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第7節

24

雖然齊總沒發紅包給我,雖然她一點也不為我着想,雖然走時連菜都不給我買些放家裏,可是一想到她們今天就要回來了,一想到這個寬大、空寂的屋子裏馬上就會有人的聲音和氣息,我還是禁不住激動萬分,因為一個人太寂寞了。

我把家裏上上下下都收拾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就開始走過來走過去,等待門鈴響起。雖然我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才響起。

我往齊總的大衛生間去看看,看還有哪兒沒妥當。想起梳妝台下有一台電子秤,拿出來往上一站。只有一百一十五,我減肥了,減了三斤。一股快意衝上心來。這兩年,我體重直往上躥,就沒停過。這下好了,一不小心就掉了三斤肉了。要美麗哪有不付出代價的。心情好的時候,什麼都往好處想,甚至把齊總不善待我都給忽略不計了。

齊總她們真的回來了。我向她們問好,接過她們的行李。齊總吩咐我把她帶回來的衣服取出來掛好,小心一點,全是上萬的。昂貴的價格把我弄得膽戰心驚,不敢亂動。

雯雯坐在我擦得清澈透亮的地板上脫鞋,邊嚷嚷,媽媽,我的衣櫃都塞滿了,那些衣服擱哪兒呵,你把我不穿的拿去送人行嗎?

齊總說,寶貝兒,你那些衣服那麼貴,你都沒怎麼穿,還是新的,送人不可惜嗎?

雯雯說,不管,你給我拿走,別擱在我櫃里,放不下了。

齊總說,行吧,呆會兒林阿姨和你一起清理一下,揀一些實在不穿的擱我那邊吧。

屋子裏又是生機勃勃的了。

過了兩天,雯雯開學了,屋子因為雯雯走了而冷清下來,空蕩蕩的。空間的空闊能讓寂寞的人彼此親近。我和齊總因為有了對話而熱乎起來,心情都放鬆了。我問齊總晚上吃點啥?

齊總說,不餓,做點疙瘩湯吧。

我說,好的。

換了衣服上廚房,不一會兒就做好疙瘩湯,炒了倆菜端出。齊總吃了。

我收拾了碗筷進去,自己吃完了。幾個碗,洗了就沒事了。幹完活兒,如果齊總心情不壞,我現在可以自己打開電視看看了。在這兒干還是好,折騰什麼呀。

邊想着,就聽到客廳里傳來一陣美妙的聲音。是那首我最喜愛的《人們叫我咪咪》。

來齊總家這麼久,我總算聽到她放音樂了。呵,多麼柔情又甜美的傾訴。多少年了,忙於生計,我都沒閑適的心情來聽這些音樂了。我懷念起音樂老師來,懷念我們一起有過的青春歲月。在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裏,音樂老師用她也發音不準的意大利語天天教我唱普契尼這段最著名的詠嘆調,好像就在昨夜夢中。我心潮起伏,難以抑制,想走出去和齊總一起分享、傾訴,我也熱愛音樂,我也熱愛天底下所有美好的事物。

走進客廳,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來是齊總,她邊彈著鋼琴邊唱着。那些優美的聲音和旋律竟然是從她的嗓子裏,手指間流淌出的。她是那麼專註,儀態高貴,神情端莊,像聖母一樣聖潔無比。那一刻,我心中的驚撼真是無與倫比。

齊總停下來,笑着說,氣有點上不來,老了。

我魂魄俱散,說,怎麼會是您在唱,我都不敢相信。

齊總怔了一下,我的熾熱把她的眼睛烤亮了,問,你也喜歡音樂?

我拚命點頭,說,我最喜歡這首《人們叫我咪咪》。

齊總很是驚訝,說,你也會唱?

我拚命點頭。

齊總彈起了鋼琴。我跟着唱起來。不知輾轉了多少人的口,最後從我的嘴裏出來的意大利語聽起來是什麼感覺,我有些羞怯。

齊總眼裏充滿了驚奇,她認真為我彈琴的態度鼓舞了我,我漸漸心無雜念,跟着就聲情並茂了。

一切變得是那麼美好和諧。

如果我不是窮人就好了,就不會對她有企圖,就不會失落,也不會由此心生嫉恨。

如果她不是富人就好了,就不會蔑視我,就不會優越感十足,自以為是站在高處,她其實很孤單很寂寞。

如果我們不是窮人和富人,如果我們之間沒有遙隔千里、萬里的距離,我們一定會相親相愛,像我和音樂老師一樣,如姊妹、如情人、如朋友。人類所有關係中,我最痛恨主僕。

心中湧起的對她、對生命的滾滾愛戀霎時淹沒了我。

一曲終了,我倆同時問出。

你從哪兒學來的?

您是幹什麼的?

相視而笑。我的內心充滿了甜蜜。而她,我想也應該是。人和人在瞬間產生情感的時候,是會忘記彼此間種種差異和差距的。

我說,我讀幼師時,音樂老師教我的,她非常熱愛音樂,曾有一次差點參加了青年歌手大獎賽,現在年齡大了,我熱愛她,您呢,您怎麼唱得這麼好,在廚房裏,我還以為您在放碟。

齊總說,我以前就是歌舞團唱歌的。

真的?我真是太驚奇了,那為什麼沒走下去,為什麼呀?

齊總淡淡一笑,說,唱歌養不活我呀。

不可能,您看,現在那些明星掙多少錢呵!

齊總不屑地說,你想成為明星就能成為明星嗎?

我說,為什麼不能,您那麼美麗,嗓子又那麼好,為什麼不能?

齊總說,你太幼稚了,你只看到明星風光,你看不到她們背後付出的是什麼。

我對這個話題太感興趣了,叫嚷道,是什麼呀,難道美麗和天賦還不夠?

齊總說,美麗又有天賦的人多著呢,憑什麼你會成名,卡拉OK廳里隨便抓一個出來都比那敏、孫喜唱得好,為什麼成名的是她們而不是她們。

我說,我還想我女兒以後走這條路呢,我女兒長得特別漂亮。

齊總說,漂亮倒是個好條件,可是光憑這一點怎麼夠,還得有人推她。

我急着說,我呀,我可以為她做我能做的一切,讓她踩着我的肩膀上去。

齊總說,你能為她做什麼,就這樣當保姆掙這倆錢兒,你只想到你能做的,你想到過有好多你根本就不能做,光你的力量就想把你女兒推出來,不是我的打擊你,趁早死心吧。

我有些激動,叫嚷道,為什麼不能,我明年就給她買鋼琴,我的音樂老師會盡心儘力教她,我們一起培養她,她那麼漂亮,就算不搞音樂,從事演藝行業當明星也行。

齊總說,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一個家庭沒有龐大的經濟基礎,最好不要讓孩子走這條路,就算你教會了她音樂技能,在她成名之前,幾乎是無底洞。最簡單的,她不可能不參加演出吧,每一次演出的行頭都是幾千、幾萬,你出得了么,要不她就一點機會都沒有,就算你扛起了,不是我說你,得有圈子裏的人推她,這就是各人的運氣和造化了,演藝圈是最勢利、最髒亂的圈子,什麼交易都有,有才華的人多著呢,北京郊區幾十萬來自全國各地的美女,天天等著陪導演睡覺,她們都是為藝術可以奉獻所有的人,可最終有幾個人走得出來,走不出來的你去看看,她們是怎麼生活的,可能比你還不如,你多少還可以住在這種豪宅里。

我想起俞小姐來了,她那麼美麗卻委身於一個我都看不起的男人,難道這就是為夢想付出的代價。我倒是從來沒想到過這些問題,這潭水究竟有多深。和所有普通人一樣,我只看到了成功的藝人,從未看到過失敗的藝人會是什麼樣子。可我仍舊不甘心,有點愈挫愈勇的味道,辯解道,那您說哪一個圈子裏,想成功的女人不付出代價,只要能成就自己,我的女兒走到哪一步,有什麼付出,我都能接受?

齊總很驚訝地停住了,想了一下說,也就是說,無論你的女兒是什麼樣子你都接受?

我說,對,我愛她,無論她怎麼樣,我都愛她。

齊總說,得,那就做吧,或許她走得出來,我那圈兒里還有兩個朋友,也許可以幫你。

這句話讓我對她產生的好感和渴望超過了以往任何時候。這不就是我來北京當保姆最大的企圖么。此時此刻,我下定決心呆在她家了,不管受多少委屈。

26

昨天和齊總聊天聊得很晚。未來在我面前變得如此開闊明朗,我為我的好運氣興奮不已。吃不着肉算什麼,少得一個紅包算什麼,比起我女兒的前途來這些都是渣渣。我決定在齊總家幹下去,至於干多久,我也迷茫了。干著再說吧,我自己沒本事,掙不來地位,掙不了大錢,我給女兒修一段好緣分難道還不行嗎?

一整夜,我就這麼興奮著,翻來覆去睡不着覺,剛迷迷糊糊有了夢境,鬧鈴就響了。雖然齊總說了今天起晚點,我還是習慣性地爬了起來,把活兒幹了,齊總走了我再補補。

我去廚房準備早點。燕窩吃完了,我從瓶里取出兩塊,用水泡了,等中午發開了再蒸。又熬了粥,和面,等著烙餅。一下想起雯雯走了,陶總今天會不會過來。雯雯在家時,他雖然也過來,卻總有所顧忌,放不開。我有個預感,他今天會來。多舀了些面。同樣是幹活兒,今天的心情很不一樣了。昨天之前我還充滿了敵意,這會兒卻變得愉快又周到了。

齊總起得也不晚,她說一到時間醒了就睡不着了。她問我吃什麼。我怎麼感覺到那種神情和口氣有點像嬌嬌,又有點像張勝華,是一直都這樣,還是我的心情有所不同?我像是對嬌嬌那樣對她說,您愛吃的蔥花餅和大麥粥,快去洗吧。這種語氣營造出的氣氛讓齊總很是受用,她慵懶又有點膩歪地回自己的屋子裏去了。

我的感覺沒出錯吧,電話鈴響了,肯定是陶先生。

果然齊總出來說她洗澡,呆會兒陶先生來了我去給他開門。想起陶先生憨憨蠢蠢,想勾搭我的樣兒,我就樂。那一次觸了一鼻子灰之後對我就更是指手畫腳,不是讓我給他刷鞋,就是讓我給他把衣領熨出形來。得,讓你神,只要騷擾不到我,我就把我份內的活兒給干好,這難不着我。

烙好兩張餅的時候,門鈴就響了。伴隨着濃烈的滅害靈氣味,陶先生進來了。我向他問好。陶先生邊脫鞋邊大著嗓門說,呆會兒把我這條褲子給洗了,你看,這兒有一大塊油漬。邊說邊指給我看。

我心裏罵道,你家保姆幹嗎去了。卻順從地答應道,好的。

陶先生又說,這會兒就洗,甩干之後熨出來,我穿走。

我心裏一緊,他得在這兒呆多久呢,說,幹不了吧?

陶先生說,熨干呀。

我靠,他真想得出來。答應道,好的。心裏卻想,難道齊總家就沒有一條他的褲子?這男人可真有心眼,從家裏出來穿什麼,回去還穿什麼回去,不讓老婆起疑心,說明他還是很看重家中老婆。我從沒看到他在這裏過過夜,不管怎麼玩兒,家是要回的,這男人比我遇到的其它有錢男人聰明,不像他外表看起來那麼蠢。也不像齊總所說的只在乎她。

齊總洗了澡出來,鬆鬆垮垮套了件浴袍,腰帶很隨意地帶了一下,胸部的風景半遮半掩、時隱時現,煞是誘人,問陶先生吃了嗎?陶先生說,還沒呢,都有些什麼呀?

齊總說,餅,林阿姨烙的餅真不錯。

幸虧我有先見之明,要不我又要弄來沒得吃了。我迅速地把早點和水果端出來。兩人邊吃邊讚賞我餅烙得軟。我得先把陶先生的褲子給洗出來。

褲子洗出來扔進洗衣機甩著的時候,兩人吃完了,按程序進了卧室,關門。我這才去把剩的面烙了餅,自己吃了,收拾了。雯雯昨兒走了,我得去把她的床單被子換下來洗。

雯雯的卧室和齊總的卧室只一牆之隔。牆那邊傳來了一陣陣激動人心的聲音,極度快感。我呼吸都停止了,緊張又興奮莫名,全身每根毛髮和神經都立了起來,我甚至能看到他們此時的形態和神情。

真不知道上兩次她們約會時是不是也這麼盡興,雯雯聽到過嗎。我一下想起有次給雯雯整理床被時,在她的枕頭底下看到一本小冊子,叫《我的第一次》,是教女孩所有的第一次,包括第一次做愛。

只聽到陶先生怪叫一聲,像是沖向了終點,那邊瞬間安靜下來。

我放下手中的活兒,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

不一會兒,齊總一個人出來了,輕輕地帶上卧室門,走過來對正在擦吧枱的我說,我先上公司了,陶先生還在睡,你把他的褲子弄乾,呆會兒他要穿。

我說,好的。送她出門。又說,早點回來,我給您拌涼皮。

齊總順從地答應着,哎。出去了。

插了門,我才重新去雯雯屋裏取床單。牆那邊一點聲音都沒有,估計陶先生睡著了。我把他的褲子從洗衣機里拿出來,又塞進才換下的床單。陶先生的褲子已甩得半幹了,這時熨還熨不幹,得先用吹風機,就是用吹頭髮的那東西烘乾一些才熨,我很有經驗,很快就搞掂。

外面的活兒基本幹完時,已快中午了。陶先生起來了,拉開門叫道,齊文英。連喊了兩遍。

我忙走過去說,齊總早走了。

陶先生問,什麼時候走的?

我說,剛才出來就走了。才發現他又只穿了一件緊身內衣跟我說話,很是討厭。

陶先生說,給我泡杯茶。

我說,好的。

陶先生剛來時我就為他泡了茶,這會兒去倒掉涼的,續了熱水端來。卧室的門開着,我站在外面說,陶先生,茶泡好了,您來接一下吧。

陶先生大大咧咧地說,你端進來吧。

我能感受到他是躺在床上說話的,很不情願,說,我進來不方便,還是請您來接一下吧,再不擱外面了。

陶先生說,沒事,端進來。

門外沒有擱杯子的地方,我真是進退兩難,還在猶豫着,陶先生又在催我端進去。

這架勢不給他端進去好像不可能,只要不讓他覺得有機可乘就好了。我大大方方走進去,陶先生果然躺在床上玩兒他的手機。我把茶放在梳妝台上,欲退出。陶先生說,約定的約怎麼拼?我快速地說,英文字母Y-U-E。見我要走,陶先生說,你等一下,哪個是Y。我說拼音是y-u-e。陶先生又說,你等一下,yue。邊說邊拼,又說,怎麼拼的,你過來拼給我看,你過來呀。

我當然不會靠近他,說,您把手機放在柜子上,我給您拼。

陶先生只好把機子放在床頭柜上,我走過去迅速拿了起來,退後一步,很快給他把約字拼出,說,寫上了。將手機放回原地,也不待他再說出什麼,急急走出門去,把卧室門也帶上了。

看吧,我的判斷基本準確,只要我立場堅定,一個巴掌肯定拍不響。此時此刻我對齊總是那麼敬重,怎麼可能因為這麼個男人來破壞我們才建立起的美好感情、敗壞我的名節?我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千萬不能幹。

正暗自得意著,身後門又開了。陶先生探出身來說,你急什麼,我的褲子熨好沒有。

我說,熨好了。

陶先生說,給我拿來。

我把褲子給他拿來。這回他沒躺回到床上。我遞給他。陶先生接過,說,看把你嚇得,我有那麼可怕嗎?

我一聽,想笑,忙忍住,不接他話,轉身走了。

陶先生在裏面搗鼓了一會兒,就衣冠楚楚地出來了。我迎上去,說,陶先生不在這兒吃飯了?

陶先生說,不吃了。

我等他穿好鞋,為他打開門說,陶先生走好。

陶先生走到門口,臨出門時,回過身來,瞪着眼睛對我說,我還能把你吃了?目光和語氣不無挑逗。

我忙將眼睛移開,忍住不做表情。待他走出,才輕輕關了門,插上。轉身開心地笑起來。看起來那麼凶,紙老虎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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