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第3節

12

還在夢中,手機鬧鈴就響了。我又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好一會兒才記起是在齊總家,而不是在蘇總家,也不是在地下室。意識漸漸清醒,突然感到不踏實,忙忙地披件衣服出去看看,門確實是插好的,肯定是插好的,不會錯,肯定不會錯,不信拉一拉,拉不開,這才放心了。

我洗漱完就上廚房,用小砂鍋熬一點小米粥,把西葫蘆插成絲,打了倆雞蛋,加入少點麵粉,再加點蒜末,薑末調成糊狀待齊總起來邊攤邊吃。涼拌了兩根黃瓜,不知齊總吃不吃辣,先不放辣椒,取了塊王致和豆腐乳放入小碟。又切些蘋果和火龍果在盤裏,插上牙籤,用保鮮膜蒙上。拿最小的碗按齊總說的調好燕窩,待她食用時再加點熱水。做完這些,齊總還沒起來,我去外面做衛生。

才把枱面擦完,齊總起來了。忙過去向她問候早,說早餐馬上就好,又問她吃不吃辣。齊總說不吃,回屋洗漱。

小米粥早熬好,只攤糊塌子。我用小火慢慢烙。香味出來了,顏色也略顯金黃。火候把握得恰到好處,我真是想像不出齊總還有什麼理由不吃得滿意,吃得舒心。

端出時,齊總正好洗漱完。我請她吃早飯,然後退下。昨晚沒吃多少,今早該多吃一點了。

出來看時,粥喝了不少,糊塌子只吃了一小塊,看來沒引起她的興趣。到底是哪兒不合她的口味,她該給我說明一下。難道她胃口就那麼一點點,呆會兒餓了她會不會怪我。

待我收拾完廚房出來時,齊總已穿戴整齊。我忙把她送到門口,為她拉開門。齊總換了鞋,對着鏡子照照。看見她轉身過來,我說,再見,您慢走。她吭都不吭一下就從我面前走過。目送着她推開樓道門走出去,樓道門關上,她的身影消失了,我才關門,插好。回到屋裏繼續做衛生。

從齊總的卧室做起。做大衛生間時才想起梳妝台下面,擱秤的地方,昨天沒留意到。一擦,果然有一些土。幸好及時發現,再探下身去仔細擦,居然擦出一張一元錢來。我把錢撿起來。這下齊總的襪子還蹭得到什麼。我像是破解了一個秘密,有點得意。做完后再檢查了,確信卧室里沒有沒擦到的地方,才拉上衛生間的門,拉上卧室的門出來。

依然是仔仔細細、一絲不苟,尤其是平常不留意的傢具下面。我甚至把雜貨間全倒騰了一遍。在雜貨間角落裏居然又撿到一張一塊錢。在音箱旁的旮旯里還撿到一個一塊錢硬幣。咦,昨兒晚上我巡查到這兒時擦過的,怎麼沒看到有一塊錢。看來我還不夠細心,我把心放細了,再認認真真搜尋有可能沒留意到的地方。

做雯雯房間的衛生時,覺得木地板已有些暗淡,且乾燥,看得出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打過蠟了。大多數保姆都不會給地板和傢具打蠟。順便又看了看齊總家的高檔傢具,也該打點蠟了,還得用核桃油保養。以前張太太家的酒櫃就是這樣護理的。

可是我找遍了整個屋子,也沒找著蠟,只有一個用完了的麗珠得樂空瓶,只好作罷。等齊總回來,跟她說了,買了再打。

衛生做完,一早上也過去了。以後搞順手了還用不了那麼多時間。中午齊總又不會回來,下午的時間就很空閑了。空閑的另一個說法叫寂寞,很多保姆在人家裏呆不住,不是因為太累了,而是因為太寂寞了。活幹完沒事做,僱主又不準大白天老看電視,沒人說話,又不可能去逛大街,你說寂寞不寂寞。她們寧肯去那些人多的有老人和小孩的累一點的家庭,總會有人跟她們說上幾句話。

我上廚房熱一點剩飯吃了,就發現沒事可做了。得找點事兒做,一來可以打發時間,二來可以精益求精,做到最好,齊總才會喜歡我,慢慢地信任我。又巡查到門廳時,我被那隻象牙吸引了,伸手去摸。齊總居然買得起象牙,真的還是假的呀,我有點不相信。回過頭看到齊總的拖鞋沒放好,重新擺放時,又對齊總的鞋櫃產生了興趣,拉開來。

一個女人居然可以擁有那麼多鞋,就像是秦始皇的兵馬俑,真是太壯觀、太奢華了。想起何小姐說都是很貴的鞋,得定期擦,上油。不知上個保姆什麼時候擦過,要是齊總拿出一雙來,發現不亮了,甚至有土,她會怪我的。反正都沒事兒,我不如來擦一遍。剛想到這兒,下意識扭過頭去望客廳。客廳的上空懸著一個奇怪的東西,像是攝像頭。如果是攝像頭,那就太好了。齊總可以看到我沒有偷懶,我每時每刻都在幹活兒,還能看到我把她的鞋都擦了一遍,不是一雙兩雙,是幾十上百雙呀。我不能向她表功說我把你的鞋全擦了,那是我保姆該乾的活兒。可是幹了活兒僱主沒發現,我不是跟沒幹一樣。她能自己看到,那才叫好,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把鞋全取下來,好傢夥,一百二十七雙,我像是站在鞋海之中。有三十六雙運動或休閑鞋,可能是齊總的女兒的。鞋騰空了,鞋柜上有些土,看來有一段時間沒擦過了。正是我表現的時候。先把柜子擦了,然後把鞋一雙雙擦了,大多不用上油,只有點土,擦亮了,又整整齊齊擺上,關上鞋櫃門,很有成就感。

可是也才消耗了倆小時,還有時間。我又巡查,走過來走過去尋找目標。一下就看到那對很前衛的音箱。想起來了,看看齊總都聽些什麼碟子。去拿了抹布,把碟全取下來,一張張擦。

不擦不要緊,一擦真是讓我驚慕不已。除了流行音樂外,還有不少古典音樂和歌劇。其中就有我熱愛的普契尼、威爾第、比才,還有韋伯。每翻過一張,我的心就狂跳一次。這些都是誰的碟子,齊總的,還是她女兒的,是真有這種興緻,還是故弄風雅,太意外了。我想起了我的音樂老師,只有在她家我才看得到、聽得到這些東西。我們那小地兒,想買都沒處買。想起音樂老師教我們唱《人們叫我咪咪》,那熟悉的旋律又在我耳邊響起,我哼了起來,彷彿又坐在了音樂老師身邊,聽她彈鋼琴,那時我們都曾為藝術痴狂。

往事不堪回首,多年以後我卻淪為這般模樣。不過,還好,我的女兒總是有希望的,有一天她會實現我年輕時的夢想。我一定要儘快掙着錢,給她買鋼琴,讓我的音樂老師來教她,她一定會像教自己的女兒一樣教我的女兒。

擦完碟,五點,可以準備晚飯了。晚上吃什麼?真是傷腦筋。昨天做得那麼好的飯菜齊總竟然沒動多少,到底是哪兒不對呀?今天給她上麵食。做什麼呢?包子饅頭冰箱裏都有。做打滷麵吧,最保守的雞蛋西紅柿鹵,絕對的大眾口味,幾乎沒人不愛吃,要是真遇着,那也只能算我倒霉透了。

這回蒙對了,齊總果然吃了整整一碗雞蛋西紅柿滷麵,而且把我給她備份的鹵也吃了。看來齊總喜歡吃麵食。摸清了這點,心情輕鬆了許多。自己吃了,歸置完出來。齊總正在沙發上翻看報紙。我故意去她的卧室看了看,沒有臟襪子。她肯定檢查過了,結果還用問嗎。我有點得意,又想她吃好了晚飯,或許心情不錯,我得去跟她說說話。彙報工作既是一種交流方式,也是一種表現方式。

走過去,把錢還給齊總,說是我做衛生時撿到的。齊總無動於我的拾金不昧,看也不看我,說,擱那兒吧。

我把錢擱茶几上,說,齊總,今天我想給兩間屋的木地板打蠟,可是沒找著蠟,是不是沒有了,明天買一瓶,好嗎?

齊總抬起頭來問,打蠟?

我說,是呀。

齊總說,你會打。

我說,是呀,我來打。

齊總說,我去年年初才打的。

我心裏一陣好笑,去年年初打的,到現在都快一年了,蘇總家的地板我每個月都要打,我說,那麼久了,早就該打了。

齊總有些不相信,說,還那麼光滑的,哪兒用得着打,要打,我也找專門的人來打。

我說,不用了,我就會打,很簡單的。

齊總還是不相信,說,得了,你不用管了,我去年初才打過,哪兒那麼快就要打了。

我也是一片好心,想盡自己所能把她家搞好,媚笑着想說服她,齊總怎麼不相信我呢,您干大事情的,可能對這些家務小事不太在行,這些事我就能為您做好。

齊總有點惱了,說,你說我不懂?算了算了,要打我也請專門的人來打,你干你的吧,才打過沒好久,又要打,對了,以後玻璃窗也不用你擦。有專門的人擦,你看着樓上吊人下來,不要怕,專門擦玻璃的。

我有點受挫,又覺好笑。她找我幹嗎來啦,養着我?或許她壓根就不相信我。成功的男人我不知道,成功的女人我有點了解,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別人。得,不打就不打唄,省得我又累。不過窗子倒是要擦的,樓上吊人下來只擦外面,裏面還得我自己擦,只是我不好再說,怕她真惱了,只得答應道,好的。

13

第二天一早,齊總吃完早飯,穿戴好了要出門,自己拉開鞋櫃找鞋。我有點心情愉快。齊總肯定監視到我為她擦了那麼多鞋。就算她忙,沒監視到,這會兒也能感受得到。

齊總拉出一雙鞋,不對,推進去。又拉出一雙,不對,又推回去。她拉出越多越好呢。才想着,卻聽到齊總問,你動了我的鞋了。

我忙說,我全給您擦了一遍。

齊總問,你把我那雙棕色的鞋擱哪兒了?

我說,就在裏面呀。

齊總說,你來給我找。

我忙湊過去。好多棕色的鞋呢,她要的是哪雙呀?我取出一雙給她。她說不是。我再取出一雙,她還說不是。我緊張起來,好一會兒都找不着她要的鞋。總算找著了。齊總很不耐煩穿上,對我說,你把我的鞋按原樣擺好。

我的天吶,一百二十七雙鞋,按原樣擺好。原樣,原樣是什麼樣。早知道我還不擦呢。腦子裏才嗡嗡亂開,又聽到她說,做衛生細心一點。

天哪,難道我做得還不夠細心,到底是哪兒沒讓她滿意呀,我委屈死了,禁不住說,請問我哪兒沒做好,我都做過了。

齊總說,窗帘下面沒擦,按摩椅背面沒擦。邊說邊走出門去。

我還要說什麼忙打住,只說,再見,您慢走。

眼看着她走出樓道門,插了門,急忙奔到窗帘前。窗帘已收攏到牆邊。我得承認,擦到這兒時,確實沒有探進去,從邊兒上過去了。伸手下去一摸,其實也不算太臟,就算沒擦著,也不是很容易就看得出來。齊總怎麼就這麼確定我沒擦呢。不禁向那個攝像頭一樣的東西望去,心裏充滿了畏懼。可是按摩椅我是擦了的呀。認認真真看,琢磨半天,才發現,我注意力全集中在前面,忘了擦後面。後面底座上果然有些土。看仔細了,還有淡淡的手指印。齊總摸過。

有什麼可以為自己辯解的。僱主不要辯解,只要結果。我忙去拿抹布來把這倆地方擦了。

那鞋,那像兵馬俑一樣多的鞋該怎麼辦呀。它們都編了號碼嗎。我就是想做好也不知該如何下手呀,怎麼就遇上了這麼難纏的主了。

發愣和發牢騷是沒有用的,只要新進一家,就有一個適應和磨合的過程。遇着脾氣好的僱主會好過一點,遇着挑剔的,這個過程夠折磨人。有什麼辦法呢,誰叫我跟俞小姐發瘋呢,就算再換一家,誰又能說不遇着更難伺候的。

想起何小姐給我說過哪兒搞不清楚打電話問她。我打電話給何小姐。何小姐的聲音很溫和,問我,林阿姨,什麼事兒?

我說,何小姐,齊總的鞋怎麼擱的?

何小姐笑着問,你把齊總的鞋擦了。

聽到一絲認同感,我有些委屈說,是呀,昨天我全擦了。

何小姐說,第一層擱拖鞋,往上是冬天的,從左往右,顏色從淺到深,鞋幫和鞋跟從高到矮,再往上是那些運動鞋,休閑鞋,多是雯雯的,再往上是春秋天的,再往上是夏天的,也是淺色高跟排前面,每次換季要倒騰一遍,把要穿的鞋換到下面,還有你自己一定要記住哪雙鞋在什麼位置,齊總找不着你要找得着。

我的天,昨天我正好把冬天的鞋擱在了該是休閑鞋的位置。幸好有何小姐,她很和氣。我再一次感到溫暖,說,謝謝您,何小姐。

何小姐說,別客氣,還沒完呢,齊總的衣服也是這樣,顏色由淺到深,依次排列,短的掛前面,長的掛後面,去就能找著要穿的,沒事兒的時候你先看一看是怎麼掛的,也記着,齊總找不着,你要找得着,換季時要倒騰一遍。

心裏輕鬆了許多,又繁雜了許多,我說,嗯,知道了,謝謝您,何小姐。

何小姐說,別客氣,不懂打電話問我。

我說,好的,謝謝您。

電話掛了。我去把齊總的鞋按何小姐說的重新擺放了。以後每天都來看一遍,就像讀書時記英語單詞,我要記着它們在什麼位置。

屋子又被我仔仔細細擦了一遍,今天齊總該不會找出哪兒不對了吧?我一直忙進忙出,她能監視到我。

齊總愛吃麵食,晚上我給她包餃子,鮮蝦餡兒的,是從張太太家學來的。把那整條的大蝦切成兩三截,每塊有拇指頭那麼大,一個餃子裏包一塊這麼大的蝦肉,吃起來倍兒爽。中午面就和好了,餳這麼大會兒,這時候開始包,包好也差不多了。把發好的木耳和洗好的韭菜切碎,炒兩個雞蛋攪碎,全和在蝦肉里,加入料酒、胡椒粉、鹽、雞精、香油拌勻,餡就做好了。張太太和俞小姐都愛吃這種餡的餃子,齊總該不會不愛吃吧。心裏還是有點不踏實。

齊總回來了。我把她迎進門,告訴她鞋擱好了,還拉開鞋櫃讓她檢查。齊總望了一眼,什麼也不說就往裏走,好像根本就忘記了要我把鞋給她按原樣擺好。

我忙去為她煮餃子。

齊總換了衣服在客廳看電視。我把煮好的餃子端上桌,請她吃飯。

齊總站起來,還捨不得手中的遙控器。我說餃子坨了,她才過來。我退下。

沒想到十二個餃子齊總一個也沒動。我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以為齊總根本沒過來過。再次走過去低聲說,齊總,餃子坨了。

沒想到齊總轉過頭來問我,這餃子怎麼吃呵?

不知道又出了什麼問題,我忙過去看了又看,沒什麼呀,好好的,看不出什麼問題呀,煮好時我嘗了一個,味道正常。可她連嘗都不嘗一下,就徹底否認我。

我自己委屈倒還不算,可齊總不能餓著。齊總餓著就是我的失職。端了餃子走到齊總面前,說,請問,是什麼讓您不滿意,我馬上改?

齊總說,還要我說,你自己沒看着,這餃子糟里叭嘰的,上面還有韭菜葉,那黑的是什麼,怎麼吃呀?

我的天吶,原來是煮破了一個餃子,裏面的餡漏出來,粘了一點在別的餃子上,我沒看仔細,給盛了出來。就為這,她一口也不吃。有那麼挑剔的人么。我想要辯解,都被她熗糊了,找不出話來。端了餃子一聲不吭退回廚房。換水,重煮。幸好有我準備凍上的。

這一次一個也沒破,煮好端上。十二個餃子齊總全吃完了。我鬆口氣,問她還要不。她說不要了。

這時,我竟想起俞小姐的可愛來。

14

走到齊總面前叫聲齊總。齊總不看我,問,什麼事兒?

我說,我剛到您家,對您家情況不了解,一些在您看來再自然不過的事,對我卻是陌生的,我想努力把活兒干好,可總是不得要領,請您幫助我儘快熟悉起來,我能更好地為您服務,每一個新僱主和新保姆之間都有這種過程,我會很用心,不會太費勁,既然掙了您的錢,我會努力把活兒干好,請您相信我,時間長了,您會慢慢了解我。

話說完,心裏舒爽多了,要怎麼,隨便吧。

齊總沉默了一小會,居然說,沒事兒,去做你的吧。

我肯定不會走,我還說,請問我做的飯菜是不是不太適合您,這兩天您吃得很少。

齊總說,油太多,鹽太多,還有,我不吃雞精和味精。

只要她肯和我說話,情況就會變好。我說,知道了。

齊總不再多說,我退下。

好像情況也不像我想像的那麼複雜。除了必要和必乾的活兒,齊總其實很少對我呼來喚去,自己能解決的就自己解決了。

人都有缺點。人也都有優點。

吃了齊總沒吃的那盤餃子,規置完廚房出來。齊總沒在沙發上,去書房了。

我去她的卧室為她鋪床。把床上的西式靠墊拿下,把床罩揭開,摺疊好放在竹椅上,又把她剛才換下的衣服折好,把那隻兔子放在枕頭邊上。那兔子雪白的,眼睛撲閃閃的,像是在看着我,非常可愛,有一個抱枕那麼大,正好可以抱着睡。我也有這個習慣,坐着或一個人睡的時候愛把一個東西抱在懷裏。想着自己的這個習慣,就覺出了齊總的冷清,她一個人睡在這麼大的卧室里,這麼大的床上該多寂寞呀。那個刮鬍刀的主人會是誰呢。

加濕器加了水打開,噴出水汽來。窗帘剛才就放下了,到處都弄妥當了,我才退出,帶上卧室的門。

我把客廳里的大燈關了。偌大的客廳頓顯得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只有書房裏泄出些光亮來。這個豪華闊大的公寓裏只有兩個人,一個窮女人,一個富女人,她們還各自在一邊,不說話。難道她們不寂寞?

我去書房拿我的衣服洗澡。走進書房,差點嚇傻了,齊總的手被刀子割破了,正流着血。我一個箭步衝過去,緊捏住她的手,叫道,您做什麼呀。

齊總說,削支鉛筆。

桌子上一支圓珠筆,一支簽字筆,顯然都寫不現了,齊總才削鉛筆,她好像想從電腦上抄點什麼。她怎麼能自己削鉛筆呢,還把手削破了,破得還不輕,傷口那麼深那麼長。這肯定是我的失職。我說,您該叫我來削的,是我該做的。

齊總說,快去給我拿個創可貼。

我緊壓着她的傷口不肯鬆手,說,別動,先不包紮,剛破開,按著別動,一小會兒肉就長在一起了,要是這會兒放手,傷口裂開時間長了,要好多天才能癒合,很管用的,每次我家小孩劃破了手都這樣,一會兒就好了。

齊總問,你家小孩多大了?

我說,八歲。

齊總說,兒子還是女兒?

突然覺得有種異樣的東西沁人心脾,抬起頭來,齊總亮閃閃的眼睛看着我。她第一次這樣看我,眼裏沒有令我畏怯的光芒。我正緊捏着她的手。說,女兒。

齊總問,讀幾年級了?

我說,三年級了。

齊總說,學習還好吧?

我說,還可以,齊總,您女兒多大了?

齊總說,今年十九了。

我說,快考大學了吧?

齊總說,明年考。

我說,放假了吧?

齊總說,上她姥姥家去了。

我說,喔,以後削鉛筆請讓我來做。

齊總說,沒什麼,不小心。

我說,這是我該乾的活兒,您做是越權,我沒做是失職。

齊總笑起來,我懶得那麼遠叫你,哎,今天的餃子餡是怎麼做的,挺好吃的,有點像我在香港吃的雲吞。

心裏暖烘烘的。來她家干那麼多活兒,總算受到了她的表揚。所有對她的不恭和不滿都消散開去。我細細地告訴她餡是怎麼做出來的。我們倆聊起美食來。齊總很有興緻。原來她很愛美食,且很有見解。

大概十來分鐘,再看時,傷口已長在一起,只有一線細細的愈痂。我說,可以放開了,但別用勁,一用勁又裂開,就不容易長攏了,也不要沾水,我去拿一個創可貼來包上,沒事兒,明後天肯定會好。

齊總看着已癒合的傷口,驚奇地嘆道,真的耶,你哪兒學來的?

我說,廠里師傅教我的,葯擱在哪兒?

齊總說,在吧枱最下面的抽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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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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