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節

第08節

「奴家叫做蓮七。」她吟吟一笑,向他拜了一下,「宿衛的記性和李將軍一樣讓人不敢恭維。」

樓蘭國在兩漢時期早已滅亡,后改名叫善鄯。如今倒是仍然有人提及樓蘭這個名字,代替善鄯的國名,不過為數極少。他想起那份血書,蓮七自稱是樓蘭國人,他心下一陣疑惑,朝聖天太子的方向看去,後者正以同樣的目光看向他。

早有大夫進帳前來診治,聖天太子安排大家挪至另外一個帳內歇息。「尉遲宿衛你留在這兒吧,我去陪陪客人。」他嘴上說着,眼中卻不舍地看向卧榻之上的尉遲跋質那,腳步有些遲緩地走了出去。

他守在尉遲跋質那的身側,不由暗暗擔心起來,那名叫做蓮七的女子,雖然並無惡意,可是她的身份始終是一個謎團。她的目光時不時地落在他的身上,似乎知道什麼秘密。

難道這件偷梁換柱的事竟會泄露不成?

有些忐忑的,他站在郡公的身側,希望他能沒事。有許多事情,少了一個長者的建議還真的有些棘手。

酒酣意濃之時,有僕從來報大夫診斷的結果,說是郡公性命暫無大礙,只是腿骨折裂,淤血凝滯,加上頭部的傷勢嚴重,怕是要耽擱一段時日。

聖天鬆了口氣,舉杯向李靖道:「唐王鴻福齊天,保佑尉遲大叔性命無憂,我且敬將軍一杯薄酒,聊表謝意。」

李靖樂呵呵地一飲而盡,捋著虯須道:「郡公大難不死,乃大喜也。老夫倒有一事有求於殿下,也好成人之美,雙喜臨門。」

「請將軍明示。」聖天心下一驚,臉上露出些許止不自然的神色。

李靖站起身,踱下座位來,邊走邊爽朗地高聲說道:「這位善鄯國的蓮七公主對尉遲宿衛一見傾心,求老夫做媒,玉成此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他將手輕輕作了個揖,心下暗叫不好,臉上卻堆起笑容,應聲道:「公主能傾心於我於闐國的臣子,聖天亦與有榮焉。只不過婚姻大事理應由父母做主,郡公病危之時,恐怕尉遲宿衛也無心談及此事。容我回去與之斟酌一二,不知將軍與蓮七公主意下如何?」

「這……?」李靖呆在原地,雙眼彷彿請示一般看向坐在南首的蓮七,見她玉頸微傾,閉上了眼睛,便道:「老夫等著太子的好消息。」

聖天略略恭身,放下酒杯道:「列位還請自便,聖天先行告退。」

列席的賓客們頷首目送他出去,各懷鬼胎地笑。

李靖坐到蓮七的旁邊,低聲道:「老夫已經把該做的做完了,希望公主別食言才好。」

蓮七呡嘴一笑,「將軍放心,我會將一切查清楚的。」

尉遲乙僧舒了口氣,吩咐僕從前去熬藥。大夫說郡公的傷勢已無大礙,只是須靜養數日。蹙起的眉頭剛剛舒展開,卻瞥見聖天一臉不快地掀開帘子踱了進來。

匆匆斥退了閑雜人等,聖天太子愁容滿面,緩緩說道:」李將軍倒很有閑情雅緻,替你做了個媒。」

「什麼?」尉遲乙僧失聲低喚道:「你答應了?」

「沒有。我推說婚姻大事應該由父母做主,便借故與你商量而退了出來,你可知道他要將誰許配給你?」聖天壓低聲音,說出一個讓他驚異不已的名字:「是那位善鄯國的的蓮七公主。」

尉遲乙僧低頭不語,只是在帳內不停地踱著步子。末了,終於向聖天發問道:「你覺得這是李將軍的本意,還是那位姑娘的意思?換句話說,他們之間是不是達成了某種協議,蓮七姑娘的意思也就是李將軍的意思,而李將軍的意思在某些時間和場合中又代表了這位姑娘的意思?」

「你是說這是一個圈套?」聖天挑了挑眉。

「不知道,我總是隱隱約約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蹊蹺。怎麼突然想到給我做媒?照理說應該是給你……」說到這他臉色一沉,「莫非他們知道……」

「我看未必。也許那位姑娘當真對你一見傾心。迫不及待想要與你結為連理,共攜白頭。」

尉遲乙僧搖了搖頭,幽幽地道:「可是我一心向佛,無心嫁娶。恐怕是要辜負這位姑娘了。」他想起昨晚她一度熱切的眸子,嘆了口氣。這讓他想起一段謁子。「天女來相試,將花欲染衣。禪心竟不起,還捧舊花歸。」走到案台之前,他揮毫潑墨將這段謁子寫了下來,運筆如飛、矯健若奔。

「這是……」聖天看向他,不解地問。

「如果李將軍再提起這件事情,你就托他將這個交給那位姑娘。」

聖天接過,揉揉眉心道:「事情恐怕很棘手,不象你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難道說你讓我答應這門親事?」不自覺地他將聲音略略提高,忘記了尊卑之分。

聖天做了個手勢,道:「尉遲宿衛,你答應也罷不答應也罷,別忘了你的身份。」

尉遲乙僧低下頭,沉吟道:「太子教訓的是,一切聽憑您的吩咐。只是無論如何,我不會答應迎娶那位姑娘。」

聖天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一切等尉遲大叔好轉后我們再斟酌不遲。」他捏著那張紙,「這個,你還是親自交給她比較好。但願她能就此罷休。」

尉遲乙僧怔在原處,口中只是念叨著那兩句謁子:「禪心竟不起,還捧舊花歸。」

酉時過後,尉遲跋質那蘇醒過來,帶着一臉倦容和傷痛,看見聖天太子和尉遲乙僧站在自己身側。

「尉遲大叔你醒了?」聖天放下一顆懸著的心,微笑起來。

「父親,我和太子都很擔心你。」尉遲乙僧恭敬地說,揮了揮手,讓僕從送上熬好的葯湯。

看見他們面色凝重,尉遲跋質那問道;「出了什麼事嗎?」

摒退掉閑雜人等,聖天太子為他親自端上藥汁,哺喂躺在床上半坐起的尉遲跋質那。

「李將軍要為太子做媒,將那名據說是善鄯國的公主蓮七姑娘許配給太子殿下。」聖天邊說着,邊用眼睛看着和自己互換身份的尉遲乙僧——他才是於闐國真正的太子。

尉遲跋質那皺了皺眉,道:「太子可願意?」

「我一心向佛,自然是不願意的。」尉遲乙僧恭敬地說道,雙手合十擺放在胸前,一臉肅穆。

「這件事要重長計議。不妨先含糊其辭,打探一下這其中有無陰謀才好。」尉遲跋質那躺回床塌,喝下聖天為他親自端上的葯汁,點了點頭。

「那我先行告退了。」尉遲乙僧徑自退了出來。

他瞥見帳外一個身影一閃而過,身手很是矯捷。

「誰?」他低聲喝了一句,警覺地追了上去。

前面的人似乎知道有人跟蹤而至,奔到一座沙山附近,便停下腳步,緩緩地轉過身來。

「原來是你。」尉遲乙僧抖了抖衣襟,質問道:「蓮七公主為何躲在為父的帳外窺視?」

蓮七笑道:「怪只怪太子殿下將身份掩飾得很好,倒讓奴家費心了。」

「公主的意思,乙僧不明白。」

她挑了挑眉,換了種嚴厲的口吻問道:「善慧,我來問你,你當真不記得我了么?當真不記得你許下的諾言?」

善慧這個名字讓他想起聖天和他說過的一個傳說。他一直覺得聽完之後耳熟能詳,腦海中也似乎出現了一位笑意吟吟的青衣女子,捏著七莖蓮花,向他走來。這個影象和燃燈寺的那尊泥塑、站在黃沙漫天的征途之上的蓮七重疊起來,讓他隱約捕捉到了記憶深處的某些事物。

「你是……?」

「我是瞿夷,前世在此地許你五莖蓮花的女子。你曾答應過今世娶我為妻以償前緣的。」蓮七凜然道。

是了。他想起來了。

「願我後生,常為君妻,好醜不相離。」她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確許下了一個諾言,可是那是權宜之計,為了師傅的叮囑,為了普度眾生而無奈許下的一個諾言。燃燈佛在升天的時候在他的額間點下一枚紅色的硃砂佛痣,對他說道:「勿壞法身,切記切記!」他不能為了一個女子而改變自己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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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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