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第14節

56

後天是陶先生的生日。今年是他的本命年,陶先生說得操辦一下,一喜沖三災。齊總給陶先生的禮物都準備好了。那我送他什麼禮物,送他什麼他才看得起、我又能承受呢。

剛收拾好,陶先生就來了,把他迎進門,我上廚房給他盛湯。邊盛邊想陶先生過生日,陶先生老婆又會送他什麼禮物呢,老夫老妻的,她會給陶先生買同樣貴重的生日禮物嗎。再說陶先生那麼有錢,想要的東西早就買了,我想都想不出他缺什麼,也想不出自己能送什麼給他。有錢多好呵,有錢還可以自由自在地表達愛意。

58

後天轉眼就來了。到了晚上齊總說,得走了,陶今天過生日,公司里的人都去,還有很多朋友,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我有點不相信,說,我……

齊總一說出這個想法之後就執意要帶我去了,說,對,你和我一起去。

我既驚慌又興奮,陶先生的生日宴會該是一種什麼樣的場面,會有一些什麼樣的人,我去合適么,我只是一個保姆。可我真的有點想去,好多年我都沒參加過任何宴會,我其實非常嚮往宴會上觥籌交錯、男人和女人談笑風生的情形。好多年前我年青的時候最樂意和張勝華幹這種事兒了,這麼多年沒有過,我都忘記了人們還可以那樣兒相聚在一起,何況是在北京,都是主流社會和上流社會的人,該是何等的生日宴會呢,那樣的場合我又該穿一件什麼樣的衣服呢?

齊總說,走,過去,我給你找件衣服。

我們上了齊總的衣帽間,齊總先為自己挑出那套粉紅的香奈爾。又為我找了身套裙,米灰色,是那種非常柔和的米灰色,說,這衣服上次在韓國買的,我穿着瘦了,你試一試,可能合適。

我都不敢穿那衣服,對我來說它太名貴了。我看了一下衣服上的標牌,一串英文ELIETAHARI,還不相信地問,我穿這個。

齊總點着頭說,先試一試。

我鼓起勇氣把它穿上。就像是為我量身定做,我的身材一下就被修得挺拔和秀麗起來。齊總眼睛變亮了,說,跟寫字樓里的白領差不多,得,就它,先脫了,化一點淡妝。

我都捨不得脫下,還在左比右看。都說人靠衣服馬靠鞍,可不是嗎?好衣服穿在身上,人都變了樣,誰還看得出我是一個保姆?突然有些傷感。齊總說,捨不得脫啦,別那兒臭美了,趕緊化妝吧,我得給你支口紅。

59

齊總帶我去了一個叫賽江南的地方。老遠就看見賽江南富麗堂皇的招牌,泊了車過來,大堂更是金碧輝煌,還沒走近,已有人跟齊總打招呼了,齊總寒暄著往裏走。

我看到陶先生了,沒有穿齊總給他買的外衣,另換了一件深藍色休閑西服,他也看到我們了,不是看到我們,是看到我了,他的眼裏有一點驚喜。早就預料到了,竟然有點羞怯,心底里卻得意道,看到了吧,穿上漂亮的衣服,我也一樣光彩照人。陶先生身旁是一個胖胖的女人,臉上有着和陶先生同樣的表情和笑容,不用任何介紹,就可以看出她是陶先生的老婆,傳說中那個胖女人。

齊總在招呼她了,耿姐,好長時間沒看到你了,這身衣服哪兒買的,這麼好看。陶先生老婆姓耿,她說在賽特買的。倆女人寒暄著,直覺告訴我,陶先生老婆不知道陶先生和齊總的事兒。我也微笑着向她點頭致意,我不怕她,不但不怕她,我還有點可憐她。這個胖女人,光有個名份,她的男人不光和齊總偷情,還和我偷情,她一點都不知道,還笑眯眯地和我們說話。齊總心安理得,我也心安理得。有錢男人從來不屬於哪一個女人,他是大家的。

這時我們的身後又有人招呼上來了。回過頭去,一對夫妻已走近,來給陶先生賀壽。來的人絡繹不絕,都是成雙成對的,齊總顯得是多麼孤單,幸好有我,難怪她要帶我一起來。陶先生和他老婆把我們往裏讓,我們上了二樓,已有不少人入座了,見齊總來,紛紛給她打招呼,有叫齊總的,有叫齊文英的,齊總也招呼和答應着他們。

何小姐也在,過來跟齊總招呼,過後又招呼我說,你今天可真是太漂亮了。

我有點難為情,她肯定知道我穿的是齊總的衣服。再看她的眼睛,仍是一如既往的恬淡。

我說,這些天您都沒過來?

何小姐說,最近有點忙。見齊總忙着和人說話,也不多糾纏,說,回頭見呵。

齊總邊和人說話邊被人讓到大廳靠前的一桌上,已坐了半桌的人。齊總跟他們招呼著,一個年輕的男子過來跟她說一些公司里的事兒,齊總和他說話去了。我正局促不安,不知該坐不該坐,旁邊一中年男人站起來幫我拉開凳子邀我坐下,我幫齊總拉開凳子,她坐我就坐。齊總坐下來,我也坐下來,回頭對中年男人點頭致謝。

中年男人問,小姐貴姓?

我說,免貴姓林。

中年男人說,林小姐在哪兒高就?

我含含糊糊地說,齊總那兒。

中年男人看來不是公司的人,說,在公司里做。

我笑一笑算是回答。中年男人說,聽林小姐口音不像是北京人?

我說,我是南方人。

中年男人說,南方哪兒的?

我說,四川人。

中年男人眼睛有點發亮,說,四川,我去過,我在成都呆了半年,春熙路滿街都是美女,我還說得來你們四川話,巴適得很,要得要得。

我樂得咯咯笑起來。

中年男人說,林小姐笑起來真的像是南方人,甜甜的。

我仔細打量男人,長著雙大眼睛,很好看,身板寬寬的,標準的北方男人。心怦然一動,有些欣喜,有些靦腆,說,謝謝。人就放鬆了,和中年男人聊起四川來,非常盡性。

齊總和那年輕男子聊完了,回過身來問,說什麼呢,這麼開心,老趙,最近在忙什麼,怎麼沒看到李姐?

姓趙的那個男人說,剛才還在這兒呢。

才說着,一個女人走過來。

齊總說,正說你呢,哪兒去了?

女人拉開男人旁邊的凳子坐下,說,跟工商局老王的老婆聊了一會兒,你怎麼才來,這位是?

她是在問我,我心都揪緊了。

齊總說,我們家阿姨。

那女的喔了一下,有點不相信,說,你們家阿姨,這麼漂亮?

齊總說,是呵,不像,是吧?

同桌的另一女人也不相信地說,你不說,我還以為是你的親妹妹呢。

齊總很是得意,說,活兒也幹得特棒,菜燒得好,特別是回鍋肉、麻婆豆腐,別說,這大餐館里也不一定有她做得好。幾個女人都很羨慕,嚷着要上齊總家吃我做的回鍋肉和麻婆豆腐。齊總說,來來來,改天到我們家來,讓林阿姨給你們露兩手。

我的臉燒得滾燙,看了那男人一眼,他正不相信地看着我,剛才我還說是齊總公司里的人,他還奉承我呢。要是地上有個縫,我立馬就鑽進去,省得在這裏丟人現眼。齊總幹嗎非得這樣介紹我呢,她就不能說我是她朋友嗎,這些人知道什麼,我從來就沒看到他們來過家裏。她怎麼就這麼不考慮我的感受,或許,對於她,有一個如此能幹、漂亮的阿姨是很有面子的。桌上的人還在說,真看不出。

我一下從一個人變成了她們談論的一件物品。

陶先生和他老婆發話了。人們舉杯慶祝。

坐在我身旁的那個男人再也沒和我說一句話,跟剛才的殷勤判若兩人,甚至和齊總告別時,看都不看我一眼。

這該死的齊文英,給我穿上華麗的衣服,把我打扮得那麼漂亮帶出來,卻告訴大家,我是她的僕人,讓我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來。要麼別帶我出來,這本就不是我該來的地方。就算讓我陪着,我也該在外面候着,不該和他們坐在一起。打扮得那麼漂亮光鮮,和他們這些上流社會,主流社會的人坐一起,我一不小心就以為自己也是上流社會和主流社會的人了,還和他們談笑風生。

既然角色已經迷失,就讓我認認真真做一次假、和眾人平等一次都不行嗎。這該死的齊文英都要揭穿我,對大家說我是她的保姆。不這麼說會憋死人嗎,這該死的齊文英,無論何時何地都不忘顯擺她的尊榮,時刻都要提醒我,我是一個下人,我比她低下。這個虛榮、愚蠢的女人。

60

幹活干累了,想聽一些音樂,挑來挑去,還是挑中了那張《波西米亞人》。要想讓一種情感從身體的某個部位悠悠然飄出,還有什麼比比唱幾句抒情女高音更來得酣暢和舒坦?

客廳里響起了C大調活潑的快板。

我陶醉在普契尼絕世完美的旋律之中,走入了咪咪的世界,靈魂跟着音樂飄飛起來。

門鈴響了,我來不及關音樂,匆匆奔去開門。齊總笑吟吟地說,在聽音樂呀。

我說,您回來了。接過她手中拎的紙袋。

齊總問我,吃什麼?

我說,地三鮮。

齊總聽說有地三鮮很開心,她很愛吃這道東北家常菜。見她坐上桌,我退回廚房。齊總叫,林阿姨,給拿把勺來。我忙拿了勺出來,一想,其實根本不用勺的。她每次想跟我說話時就找這些借口,我們都很默契,看來我得陪她坐會兒。

果然走近時,齊總說,你出來吃吧。

我拉開她旁邊的凳子坐下說,我呆會兒吃,這會兒還不餓。

齊總說,你做的地三鮮真好吃。

我說,您今天心情很好。

齊總說,是么,我心情很好嗎。

我說,是呀,您一進門我就感受到了。

齊總笑起來,很是舒暢,說,還真是的,你猜,我今天去哪兒啦?

我說,去逛賽特了吧?

齊總漫不經心,搖著頭說,你肯定猜不出我今天去哪兒了,告訴你,我去醫院了,這次例假老不來,我去看醫生,你猜,怎麼着?

不可能吧,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問,怎麼着?

齊總喜滋滋地說,告訴你,我懷孕了,我又要當媽媽了。

我都驚呆了,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失口叫道,真的呀,您這麼大年齡了?

齊總說,怎麼啦,你不一直都鼓勵我再要一個嗎?

我忙止住自己,說,呀,真好,那樣真是太好了。

齊總說,醫生給我說不要緊,第二胎要好一點。

我說,是的是的,那真是太好了。

齊總說,我要把它生下來,弄陶一個措手不及,先別告訴他。

我說,陶先生會知道的。

齊總得意地說,過幾個月都長大了,不能做流產了,那時候他就沒辦法了,要不然他准得要我去醫院做了,我絕對不會做,我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我說,對,生下來,我不會告訴陶先生的。

齊總說,你出來和我一起吃吧

我的頭都要炸開了,說,憋死我了,我上洗手間,一分鐘。

齊總笑着說,快去快去。

我匆匆向洗手間奔去。關上洗手間的門,心都要跳出胸膛。呵,不行,不能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她怎麼能給陶先生生個孩子呢,那是我的事,我想了不止一百遍一千遍的事,怎麼能讓她來做,她要是做了,我還有什麼機會,姣姣還有什麼出頭的日子,決不能讓她把孩子生下來。這會兒得先穩住,她還在外面等我,她還想跟我說話,我得奉承她,迎合她,恭喜她,先把情緒穩住,不能讓她看出問題。我深吸幾口氣,才勉強按住了狂跳的心,強做平靜走了出去。

63

齊總甜蜜又得意的樣子讓我心發狂。她以為有了孩子就可以完全佔有陶先生,就可以讓陶先生乖乖呆在她身邊。做她的美夢去吧,我這關她過得了嗎。當初真不該給她說那些話,我後悔死了。既然後悔已經沒用,既然事情是我引來的,既然只有我和她才知道,那這一切由我來處理也是理所應當。

一開始我就想到了藥物流產。嬌嬌一歲的時候,我有過一次,就是用的藥物流產,非常簡單。只要悄悄在齊總的飲食里下藥,她都不會知道怎麼回事。高齡產婦,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一定要給她弄下來,不過藥物流產好像是有時間期限的,很短,過了就不能做了,得抓緊。要干就趁早。

我到樓下的藥店去問,賣葯的說,現在只有醫院裏才買得到這種葯。

我給我姐打電話,問她老家買得到那種葯嗎?我姐一聽大驚,問我怎麼回事?我說不是我,是我的朋友,一時也跟你說不清,你去幫我看看。我姐上街去看了,說現在藥店不賣這種葯,得找醫院醫生開,你叫你朋友去醫院開呀。我說你不知道,北京的醫院很貴的,算了算了,先這樣吧。

我幾乎絕望了,我又跑了幾家藥店,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弄不到葯,我就沒有辦法人不知鬼不覺地把她肚裏的孩子弄掉。時間長了,就算找到葯也弄不下來。要麼徹底弄下來,要麼就眼看着齊總把它生下來。我再壞也不能把胎兒弄成畸形,那也是條命呵。

無論如何,現在我是不可能眼睜睜看着齊總把孩子生下來的。她把孩子生下來我還有什麼機會,我嬌嬌什麼時候才能到北京來。時間長了,陶先生對我失去了興趣,我還有什麼理由要他為我做什麼。說不定弄煩了,他還會讓齊總把我炒了。到時候再一家一家尋找機會,撞運氣。這個男人、這種狀況我都爭取不來,換其它男人,其它家庭,還有可能嗎。年齡再大、再老一點,我還能靠此重立重生嗎?我這輩子就完了,嬌嬌這輩子也完了。不管怎樣,一定不能人讓齊總把孩子生下來。

答應過齊總不讓陶先生知道的。陶先生要是知道,無論如何我是抵賴不了的。讓雯雯知道?又有什麼用。

這些天為這些破事兒,我真是焦頭爛額,晚上都睡不着覺。煮熟的鴨子怎能讓它飛走呢?齊總越是慵懶甜蜜,我的心越是發痛。我看不得她去買孕婦裝,看不得她在嬰兒專櫃前留連忘返,我還得告訴她這東西怎麼用,那東西怎麼用,她會發起痴來,說生雯雯時哪兒有這些東西呀。

時間在一天天過去,我的心情越來越糟。不能再拖下去了,得趕緊想辦法。我想呵想呵,頭都要想爛心都要想穿還是找不着穩妥的辦法,整個人都快要徹底絕望。那天夜裏,一大半夜還沒睡着,就在剛有點困意,要進入夢境那迷迷糊糊的時刻,終於有一道靈光閃現,我想到辦法了。

我按耐著激動的心情,冷靜的徹底想清楚,連每一個細節都滴水不漏之後,我踏踏實實睡著了。直到手機鬧鈴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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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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