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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VL.23方流怡

悅耳的女聲插播在了登機信息中,只是內容變了:

「乘坐XX航班、飛往英國的展先生請注意,有一位白小姐有急事找您,聽到請在登機口外稍等。」

展澤誠正在翻一本雜誌,其中一頁翻在中央,他的手指忽然頓了頓,似是不可思議地抬起臉,望向隔了一扇玻璃的機場大廳。

廣播到第二遍,一旁的秘書才反應過來,覷着他的臉色,又輕輕咳嗽了一聲。

她順着老闆的視線望過去,其實那裏依舊人來人往,殊無異處。

他又自若地低下頭,翻過那一頁,似乎不曾聽聞那個廣播。秘書看了看時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出聲提醒,躊躇了一會兒,才小聲說:「展先生,快到登機時間了。」

或許是這句話提醒了他,展澤誠隨意將雜誌擱下,站了起來:「走吧。」他就這樣漫不經心地往前走去,姿態彷彿行雲流水,沒有片刻的停留。

妝容精緻的秘書反倒怔在那裏,一時間沒有動彈。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大,急急忙忙地喊住他:「展先生,廣播里……是找您的吧?」

展澤誠的背影微微一僵,卻依舊沒有回過頭來,只留給她一個修長的背影,聲音彷彿是從古井的深處,隔着水波漣漪傳來,有着淡淡的悶鈍:「恩,我聽到了。」

白洛遙站在那裏,位置正對着電子鐘。她不知道該把注意力放在哪裏,是看着它一秒秒地閃爍?還是看着那個方向,等着他回來?他究竟聽到那個廣播沒有?或者他已經上了飛機,再也來不及回頭?

直到對時間喪失了概念,直到人潮一撥又一撥地往前涌去,獨獨留下她一個人,彷彿是海浪中的演示,沒有移動分毫。

目光已經漸漸地黯淡下來,直到遠處有灰色的風衣衣角一閃,她還依稀記得他衣服的顏色,於是眼神倏然地亮了起來,幾乎要低呼出聲。

那身影最終閃現,到底還是認錯了。那個人沒有他挺拔,亦沒有他修長。

他始終沒有出現。

助理站在她的身邊,低聲說:「飛機已經起飛了。白小姐,我想展先生他或許是沒有聽到吧?不要等了,或許他到了英國會再聯繫你。」

白洛遙忽然記起了一部荷里活電。澤塔瓊斯飾演的空姐美艷動人,在機場邂逅了一個無奈滯留的旅客。那個來自東歐的倒霉鬼湯姆漢克斯似乎用自己的樂觀征服了所有的人,最後如願以償地在這個最是漂浮不定的場合,完美地成就了一部喜劇。

真的只是電影罷了……像自己預感的那樣,她果然還是找不到他……或者說,他終於還是刻意地避開了自己。因為她永遠不及他果斷,也永遠不及他的勇氣和執著,於是到了現在,連索要一份答案的資格都沒有。

不知道站了多久,白洛遙終於抬起頭來,慢慢地說:「李助理,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李助理的效率很高,拿到簽證和機票的時候,只過了短短的幾天。最後送她去機場,他又特意加了一句:「白小姐,展先生的母親在英國剛剛動完手術。他知道你會去英國找他,你不用太擔心。」

她點了點頭,疲憊地笑了笑:「謝謝你。」

一個人的行程,加上心底的憂慮,下飛機的時候,白洛遙面對着這個陌生的國家和城市,竟然沒有絲毫的新鮮感。

這個城市還處在霧氣朦朧的時刻,彷彿是天空為了和地面貼近距離,彷彿是可以地混淆了陸地和海洋的區別。這種灰濛濛的武器,總是最能遮蔽起視線,隱匿起心事的。

人和人之間,似乎也理所當然地可以用一種風度來掩飾彼此的隔閡和距離。

一個男人似乎已經在那裏等了很久,遠遠地見到白洛遙,疾步走過來,低聲確認了一遍:「白小姐嗎?」

異國他鄉,有人開口和她說中文,洛遙自然有一種親切感。只是抬起頭,那人的臉十分陌生,忽然又有一點淺淺的失望,她點點頭:「是。」

她跟着那人走向機場外候着的那輛車,忍不住問了一句:「是展澤誠讓你來接我的嗎?」

他點點頭:「是。」

天開始下雨,霧氣愈發地濕重了。

白洛遙坐在車裏,望着陌生的街道和雨中的行人,彷彿在看一幅遠去的黑白照片。她並不敢想像未來會怎麼樣,長途飛行的疲憊讓她的額角隱隱發疼,彷彿是灼人的炙烤,讓她坐在那裏,卻偏偏難以心安。

下車的時候,她看到了執傘等著自己的高挑女子。

何孟欣似乎褪去了一些之前的傲氣,因為瘦,愈發顯得五官分明,那件風衣襯得她高挑修長。她的臉色並不好,語速很緩地說:「白小姐,又見面了。」

白洛遙抬頭看了看這幢陌生的莊園,微微後退了一步:「對不起。我不是來找你的。」

何孟欣真的迥異於洛遙印象里的那個趾高氣揚的大小姐,她安靜地站在那裏,表情帶着焦躁不安,彷彿是即將窒息的小獸,她抿著唇說:「白小姐,並不是我要見你,是方阿姨讓人把你帶到這裏來的,她想見見你……」

其實窗外的景色十分的模糊,或許是因為隔着大片的霧氣,依稀是一幅落筆時就化開的水墨圖。方流怡指了指小桌上那件精緻的琺琅彩的瓷杯,微笑着說:「剛下飛機?先喝口熱茶。」

瓷器的胎質輕薄,握在手裏,精緻得彷彿薔薇在手中綻開,紅茶的口感醇厚,香氣撲鼻。

「我把你接到這裏來,是想在你和澤誠見面之前,先和你談一談。」

方流怡的語氣十分平靜,她慢慢地抬起眸子,看着白洛遙,微笑着說:「白小姐,我年紀有些大了,又剛剛動完手術,精力很差。如果有些地方說得不好,也請不要見怪。」

他們母子的神情依稀有些相似,都是從容不迫,又有着少許清俊的驕傲。

洛遙放下瓷杯:「您要對我說什麼?」

「白小姐,那麼我就直接說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方流怡在椅子上微微調整了姿勢,雙手交疊著放在膝上,慢慢地說,「一直以來,澤誠對你的感情,我都是反對的。並不是因為家世出身,這一點上,我比任何人都開明。只是因為,我不願他完完全全變成另一個人。」

也許這些話有着雙關的含義。方流怡沉默了一會兒,又無意識地將手指放在唇上輕撫。她忽然想起自己手術后的這些天來,一句話都沒有。這樣的陌生和隔閡,讓她覺得黯然。

「自從認識了你,我知道他一直在變……變到三年後今天這個樣子,彷彿已經我是我的兒子了。這一點,我無法接受……」

門被重重地推開了。

那人的聲音十分低沉,隔了大半個房間傳來,彷彿是被遮住了星子的冬夜,寒氣逼人:「就這樣把她帶走,我也很難接受。」

展澤誠只穿了一件襯衣,手裏挽著風衣,風塵僕僕地趕來,而臉色似乎比這天氣更加暗沉。他微微地抬起了黑沉的眸子,不經意地掠過白洛遙:「你出去,到外邊等我。」

白洛遙站起來,走過展澤誠身側的時候,忽然頓了頓。她的目光彷彿不受控制,在他身上停了數秒。直到他側過臉,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出去等我,就一會兒。」

比起之前那句已經柔和了很多,可還是清冷的語調,又有些勉強。

洛遙無聲地點了點頭,掩上了門。屋子裏就剩下了方流怡和展澤誠兩人。

方流怡看了一眼展澤誠,他也知道,他是在刻意掩藏起自己心中對那個女孩子的在意。否則,又怎麼會迴避她的眼神?

這樣望過去,他和他的父親多麼相像,連神態都幾乎一樣。

窗外的霧景似乎還帶着濕意,漸漸地蘊濕了眼角。望出去的景象,變成了大片大片的回憶,那就是自己的前半生。

那時自己的年紀,或許比白洛瑤、比何孟欣還要小得多。

彼時還在國外的女校寄讀,如花嫣然的年紀,爛漫天真。因為初見了一張展景榮的照片,少女懷春的一腔心思,便輾轉地落在了那個人身上。

照片里的年輕男人,長身玉立,英俊得像是畫報上按著哪個明星拓下來的一般。可是方家的小姐,又怎麼會看得上徒有外貌的明星?

只有照片上的那個人,父親偶爾提起的那個人……展景榮……他卻不一樣,氣度疏朗,並不見世家少年的清貴,眉宇間卻有着錚錚的傲氣和才情,只讓人覺得嚮往。

他們兩家向來關係熟稔,因為兩家的孩子都送在外邊求學,下一輩之間倒還有些陌生。她小小的,矜持的心思,一直在想着,他的真人,該是怎麼樣?

直到假期的初見,才覺得,原來真人,竟比照片上還優秀得多。她不可遏止地想要接近他,即使他看自己的目光,始終談談的,彷彿在看一個妹妹一樣。

後來在自己的母親面前,終於將話挑明了,帶了羞澀,更多的卻是勇氣和無畏。

母親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嘆了口氣說:「那個孩子是不錯,可是現在展家出了事,你不是不知道的。你父親那邊不知道會怎麼考慮……」

那時自己真是年紀小,以初生牛犢的勇氣,繼續對父親說:「難道……我喜歡的人,你也不願意幫幫他家嗎?」

父親含笑看了自己很久,才說:「我女兒看中的,我怎麼能不幫?」

展家在焦頭爛額中,接到了方家這樣隱約的示意,自然也是喜出望外的。於是這門婚事,順順噹噹地訂了下來。半年之後,她便嫁到了展家,而展景榮甚至沒有完成國外的學業。便直接回國繼承了危機四伏的家族事業。

因為得了方家的幫助,而且展景榮本身亦是能力出眾,那些危機都逐一地化解了。展家上下,對方流怡也是客氣非常。

可她卻惶恐,又困惑……她的丈夫自然是人品端正的,又待她很好,可卻不是她想的那種好……他們之間,始終隔了距離。

方流怡也想過,是因為兩人的學歷和背景嗎?他們一樣在西方求學,甚至出身的家庭也是類似的……又怎會隔閡至此呢?

最後是怎樣得知來龍去脈的,其實方流怡也記不大清楚了。許是旁人的隻字片語,許是因為自己的敏感和揣測,無論如何終究還是知道了。展景榮並非像自己想像的那樣,心甘情願地和自己結婚。她甚至隱約地了解到,他曾在求學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女子,為了她,甚至不惜和整個家庭鬧翻。

說到底,這場婚姻與他而言,不過是被迫的。

她想了很久,終於還是開口向他求證。展景榮只是談談地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要想太多,我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是的。他在道德上十分自律,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這些她都相信——可是她也相信,自己看到了他眼底刻意掩飾的那絲黯然和無力。那是最好的證據,告訴自己,原來他的心底,真的還有另一個人。

原來,這才是真相。

後來,便習慣了彼此之間的相敬如賓。也幸而有了兒子,她帶着孩子,常住在英國。而他事務繁忙,並不常來和妻兒同住。她生活的重心,已經漸漸地由一心一意地愛着丈夫,轉到了兒子身上。

她的兒子,足以讓她驕傲,又讓她覺得,即使難以得到丈夫的全部,可是只有有了孩子,一切付出也都是值得的。

她用全部的精力,愛着她的兒子,看着他成長,並不拘束他,讓他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或許她的殘生,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幸福。

直到丈夫病重,自己陪在他的身邊。彌留的時刻,他拉着自己的手,很慢很慢地說:「對不起……」

對不起……

他在對自己說「對不起」——可是她這一輩子,從來不需要展景榮對自己說對不起,她想像尋常的女人一樣,聽到另外的三個字。

看他不會對她說,她想聽到的那句話,從來只是奢望。

悲愴無力,淚流滿面。

兒子已經長大了,他的肩膀寬闊,攬著自己,一遍遍地撫慰。這茫然的下半生,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做什麼了,或許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易欽的重擔落在兒子的身上的時候,她可以幫着分擔一些。

她回國,在兒子正式接手易欽之前,暫時主管易欽。

展家在文島有一座極大的宅子,她去過數次,這一次,是為了整理丈夫的遺物。

她看見了那本黑色緞面的本子,極厚的一本,翻開的時候,彷彿窺見了那個對自己向來疏離又不失禮的男子的全部心事。

他那麼愛那個叫做喻惠茹的女子,筆記的第一頁,便是他們的合影。彼時他穿着黑呢大衣,將那個高挑的女孩子攬著懷裏,兩人的笑容羞澀而明媚。

略微發黃的照片背面,那個日期,原來正是自己一心一意單戀着他的時刻。

那些隱痛,又一次翻上來,這一次,排山倒海地將自己淹沒了。

她無力地坐在桌前,彷彿自虐一般,一頁頁地翻下去,仔細地讀着他的心事。

他沒有騙自己,在和自己結婚之後,他們之間也斷絕了聯繫。可他卻越發執着地愛着那個女人,愛着他們過去的那段時光。一言一語中,不難讀出他淺淺的後悔,大約是在後悔他當時的讓步和懦弱。

可是她又何嘗不是呢?

她錯過了愛情,錯過了青春,到了最後,連仇恨,也無法發泄,真是諷刺。

這些隱忍的情緒,是在收到了那封信之後,被徹底的引燃的。

是那個女人寫來的,想來那時她並不知道展景榮已經去世了。信里的語氣並不逾矩,只是老朋友之間慣常的問候與來往,卻提及了那個寺廟。

她的丈夫的日記中讀過那一段,尋找到唐時的建築,彼時豪情勃發,情緒熱烈。

那種熱情,在她嫁給他之後,從未感受過。

她越讀著,嘴角的冷笑便愈盛。

仇恨之心,越來越強烈——她方流恰發誓,就算是傾盡全力,也不會讓那個女人和……自己丈夫的願望在自己活着的時候還能夠實現。

澤誠剛入主易欽,很多事還需要自己的扶持和幫助,她不動聲色,西山的開發照常進行。

倒是沒有想到,兒子很快地帶了一個女孩子回家。雖然自己一直十分中意世交何家的女孩,可是那個叫白洛瑤的女孩子看上去嫻靜而漂亮。那時候她在心裏想,自己喜歡與否並不重要,只要兒子喜歡就好。

直到回到公司,展澤誠向她提出要修改西山開發的方案,理由亦是為了保護那座寺廟,並且提出了替代的方案。

那時她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眉眼英俊而氣度沉着,依稀便是展景榮年輕時候的模樣,讓她有了片刻的恍惚。

「替代方案我讓人連夜趕出來了。媽媽,洛瑤的老師是極有名的宗教學教授,你可以看看她的建議。」他將那疊文件遞給她,黑眸中全是期待,,「高爾夫球場可以另選地址,我覺得將西山的一部分開發成宗教旅遊場所……」

那個名字讓她的手頓在那裏,不可置信地再看了一遍,原來自己沒有眼花。

呼吸在瞬間紊亂了,那個女孩,是她的學生?而自己的兒子,又是為了那個女孩,才一意地要促成方案的改變?

表情在瞬間冷淡下來,她再片刻之間做了決定:「這一期我們的投入有多大,我希望你衡量清楚。這個方案在我看來就已經是胡鬧,你還真打算拿到董事會去討論?」語氣越來越嚴厲,「展澤誠,現在已經不是你在學校念商科的時候了,這也不是模擬案例,可以讓你們一改再改,一玩再玩。決策有一點點不慎,就是十億百億的偏差,這個責任,你擔得起嗎?」

沒有再聽兒子的解釋,便讓他出去了。她無力的靠在椅背上,只覺得精疲力盡……又或許,是什麼,已經開始讓自己改變了……

那個女人還要影響自己的兒子嗎?嘴角浮起了冷笑……她的兒子,只能是她一個人的……

數日之後,她急匆匆地開完會出來,卻意外的看見了一個人。

在此之前,自己從未見過那個女人,可是那個女人,卻毀了自己一輩子。

所以第一眼就認了出來。喻惠茹坐在展澤誠的辦公室外邊,大約是在等他。

端詳了一會兒,其實她和照片相比,變化並不大。即便老去了,依然從容而有着淡淡的韻味。

這就是展景榮一直愛着的人嗎?

她的腳步不可控制地走向她:「喻教授,是為了西山開發方案來的嗎?」

喻惠茹似乎並未注意到她眼中的不善,只是點頭說:「是。我約了」

「你可以跟我來,看看現在那邊工程的進度。」她示意助手備車,又輕輕地說,「對了,我叫方流怡,展澤誠的母親,也是展景榮的妻子。」

她將喻惠茹帶到了西山的一角,從那裏看得到雲初寺的全貌。推土機在轟鳴,片刻之後,煙霧繚繞,塵土滿山。

那時真是有着無限的快意:「喻教授,你看,來不及了,你和他的願望,恐怕是沒辦法在這裏實現了。景榮他,地下有知,不知道會不會心痛呢?」

展澤誠從身後一言不發地趕過來,匆匆將兩人隔開。目光望向喻惠茹的時候,亦有着關切,將搖搖欲墜的她帶上車,才沉聲說:「我送她回去后再來找您。」

那天很晚的時候,展澤誠在老宅子裏找到了她。

其實知道他要問些什麼,而她並不打算再瞞着他,於是微笑着將展景榮的日記翻開,一行行地指給他看,間或插幾句自己這數十年來的心事。激動,卻又奇迹般地有些平靜。

兒子一直抿著唇,不發一言。

直到最後,她說:

「澤誠,這就是我的想法。這麼多年過來,你想讓我毫無芥蒂,是不可能的,這事件上,誰也不用想勸勸我。那座寺廟,非拆不可。至於你和那個女孩子的事,我也反對。我想我沒有辦法對一個和喻惠茹有關的人產生哪怕一點點的好感。」

展澤誠看着母親憔悴的側臉,又回想着她堅決的語氣,只是無聲地站起來,將她攏在懷裏,慢慢地說:「媽媽,我知道了。」

那一瞬間,她靠着兒子的肩膀,彷彿孩子一般,忍不住嚎啕大哭。

而他耐心地撫慰她:「媽媽,那些事都過去了你還有我我會陪着你。」

回想起三年前的一切,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為什麼和兒子之間的關係,會越來越僵?為什麼自己會越來越患得患失?即便喻惠茹死了,即便他和那個女孩斷了聯繫,可自己總是不放心。

是他變了,還是自己在變?

方流怡緩緩地嘆了口氣,最後低低地說:「澤誠,你誤會我了。我並沒有把要說的話說完。」

「生了這場大病,我倒是看開了一些東西。我到現在才明白過來,你是對的,你不是你的父親。至於小欣我一直很疼她又怎麼捨得讓她的一輩子像我這樣呢?」

過往的恨意彷彿在不知不覺間,就浸潤了自己的一生。如同屋外的青藤枝蔓,又好像眼角的皺紋,一點點地瀰漫,一點點地吞噬光陰。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站在了人生的末梢,回望時,沒有了悔和恨,只有無盡的荒涼。

這才驚覺,原來漫漫一生,就這麼過去了

展澤誠終於有了微微的動容,他凝視了母親很久,語氣平緩:「剛才你對她說的,我都聽到了。媽媽,你想過沒有,如果我不是那麼尊重你,三年前,我不會讓她一再地誤會我。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我寧願她恨我,以為那些事都是我的錯,也不希望她恨你」

許是不習慣說出這樣的話,他頓了頓,嘴角的笑若有若無:「我愛她,可是你是我的母親。」

他沒沒等母親有所反應,轉身出了門。

而在他的身後,方流怡聽到他的話,愕然地屏住了呼吸是啊,自己一心一意地,是怕兒子離開可是澤誠他,又何曾離開過?他做着他能做到的一切,陪自己來手術,給自己時間來化解那些仇恨

而曾幾何時,自己心裏的恨意卻詭譎而令人不解地落在了兒子身上。她看着他在自己和那個女孩之間掙扎,看着那個女孩一次次地傷害他,而自己也毫不留情地逼他,彷彿只要他們不在一起,自己便無限地書信和暢快。

自己的兒子,她曾經發誓要讓他幸福如今,卻在一步步地推開他,要他承擔本來與他無關的錯誤

不可控制地,視線迷濛起來,方流怡怔怔地看着窗外,眼角緩緩地滑下了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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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的一記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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