頭,不偏不倚撞進視線的那道修長身影,讓她腦海一片空白——就連一杯滾燙的咖啡倒在手上,都察覺不到任何痛楚。

是陳綏寧,和他的新婚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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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佳南不敢回頭,也不敢去打招呼,婚禮那天開車去同歸於盡的勇氣,早已消失殆盡,第一反應,竟然是自欺欺人的轉過了身,隨手拿起扔在包上的一塊絲巾,一下一下,擦著早已泛紅的手背。此刻她就像只被扒光了渾身硬刺的小獸,血淋淋的蹲在角落,麻木的活着,或者等死。

身後的動靜頗大,隨行而來的不止是陳綏寧和舒凌,似乎還有幾名記者。或許是因為他向來日理萬機,於是候機的那麼短短一段時間,也被塞進了幾個專訪。

許佳南打開書包,拚命的去找耳機,可是談笑聲還是難以抗拒的傳入自己的耳中,這讓她絕望。曾經溫柔的叫她「小囡」那個男人,此刻正談起這次的蜜月旅行,語氣中滿是甜蜜。

「……OME集團的重工企業剛剛上市,陳先生似乎更看重的是陪着太太旅行?」

陳綏寧含笑看了妻子一眼,心情很好:「蜜月只有一次。」

「會去哪裏呢?」

「這我就不方便說了。現在的狗仔很厲害。我不希望有人破壞兩人世界。而且我太太她……很低調。」

他異常溫柔的伸出手,握住了舒凌的手,十指交扣。

「難道是因為太太『低調』,你才要高調的迎娶嗎?」

「唔,這麼說吧,我從未接觸過她這樣的女人,聰明,溫和,淡然。你知道的,現在的女孩子,大多膚淺虛榮一點。」陳綏寧似乎有意頓了頓,目光有片刻移掠至候機室的角落,很快又接着說:「所以我想再不下手,將來一定會後悔。」

記者笑了笑:「雖然陳太太就在這裏,不過還是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一問。」

陳綏寧的表情很溫和,似是猜出了記者想要問什麼,隨意的說:「問吧,恰好太太在這裏,我就當是澄清。」

「聽說因為結婚的關係,陳先生現在和許先生有些不和?」

陳綏寧薄唇輕輕一抿,這讓他本就極為英俊的面容顯出幾分銳利來,他似笑非笑的沉吟一會兒,緩緩的說:「那是媒體的捕風捉影。」

「那麼之前的緋聞也是捕風捉影?」記者小心的問。

「我的緋聞可不少。」陳綏寧半開玩笑,終於緩緩的轉頭,專註的望向候機室的一角。那個坐着的人影已經不見了,他星眸微動,牢牢盯住了那個已經走到門口的背影,不輕不重的開口說:「許小姐就在這裏,你們為什麼不親自問她?」

他話音未落,舒凌已經皺了皺眉,站起來說:「我累了。」

陳綏寧伴着她一道站起來,語氣溫柔:「時間也差不多了,到了飛機上再好好睡吧。」

他摟着她的肩膀,經過許佳南的身邊,雲淡風輕的向她頷首,似是打招呼,又似是道別:「嗨,這麼巧。」然後眼神就這樣自然而順滑的離開她,毫不眷戀。

許佳南怔怔的看着他們離開,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他知道那些記者對待自己,絕不會如同對待他一樣客氣;他要那些傷疤□裸的,再翻開一次。

許佳南忽然覺得,痛到極致的時候,大約真正的,就麻木了。她努力的回憶起那張報紙上用過的詞。

是了,是「子虛烏有」。

說出這個詞的時候,她眼角的餘光能看到那道修長的身影,牽着身邊女人的手,溫柔得不可思議。而她甚至來不及告訴他……他們差一點就會有一個孩子,不論是男是女,她曾經那麼希望……她(他)能繼承父親那雙湛然的眼睛。

而此刻,哪怕是為了自己的尊嚴,她卻努力說一切都是子虛烏有。

「……不,當然沒有……對,我和陳先生不熟。」

「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她一遍遍的重複著這些意義相同的句子,直到工作人員趕來替她解圍,送她上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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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天堂,我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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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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