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燕京漸近,廣袤的草原、成群的牛羊、豪邁的牧民彈唱聲漸漸消失不見,道路兩側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深綠蔥翠的植物,它們不是草,因為此時的草剛剛發芽,還是青黃色。這些植物比草原上的草高出一截,又比山中灌木叢密集整齊許多。且它們被整齊地分成一塊一塊的形狀,每塊之中都有或蹲或彎著腰拔着什麼的人。

我掀著帘子,饒有興趣看了會兒,心中暗暗歡喜,原來爹爹生活過的地方這麼美麗,才是初春,就能看到這樣盎然生機的植物,不像娘親我們居住的山谷,除了松、柏樹四季長青,現在林木枝椏上的新芽剛剛吐綠,看上去仍是光禿禿、黃枯枯的。

許是近鄉思家,馬車趕得是越發的快了,趕車的韓風吆喝的聲調都和前兩日不同,歡快中透著興奮。我放下窗帘,挑起前簾,不滿地道:「韓風,你就不能慢著點。」

韓風回頭瞪我一眼,道:「快些趕到幽州城,早點把你卸下車,省得鴰噪個沒完。」說完,小心地看了眼韓世奇,似是有些不滿為何同意帶我上路。

我見他又惱怒又膽怯,心中暗樂,有心捉弄他一下,於是,輕咳一下,一本正經地道:「我哪裏鴰噪了,我每次說話都是跟你們少爺說,莫不是你也想把你家少年卸下車。」

「卸下車」三個字,我說得既清楚又響亮,違恐閉目養神的韓世奇聽不見。韓風慌忙轉身,先看了眼韓世奇,又低聲恨聲對我道:「不要再說了,進城我先把自己卸下車還不成,別吵着我家少爺。」

我「撲哧」一聲,掩口輕笑起來,韓風則是伸手打掉我手中的帘子,壓低聲音勒馬收韁。馬車速度漸慢,我滿意地掀開窗帘,繼續向外張望。

「小風,停車。」我忙回身,卻見韓世奇已睜開眼。

韓風一手掀簾,一手執鞭,側着身子,面露不安,「少爺,有何吩咐?」

韓世奇理理袍角,淡淡笑着道:「你先去寒園知會管家,整理一下房間,然後回府稟告老夫人,我明天回府。」韓風偷偷瞥我一眼,點點頭,然後停下馬車。

我站在路邊,終就還是忍不住,開心地向那片綠飛奔而去,在心底小聲地吶喊:「爹爹,蠻兒來了。」

「小蠻姑娘,……不要進去,……」背後傳來韓世奇阻撓聲。我停下腳步,不解地回頭問:「怎麼了?這些像草又不是草的東西不能踩?」

他眉毛一揚,張口欲說什麼,但還沒有出唇,便向我身後看去,見他笑中帶着一絲古怪一絲尷尬,我疑惑地轉過身子。

一老漢拿着把帶把的工具,不知是幹什麼用的,一臉怒氣,向這邊跑來,邊跑邊沖我嚷:「這田地里是你隨便遊玩的嗎?……老漢我不怕什麼達官貴人、富家子弟,總之,你踩了我家麥苗就不行,……我們一家老小還巴望着用它交租呢。……」

我愣了一瞬,心中隱約明白了這綠油油的東西是老漢家的,而且對他而言,是緊要的東西。我求救地看看韓世奇,他似是輕嘆一聲,朝我招招手,我回身瞧瞧漸近的老漢,拔腿跑回他身邊,不由自主扯着他的袖子,盯着已奔到跟前的老漢。

老漢上上下下打量我們兩個許久,瞪我一眼,才皺眉責怪韓世奇,「你們這些世家子弟,就是不懂得我們農人的辛勞,你們可知道,就這麼小心伺候着它們,交完租后也不見得會餘下多少,你們竟還跑到這裏玩……」

我咬着唇不敢接話,韓世奇拍拍我的胳膊,含笑對老漢道:「老人家,幸虧這麥子還沒有抽節,若是抽了節結了穗,這丫頭可真是該打了。」老漢一掃臉上怒容,面帶訝異,打量韓世奇一圈,微微點了點頭,又怒掃我一眼,然後,盯着韓世奇道:「公子既是懂,相信以後令妹不會再做此類事?」

我一愣,韓世奇也是微愣了下,我們對視一眼,他微笑了下,我面上一熱,忙扭過頭,耳旁傳來向田地走去的老漢的嘀咕聲:「……富家少年也不全是紈絝子弟,……還懂這個……」

他晃晃胳膊,我猛然回神,訕訕一笑鬆開手,他疑道:「你從未見過麥子?」我從小住在山中,哪會見過他口中所說的「麥子」,於是,朝他搖搖頭。

他順着官道慢慢向前走去,我默默跟在他身後,不敢開口說話。走了一陣,他忽然停步,但未回頭,我一愣,然後急忙走上前和他并行。

他從始自終沒有看我一眼,目光仍盯着前方,淡淡地道:「燕京雖歸契丹,但是此地民眾多是漢人,民眾都是定居,有農耕田地,經濟穩定。不像契丹舊地,雖部落繁多,草原壯闊,但游牧這一特點決定了他們經濟發展的水平很不穩定。自契丹立國,雖然也建立了一些城邑,利用漢人勞力,發展了一點農耕,但仍是以游牧為主,所以燕京農耕也就顯得越發重要。」

我不禁咋舌,原來自己踩的麥……麥苗這麼珍貴,聽起來,好似契丹立國根本一般。

不由自主看向麥田,望了一陣,回頭不解地問他:「既是這麼重要,為何田中眾人從穿着上看像是宋人,是他們的田地嗎?……還有剛才老漢所說,要交租是什麼意思?」

韓世奇輕嘆一聲,微笑着看我一眼,「雖然所知有限,但還算是聰明的丫頭。」

我一愣,即而面上一熱。他卻斂了笑,道:「這些田地均為契丹各個部落的貴族所有,他們分租給漢人或是自北方遷徙而來棄滸牧從事農耕的普通契丹人。」

我點點頭,隨着他的目光看向田間勞作的人,他又道:「天公作美時,一年交租之後,他們或許有些剩餘,以此換些銀兩度日。若是有些天災或是人禍,他們交租都交不起。」

聽他聲音低沉,我收回目光,卻見他面色不快且眉宇微蹙,我思量一瞬,問:「你衣着光鮮,看樣子家境殷實,燕京城內理應沒有這樣大富的漢人人家,……你卻又不像契丹人,……你家不會……不會也有田分租給他們吧?不會是他們也欠你們家田租?」

他微愣一下,轉過頭看着我,淺笑着道:「我是漢人。」他臉上雖笑着,但口氣卻淡淡的,甚至我聽着還有絲冷意夾在其中,遂收收聲,不敢再開口。兩人默行一會兒,他狐疑地看我一眼,「怎麼不說話了?同行幾日,你很少這樣。」

我朝他笑笑,「天災我懂,可是人禍呢?難道真有人如我剛才一般跑進去踐踏破壞。」

他神情微愣,靜默了會兒,淡淡一笑道:「人禍,……人禍。」

他微微搖了下頭,頓了一會兒,仍淺淺笑着,「南侵北伐年年不絕,……領土、失地……為了所謂的這些,連年征戰,民不堪命,爭來打去,不過是為了燕雲十六州這個天然的防禦線。」

這些麥苗我雖不認得,可是他話中含義我卻是懂得的,所謂人禍,是指宋、契丹之間的征討,契丹為了捍衛所謂的「領土」,宋朝則是收復所謂的「失地」,而這兩者指的不過都是燕雲十六州。

各朝各代中原與胡人之爭,沿長城一線的險峻地形始終是以步兵為主的中原軍隊抗擊北方游牧民族騎兵的天然屏障,且長城要隘山海關、喜峰口、古北口、雁門關等又恰好處在燕雲十六州這一帶。燕雲十六州歸契丹,實際上便是大宋北部邊防幾乎無險可守,契丹鐵騎可隨時縱橫馳奔於繁華富庶的千里平原,晝夜即可飲馬黃河。

正因為如此,大宋為了自保,對燕雲十六州勢在必得。而燕雲十六州的富庶繁華,對契丹這個游牧民族國家來說,無異於是嘴邊的大塊肥肉,況且燕雲十六州是兒皇帝石敬瑭甘心割讓的,並非是掠奪大宋得來,再退一步來說,契丹國都已遷至燕京,無論如何,契丹也會力保。

他默默地走着,我靜靜地想着,一時之間兩人都不發一言。

官道之上,大小馬車來來往往絡繹不絕,許是我身衫怪異,又或許是我們二人有別於走於道旁的農人,不時有人掀簾投以詫異目光,韓世奇不知想着什麼竟渾然不覺。我雖覺不適,可是也不覺得有什麼難為情,仍自顧左右張望,入目處的一切都令我新奇。

一輛馬車自對面快速而來,在離我們兩丈開外處勒馬收韁,馬車漸緩,並慢慢在韓世奇身邊停下,駕車壯漢躍身而下,站在韓世奇身側,微微垂首恭敬地道:「少爺,寒園已收拾妥當。」

韓世奇點點頭,看着不遠處的城門,淡聲道:「你先回去。」那漢子微愣,快速瞟我一眼,上車駕馬而去。

我呆站着,微張著嘴,原來燕京城內是這般景緻,道路寬約十餘丈且地面平坦,兩側廊檐相對、商鋪林立,這是鬼叔叔、韓世奇他們口中所說被兩國鐵騎時而踐踏的地方嗎?還有街道上如棱的人流,是飽受戰亂摧殘的人嗎?

韓世奇看着我瞠目結舌的樣子,淺笑着輕搖頭問:「覺得如何?」

我盯着前方店鋪里進進出出的年青女子,未回頭,回道:「這是經過四次戰爭的地方嗎?為何還是如此繁榮,民眾生活還是如此優越?」

身側的他反問:「四次?」

我仍盯着那些提着物件出來的姑娘們,隨口應道:「不是四次嗎?石重貴北伐一次,柴榮率領水陸兩軍北伐算是第二次,趙光義繼位后北伐兩次,……難道我記錯了……真是奇怪,……她們手中拿的什麼,……」

我抬頭看向那店鋪,「水潤月妝」四個字映入眼帘,默默思量一陣,扭過頭不解地問他:「『水潤月妝』,很怪的店名,裏面賣些什麼?」

韓世奇眸中驚訝之色一收,面色忽變冷肅,問:「你懂契丹文?」

我仔細地打量了下他的神色,他面上的雖然無一絲表情,但眸中神色卻無法掩飾,的確有些不悅。

我袖中的雙手絞在一起,遲疑地點點頭,「漢文、契丹文這兩種,娘親都教過我,……有什麼不對嗎?」

他面色舒緩了些,嘴角也現出絲笑意,「你娘親懂契丹文?」

我點頭,「我娘親是契丹人,但我爹爹是漢人。」他點了點頭。

提到娘親,我心中一陣難受,不知道此時此刻娘親在幹什麼?是滿山遍野的找我?還是默默流淚為我擔心?

不知枕頭下我留下的信,娘親發現了沒有。心中忽然有些後悔,應該把信放在顯眼處的。但是那天為什麼就鬼使神差的塞在枕下,不就「蠻兒去尋面具回來,勿掛,會早日回來。」這幾個字嗎?放在桌上,即便娘親早發現,也不知我去何處找,當然也不會追我回谷。

我回身向城門外望去,想念著千里開外的娘親。眼角慢慢的開始有些濕潤,心頭也有些微酸。韓世奇見我如此,似是有些無措,負在背後的雙手收回來,撣撣袖口,復又負天背後。

這麼一來,我心中起伏涌動的傷感一下子被他的局促不安燙平了,咬唇默一會兒,待心情完全平靜下來,沖他微微一笑。

他抿唇一笑,手遙指著鋪子,「果真是女孩子家,即便不知這是何處,也能一下子便對其行注目禮。這是燕京最大、品種最齊全的胭脂水粉、頭飾腰花鋪子,你若是有興趣,可進去看看,我在外面等你。」

心中愣了下,有心想問他為何不進,但仔細一看,鋪子裏裏外外還真沒有男人,遂對他笑了下,拎起裙子,向店門小跑過去。

我心中正樂,卻見正跨出門店的幾位姑娘皺眉看着我,嘴角帶着絲嘲弄瞥我一眼,然後一揚頭,微帶傲慢之色離去。我心中一動,打量一眼周圍的女子,忙放慢腳步,學着她們如春風擺柳一般邁著碎步向店門走去。

背後韓世奇輕咳一聲,我回頭,他眉宇輕蹙,對我微微搖頭,並掩口淺笑。

我皺皺鼻子,沖他一笑,長發向後一甩,轉身向店門而去。

店裏三側均是櫃枱,正對着店門的那側櫃枱全是盒子,應該是水粉胭脂,左側是各色腰花,我遛著櫃沿這麼看過去,轉到了右側櫃枱。

一顆龍眼般大小的珍珠做成的吊墜映入眼帘,它放單獨放在櫃中央一個雕琢精巧的純白色的玉制小盤中,閃閃生光。我心中微愣,慌忙摸自己腰間的荷包,它還在。

荷包里的吊墜本是娘親首飾盒中的飾品,也是娘親目前唯一完整的飾品。不知為何,娘親從未戴過,我雖是很喜歡,娘親也並沒有用它來為我裝飾衣衫,看我喜歡,只是交待玩玩即可,不可佩戴。下山之時,猶豫許久,還是把它放在了荷包內。

但心中依然暗驚,它們竟一模一樣。

我探著身,低頭仔細地看,心中暗自揣測,不知它是否同娘親的這顆一樣,有着特殊的標記。

入目所及之處沒有我想找到的標記,我拿起來,轉過去,果真有。

「漓」,而娘親的上面是「寇」字,從字面上看,兩者並沒有什麼聯繫,但是這珠子,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

自己曾問我娘親「寇」字是不是她的閨名,可娘親卻笑着說,自嫁給爹爹的那日起,她的名字便是「趙氏」,話雖說的模梭兩可,可我心底卻認定是娘親的名字,那娘親便叫做「耶律寇」、「蕭寇」……或是什麼。

如果真如自己想的這樣,那這顆珠子的閨名之中應該有「漓」這個字。

「姑娘,喜歡這顆珠子?」我的注意力都放在左手珠子上,背後的一聲雖是柔和無比,可乍一傳來,我仍是手一抖,珠子自手指縫滑下,右手快速往下一接,誰知身後的那隻手更快,珠子已被穩穩地接住。

我轉過身,她年方二八,芙蓉笑靨,模樣很是端妍,再加上臉上溫和的笑容,我內心深處竟莫名對她產生一絲好感。

我心中微怔,剛才她並沒有在店裏,看了眼裏側飄的門簾,心中明白,想來是店主,剛剛自後院過來。

她伸開手掌,笑問我:「喜歡這珠子?」

我笑着點點頭,她眉眼一彎,臉上笑意加深,「只是這珠子乃非賣品,只供觀賞,對不住姑娘了,你再瞧瞧其他墜子,如若有喜歡的,便宜點給你。」

我擺手道:「這必是漓兒姑娘的信物,當然不能賣於她人,我懂得的,你莫要在意。」

她面色微變,凝視我一瞬兒,抿起唇,似是想笑但又沒有笑出來,一時之間面色頗有些古怪,她身側小婢輕輕地哼一聲,她猛地回神,笑問:「姑娘為何這麼說?」

我心中暗愣,自己只是無心說說,這本身也是我的猜測,但她卻如此反應,難道這珠子有什麼不可說的秘密,不由自住摸了下荷包。

她順着我的動作盯着我的荷包,我心中一慌,「外面還有人等我,我改日再來。」話雖這麼說,心中卻暗道:「這麼古怪,我絕對不會再來了,況且,這些飾品太過張揚,……」

她笑看着我,「姑娘慢走。」

我邊走邊暗自揣測,不知道這個姑娘是不是珍珠墜子的主人「漓」,如果是,她和娘親有關係嗎?

「如若有喜歡的,讓她們包起來送到寒園。」見我兩手空空,走幾步一回頭,韓世奇抿唇淺笑。

我笑着搖頭,「我並非為店內飾品而回頭,相反,是為店鋪內賣飾品的人,她給人的感覺有些怪,衣飾裝扮雖嬌媚,但人卻是清和淡雅,還有店鋪內的飾品,華麗而張揚,與她性格不符。」

他微愣,凝視我一瞬,笑着道:「有些人做生意是為了賺錢生存,與性格無關。」想想也是,遂笑吟吟地點點頭,「也是。」

我還欲再說,他卻話鋒一轉,噙着絲笑,盯着我,「你給人的感覺也怪,人情世故一竅不通,但是,對時事卻瞭然在胸。」

我朝他笑笑,挨着他身側,慢慢向前邊走邊道:「自我記事,和娘親、鬼叔叔三人一直居於深山之中,從未見過他人,不知山外有什麼,我以為我們三人,還有山中的狼,虎,山鷹等便是世間的一切。到了十歲那年,見鬼叔叔下山,便纏着娘親,隨着他第一次下山,這才知道,原來山外另有天地,原來世間並非只有我們三人。」

他面帶驚色,直視着我,「難怪,……只是,你為何通曉世事,況且這些……」

我嫣然一笑,不等他說完,截口道:「亂世之中,民眾對世事自然關注,我隨着鬼叔叔常下山,當然也就知道。」其實自己下山的次數,真正數起來,十根手指雖不夠數,但再多十根,卻也用不了。

他停下腳步,我也隨着停下。他直視着我,「不要說謊,我不喜歡被人騙。」

我努努嘴,不敢與其對視,遂收回目光,只在喉間嘟囔著:「有權有錢就這麼了不起嗎,一個不喜歡抬頭與人說話,一個不喜歡他人說謊,哼,你不喜歡被人騙,我還不喜歡老被人逼問呢?一個個,都是這樣……」

「啪」一聲鞭響,緊接着又傳來「哎呦」一聲哀叫。

我轉過身看過去,一輛華麗的馬車飛馳而來,路人紛紛躲避,車夫弓著腰身子向前微輕探,不時抽打着閃避不及的行人。

韓世奇扯着我的袖子向後退了些,我怒氣直衝腦門,悄悄自行囊內拿出一粒肉乾,放於中指與食指之間,左手悄悄拉了下袖子,露出手,中指一彈,肉粒疾射而出。然後,若無其事的偷眼打量了身邊的韓世奇,他面色平靜,眸中卻蘊著憤怒,似是恨恨地咬着牙,腮邊微微地動着,注意力全在馬車上,應該沒有發現我剛才的行為。

「唔」地一聲悶哼,隨着一陣馬嘶聲。

只見車夫恨恨扔下韁繩,前面的馬不停地打着響鼻,似是不滿跑得正盡興的時候被迫停下。那車夫用手拭拭鮮血直流嘴角,捂著半張臉,怒恨地看着眾人,慢慢環視一圈,然後瓮聲瓮氣用契丹話罵道:「哪個兔崽子敢偷襲你家大爺……」

我正欲再掏出一粒賞給他,作為他說這句話的代價,他已「啊」地一聲,吐出一口。

車前地上,兩顆沾血的牙靜靜地躺着。

我心一慌,放開了已捏在手裏的肉粒,心中暗忖,剛才的力道是不是大了些,純粹只是想教訓他一下,沒想到竟打掉了他的兩顆大牙。他雖可惡,可是,……

我忙扭過頭,不敢再看他的臉。

韓世奇輕輕拍了下我的肩,他眉宇間雖隱隱透著怒意,但面色極為平靜,對我溫言道:「莫怕。」我忙不迭地點點頭。

正在這時,一抹身影闖進視野,目光一觸,她微微頜了下首,溫柔地朝我笑笑,我朝她回一笑,她對身邊小婢低語一會兒,小婢點點頭,向這邊走過來。

小婢先欠身行一禮,才雙手奉上一個荷包,巧笑着道:「我家主人吩咐奴婢,把這個送過來。」韓世奇疑惑地看着我,我邊自荷包里搖出一個翠玉腰花邊道:「她是『水潤月妝』的小婢,前面那穿淺紫衫子的是店鋪主人。」

韓世奇朝前看了眼紫衫女子,對她輕一頜首,然後,轉問小婢:「這腰花玉質極佳,你家主人遣你送來之時可有其他吩咐。」

小婢乖巧地點頭,「主人交待,這位姑娘眼界極高,相中的吊墜乃店中極品,又屬非賣品,主人深感遺憾,又想多結交朋友,拉攏一些回頭客。所以,把這腰花送於姑娘,正好姑娘衣衫束帶兩端的流蘇顏色與這腰花相近,兩者相襯相得益彰,另外,姑娘還可用這腰花隨時調換店中任何一種飾品。」

韓世奇嘴角逸出絲笑,淡淡地問:「你們知道我是誰?」那小婢面上一慌,但隨即點頭,「韓公子。」

我心微愣,不知他為何要問這些。

韓世奇面上表情未變,又看了眼紫衫姑娘,道:「回去告知你家主人,這腰花我們收下,但我韓世奇從不佔人便宜,明日府中奴僕自會送來銀兩。」

小婢為難地回頭看一眼,那紫衫姑娘微微點頭,似是明了我們的談話,小婢面色一松,忙對韓世奇點頭,轉而對我賠笑道:「姑娘,你可隨時來店中調換其他飾品。」

我拿着腰花愣站在原地,等小婢跑遠才回過神,急道:「哎,哎……你們的腰花,……哎……」

「哎」了幾聲,那小婢竟充耳未聞,猶若我和韓世奇兩人是吃人猛獸一般。

韓世奇嘴角上揚,淺淺笑着,我手拿腰花,朝他傻傻一笑,此時,他卻是輕輕搖頭,「璞玉雖未經雕琢,可光芒依然掩蓋不住。」

我心中一動,心中似是明白他所說的話,但細細深究一瞬,卻又像不明白,遂面上一熱,為自己內心瞬間而過的想法。

見我如此拘謹,他臉上笑意擴大,我心微惱,氣瞪他一眼,扭過頭,不再理會他。

他道:「心中不想知道她們為何會送你腰花。」我回頭,盯着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含笑道:「如果有人問你,這腰花出自哪裏,你會怎麼說?」

我道:「當然說是『水潤月妝』了。」

他笑着點點頭,提步向仍在撒野的契丹車夫走去,我跟在後面,默默細想他的話。

腦中忽地想起方才韓世奇的問話,霎時間全然明白,原來她們是讓我為她們店裏打招牌,聽他們二人談話,這個韓世奇應是極有身份。而且,她們應是誤會我同韓世奇關係匪淺,……可韓世奇呢?他不應該私自決定收下的,轉念又一想,剛才自己並未拒絕,才會導致這樣。想到這裏,臉一下燒起來。

對紫衫女子的好感一下消失的無影無蹤,這個女人太功於心計。

人心難測,說得一點不假。我暗自嘆口氣,心道:「小蠻呀小蠻,谷外的日子也見得比谷內好,還是早些找到面具回谷,吃娘親做的栗粉餅,跟鬼叔叔練練功夫,然後再逗逗懸崖邊的那對猴子夫妻……」心中一松,抬頭尋找韓世奇。

韓世奇站在馬車前,契丹車夫已下了馬車,哈著腰賠著笑向韓世奇說着什麼。

跨進圓形拱門,我眼前一亮,雖是早春四月,眼前這幾棵叫不出名的樹,竟是花繁姿嬌,看過去滿樹爛漫,如雲似霞。

自進寒園,已有月余,從未踏足過伙房。沒有想到伙房會有這麼大的院落,且有這麼美的一道風景。

背後提壺默立的小婢阿桑笑對我炫耀道:「小蠻姑娘,好看吧,這是我們寒園的伙房,你見過伙房院內也拾掇著這麼雅緻的嗎?」

我的確沒有見過,因為自下山後,接觸的人家也只有寒園。但不可否認,阿桑說的是實情。

我點點頭,嘖嘖稱嘆,「你家少爺這座園子,外面看似普通,其實不然,是極具奢華,如你所說,就連這伙房院內,也這麼講究。這樹,……不像杏樹,杏樹沒有這麼高,且杏花淺紅之中又略帶着白色,……」

阿桑抿嘴一笑,正欲開口,伙房內傳來了韓風不屑的輕諷聲,「土孢子,連櫻花都沒見過。」

阿桑笑容一僵,朝伙房門口看一眼,然後尷尬中又略帶擔憂朝我笑笑。

這個韓風,不知為何,也不知我哪裏得罪了他,總之,他看我處處不順眼,遇上機會就會如今日一般,奚落我一番。

阿桑見我面色如常,並未生氣,她鬆口氣,低聲道:「這個韓風,自小跟着少爺,很懂規矩,平時里說話不是這樣的。」

我笑笑,提步朝伙房門走去。韓風聽到我們的腳步,頭也未抬,依然慢悠悠地往壺裏倒著水。

我依在門框上,氣定神閑地撫着手腕上的晃晃,小傢伙享受之極,小腦袋在我手臂上摸摩幾下,便一動不動趴着不動,「哎,晃晃,不要下地,伙房裏沒有你吃的東西。不要往那邊,韓風小少爺在那呢?……」

阿桑一愣,探身看看,不解地盯着我問:「晃晃不是仍……」

韓風已是雙腳直跳,「蛇,……蛇……小蠻,若是你的蛇咬了我,看我怎麼收拾它,我把它剁個幾截……」他斷斷續續還未說完,又是一聲大叫,「啊。」

我快步幾步,走到他身側,關切地拉着他的手問:「小風,你怎麼這麼不小心,燙傷了吧?」

韓風臉紅了起來,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抽出手,「小蠻姑娘,剛才我所說的話,你莫放在心上,這櫻花樹全燕京城也就這幾株,是前幾年東贏人送給少爺的,別說你沒見過,就是達官貴人也未見過。……沒想到你心胸這麼開闊,我雖是男子,還不如你,……我的手沒事,你不用擔心……」

我想笑,但又極力忍住,但身側的阿桑已是咬着下唇,臉憋得通紅,口中「吭吭哧哧」的偷笑,似是也忍得極為辛苦。

韓風說了半晌,見我們二人一言不發,遂困惑地抬起頭,他一愣,又忙看向我的手腕,「小蠻,你……」阿桑大笑起來,韓風怒瞪過去,她忙收了笑,仍如剛才一樣忍着。

我裝作若無其事,問他:「韓風,你怎麼了?你手真得沒事吧?」韓風硬咬着牙,「我當然沒事。」

我「哦」一聲,轉臉交待阿桑:「估計是沒燒開,你家少爺絕對是喝不成,阿桑,倒水,沒開就沒開吧,誰讓我渴了呢?」阿桑歡快地應一聲,手腳麻利地倒好。

「小風,你提水怎麼這麼久,少爺現在準備出門,現在湖心亭子裏,你快點過去。」門口傳來管家韓伯的聲音。

韓風怒掃我一眼,拔腿向門口衝去,我心中一動,提着裙角也向外疾走,門口的韓伯笑道:「蠻兒,是不是又想隨着出去?」我笑着朝他點頭,他若有所思看我一眼,又意味深長地淺淺一笑,我心中暗暗嘀咕,這個韓伯總是這樣,我隨着韓世奇出去,有什麼不妥嗎?但此時,又沒有時間想這些,遂笑道:「韓伯,蠻兒走了。」

寒園中央為湖,湖邊垂柳萬絲飄揚,沿湖周圍是幾個小院落,這幾個院子雖各自獨立,但又融於寒園的整體佈局。不知道別人家的院子是否也是如此,但心底卻認為寒園是最美的。

出了院落拱門,遙見韓世奇站在湖心最大的亭子裏,一襲青藍色長衫,微風吹來,衣帶飄搖,在波光粼粼湖水的映照下,全身上下,竟若是罩上了一層熒光。我微呆一下,默立在原地。

過了一瞬,猛然回神,見韓風正沿着湖上長廊快速奔跑,距亭子已近,我心中一急,左右環視一圈,幸是無人在這。遂點起腳尖,向亭子疾弛而去。韓世奇慢慢轉過身子,我心一驚,猛地剎著身子,速度雖減了些,仍是向前小跑。

……

韓世奇目光清澈而溫和,朝我微微一笑,「小蠻,又想藉機出園子。」我點點頭,笑而未語,他身側的韓風手隱於袖中,頭微微抬起,斜看我一眼。韓世奇看看我,又瞅瞅韓風,「小風,你胳膊怎麼了?」

韓風瞅我一眼,然後,笑着回道:「沒事,少爺,剛才在伙房中燙了手,沒什麼打緊的。」

韓世奇看着我默了一瞬,我心一虛,撇過頭看向湖面。只聽他交待韓風:「你回去上藥,今日就莫要隨我出門了。」

韓風道:「那怎麼行,她一個黃毛丫頭,跟着你,又不方便,又不能辦什麼事。」這個韓風……我扭過頭,盯着他,「你一個半大小子,又能辦成什麼事,你招你惹你了,你處處和我過不去,今天我就是要隨着世奇一起出去,看看你能把我怎麼樣。」說完,走上前拉着韓世奇的手,頭一揚,挑釁地斜眼打量著韓風。

韓風一愣,傻傻地盯着我,我也一愣,意識到自己竟不自覺叫了聲「世奇」,韓風目光下移,看着我們相握的雙手,停了一會兒,慌忙收回目光,垂頭默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立了一會兒,似是才回過神來,轉身飛奔而去。

我一呆,低頭,自己的手緊緊握着他的,而他的手卻是直直的伸展着,並沒有握我的。心中空空的,有一絲失望在心底蕩漾開來,猶豫一瞬,慢慢鬆開手,正在這時,他卻慢慢收攏手掌,輕柔地握着我的。

猶若突地塞進心中一隻小鹿,左撞右沖的,心「突突」地跳個不停,臉也一下子滾燙。同時,心中又有一絲疑惑,自己也曾經常抓過娘親、鬼叔叔的手,可是為何?為何今天會這麼慌亂呢?

想抬起頭看看他,可頭卻似有千斤重,埋得更低了些,兩眼盯着腳尖,不知該鬆開手,還是繼續這麼握下去。兩頰的滾燙也慢慢傳向兩耳、脖子……

此時,他卻忽然鬆開手,語調如常,「今日想去哪?」

我收回心神,快速瞅他一眼,卻見他面色平靜,淡淡笑着,我心微怔了下,心中有些納悶,靜默一瞬,覺得自己已恢復正常,才回道:「你本來計劃帶韓風去哪,我們還去哪,我只是想出去轉轉,這十餘日待在園子裏,心裏煩悶。待你忙完之後,能否,……能否再幫我探聽一下耶律宏光有沒有回來?我想儘快拿回東西回山,我已出來一個多月,娘親定然已是焦急萬分。」

他面色未變,但眸底似是一黯,我心微詫,待仔細看過去,他卻是神色如往常一樣,無一絲情緒在內。我眨眨眼,難道剛才看錯了。他卻淡然一笑,率先舉步沿着長廊向園子大門方向緩步走去,我聳聳肩,隨後跟了去。

燕京城內,刊家糧鋪內院廳堂。

上首,桌子兩側。左邊一位年約近五旬,錦服華袍,目光清矍。右側一位已是鬚髮皆白,且白眉斜入雙鬢,看似老邁,雙目卻隱蘊銳光,約莫不出他的年齡。

華服老者下首,韓世奇端坐着,淡淡笑着,「……在商言商,如果我能調齊這麼多糧食,不用父親前來,我也會儘力備齊,只是去年農人收成不好,今年還不到收成的季節,沒有收來新糧,我雖想掙這份錢,可也沒有這份能力。」

我心微動,原來兩者之中有一人竟是韓世奇的父親。

白髮老人凝目注視着韓世奇,韓世奇仍微微笑着,與他對視。半晌過後,老者一陣大笑,笑后之後,轉過臉笑對華服老者道:「韓兄,……不對,應該稱隆運兄,你這兒子真是好樣的,燕雲十六州的糧食,除了皇族所用和軍糧外,幾乎全在刊家糧鋪里,以後咱大契丹可全仰仗韓兄,……又說錯了,是隆運兄。」

華服老者是韓世奇的父親,我禁不住多看了幾眼。

韓世奇的父親眸中戾氣一閃,隨即如常,大笑道:「我這兒子不爭氣,只會做些生意,對仕途不感興趣,不如于越,兒孫皆英勇,又都是我大契丹驍將,祖孫三代受大王倚重,我是比不上。我本姓韓,蒙主不棄,賜名隆運,也是前生修來的福,因此,于越叫韓兄或是隆運兄都行。」

心中大驚,以目前自己所知道的,現在官拜「于越」的契丹大將,只有耶律休哥,也就是耶律宏光的爺爺。在心中默默思量一陣,又驀地想起「我本姓韓,蒙主不棄,賜名隆運。」這句話,難道……難道他竟是韓德讓。

韓世奇,居然是契丹重臣之子。

遼景宗去世后,遼聖宗耶律隆緒以弱冠之年繼位,時年只有十二歲,而當時攝政的皇太后蕭綽也只有30歲,且蕭綽父親早死,也無其他子嗣,使得蕭綽無外戚可以依靠。而諸王宗室趁機擁兵自重,意圖控制朝廷,對聖宗皇位造成很大威脅,當時,蕭太后當機立斷,重用韓德生、耶律斜珍參決大政,撤換大批大臣,並嚴令諸王不得相互宴請,要求他們無事不得出門,並設法解除了他們的兵權。大宋欺聖宗年少,欲北伐,以奪取燕雲十六州,蕭綽便將南面軍事委派給耶律休哥,耶律休哥不負眾望,其所帶之師也是百鍊悍卒,迎敵之時橫厲無前,使燕雲十六州穩若泰山掌握在聖宗手中。

所以說,眼前的一文一武兩位大臣應是契丹的擎天支柱,可兩人之間卻似貌和神離,言語之中也互相較量,聽耶律休哥方才所說的話,意思似是暗諷韓德讓掌握了契丹的大部分糧食,言外之意,豈非說他們父子二人有謀反之意。

我心中一緊,袖中雙手不自覺緊握成拳,默默向韓世奇望去。

韓世奇目光一冷,淡淡地開口道:「于越大人嚴重了,我父親和我,他做他的官,我做我的生意,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如若今日不是于越大人前來,我根本不會在糧鋪中接待父親。」

韓德讓輕一頜首,笑對耶律休哥道:「世奇這話不假,在府里,我是他老子,他是我兒子,在生意上,家裏人和他只是商家與顧客,我是他老子也不例外,前年糧荒,有幾個同僚托我向兒子買糧食,最後還是我遣了家中奴僕排隊購買的。今日,如若不是于越大人開了金口,我是不會來糧鋪的。」

許是我一直注目相看,韓世奇有所覺察,扭過頭朝我淺淺一笑,用眼神示意我莫怕,我點點頭,一直注意著韓世奇的韓德讓卻看了過來,目光在我和韓世奇身上遊離一瞬,目光慢慢的由驚疑轉為溫和,最後竟朝我微笑着頜了下首,我心一愣,傻傻朝他笑笑。

耶律休哥看了眼韓世奇,質疑目光又停在韓德讓身上,停留一會兒,忽地大笑,邊笑邊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為難這孩子,有多少,調多少,我現在就進宮面聖,讓大王吩咐國庫準備銀錢。」

韓世奇眉頭一皺但卻瞬間而展,只是平放在膝頭的手慢慢握起,「容世奇十日,十日之後大人可來提糧。」

耶律休哥起身,「十日後我令宏光前來。」

我心中一喜,他口中的「宏光」定是耶律宏光,只是韓世奇對自己說過,耶律宏光出使西夏,並未在燕京。我疑惑地朝韓世奇看去,他隨着韓德讓起身,送耶律休哥向外走去。邊走邊狀似無意地問道:「耶律將軍已經回來了?」

耶律休哥點頭笑道:「七日後即回,這小子,比他父親強,此次出行,收穫頗豐。」韓德讓聽后,面露喜色,「這麼說,李繼遷已勸住了他兄長。」耶律休哥笑着點頭。

一行人甫跨出廳堂房門,院子裏已疾速奔來一個,我抬頭一看,卻原來是咄賀一,他看到一側的我,顯然也是一愣。

耶律休哥沉聲問:「咄賀一,府中出了何事?」

咄賀一道:「夫人哮喘發作,情況緊急,少夫人請將軍回府。」

耶律休哥怒道:「來這幹什麼,請大夫是正事,如果不行,請少將軍入宮請太醫,如果還不行,再請薩滿驅邪。」

咄賀一已調轉身子,跟在耶律休哥身後,「少將軍已請來了太醫,可夫人自昏厥過去,一直未見醒來,少夫人這才讓奴才前來。」

耶律休哥邊走邊沖韓德讓抱拳,「隆運兄,老哥要先行一步。」韓德讓也抱拳,「將軍休要多禮,」

咄賀一隨着離去,在將近衚衕時,猛地回頭,盯我一瞬,又瞟一眼我身側的韓世奇,才快步離去。

待兩人身形消失不見,韓德讓若有所思看我一眼,尚未及開口詢問,韓世奇已開口道:「爹爹,李繼遷已勸服李繼捧反宋?這消息可否屬實?」

李繼遷、李繼捧兩人本為族兄,黨項族,銀州人。其先祖為拓拔人,世居銀、夏、綏、宥、靜五地,唐貞觀初歸唐,唐末黃巢作亂,僖宗投蜀,其先祖拓拔思恭糾合蕃眾,入境討賊,得封為定難節度使,五代之時據境如故,周顯德中,適李彝興嗣職,受周封為西平王。宋太祖繼位,李彝興遣使進貢,太祖封其為太尉,其役,子克睿嗣,未幾克睿又死,子繼筠立。趙光義伐北漢之時,其遣將渡河略太原境,遙作聲援,繼筠歿后,弟繼捧襲位,但李繼捧卻在太平天國七年,獻銀、夏、綏、宥四地,歸附大宋,趙光義授其為彰德節度使。但李繼遷卻認為,「虎不可離山、魚不可離水,黨項人也絕不能離開故土。」拒不入宋,揭旗自立,終於在雍熙二年,用計得銀州,黨項部眾見狀,紛紛歸順,其聲勢驟然大震。雖是如此,單憑其兵力,仍難與宋抗衡,於是,在雍熙三年歸附契丹,並在淳化元年,契丹封其為夏國王。僅過年余,繼遷又歸附大宋,名符其實依強凌弱,但其又在頃刻之間,復歸契丹。在這當口,耶律宏光出使西夏,大宋西北邊界鐵定會再遭劫難。

韓德讓點點頭,繼續向外走,「耶律宏光年齡雖小,行事卻沉穩異常,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即是已傳回這個消息,就不會有假。」韓世奇眉宇一蹙,然後輕嘆一聲,「這安生的日子才過了幾年,又要生靈塗汰了,燕京城外將要收穫的糧食不知能不能倖免。」

想想城門外的那片綠,我心中有些惋惜,居然脫口說道:「其實各在各的領地內,過安樂富足的日子,難道不好嗎?再則,治國大要,並非搶掠領土,而要內修政事,內政修明,民眾自然來歸,否則,民眾之心不在,難保不會有人領頭糾結民眾,犯上作亂,即使你的領土夠廣夠闊,叛亂四起,又有何意義,最後的結果很有可能就是,勞心費力得來的領土拱手送於他人。」

韓德讓腳步越來越緩,最後停步,面露微驚,盯着我,默看許久,轉問韓世奇:「世奇,這位姑娘是……?」

韓世奇笑着瞅我一眼,淡淡地道:「一個朋友,……爹爹,你該回府了。」

我心微愣,「朋友」,他說我是「朋友」,心頭有些悵然若失,默想了會兒,卻又覺得沒有什麼。

韓德讓笑着對我點點頭,然後拍拍韓世奇的肩膀,「有個朋友也好,……孩子,記得我囑咐過你的話,我們雖是漢人,但並非是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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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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