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1.

這次,王莙就不到王世偉教室外面去晃了,直接到他寢室去找他,因為剛好是周末,他肯定不在教室。

但她事先沒跟他約好,不知道他在不在寢室。萬一他不在寢室,她就到操場去找他,他可能在那裏踢球。

她一邊往他寢室走,一邊盤算,萬一他既不在寢室又不在操場,那就只好在他門外等了,他晚上總要回來睡覺吧?

但走着走着,她就心慌起來:宗家瑛會不會已經捷足先登了?

太有可能了!

大姐大說了,男人永遠忘不了初戀。大姐大還說了,老莫的父母不讓兒子跟鄉下人宗家瑛搞對象,而老莫是個孝子。

這兩個元素結合在一起,除了生成「壞馬大吃回頭草」之外,還能生成什麼?

她知道,如果宗家瑛出手,她王莙就只能甘拜下風。

第一,宗家瑛是初戀,而她是後來的,情場上沒有後起之秀,也不可能後來居上,永遠是先下手為強,就像《遲到》裏唱的那樣;「你到我身邊,帶着微笑,帶來了我的煩惱;我的心中,早已有個她,哦,她比你先到」。

第二,宗家瑛是他自己千辛萬苦追來的,而她是死皮賴臉送上門來的,連她媽都告誡過她千萬別追男生,你追他,他就不珍惜你。

第三,宗家瑛會在他的摟抱親吻之下動情,而她沒有。

三打三敗,三戰三輸,前途無亮。

她想立馬打道回府,但知道已經沒有回程的汽車了,得在B縣住一夜,那麼從現在到明天這段時間幹嘛呢?

再說,不是還有「不到黃河心不死」這個成語嗎?

豁出去了,到黃河邊去看看,到底有多麼濁浪滔天。

如果待會兒宗家瑛問她來幹什麼,她就說是從這裏路過,來看看老同學。

但是他肯定把什麼都告訴宗家瑛了,連她那啰哩吧嗦的情書都給宗家瑛看了,兩人不定怎麼嘲笑她這個花痴呢。人家宗家瑛是中文系的,那文筆肯定好生了得,她這個理科生還寫情書給他,那不是在魯班他妹妹家門口耍斧頭?

她很後悔沒把他寫的那封信帶來,她太寶貝那封信了,特意放進箱子裏鎖起來了。不然的話,還可以拿出來證明一下她並不是剃頭匠的挑子——一頭熱,他也是喜歡她的。

不過,可能帶來了也沒用,他不是連回郵地址都沒寫嗎?而且沒落款,如果他不承認,她怎麼證明那是他寫的?

這麼說來,他早就做好了跟宗家瑛複合的準備,所以給她寫信都那麼不留首尾。只她這個大傻瓜,高調跑到B縣來追他,高調寫情書給他,搞得全縣人民都知道了,還落下了白紙黑字的證據。

她想到這裏,真是又恨又怕,她可以容忍他知道她追他,但她不能容忍別人知道她追他,更不能容忍宗家瑛知道她追他。

如果她能讓歷史倒退,她一定要退回追他之前的那些日子裏去。

現在不行了,落下了終生的污點。

她捱到他寢室附近,發現門是關着的,她的心迅速下沉,看來壞馬正在猛吃回頭草,說不定他正在對宗家瑛獻殷勤說:「還是你好,不像那個誰誰,嘴裏說喜歡我,其實是裝的,我使出渾身解數,她都沒反應。」

她冒死走到門邊,站了一會兒,什麼聲音都沒有。

她敲了敲門,沒人應聲。

但她好像聽到裏面有悉悉索索的聲音,估計那兩人鑽到被子裏去了,正在互相使眼色:「別出聲,別出聲,她以為我們不在家,就會走的。」

她石化了。

對面有個女人大聲問:「喂,你是不是找王老師啊?」

她回過神來,嘶啞地回答:「是啊,我……」

「他不知道你要來啊?」

「呃……我……」

「你沒他的門鑰匙啊?」

「呃……我……」

「你去操場找他吧,他一準兒在那兒。」

「好的,我這就去操場。」

她背上包往操場方向走,對面的女人又喊道:「喂,你背這麼大個包去操場啊?多重啊!拿過來放在我家吧,待會再來拿。」

她連聲感謝,把包提到對面,放在那女人家:「我一會兒就來拿,謝謝您了。」

她一路小跑來到操場,看見半裸體隊又在跟背心隊踢球,還是吆吆喝喝的,還是那個小個子裁判,還是把哨子吹得嘀嘀響。

她站在操場邊,手搭涼棚使勁張望,專看隊員們的腳。

但看了半天,也沒看到一雙白襪子白球鞋。

她很失望,開始懷疑對門那女人是騙她的,也許他和宗家瑛就關在寢室里,但那女人撒謊說他不在寢室,把她騙到操場上來了。

不過那女人為什麼要騙她呢?難道是為了她的包?

那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包啊!裏面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應該不會是為了包,肯定是在為他打掩護,把她支走了,讓他有此機會帶着宗家瑛溜掉。

問題是他為什麼要溜掉呢?他跟自己的女友會面,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她王莙不過是個加塞的,是一隻專叮有縫雞蛋的蒼蠅,是一個暗戀人家男朋友的傻瓜。

而宗家瑛才是他的女友,從前是,現在是,將來還是。

她決定馬上轉回去拿包,然後去找個旅館住下,明天一早回D市去。

她正低頭走着,突然看到地上有雙奇怪的腳,一隻腳上穿着一隻破球鞋,另一隻腳上綁着一隻破球鞋,綁着的那隻,大拇趾上纏着白紗布,不過已經弄得髒兮兮的了。

她抬頭一看,是他,正虎視眈眈地看着她。見她抬頭,便氣咻咻地問:「往哪裏跑?」

「我……在場上沒看見你……怎麼你今天沒上場?」

他恨恨地說:「上什麼場啊?你沒看見我的腳?」

「你的腳怎麼啦?」

「趾甲踢翻了。」

她心裏咯噔一下,毛骨悚然,牙齒髮酸:「怎……怎麼把趾甲……給踢……那個了?你踢球的時候……沒穿鞋?」

「穿了鞋會把趾甲踢翻?」

「你怎麼不穿鞋呢?」

「你還敢問?」

她糊塗了:「我……怎麼了?」

「都是你乾的好事!」

「我幹什麼了?」

他單腳跳到一塊石頭跟前,坐下,解開綁鞋的鞋帶,重新捆綁。

她趕快跟過去,在他面前蹲下:「我來吧。」

她解開那根踩得臟乎乎的鞋帶,把他的腳在鞋上放好,然後沿着他的足弓一圈一圈綁鞋帶,把他的腳固定在鞋上,她邊綁邊說:「你包趾甲的紗布都髒了,需要換一塊,哪裏有乾淨的紗布?」

「寢室里還有兩塊。」

「那我們去寢室包紮吧。」

他站起來,把手臂搭在她肩上,她一手拉着他的手,另一手扶在他腰上,兩人一瘸一瘸地往寢室走。

她說:「你腳受傷了,還跑這裏來看球?」

「不看球幹嘛呢?」

「但你走來多不方便啊。」

「是對門老李用自行車把我帶來的。」

「那現在……」

「現在人家正賽球,哪有功夫送我?你扶着我就行了,我自己能走回去。」

她見他一瘸一瘸走得挺吃力,忍不住說:「你踢球怎麼不穿鞋呢?」

「都是因為你。」

「我怎麼了?」

「你不回我的信,又不來看我,搞得我心不在焉的,鞋都沒換,就跑來踢球,人都到齊了,又不好跑回去換鞋,就赤腳上場了……」

她本該為他受傷難過的,但卻感到很開心,因為他是被她搞得心不在焉的,那說明她魅力大啊!

她嬌聲說:「我又沒說我前幾天會來……」

「你說兩個星期來的。」

「我是問你兩個星期行不行,但我們最終不是沒敲定嗎?」

他橫不講理地說:「我不管,反正怪你。」

她呵呵笑着說:「好,怪我,怪我。說吧,你要我怎麼……補償你?」

他用搭在她肩上的那隻手握住她的乳房:「就這樣補償!」

她摘他的手:「別鬧,當心人家看見。」

「看見怕什麼?自己的女朋友,碰不得?」

她哭笑不得。

他問:「你是不是我的女朋友?」

「你說是就是。」

「我說是。」

「那就是。」

回到他寢室,他找出一塊白紗布:「就這個,校醫務室給的。」

她把他腳上綁的鞋拿下,再一層層打開包着他腳趾頭的紗布,揭到最裏層的時候,發現紗布被血水粘在腳趾頭上,她看得心驚肉跳,不敢下手。

他要去扯。

她趕快制止:「別亂扯,當心把肉帶下來了,我用鹽水把那兒打濕一下,好揭一些。你有鹽嗎?」

「沒有。」

「那怎麼辦?總不能用生水吧?」

「可以到對面老李家去借點,他家自己開火,肯定有鹽。」

「就是對面有個小小孩的那家?」

「嗯。」

「我去借,正好我的包還寄放在她家呢。」

她跑到對面老李家:「李老師,我想問你借點鹽。」

那女人正抱着個孩子在抖,抖得連說話聲音都抖抖的:「我不是老師,你們李老師在操場踢球呢。都是你那個王老師鬧的,組織個什麼教工球隊,都幾十歲的人了,又不是學生,還踢個什麼球哦!一去就是一下午,家裏什麼事都不管。」

她沒想到做了替罪羊,尷尬地站在那裏。

那女人又抖了一陣,終於把孩子抖得不哭了,才停了下來問她:「你要鹽幹什麼?」

「我……想沖點鹽水給……他把踢傷的腳洗一下。」

「哦,是的,你們王老師把腳踢傷了。我還以為這下要休息幾天了呢,哪知道還要踢,這些人真是不要命了……」

那女人一邊給她找鹽一邊說:「你說這個踢球吧,不光費時間,還費鞋,一雙球鞋就是半個月的工資,踢不了幾天就壞了。」

女人終於找到了鹽,問:「要多少?」

「呃,我用紙包一些就行了。」

女人給她找了張紙:「你自己包吧,要多少拿多少。」

她用紙包了一小包鹽,從自己的旅行袋裏拿出一些點心:「給你孩子吃。」

「哎呀,你太客氣了,我的孩子還在吃奶呢,哪裏能吃這玩意。」

「那就送給你吃吧。」

她提上包跑回來,一邊沖鹽水一邊說:「老李的愛人在怪你把老李叫去打球,不做家務,還費鞋.」

他很不屑地說:」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一個男人,難道不應該有點興趣愛好?」

「但是也不能不做家務事啊,他家小孩那麼小。」

「小孩小,男人呆家裏也沒用啊,又沒奶給孩子吃……」

她把鹽水沖好了,端到他腳邊,澆一些在沾了血的紗布上,過一會兒再慢慢揭。

她輕輕揭開帶血的紗布。真是不揭不知道,一揭嚇一跳:他的大腳趾都成紫黑色的了,腳趾腫脹,趾甲已經離開了肉,翹在那裏。

她不敢碰他的趾甲,擔心地問:「要不要去醫院看一下?」

「不用,以前在鄉下讀書的時候都是赤腳上陣,踢翻趾甲是經常的事,過幾天新趾甲長出來,舊趾甲落掉,就沒事了。」

「會不會發炎化膿?」

「不會的,撒了消炎粉的。你就幫我用乾淨紗布包上就行了。」

她忍着害怕,用溫鹽水把他的腳趾洗乾淨,再把整個腳都洗乾淨,然後細心地包紮他的大腳趾。

他催促說:「怎麼包這麼慢啊?我自己來吧。」

「你要包那麼快乾啥?」

「包好了好乾正經事嘛。」

她知道他說的「正經事」是什麼,低着頭說:「你腳都這樣了……」

2.

她把那盆給他洗了腳的髒水端出去倒了,一抬頭看見對面李老師的愛人正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在炒菜,孩子又在大聲嚎哭。

李老師家的爐子就擺在門外走廊上,矮矮的,坐上了鍋,還沒半人高。李老師的愛人像在練騎馬蹲襠功一樣,直著上身,彎著兩腿在那裏炒菜,手裏抱着的孩子的頭沖着爐灶的方向。

她看得兩腿發軟,生怕李老師愛人一失手把孩子掉鍋里了。她把手裏的盆子往地上一放,跑到對面,對李老師愛人說:「我幫你——炒菜吧,你哄孩子。」

李老師愛人感激不盡:「太謝謝你了!我油鹽都放好了,你就翻著炒,別讓菜糊了就行。」

她接過鍋鏟,在鍋里翻來翻去。

李老師愛人說:「我炒鹹菜放了辣椒,有點嗆人,我小寶可能是被嗆哭了,我到裏面去哄她。」

「你進去吧,這裏有我呢。」

李老師愛人把孩子抱屋子裏去了,可能又在使勁抖,因為孩子的哭聲像歌星們拖長的尾音,顫顫的。

等她做完活雷鋒跑回來,看見王世偉已經躺被子裏去了。

他問:「你跑哪兒去了?」

「對面李老師愛人抱着個小孩在炒菜,我去幫她一下。」

「快到床上來!」

「這麼早就睡覺?」

他壓低嗓子叫道:「你到底是裝糊塗還是真糊塗啊?」

她磨磨蹭蹭地走過去,被他一把抓到床上去了。

她想不出什麼理由來拒絕,只好由着他,為了掩飾尷尬,便在那裏東扯西拉:「我今天來找你的時候,你門關着,我還以為你和……宗家瑛……躲在裏面呢……」

他皺着眉頭說:「說好了不提她的。」

「是說好了不提她,但我聽說她跟那個老莫,吹了。」

「是嗎?活該!」

她見他這麼幸災樂禍,放心不少,坦白說:「我還怕她會回頭來找你呢。」

「她找我幹啥?」

「吃回頭草啰。」

「哼哼,回頭草就那麼好吃的?」

「她要吃,難道你還不讓她吃?」

「哼,這種女人,倒貼幾百兩銀子我都不會要。」

她見他這麼堅決,心裏很高興。

他也很開心:「呵呵,我咒得好靈吧?說她會被那個男人玩膩了甩掉,果然就被甩掉了。」

「你咒她了?」

「不該嗎?」

「你這麼恨她?」

「不該嗎?」

「該,不過我覺得像你這麼恨她,就說明你還沒忘記她。」

「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她心一沉,脫口而出:「原來真是這樣啊?」

「真是哪樣?」

「大姐大說男人一輩子都忘不了初戀,後來的人……都是替代品,要打折的……」

「大姐大是誰呀?」

「就是以前我們寢室的那個……裴小寶。」

「噢,是她呀?她不是跟我們系裏老穆,有一腿嗎?那她不是『後來的人』?」

她一直以為大姐大和老穆的事就她一個人知道,沒想到連二班的他都知道個七七八八,驚訝地說:「你也知道她和老穆的事?」

「公開的秘密。」

她真為大姐大捏一把汗。

他見她不說話,以為她在生氣,忙解釋說:「我說的一輩子不忘記,不是愛,是恨。」

「你為什麼……這麼恨她呢?」

「因為她把我傷得太狠了。」

「她怎麼傷你了?」

「我們都訂婚了,在村裏開了訂婚酒宴,我爹媽還給了她彩禮,全村子的人都知道我們的事了,結果她跑去跟了那個二婚頭,叫我還有什麼臉面回村裏見人?」

「那你以後就不回村裏了?」

「回!」他使勁摟摟她,「現在有了你,我就有臉回村裏見人了。」

「為什麼?」

「因為你比她強一百倍!」

她心裏五味雜陳,他這麼看得起她,還是很讓她高興的,但怎麼又覺得自己成了他向宗家瑛討還血債的武器一樣呢?

看來真的要做初戀才行,不然怎麼都逃不脫「為人爭光」、「替人報仇」的下場。

凸顯裴小寶同志偉大光榮正確啊!

但是她這輩子好像做不了初戀了,即便她現在重新找一個,也很可能是有過女朋友的,即便她以前就在追過她的那幾個裏面挑一個,也很可能是有過女朋友的。比如那個「市長的兒子」,要是沒談過幾個女朋友,那真是太陽從西邊出。

只怪她那時膽子小,不然的話,大學第一年就去跟王世偉挑明,那就穩坐「初戀」交椅,還有宗家瑛什麼事?

她兀自在那裏心潮澎湃。

他一個不慎,碰到了傷腳,疼得「嘶嘶」吸氣。

她真搞不懂他,這事兒到底是神奇在哪裏?怎麼可以讓他這麼捨生忘死?革命英雄輕傷不下火線重傷不哭,她可以理解,人家那是為了革命事業,他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熬啊熬,終於熬到了頭。

她坦白說:「我想你,但是不想……這個。」

「這就怪了,那你想我到底是想什麼呢?」

「想和你在一起,和你說話,看見你,聽見你……」

他嘆口氣:「你還是瓊瑤的書看多了。以後不許看瓊瑤的書了,只許看我給你找來的書。」

「黃書?」

「啟蒙讀物。」

她見他說得那麼一本正經,忍不住笑起來。

兩個人摟着睡了一會兒,她聽到外面好像有嘈雜聲,看了一下手錶,五點多了,應該是食堂開飯時間到了。她想起他腳踢傷了,走路不方便,決定自己去食堂打飯。

她輕手輕腳地下了床,穿好衣服,打開他的抽屜,找到飯菜票,拿上兩個搪瓷碗,到食堂去打飯。

周末,食堂里打飯的人少多了,黑板上的菜名也少多了,就兩個,一個炒蘿蔔,一個炒白菜。她一樣要了一個,端出來一看,都是清湯寡水,慘白慘白的,一看就是少油沒鹽的那種。

她端著兩個碗往寢室走,路上碰見李老師的愛人,把孩子用布兜子背在身後,一手提着個塑料桶,另一手提着個熱水瓶,正往食堂方向走,看見她就站住和她說話:「你們在食堂打飯吃?」

「嗯。」

「周末的菜最不行了,怎麼不去外面餐館吃呢?」

「他……腳不方便。」

「呵呵,上餐館又不是用腳吃飯。」

「但是他走路不方便。」

「那才幾步路啊?還沒操場遠,他操場都能走去,餐館反而走不去了?我猜他是沒錢請你上餐館了。」

「是嗎」

「他每個月的錢都是欠欠乎,請誰吃頓飯,就要問我們老李借錢,不然熬不到發錢那天。」

「哦。」這個她可沒想到。

李老師愛人解釋說:「踢球費鞋啊,像他那樣天天踢,幾天就能踢壞一雙鞋,買一雙鞋,半個月工資就沒了。」

她聽得好心疼,當即決定下次要買雙球鞋帶給他。

3.

李老師愛人說:「快把飯端回去,拿水桶來打熱水吧,過一會兒就被學生打完了。」

「在哪裏打熱水呀?」

「就在食堂後面,有個開水房,開水熱水都在那裏打。」

「好的。」她端著飯菜匆匆回到寢室,拿了提桶和水瓶,到開水房去打水。

她到那裏的時候,李老師愛人還在那裏排隊,見到她就叫:「到這裏來,我給你佔了個位置的。」

她厚著臉皮擠進隊伍:「謝謝你。」

「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麼呢。」

「我姓王,叫王莙。」

「你也姓王啊?那你不該找王老師。」

「怎麼了?」

「同姓不能結婚的。」

「為什麼?」

「同姓是一家嘛。」

「但是——他是B縣人,我是E市人。」

「不管是哪裏的人,天下王姓是一家,都是一顆菜上的。你可別覺得這是封建迷信,我認識的同姓結婚的,沒有一個善終的。」

她不想跟李老師愛人辯論這些,便問:「請問您貴姓啊?」

「我姓趙,你叫我小趙好了。」

正說着,輪到她們了,小趙指點她說:「這兩個龍頭是打開水的,你把熱水瓶接在那個龍頭下就行了。」

小趙說完就弓下腰去自己那邊的龍頭接水,把她看得心驚肉跳,生怕小趙背上的孩子會一頭撞在牆上。

打了開水,小趙又帶她去打熱水,在開水房裏面,有個熱水池,是個很大的水泥砌的圓柱形容器,比她人還高,直徑大概有一米多。熱水池邊上有一圈半尺寬的水泥枱子,有個男生正從那個枱子上跳下來,差點滑倒。

小趙說:「周末只燒一鍋水,一下就打完了。」

「那怎麼辦?」

「不要緊,還有我們的份,但是要爬上去用舀子打,因為水位已經落到水龍頭以下去了,從龍頭那裏放不出水來。」

她看了一下那水泥枱子,有半人高,想到小趙背着個孩子不方便爬枱子,只好自己出馬:「我爬上去打吧,你背着個孩子,不方便,可別一弓腰,把孩子給潑到水池裏了。」

「好的,今天勞煩你了。」

她費勁地爬上水泥台,探身看了一下裝熱水的容器,應該有一米多深,上面是圓柱體,底部是圓錐體,像口大鍋一樣。熱水池裏的確不剩多少熱水了,圓柱體部分都空了,只在那個圓錐體部分有水。她拿起那個木舀子,踮起腳,把大半個身子都探進水池裏去,才舀到半舀子熱水,費力地提上來,倒進小趙的桶子,然後又探進容器里去舀。

她倒掛金鈎般地掛在水池上舀水,生怕哪個惡作劇的從後面把她的腳一拉,那就完蛋了,她肯定頭朝下掉進熱水池裏去,不燙死也會被燙個大花臉。

此時此刻,才深刻體會到D大開水房的仁慈啊!

她冒着生命危險,一次次地倒掛金鈎,把大半個身子探進熱水池,舀了個氣喘吁吁,才把兩個桶裝滿。

熱水池那裏沒台階的,上去已屬不易,下來就更困難,她只好學那男生的樣子從水泥枱子上跳下來,差點崴了腳,驚魂未定地提起熱水和開水,和小趙一起往寢室走,走不到一半,兩人就放下桶子和水瓶歇氣。

小趙抱怨說:「男人就是這麼放得下,家裏又是孩子又是家務,他就可以像不知道似的,只顧踢自己的球,不到天黑不著家。」

她不敢接腔,因為罪魁禍首是王世偉。

小趙接着控訴:「剛結婚那陣還行,他周末給學生補課,晚上就做家教,多賺不少錢。自從他踢開了球,就像變了個人一樣,課也不補了,家教也不做了,成天就是踢球,好像自己還是十幾歲的小孩子似的。」

她小心建議說:「可不可以跟他談談,叫他……少打點球?」

「怎麼沒談呢?談一次吵一次,還威脅我,說不讓他踢球就離婚,我看孩子的份上,也懶得談了。嫁了愛打球的人,活該當足球寡婦。」

兩人歇了兩次,終於把水提回了家。

他還在睡。

她用了一半熱水,擦了個澡,然後去叫他:「喂,你也起來擦個澡,不然水冷了。」

「我都是洗冷水的。」

「但我已經把熱水都打來了,何必浪費呢?」

他睡眼惺忪地問:「「你去打熱水了?」

「嗯。」

「怎麼不等我去打呢?」

「你腳疼么。」

他好像才想起自己的腳踢傷了:「哦。」

她催促說:「快起來吧,洗了好吃飯。」

「你把飯也打來了?」

「嗯。」

「你真是太能幹了!」

「你腳受傷了嘛。」

他借勢一歪:「我腳受傷了,你幫我洗吧。」

她無奈,只好絞了幾次毛巾,幫他上上下下擦洗了一下。

他半躺在床上,享受她的服務,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她嗔道:「看什麼?」

「看你。」

「看我幹什麼?」

「喜歡看么。」

她心裏很滋潤,臉上不表露:「好了,洗完了,穿衣服吃飯吧。」

正說着,聽到有人敲門,是小趙:「小王,我給你們送鹹菜來了,食堂的菜沒油沒鹽的,不下飯。」

他嗖地一下鑽被子裏去了。

她跑過去開門。

小趙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端著一小碗鹹菜:「我見你們沒去上餐館,就盛了點鹹菜給你們送來。」

她接過鹹菜,千恩萬謝。

等小趙走了,她關上門,把鹹菜放在桌子上,叫他:「快起來吃飯吧,不然都涼了。」

他披了件衣服,坐床上吃飯,胃口極好,狼吞虎咽。

她吃着食堂的炒白菜,感覺難以下咽,全都是她不愛吃的梗子,又沒炒進油鹽,寡淡的。

幸好有小趙端來的鹹菜,辣辣的,很下飯。

她決定下次來的時候帶些鹹菜和罐頭來。

吃完飯,她把碗拿到水池邊去洗了,返回寢室,他見到她就叫:「快過來快過來!」

「剛吃過飯……」

「我叫你過來休息,你理解到哪裏去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走過去躺在他身邊。

他摟住她,得意地笑:「呵呵,上當了吧?」

第二天中午,兩人到校外的小餐館去吃飯。她特意點了兩個帶肥肉的菜,一個回鍋肉,一個紅燒肉,她自己只吃裏面的配料,再用菜汁拌飯,把肉都讓給他吃。

吃了一會兒,他看出來了:「你不吃肥肉,幹嘛點回鍋肉紅燒肉呢?這兩個菜都很肥的。」

「我不知道啊。」

他想了想,夾起一塊肉放到她碗裏:「你不吃肥肉,就把瘦的啃了,肥的給我。」

她推脫說:「我不吃這種沾了肥肉的瘦肉,我只吃凈瘦肉。」

他無奈了:「下次記得別點這兩個菜了。」

吃差不多了,他搶著去付賬。

她發現了,連忙跟了過去,看見他正在數飯菜票,不禁好奇地問:「這裏也收飯菜票?」

「嗯。」

老闆解釋說:「我照顧學校師生,飯菜票也收的。」

「你收了這些飯菜票幹嘛呢?」

「我賣回給食堂啊。」

「哦。」

他解釋說:「飯菜票在這裏是一塊當八毛用。」

她立即從老闆手裏把他付的飯菜票都奪了回來:「我用錢付吧。」

他還堅持要付飯菜票,被她堅決制止了:「你把飯菜票都用掉了,還得去買,那不是白白多交20%嗎?」

老闆說:「還是你女朋友會算,就付錢吧,我也喜歡錢。你們食堂的人難纏得很,飯菜票掉個角他們就不收了,該我虧本。」

從餐館出來,他一直低頭走路,情緒不高。

回到寢室,她問:「怎麼了?不高興?」

「不是,覺得自己很沒用。你這麼遠跑來,我連頓飯都招待不起,還要你掏錢請我吃飯……」

「我們不是說了不分彼此嗎?」

「是不分彼此,但我什麼都不能給你……」

她小聲說:「我什麼都不要你給,只要你把……愛給我就行了。」

他發誓說:「我把愛全都給你。」

「一輩子?」

「一輩子!」

4.

王莙貪得無厭地說:「但是你以前的愛都給了她了。」

她希望他會說「以前那不是愛」,但他沒按她希望的說,而是懊惱地說:「誰叫你不早點告訴我你喜歡我呢?」

她有點失望,好像一塊飯菜票當八毛用了一樣,恨不得從宗家瑛手裏把飯菜票奪回來。

她換個方式拷問他:「你以前對她——是不是愛啊?」

他還算聰明,順竿子爬上來:「不是。」

「那是什麼?」

「被騙了。」

「她把你的愛情騙去了?」

「嗯。」

「那你付出的不還是愛嗎?」

他目瞪口呆,彷彿自己咬了自己的舌頭。

她看他嚇成那樣,不忍心生他的氣了。

他的腳踢傷了,不能送她去車站,但他叫對面的老李騎車送她。

她還在推脫,老李已經把她的旅行袋放到車上去了,她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他摸出一把鑰匙放到她手心裏:「這是我寢室的門鑰匙,你帶着,以後來了就不用去教室或者操場找我了……」

「那你自己還有鑰匙嗎?」

「我還有一把。」

她沒問他為什麼有兩把鑰匙,但她猜到這是宗家瑛那把,甩他的時候把鑰匙甩回給他了。她心裏有點疙瘩,但她沒說什麼,誰叫她遲到的呢?

回到D市,她已經完全沒有寫情書的衝動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買球鞋,買鹹菜,買罐頭。難道情書能套在腳上踢球?能放在碗裏當菜?

她把存摺上的錢都取了出來,跑到商場去買球鞋,她對球鞋不陌生,因為她哥哥也愛踢球,雖然她從來不去球場看哥哥踢球,但卻給哥哥買過球鞋,過年過節當禮物送給哥哥。

她又到副食店去買了幾個牛肉罐頭和魚罐頭,還買了很多密封袋裝的榨菜咸蘿蔔,特意給小趙的女兒買了一袋奶粉,再買了幾盒點心,都放在旅行袋裏,整裝待發。

她做着這些,心裏很充實很甜蜜,想到他看見新球鞋時的驚喜表情,她恨不得一腳跨到B縣去,這就把新球鞋套在他腳上。

唯一的麻煩是存摺上的錢所剩無幾了,而一雙球鞋肯定不能穿一輩子,過不了多久還得買鞋。

到哪兒去弄錢呢?她自己的收入就是國家發給研究生的那幾顆顆錢,她爸媽手頭還是比較寬裕的,都在工作,只兩個孩子,她哥哥已經工作了,不用問家裏要錢,家裏就她收入最少,爸媽經常要給錢她花,但她一般都謝絕了,說要靠自己養活自己。現在她也不好意思問爸媽要錢,只好找家教做。

她向大姐大打聽:「你做家教都是在哪裏找的呀?」

「你想做家教?」

「嗯。」

「你還需要做家教?」

「我怎麼就不需要做家教呢?」

「你爹媽都掙錢,養你一個還不夠?」

「我不想問我爹媽要錢。」

大姐大一猜就中:「是不是想給王英俊買東西啊?」

「呃……也不完全是……我坐車也需要錢啊。」

「幹嘛總是你往他那裏跑呢?叫他來看你嘛,那不就省下你的車費了?」

「他手頭不寬裕。」

「再不寬裕也比你寬裕吧?你拿的是研究生那點錢,他拿的是老師的工資。」

「他愛踢球,挺費鞋的。」

「你要給他買球鞋啊?」

她坦白說:「已經買了。我是想賺點錢以後用。」

「已經買了?拿出來看看!」

她把買的那些東西都拿出來給大姐大看。

大姐大邊看邊搖頭:「你呀!貼了人不說,還貼錢,小心他哪天把你甩了,你就虧大了。」

「他發了誓的,說一輩子……愛我。」

「男人的誓言有什麼用?我們老穆還發過誓,說要十輩子愛他老婆呢,結果怎麼樣呢?」

「你不是說老穆,捨不得他老婆這個初戀嗎?」

「初戀個屁,馬上就要離婚了。」

「真的?」

大姐大興奮地說:「當然是真的。」

「他這次怎麼……這麼爽快,沒找理由拖了?」

「他敢拖?再拖我肚子就大了。」

她驚呼:「你懷孕了?」

大姐大點點頭。

「那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你們來得及結婚嗎?」

「我又不準備把孩子生下來,有什麼來得及來不及的?」

她糊塗了:「你不準備生下來?」

「我還在讀書呢,現在生個孩子我不完蛋了?」

「那你怎麼,不採取……」

「採取了,出了意外嘛。」

她突然想到自己,什麼措施都沒採取,如果懷孕了,怎麼辦?

大姐大笑嘻嘻地說:「我告訴了你,你可別告訴任何人。這個意外,是對老穆而言,是他意料之外,但不是我的意料之外。」

「是嗎?」

「這個所謂『意外』,其實是我的『意中』,我做了點手腳。」

「什麼手腳?」

「老穆很狡猾的,每次都要戴套,檢查漏不漏。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嘛,我每次趁他激動忘形的時候,就這裏抓,那裏摸……」

「那他……知道不知道?」

「有時知道,有時不知道,並不知道是我的計策,你可別對任何人講啊。」

「我不會的。」

「他現在已經提出離婚了,狀子都遞到法院去了。」

「他……老婆肯離嗎?」

「呵呵,肯離也得離,不肯離也得離,不然我把這事捅到系裏去,她老公就完蛋了。」

「她會不會寧可她老公完蛋。」

「最毒不過婦人心,她肯定幹得出來,但離婚也不是她說不離就不離的,法院調解幾次無效,就會判離。以前老是離不了,主要是老穆不堅決,這次我把他逼上絕路了,不離不行了。呵呵,這就叫逼上梁山。」

她心裏是不贊成大姐大這樣搶奪人家的丈夫的,但她沒見過老穆的妻子,對那個女人一點感情都沒有,而對大姐大卻有着四五年的深厚友誼,所以不問青紅皂白堅決站在大姐大一邊。

大姐大總結說:「女人啊,不管多愛一個男人,都要防他一手。」

「怎麼防?」

「這麼說吧,不管你為他做什麼,你都要在心裏掂量一下,你做了這些,哪怕他今後甩了你,你也不吃虧,那你就可以做,不然的話,千萬別做。如果你想的是我現在為他做出了這麼多犧牲,他今後一定會報答我,會加倍對我好,跟我白頭偕老,那你趁早別做,不然有你後悔的。」

她頭腦一鍋漿糊,一是不知道該如何掂量,二是不知道為什麼要掂量。

大姐大看她那糊塗樣,舉例說:「你看看老穆的例子,你就知道我說的絕對沒錯了。他和她老婆是同學,他下了農村,她老婆是獨女,沒下鄉,留城,他老婆家裏人都不同意她跟老穆好,但她不聽,和家裏鬧翻了,死活要跟老穆在一起。老穆下鄉幾年,讀大學幾年,都是靠她工資為生,為了老穆,她連大學都沒去考。你說她為老穆做出的犧牲大不大?當然大,但她落得什麼下場呢?」

她實在忍不住,勸說道:「我覺得他老婆太可憐了!你真的不應該……」

「你覺得是我破壞了他們的夫妻關係?你搞錯了!我早就說了,我是屬蒼蠅的,雞蛋如果沒縫,我會去叮啊?」

她聽得很鬱悶,主要是為老穆的老婆,不知道那可憐的女人受不受得了這個打擊。

大姐大說:「女人想要看住自己的男人,就得盯緊點,不能讓雞蛋有縫,不然就別怪蒼蠅來叮。老穆的老婆三班倒,一個星期最少有兩個夜晚不在家,在家的那幾個夜晚又要補瞌睡,說睡不好的話第二天上班很危險,因為她是紡織廠的,一個人看幾十台機器,一打瞌睡就要出次品,搞不好還會卷到機器里去。老穆是個正當年的男人,哪裏受得了這樣的禁慾?當然要在外面打野食了。」

「他們是為這鬧離婚啊?我以為是……性格不合經常吵架呢。」

「晚上沒合好,白天當然吵架啦。其實很多鬧離婚的都是因為床上那點事,但拿到法院去,誰會那麼說呢?當然要說性格不合了。」

她聽得顫顫乎,老穆的老婆就是一星期兩個晚上不在家,老穆就打野食了,那她都是一個月兩十多個晚上不在王世偉身邊,他會不會……打野食?

大姐大就像聽到了她的心聲一樣,分析說:「你那個王英俊也是正當年,比老穆還正當年,一星期不做個三五次,肯定毛焦火辣。」

她急了:「那怎麼辦?我不能天天呆那裏啊!」

「不用天天呆那裏,你每次去的時候,就纏着他做足,做夠,把他淘空,等你走了,他就是想打野食,也是力不從心。」

「但是我不能每個星期都跑去啊!」

「所以我說叫他也跑跑。你這個星期去他那裏,他下個星期來你這裏,公平合理。」

她有點臉紅地說:「他來這裏,也不能……」

大姐大又提前心領神會了:「沒事,他來的那個周末,我可以躲出去。」

「你躲哪裏去?」

「我自有辦法。」

「去老穆那裏呀?」

「他那裏暫時還不能去,但還有別的地方嘛。呵呵,以前我說出去做家教,其實都是出去跟老穆幽會去了,根本沒做過家教,所以你現在問我到哪裏找家教做,我還真答不上來呢。」

她簡直不敢相信:「你沒做過家教?那你每次用做家教的錢請我們吃雪糕吃飯,都是哪來的錢?」

「老穆給的。我叫他給點錢我請你們的客,免得你們猜出來了。」

「哈哈,你可真狡猾!」

「我們這個專業,不像語數外那樣好找家教做,你就別打這個主意了。你想靠給他買東西來抓住他的心,還不如在那方面抓緊點,別像老穆的老婆一樣,成天忙着掙錢,結果冷落了丈夫,讓雞蛋上有了縫,被別人鑽了空子。」

經過大姐大一番點撥,她才認識到男人是屬地雷的,炸起人來不問青紅皂白,不管你是皇親國戚,還是販夫走卒,地雷面前人人平等,誰踩到,就炸誰。只有把裏面的火藥都掏空了才安全,那時無論誰踩到,都不會爆炸,還是地雷面前人人平等。

5.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聽姐一席話,勝讀二十年書!

大姐大一番話,真讓王莙開了天眼。讀了十幾年教科書都沒讀明白的問題,現在一下全明白了。

放眼望去,世界上只剩下兩種人:地雷和工兵。

男人是地雷,可以細分為掏光了炸藥的,和沒掏光炸藥的。

女人是工兵,可以細分為有地雷要挖的,和沒地雷要挖的。

不過男人這種地雷跟一般地雷不同,男人地雷的炸藥掏光了還可以重新長回去,所以女人的掃雷工作日復一日,年如一年。

女人掃雷得到的回報,就是一個男朋友,或者一個丈夫,或者一個情人。

前者如她,中者如她媽媽,後者如大姐大。

以前聽到「照顧夫妻關係」、「解決兩地分居問題」,以為自己理解了,其實沒理解。

或者說理解是理解了,但理解錯了。

理解錯了也叫「理解」?

那是理而不解!

所以還是沒理解。

她父母以前就是兩地分居,後來她爸爸從外地調到媽媽所在地時,她都上小學了。

那時她經常聽父母提到「照顧夫妻關係」,但她從來沒想到照顧的其實是工兵挖地雷的關係。

那時她也經常聽到父母感謝組織上解決了他們「夫妻分居的問題」,但她從來沒想到解決的是工兵不能隨時挖地雷的問題。

這麼說,連組織上都知道父母之間那點事了?

而且,組織上還插手父母之間那點事了?

說明「那點事」不是小事!

自從開天眼以後,她看誰都覺得人家臉上刻着「地雷」或者「工兵」二字。

她自己也不例外。

王世偉也不例外。

誰都不例外。

小孩子除外,但他們是未來的地雷和工兵。

老年人除外,但他們曾經是地雷和工兵。

愛情小說里的男主女主除外,但那是因為作者適時地結束了小說。

一顆地雷,如果沒專人經常性地挖,就會亂爆亂炸,傷及無辜。

一個工兵,如果沒地雷可挖,就會被家人催促,被外人嘲笑。

你份內的地雷,你不挖,別人就會來挖。

這就是生活。

這就是世界。

下一次去B縣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臉上也刻着「工兵」二字,像是在對世人昭告:我是工兵,是到B縣挖地雷去的。

坐在汽車上,她一直低着頭,或者望車窗外,不然就覺得同行的乘客都在目光詭異地看着她,猜出了她此行的目的,正在心裏嘲笑她。

到B縣后,她直接去了他寢室,用鑰匙打開門,然後拴上,到處找那個「啟蒙教材」。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想把地雷里的炸藥掏光,沒點自我防護技術是不行的。

必須在他回來之前很好地溫習一下「功課」,像迎接高考一樣。

萬幸,他還沒把那本「啟蒙教材」還掉,還夾雜在他那堆備課本里,雖然備課本封面都一樣,但她一眼就認出了「啟蒙教材」,因為封面比較乾淨,而其他的備課本都髒兮兮的,不是粉筆灰,就是墨水印。

她做賊心虛,先攤開一本真正的備課本,放在桌上,以防萬一。

然後打開那本「啟蒙教材」,還是看第一篇,主要是看自己上次裝得有幾分像,以後有哪些地方需要改進。

如果被他看出是在「裝高」,他一定會很惱火,覺得她欺騙了他,並由此認定她不是一個誠實的人,她不是真正愛他。

她自己也覺得自己不誠實,但「不誠實」和「不愛」之間不能划等號。她「裝高」,不僅是為了讓自己少吃苦頭,也是為了讓他高興。

她重點看了一下第一篇的相關部分,發現自己的「裝高」技術還十分青澀,因為還有很多高難度技巧沒能掌握。

不知道這些技術通過勤學苦練能不能掌握?

雖然她把第一篇又看了一遍,但卻完全沒有臉紅心跳的感覺,很平靜,就像平時看實驗報告一樣。

她慌了,這可如何是好?那不是要人的命?

她翻到下一篇,很長一個名字,作者好像跟讀者有仇,發誓不讓讀者記住故事的名字似的。

這次的女主是個小寡婦。雖然也是農村婦女,但與上次那個不同,那個是結婚多年不知道性高潮為何物,這個是太知道性高潮為何物了,可惜丈夫放羊時掉到懸崖下摔死了,小寡婦獨守空房。

她剛看完這一篇,就到了打飯打水的時間了,她輕車熟路地到食堂和開水房打了飯和水,自己用掉半桶水擦洗一番,然後接着看黃書。

天黑之後,她就把黃書收起來,放回原處,等他回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到外面有說話聲,她一下就從好幾個人的聲音中辨別出了他的聲音。

第一次發現他的聲音也比別人的好聽。

她心如撞鹿,咚咚直跳,想像他一開門看見她,肯定迫不及待地要做「正經事」,她連他怎麼拴門,怎麼把肩上搭的衣服隨手一扔,怎麼撲過來抱住她等等等等,都想像出來了。

寢室門被推開了,他站在門邊,咧著嘴對她笑:「我知道你來了。」

「你怎麼知道?」

「屋裏燈亮着么。」

她笑起來:「早知道是這樣,我就把燈關了,躲黑處等你。」

「為什麼?」

「嚇你一跳啊。」

「呵呵,那幹嘛呀?」他沒撲上來,只把肩上搭的衣服扔在椅子上,「走,我們去老李那裏吃飯。」

「去老李家吃飯?」

「是啊,他媳婦把飯做好了。」

她想起小趙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在鍋里炒菜的情景,百感交集:「她還做了我們的飯?」

「肯定做了。」

「她知道我今天要來?」

「她不知道你今天要來,但她知道我會去他們家吃飯。」

「她怎麼會知道?」

「我這一向天天都在他們家吃晚飯嘛。」

「為什麼天天在她家吃晚飯?」

「現在黑得晚,等我們打完球回來,食堂就關門了。」

她很過意不去:「人家小趙帶着個小小孩,還要給你們做飯……」

「女人不就是干這些的嗎?」

這話很不中聽,她臉上的表情肯定不那麼好看。

他發覺了,解釋說:「我不是說你哈,是說老李的媳婦。走吧,走吧,人家還等着我們呢。」

她不想去別人家吃飯,只想跟他在一起:「我就不過去了吧,她不知道我要來,肯定沒做我的飯。」

「沒事呀,我和老李多喝幾瓶啤酒,就把你的飯省出來了。」

「那……等我把帶的奶粉拿出來給小趙送過去,給她孩子買的。」

「好的。」

她到包里去拿奶粉,他也跟過去,看見了罐頭就說:「把罐頭也帶上吧。」

她拿了兩個罐頭,他又從包里拿了兩個:「多帶點,喝酒費菜,帶少了不夠吃。」

「我還從食堂打了飯的。」

「也帶上。」

兩個人跑了兩趟,才把飯菜奶粉罐頭什麼的搬到老李家去。說是在「老李家」吃飯,實際上是在老李家門外的走廊上吃飯,因為老李家房間跟他那間一樣大,放了個大床,就沒地方擺飯桌了,只能擺在門前走廊上,是個摺疊桌子,平時收起來靠在牆上,吃飯時就拉開了擺在走廊里。

飯局一擺開,就引來幾位男老師,看樣子都是球隊的,一時間,呼朋喚友,都自帶了椅子板凳和吃飯的家什,還有的端著吃了一半的飯碗,到老李家聚餐來了。

一張小飯桌,圍坐了六七個人,就她一個女的,小趙沒上桌,說已經趁著孩子睡覺的功夫吃過了。

男人們喝着啤酒,吃着小趙做的菜,還有她帶來的罐頭鹹菜什麼的,吆吆喝喝的,除了勸酒賭酒,就是談論球賽,自己隊的,省隊的,國家隊的,國際的。

罵罵咧咧,吵吵嚷嚷。

他好像沉浸在隊友聚會的歡樂之中,完全忘了她也在現場。

她彷彿又回到若干年前,坐在三食堂,看他和別人吃飯。

那時離得太遠;現在離得太近。

那時聽不到他說話的聲音;現在頭都被吵痛了。

她隨便吃了幾口,就退席下了飯桌。

他沒注意到她下桌了,還在痛罵國家隊那幫「不射,就是不射」的傢伙。

她到屋裏去跟小趙聊天,發現小趙已經困得躺在女兒身邊睡著了,外面那麼鬧嚷嚷的,竟然沒有吵醒孩子和媽媽。

她很無聊,決定回他寢室去。

她去向那幫人告辭:「我先過去了,你們慢慢吃。」

那幫人彷彿剛意識到她的存在,一個個都熱心挽留起來:

「哎呀,嫂子莫走啊!再坐會兒,再坐會兒。」

「你這一走,我們老王哪裏還有心思吃飯?」

「來來來,我給嫂子敬杯酒!」

等看到她去意已定,又都嚷道:「世偉,還不快去陪嫂子?」

「老王去吧,我們改日再聊。」

「是啊,是啊,我們天天見面的,嫂子來一趟不容易,快去陪嫂子吧。」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成了「嫂子」,難道他對人家說他們已經結婚了?就算結婚了,她也不應該是所有人的「嫂子」吧?難道那幫人全都比他小?

她回到寢室,希望他會跟着回來。

但他沒有,她聽見他很豪爽地說:「沒事,沒事,老夫老妻了,哪裏還需要陪?」

她越發覺得蹊蹺。

她和他,還才幾個月的事,怎麼就「老夫老妻」了?他是不是喝醉了,把她當成宗家瑛了?

她越想越煩,恨不得立馬走掉,「啟蒙讀物」也懶得看了,和衣躺到床上,蒙頭大睡。

但睡不着,走廊上那幫人的喧鬧聲不絕於耳。

6.

王莙躺在床上,聽外面走廊上那幫人激情昂揚地評論足球賽事,指點江山,糞土國家足球隊,給她的感覺是只要把國足的人都撤了,換成走廊上那幫人,那中國的足球就鐵定世界第一了。

令她不解的是,以前她到這裏來,王世偉都是迫不及待地要干「正經事」的,腳傷擋不住,肚餓擋不住,上著上著課,都會中途跑出來,今天怎麼一點也不迫切了?難道已經有誰掏光了地雷里的炸藥?

她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

大姐大的理論是顛撲不破的。

到底是誰幹了她份內的活呢?

宗家瑛?

郁老師?

小趙?

她把所有八竿子打得着和打不著的人都想了一遍,還是沒想明白究竟是誰做了活雷鋒。

她決定把這個案子交給大姐大去破。

不過破出來了又能怎麼樣,她還沒想明白。

不知道躺了多久,終於聽到開門聲,她閉上眼睛裝睡,心跳得很快,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但來人並沒撲上來吻她,而是在她床邊摸摸索索。

她害怕起來,難道不是他,而是強盜?

她鼓起勇氣睜開眼睛一看,發現是他,正蹲在地上翻她的包。

她忍不住問:「你找什麼?」

他頭也不抬地說:「找罐頭。」

「找罐頭幹嘛?」

「菜不夠吃了。」

她很不開心,這幾個罐頭可是她哼哧哼哧從D市背來的,是想到這邊食堂周末菜不好,才跑去買的,雖然罐頭也挺貴的,但總比餐館的葷菜便宜。兩種罐頭都挺沉,帶多了提不動,總共就買了六個,去老李家的時候已經拿了四個過去了,現在再拿,肯定一個也不剩了。

她有點不快地說:「那是我帶來給你吃的。」

「我知道,不然我也不敢拿過去給大家吃。」

她怕他嫌她小氣,沒再說什麼。

他拿了罐頭,就往門邊走。

她問:「還有多久?」

他站住了:「什麼還有多久?」

「你們吃飯。」

「哦,飯早吃完了,在喝酒聊天。」不等她再問,他就帶上門走了。

她氣得差點哭出來,只恨B市晚上沒有去D市的汽車。

外面那幫人倒是很歡欣鼓舞:「哇,老王又拿罐頭來了!」

「是嫂子帶來的吧?」

「這個新嫂子真賢惠啊!」

「我老早就說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們還不信,看看世偉,是不是這樣?那個跑了,這個來了,還比那個強。」

她聽見他呵呵笑着說:「強一百倍!人家還是研究生呢。」

那幫人起鬨道:「研究生啊?研究什麼的呀?」

「那比世偉學歷還高呢!」

「老王快說說,你是怎麼把人家追到手的?」

她嚇死了,生怕他說:「哪裏是我追她啊,是她追我,暗戀了我三四年呢。」

還好,他沒這樣說,而是滑頭滑腦地說:「告訴你幹什麼?好讓你也去追個研究生?」

那幫人又起鬨道:「小劉,不是我說你,癩蛤蟆就別想吃天鵝肉了……」

「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你沒世偉這麼好的條件,就別做追研究生的夢……」

「那是,人家老王可是差點進了省二隊的。」

「哎,真是可惜,要是王哥進了省二隊……」

於是話題扯回到足球上去了。

她見他沒在那幫人面前揭她的老底,而是變相地承認是他追她,心裏頓生感激之情。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外面終於散場了。

他回來了,但沒撲上來親她,摸摸索索了一陣,又開門出去了。

她氣昏了,從床上爬起來,想一個寢室一個寢室去找他,看他又跑到哪裏聚會去了。但她怕人家笑話,說她像塊膠皮糖,粘在他身上。

正在那裏做思想鬥爭呢,他回來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上來把她往被子裏拉。

她不快地說:「你還沒洗澡吧?」

「洗了。」

「澡堂現在還開着?」

「今天不開。」

「那你在哪裏洗的?」

「水池那裏呀。」

「你在那裏……洗冷水?」

「是啊,澡堂不開的時候,我都是在那裏洗冷水。」他邊說邊解她的衣扣,「你剛才睡覺連衣服都沒脫?」

她恨恨地說:「脫什麼呀,我準備找個便車回D市去的。」

「今晚就回去?明天要上課?」

「不上。」

「不上幹嘛要跑回去?」

「你這麼忙,也沒時間陪我,我不回去呆這裏幹嘛?」

他愣了一會兒,說:「我不忙啊,誰說我很忙?」

「這還用誰說?我自己有眼睛看不見?你要打球,又要聚餐,球一打就是一個下午,餐一聚就是幾個小時……」

他腦子還算靈光,會到意思了:「你是不是嫌我剛才吃飯時沒和你說話?」

她沒回答,算是默認了。

他覺得冤枉:「你又不懂足球,我和你說什麼呢?」

「你不能快點吃完了回來陪我?」

「嘿嘿,那怎麼好?大家明明看見你來了,如果我丟下他們跑回來陪你,那他們不是會以為我在急那口?」

她哭笑不得:「什麼叫『以為』?難道你不急那口?」

「急啊,怎麼能不急呢?我恨不得飯都不吃就吃你……」

「那你幹嘛還跑過去吃飯呢?」

「先就講好了的嘛。」

她突然覺得他也不是那麼可惡,換位思考一下,如果她跟大姐大她們約好了一起吃飯,她大概也不好意思因為他的突然到來就不參加聚餐了。

她基本想通了,但還是以埋怨的口氣問:「明天還有沒有聚餐啊?」

「沒有了。」

「明天怎麼不聚了呢?」

「你來了,我還跟他們聚什麼餐?」

她終於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徹底不生氣了,許諾說:「那我今晚就不走。」

他抱緊她:「你個害人精,剛來就說要走,嚇得我啊……」

一直到第二天,她才有機會把新球鞋拿出來獻寶。

他不相信地問:「這是給我買的?」

「不是給你買的,還能是給誰買的?」

「我昨天拿罐頭的時候就看見這雙鞋了,但我沒想到是給我買的。」

她開玩笑說:「你以為是給對面老李買的?」

「我以為你給你哥哥買的,你不是說你哥哥也愛踢球嗎?」

「他是愛踢球,我也給他買過球鞋,但如果這雙是給他買的,我幹嘛背到你這裏來呀?」

他嘿嘿幾聲,接過新鞋,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陣,又撫摸了一會兒:「這鞋太好了!很貴吧?」

「不貴。快穿上試試合不合腳。」

他憨笑着穿了一隻,踩在地上試了幾下:「太合腳了!你怎麼知道我的號碼?」

「我神機妙算。」

他脫下那隻鞋,摟住她:「你對我太好了!我怎麼報答你呢?」

「你說呢?」

「我們現在再來一次,好不好?」

她慌忙謝絕:「不用了,不用了,你快穿上鞋去……看球吧。」

「我穿了這個鞋,都可以踢球了。」

「千萬別,千萬別,你腳傷還沒好,可別為了一雙鞋,搞得舊傷痕上又添新傷痕。」

他還想堅持,她撅起嘴說:「你不聽我的話,我可生氣了。」

他馬上投降:「聽你的,聽你的,我只看不踢。」

為了監督他,她也跟去了,陪他坐在操場邊看比賽。不過因為他不在場上,她根本懶得看人踢球,只看他,見他一點不比在場上消閑,蹦上跳下的,一下罵這個,一下吼那個,忙得不亦樂乎。

她不理解他對踢球的熱情,就像她不理解他對做愛的熱情一樣,在她看來,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而他卻那麼狂熱,走火入魔一般。

晚飯是在食堂打的,還是炒白菜和炒蘿蔔,還是少油沒鹽的,幸好她帶來的榨菜咸蘿蔔還沒被他全拿出去與哥們兒分享,總算讓她還能咽下二兩飯。

吃着飯,她跟他商量去D大的事:「每次都是我來看你,什麼時候你也去看我吧。」

他臉上的表情好像劇烈牙痛一樣:「去D大?」

「嗯,怎麼了?」

「我去了……到哪裏住啊?」

「大姐大說她可以……躲出去。」

「大姐大知道我們的事了?」

「怎麼,不能讓她知道?」

他沒回答,好一會兒才說:「我不想去D大,我恨D大。」

「為什麼?」

「因為D大害了我。」

「D大害了你?」

「是啊,如果不是D大,我怎麼會窩在這裏?我們同村的那個世傑,讀了個財會專科學校,分在縣財稅局,富得流油……」

「那是專業不同嘛。」

「如果不是D大,我也可以找別的工作,我們那裏還有個世成,跟我一樣的專業,還是三流學校畢業的,但人家在縣衛生局工作,搞檢疫,雞鴨魚肉成堆往家拿,吃都吃不完。但D大這個破師範大學,規定畢業生一定要進教育口,還要寫保證書,三年內不能調走,不能考研究生……」

「我只聽說D大畢業的要進教育口,沒聽說三年不許考研究生啊。」

「三年不許考研究生是我們縣中的規定。」

「就是啊,那怎麼能怪D大呢?」

「不進教育口,怎麼會有縣中這些破規定呢?」

她有點不明白:「既然你想考研究生,怎麼不在畢業那年就考呢?」

「我考了啊。」

「沒……考上?」

他一臉的怨恨:「我上了分數線的,但D大的後門太多了,名額全都給了D大那幫人的親戚朋友,像我們這樣沒關係沒後台的,哪裏輪得上?」

「我也沒關係沒後台啊。」

他看了她一會兒:「你一點關係和後台都沒有?」

「我有什麼關係和後台?我家人都在E市,根本不認識D大的頭頭腦腦。」

「那你是個例外。」他懇求道,「還是你到我這裏來吧,我不想去你們研究生樓看那些人趾高氣昂,有什麼了不起啊?」

「就因為那些人沒什麼了不起,你不是更應該到D大來晃晃嗎?難道你怕他們?」

「我不是怕他們……」

她撒嬌說:「你不來看我,我可生氣了。」

「我沒說不來看你……」

「那你下星期到D大來看我?」

「你不怕我丟你的人?一個縣中的老師……」

她鑽到他懷裏:「你一點都不丟我的人,我還怕你一來,那些女研究生都去搶你呢。」

「呵呵,還有人搶我?」

「怎麼沒有呢?人家都叫你王英俊呢。」

他笑得合不攏嘴:「是嗎?那讓我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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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是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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