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那些破事兒
張慧和關之悅隨著公司十幾號人馬先是在廣西探訪新路線，然後沿著桂西北地區一路向前，再穿過九萬大山直上貴州境內。此次采線整整花了十天時間，回來后個個累得人仰馬翻。那時已近四月中旬，「非典」在三陽市的形勢已經逐漸有所改觀，蔡總說五一旅行社就能恢復正常營業。可是采線的這部分人早已經回社裡上班了，大家忙著整理圖片資料、編寫行程和導遊詞以及做專列接待的方案。
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一天關之悅和張慧上班的時候看到旅行社樓下的停車場里停著一輛綠色的甲殼蟲，那酷酷的車和車牌對她們來說並不陌生，這是蔡總背後的那個神秘女人出現了。果然，蔡總馬上召開會議正式地向大家介紹，說她在深圳開了一家出國留學移民中介公司，這次特意回來協助悠遊國旅做好專列的接待工作。蔡總讓大家稱她為吳總，他不在旅行社的時候由她管理一切事務。
吳總長著姣好的面容，身材也超級棒，公司的老員工說她曾經做過模特，和蔡總一樣多才多藝，卻嗜煙如命。她和蔡總是大學的同學，畢業后沒有服從分配而是一起創下了悠遊國旅，在那個流行下海經商的年代，做生意似乎也特別容易。旅行社越做越大，但這兩個戀人在感情上卻總也走不到一起，在出國留學、移民熱的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吳總到英國留學了三年，回來后在深圳創下了另一家公司。
「小關，你留下。」散會的時候，吳總叫住了關之悅，「這次專列是由兩地旅遊局牽頭，團市委和我們悠遊國旅、東莞星島國旅共同承辦的，你把這份接待活動方案送到團市委，問他們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
「好的。」
關之悅懷裡揣著那份方案匆匆地離開了旅行社，在團市委的辦公室里，一位姓徐的副書記和三位部長正在那兒等著。待關之悅把方案遞過去時，那位徐書記粗略地看了一眼后突然笑了起來：「你們看看悠遊國旅做的方案，『三陽市的旅遊資源非常地豐富』，『的』『地』不分，實在是搞笑！」
「哈哈！」那幾位部長互相傳閱著那份方案，隨後也附和著大聲笑道：「那位姓蔡的總經理平時財大氣粗的，也不過這點水平啊！真不知道怎麼就讓他擺平了旅遊局的那幫人，偏不選我們團市委下屬的航洋旅行社。」
「這還不是明擺著的嘛，暗地裡的事誰知道呢！」這幾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正目中無人地評論著蔡總，還含沙射影地指出悠遊國旅拿到專列接待是走見不得人的路子。
坐在一邊的關之悅聽得很不是滋味，不就是有一兩個錯別字嗎？犯得著這麼刻薄嗎？很顯然，他們只不過是藉此大做文章，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關之悅見過貪婪的人，但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於是，關之悅很不客氣地反問道：「你們怎麼這樣說話呢？方案是我的同事連夜加班打出來的，有錯別字也是很正常的。」
確實，他們采線的這幫同事最近一直都在加班，這份方案還是剛剛定稿列印出來的。姓徐的副書記料不到關之悅竟敢這樣跟他說話，他也不顧自己領導的身份，像一個無賴般出言不遜：「哈哈！我看悠遊國旅的總經理都沒有什麼文化，下面的導遊就更沒什麼素質了，你們到時候可別給三陽市抹黑啊。」
如此的污辱讓關之悅怒火中燒，氣得一塌糊塗的她也顧不得那麼多，那些旅行社利益啊什麼形象啊統統來不及多想，哪怕回去后被蔡總炒魷魚！她氣憤地站了起來，「你們素質就很高嗎？我看三陽市就找不出比你們素質還低的人！蔡總去過的地方恐怕你們聽都沒聽說過呢！你們有什麼資格對他評頭論足？」
這些話想必是把那幾個人給鎮住了，過了半晌那位肥頭大耳的徐書記才反應過來，他陰陽怪氣地說：「好！回去告訴你們蔡總，這次活動要先付給團市委五萬元活動經費，否則你們自己看著辦！」
「好！我會轉告的！包括你們剛才說的那些話！」說罷，關之悅衝到徐胖子的旁邊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方案，然後昂首挺胸地離開團市委辦公室。
走到大門外，關之悅立即撥打了蔡總的手機，她有點忐忑不安地彙報：「蔡總，我剛才跟團市委那位姓徐的書記吵架了。」
「哦，為什麼？」蔡總平靜地問。
「我送過去的方案錯了幾個字，他就藉此來笑話我們悠遊國旅的導遊沒素質，我一生氣就把他給頂撞了。」關之悅沒敢直說徐胖子罵的人就是蔡總，她怕以他的脾氣會過來拆了團市委辦公室的門。
「渾蛋！你回去告訴他們，他們根本就是一群流氓！」關之悅怎麼也沒料到，蔡總的火氣比她還大。
「呃……他們還說，要我們先付五萬元的活動經費，否則我們看著辦……」
「哼！一分錢我都不會付！事還沒做呢，就獅子大開口。」
「那……我回旅行社了。」
「快回來！」
關之悅剛回到旅行社，張慧那廝立馬就沖了過來把她攔腰抱住，然後一臉崇拜地歡叫：「關之悅，我的偶像哦！」
在場的同事爆笑！一個個用笑眯眯的眼神盯著關之悅，就好像看外星球的變異生物似的。對遊客大聲都不敢哼的導遊們來說，跟當官的那幫爺們兒叫板，這實在是太過癮了。關之悅被大伙兒瞧得直納悶兒，估計是蔡總把她和團市委徐胖子吵架的事說了。這是什麼世道啊？連吵架都成光榮的事情了！正在分神的空兒，笑聲突然齊刷刷地止住，只聽到一個甜甜的聲音傳了過來：「小關，你過來！」
是吳總。關之悅馬上跟在她的後面屁顛屁顛地來到了總經理辦公室。蔡總有事出去了，吳總示意關之悅坐到對面，她在點燃香煙后才開了口：「蔡總說你剛在團市委吵架了？」
「嗯。」關之悅低下頭，她覺得在吳總這種優雅的女人眼中，吵架應該是件很不文明的事。
「呵呵！別理那幫人，他們全都是瘋子！都以為做生意的是目不識丁的暴發戶，請他們做事就得像佛一樣供著拜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吳總先是嘲諷了一番，之後和善地說，「我家老爺子還在人大，他們一時半會兒還奈何不了咱們悠遊國旅，不過我們得趁老爺子還在位儘快跑些要緊的關係，組團社靠的就是關係，誰的後台硬誰就是老大。」
關之悅早就知道蔡總和吳總的家庭背景都十分的了得，蔡總的父母都是某師範大學的教授，他們的學生中不乏各界名流，社會關係不可忽視；而吳總的老爺子就是三陽市人大主任，還有兩位叔叔都是局長級的人物。團市委的徐胖子再囂張，也不敢明著把矛頭對準悠遊國旅。蔡總和吳總還有一個共性，就是自己可以罵自己的員工是笨蛋二百五，但不會讓外人辱罵他們的員工一個字。這就是他們成功創業的秘訣之一，至少到目前為止是這樣。
吳總隨意地問了旅行社的一些情況，隨後讓關之悅陪她一起去趟旅遊局。吳總應該是打過電話預約的，張局長見到她像見到貴賓一樣，他兩眼放光地套著近乎：「浪浪，越來越漂亮了！你爸身體還好吧？」
「身體很好，不過很快就要退休了，張局長以後還得多多關照哦！」吳總脆生生地笑著說。
「應該的，應該的！我還是你爸的部下呢！」張局長回答得絲毫不含糊，他還關切地問道：「浪浪，專列接待準備得怎麼樣了？」
吳總名叫吳浪，她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張局長還肉麻地一口一聲叫她的小名，這讓關之悅莫名的掉了一地雞皮疙瘩。
不過吳總倒是十分自在，她的笑容總有一股說不出的純真，特別是在應酬上，只見她乖巧地說：「我就是特意過來向您彙報工作進展情況的，東莞星島國旅確定第一批專列發過來七百人，每人按照六百元結算，一共四十二萬。星島國旅的意思是在出發前三天預付團費的三分之一，餘下的三分之二在行程結束十天內支付，但是這種付款方式對我們旅行社來說壓力比較大，因為酒店、餐館、景區和車隊都要求接團后立即付款。其實這次專列也只是每人四五十塊錢的利潤，我們只是想配合政府部門推推三陽市的旅遊資源，您看旅遊局這邊能不能協商一下，讓星島國旅在發團前三天預付一半的團費，餘款在行程結束前一天付清？」
關之悅心想，以蔡總的一貫作風，四十二萬的總團款若不賺個十萬八萬是斷然不幹的，悠遊國旅平時組團利潤一般都保持在15%以上。但是吳總卻淡然地說每人只有四五十元的利潤，而且闡述的理由巧妙得無可挑剔，這讓關之悅佩服不已。
「這不成問題！這次活動是由兩地旅遊局牽頭的，不單純是旅行社之間的生意合作關係。再說了，東莞和三陽是對口幫扶的城市，這次跟團一起過來的還有那邊團市委的頭兒，星島國旅肯定會在行程結束前把錢付清的。」張局長胸有成竹地說。
「但是星島國旅不願意在合同上寫明具體付款日期，這做生意跟政治不一樣呀，旅行社賺點錢也不容易，錢不到手我們就沒法安心，您這邊還得幫忙協調一下。」吳總很認真地強調。
「好的！你們就放心接團吧！把那邊團市委的打點好了，星島國旅那邊團費是跑不了的，畢竟以後還有第二趟、第三趟、第四趟的，我向你保證。」張局長打著哈哈。
吳總仍是有些顧慮，但又不好再多說。她和張局長聊了一些其他方面的事兒便告辭了。吳總在起身告辭之前朝關之悅使了個眼神，關之悅醒目地把張局長辦公室的門關上，之後吳總從包里掏出一塊勞力士手錶和一支Joy香水放到張局長的桌上，張局長站起身來客氣地推託了一番，然後不動聲色地把東西放進了抽屜里。
「浪浪呀！咱們都是一家人，以後不必這麼破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遇到困難儘管開口。回去後記得替我問候你爸爸，有空我再到家裡看他。」張局長一臉真誠地說，關之悅根本分不清這是虛情還是假意。
「嗯，專列的事還得麻煩您多惦記！還有咱們團市委那邊，他們好像不太情願配合哦！」吳總甜甜地說，但她波瀾不驚的話里卻暗藏玄機。
「你就放心好了，雖然我管不著他們，但這次活動旅遊局是主管單位，那幫小子不敢亂來，再怎麼著還有梁副秘書長呢！」張局長打著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