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別這樣，偷偷溫暖我
高氏老爺子的九十壽誕。生日PARTY在高氏家族位於山頂的別墅的花園中舉行。
九十歲的老人家一點都不服老，觀念上更是相當前衛，他沒來傳統的中式那一套繁文縟節，反倒是來了個西式的冷餐會，想讓所有的兒孫和來賓都輕鬆隨興。
汐妍捏著杯酒站在花叢中，遙遙望着高氏老爺子微笑。她喜歡這樣的老人家。
高老太爺今天自己要求穿着一身純白的西裝，配上大紅的襯衫，頸子上還系了一個艷黃色的領結。白色的短檐小禮帽、白色的三接頭皮鞋，整個一副鶴髮童顏的雅痞做派，全然沒有一絲的老朽之氣。
更為可愛的是老人家的性情。他一點都沒有大家族老爺子的那種嚴肅和拒人千里的樣子，反倒是嘻嘻哈哈地跟兒孫、來賓們開着玩笑，看到來賓們送的好玩的禮物，像小孩子一樣恨不得立即趴在草坪上玩兒起來，引得花園之中傳來陣陣開懷大笑。
汐妍微笑。人總有老的一天，如果老的時候都能這般，那還何必怕老？即便光潔的皮膚被歲月一點點刻上皺紋，但是這些皺紋全都是綻放在臉上的花兒啊……
今天其實是高朗齊刻意想要將汐妍介紹給整個高氏家族的，汐妍明白，但是卻在盡量地退避。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只是賓客之中的一員，而並非是高家未來的孫媳婦。
無法否認，平常談談戀愛、約約會可以，可是真正一上升到婚姻的高度上，一想到身邊的人是高朗齊，汐妍還是會猶豫的。
汐妍不想簡單地將自己和高朗齊的關係歸結到愛情上，她不想承認自己已經跌入到一場讓自己猝不及防更心有不甘的愛情之中，她只是覺得不對勁，只要一想到站在身邊的人會是高朗齊就怎麼都覺得不對勁。
高氏是個大家族，平時大家海內海外地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兒，趁著高老太爺生日的機會好不容易湊到一起，竟比過年團聚還要人員齊整。
人一多，自然就良莠不齊，也就容易出問題。要不然人多的場合就算初衷再美好，也容易鬧個不歡而散呢。
高家也是這樣，並不是所有人都像高老太爺這麼可愛，也不是所有年輕一輩都如高朗齊一般陽光善良。
汐妍正望着高老爺子微笑呢，冷不防身邊就多出個聲音。聽起來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女性聲線，本來很好聽，嬌柔慵懶，但是卻多了一絲涼意，融在初秋的風裏，讓人不由得從骨頭縫兒里往外地冷：「聽說，你就是朗齊帶回來想要見人的女朋友？如果不是我眼花了，我想我們見過面吧……」
汐妍微微一愣。那語氣里的敵意與優越感讓汐妍感覺到不舒服。汐妍緩緩轉身，一張依然嬌美、卻已經藏不住歲月痕迹的面龐進入汐妍的視野。
第一眼，汐妍就感覺，自己不喜歡這個女人。如果同樣都是無法抗拒歲月的痕迹，那麼她寧願如同高老爺子那般坦然，而不希望四十歲了還要故意拿捏二十歲的情態。
汐妍點頭：「你好，我是顧汐妍。」
那女人腰肢裊娜地一轉，側過身子避開汐妍伸過來的手：「果然是你啊，看來我還真沒記錯。」
汐妍仔細在記憶中搜尋了一下，卻不記得什麼時候見過這個半老徐娘，應該更沒有得罪過她才對：「不好意思，應該如何稱呼您？」該有的禮貌，汐妍做得很足。
那女人涼涼地「哈」了一聲兒，顧左右而言他地：「怎麼，盯着老爺子看了那麼久，是不是想好了討好老爺子的辦法啊？現在的小姑娘啊，真是有手段，明明知道自己身份配不上我們高家，但是也知道只要討得老爺子歡心，那就沒什麼不可能的。嫁入豪門，哈，真是為了這個目的不擇手段啊……」
汐妍皺眉，努力壓住心中的火氣：「對不起，我想您有所誤會。今天這個PARTY，不是我自己要來的，其實我事先拒絕了很多次，是高老爺子親自打電話，出於對老人家的敬重，我才過來的。」
「喲，厲害啊，原來早已經收服了老爺子了啊，怪不得說話這麼硬氣呢……」那女人半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汐妍，嘴裏嘖嘖不停，「哎喲，真是小看了你啊，真是了不得……」
「汐妍，快來，爺爺叫你呢，說親戚送了塊玉，適合你戴。」高朗齊的嗓音冷不丁地傳來，打斷了那個女人刻薄的話，也暫時解了汐妍的圍。
高朗齊快步走過來，先是跟那女人打了個招呼：「姑姑，這是汐妍。」
汐妍心裏一寒，原來這個女人竟然是高朗齊至親的姑姑。同樣的血液，為什麼會造就這樣的人？全然不像是老爺子的女兒，更不像是高朗齊的姑姑。
高朗齊不明就裏，拉着汐妍的手：「汐妍，這是姑姑。」
汐妍努力壓抑住心中的翻湧，這一句「姑姑」，她是實在叫不出來的。不過還沒等汐妍說話，高朗齊的姑姑倒是搶先說了話：「哎喲，朗齊啊，不忙改口叫姑姑吧，等你們訂了婚也不遲啊……」
高朗齊一笑，沒想太多，玩笑道：「怕什麼姑姑，不用你賞改口的紅包，哈……」
「別了，我可受不起……」那女人當着高朗齊的面，依然拉下了臉，語氣寒涼地說。
高朗齊一愣，汐妍的指尖更是忍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這邊的氣場不對，就連高老爺子都感受到了。老人家笑着，健步走了過來：「汐妍啊，怎麼還不來？陪我老頭子說說話，是不是嫌煩啊？」
汐妍趕忙撐開微笑：「高老太爺，怎麼會，跟您說話，一直是讓汐妍開心的事兒呢。」
高老太爺佯作不高興：「又叫高老太爺，說了讓你喊爺爺啦，又忘了？」
汐妍一窘，囁嚅著說：「爺，爺爺……」
高老太爺笑開：「好好，這才好嘛……」
眼見着一場風波被老人家的開朗消弭了過去，在場的其實沒人敢拂老爺子的面子，可是高朗齊的姑姑竟然絲毫不顧及老人家的顏面寒寒地說：「老爺子，您真是想抱重孫子想瘋了是不是？我們高家是什麼樣的女人都能娶回來當孫媳婦的嗎？這樣的女人，也能叫您爺爺嗎？」
老爺子皺眉：「思琳，你在說什麼！」
高思琳眼角輕輕瞥了一眼汐妍，扭著腰肢寒涼地說：「爸，朗齊，還記得去年我們家出過的那場風波嗎？」
高老爺子一聽，面色就變了，不過老人家卻未多言。
倒是高朗齊畢竟年輕，心裏壓不住話：「姑姑，你是說姑父去年……」高朗齊後面的話，被高老爺子突然凌厲起來的眼神截住。畢竟今天的場合，家醜不宜外揚。
可是高思琳此時卻似乎已經不管不顧，她尖著嗓音說：「朗齊，沒錯，這個顧汐妍就是勾引你姑父的那個小狐狸精！」
一句話迸出，整個場面上的氣氛登時就變了。就像大好的晴天，突然刮來漫天的烏雲，太陽一下子沒了溫暖和顏色，恰似秋雨欲來，蕭瑟滿樓。
高思琳顯然是已經氣瘋了，她有點顧不得自己的形象，嗓音尖厲得嚇人。高老爺子想要攔，可已經來不及了。
高朗齊更是乍聽之下，驚得面色煞白，幾乎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汐妍也驚愣住，雙眸定定地凝視着高思琳閃耀着仇恨火花的雙眼，思維努力在記憶中掃描，想要調取發生在一年前的所有往事。
高思琳像是意猶未盡地寒涼笑着：「顧汐妍，真是冤家路窄啊。沒想到我跟宏博出國走了一年，竟然一回來還是碰見你！沒想到吧，沒想到宏博竟然是朗齊的姑父，沒想到你終於落在我的手裏了吧！今天就活該你是被唾罵的命！老天有眼啊……」
高思琳一聲「宏博」，將汐妍震愣在當場。汐妍當然想起了那個人，當然想起了去年的那段往事……
一切緣於一個採訪。一個捐資將省內所有孤兒院都翻新改造的慈善企業家，做事卻未留名，在社會上留下一個神秘的懸念。汐妍敏銳的職業嗅覺抓住了這個新聞線索，於是一點點地追尋到了這個人的真實身份——省內著名的企業家王宏博。
一番傾心的交談，一場成功的採訪，汐妍只是當作一次工作任務，卻沒想到王宏博卻因此而愛上了汐妍。雖然汐妍沒有情愛之心，但是出於尊敬王宏博的為人，便也一直沒有拒絕正常的邀約。沒想到一場流言鋪天蓋地而起，王宏博更是被媒體拍到臉上留有紅色的指甲印。雖然王宏博極力保護住汐妍，沒讓汐妍曝光在媒體的鏡頭下，沒讓她捲入這場風波，卻沒想到，這件事卻一樣在高思琳心裏留下無法結痂的瘡疤。
汐妍想要辯駁，可是知道此時恐怕越描越黑。可是汐妍的沉默卻助長了高思琳的得意：「哈，啞口無言了吧！你倒是說呀，你不是挺能說的嘛，說說去年五月，你都幹了些什麼？讓朗齊也知道知道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狐媚子！」
周圍的人們呼啦全都圍攏了過來。這樣的新聞，這樣的私隱，誰不想聽？
汐妍的臉刷地蒼白，高朗齊縱然心疼，可是在這樣的情勢之下，卻也沒辦法去幫汐妍。
汐妍的身體在秋日寒涼的風中微微顫抖著，正想返身逃離這可笑而又寒涼的一切，忽地一個笑謔的嗓音慵懶揚起：「怎麼可能……去年五月汐妍正在美國跟我約會呢，怎麼可能在國內出這樣的事兒？王夫人，您認錯人了吧？」
聽到那個聲音，汐妍的身子猛然一震！眾人也是嘩啦回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身穿一件棕色薄呢休閑西裝外套的安在臣，踩着鑲嵌著黃葉的綠草緩步而來。面上，是邪魅又篤定的微笑。
安在臣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沉穩地走到汐妍身邊，垂眸深深地望了眼汐妍：「汐妍啊，就算去年是我對不起你，讓你傷了心，所以你不想提及去年那段往事，但是也沒必要被人冤枉也什麼都不說啊。」
安在臣說着轉過身來朝向大家：「去年我一直在全力追汐妍，幾乎天天『人身盯防』，所以她壓根兒就沒機會跟別的男人接觸，哈！」
高思琳愣住，就像看着幾乎到手的餡餅活活被別人奪去：「安在臣！你們什麼時候談過戀愛！你在胡說！」
安在臣微微一笑：「我沒公開，因為都是我犯錯在先……本來好不容易把汐妍哄到美國去陪我，可是我卻在某日，哦，犯了一個男人都會犯的錯兒，被汐妍給堵在了床上……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所以我就跟汐妍都沒往外張揚。」
安在臣說着回頭朝汐妍眨了眨眼睛：「對吧，Darling？」
周圍，人們唧喳的議論聲起。MC集團的公子哥的緋聞，自然是人們喜聞樂道的，所以人們一下子就被這個事兒吸引住了，沒人再去關心剛剛高思琳說的那些事兒。
汐妍的淚卻刷地涌了出來。她知道，這是安在臣在幫她，不惜辱沒了他自己的名聲來幫她……
汐妍的淚，點點墜落在秋風中。就連樹上的葉子，也有幾片陪着汐妍的淚，一同飄落。
在場的人們不禁欷?。碰著這樣的事兒，哪個女孩子能不哭呢。
看着那老女人滿臉的刻薄，汐妍的沉默與眼淚無疑更能勾動人們的同情之心。
高朗齊更是心疼地走到汐妍身邊，再也顧不得高思琳能殺人的目光。就連高老爺子都嘆息著，不贊同地望着高思琳，顫巍巍地拉着高思琳離開。
高朗齊伸出長臂攏住汐妍的肩膀，低頭柔聲說：「對不起，汐妍。今天讓你受委屈了，我替姑姑給你道歉。」
汐妍哽咽著，搖頭，再搖頭。
她要的，不是高朗齊。汐妍忽地覺得，她這個時候無法接受高朗齊攏住她的肩膀。汐妍抬眸望向安在臣，她此時想要說的話，只有安在臣才明白。
安在臣當然看見了，可是他卻不得不壓抑了一下自己的心，沒有趕在高朗齊前面走到汐妍的身邊。畢竟，這裏是高家；畢竟，今天是給高老爺子祝壽；畢竟，今天高朗齊是以女朋友的名義將汐妍帶來。
他剛才說的話，當然是假的。但又不是全假，至少他愛着汐妍是真的。可是汐妍畢竟已經選擇了高朗齊，所以他不能說他跟汐妍「現在」正處於的關係，而只有將那份心情假託在了「過去」。
安在臣望着汐妍的眼神，忽地微笑，終於走上前來，拉住汐妍的手：「朗齊，汐妍是個好女孩兒。不好意思我瞞着你，其實我現在也還喜歡着她，只不過可能我再配不上汐妍了，汐妍值得遇到更好的人；而現在，那個更好的人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身邊，那就是你……」
安在臣說着，將掌上托著的汐妍的手交到高朗齊手中。
只有汐妍感知得到，安在臣指掌間的顫抖。汐妍不由得望住安在臣，淚落得更凶。
安在臣微笑着望了望高朗齊，又望着汐妍。天知道，這麼做消耗了他多大的氣力！他不捨得，更不甘心將汐妍的手交出去，可是這畢竟是汐妍她自己已經選擇的，不是嗎？
高朗齊接過汐妍的手，另一手攥成拳頭砸在了安在臣肩頭：「在臣，為了去年的事兒，為了你曾經讓汐妍那麼傷心，我真的該打你一頓。可是，為了你現在的託付，我卻又不得不說一聲謝謝。你小子，我會讓你親眼看着我帶給汐妍幸福，讓你小子後悔去！」
安在臣眼神凄涼，可是他卻努力微笑着，望了望高朗齊與汐妍緊緊握在一起的手，他抬起頭來：「我相信。我其實現在已經後悔了。朗齊，可惜汐妍選的不是我，如果她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再犯錯！」
高朗齊爽朗而笑，他又擂了安在臣的肩頭一拳：「放心，我會連同你那份兒帶出來！」
安在臣點頭，嘴角的笑卻已經帶了秋天的味道。他回身，走向高老爺子：「高爺爺，在臣今天是給您祝壽來的。賀禮我都準備好了，不過今天不方便拿出來給大家看，我想您一定知道是什麼的啊……」
說着，安在臣湊近高老爺子的耳畔低語了幾聲，高老太爺笑着忙不迭地點頭：「好好好，安家小子，我記着，到時候你可別賴賬！這個周末我就找你去，你可別光顧著去找女朋友，不管我這位老人家了啊！」
安在臣恍然一笑，點頭轉身：「好的高爺爺，我這個周末就等著您老了。我今天還有點事兒，不陪着高爺爺您吃飯了。周末在臣再好好陪您啊！」
安在臣說着搖搖晃晃走出大門。一個院子裏滿滿的人都用目光追隨着他的身影，只見他獨自一人走在秋風的蕭瑟里，步步黃葉，滿肩寥落。
安在臣在經過汐妍和高朗齊的身前時，攥緊了拳頭貼在腿側，努力讓自己不抬頭看向他們。
他在心裏笑自己，罵自己：「真TM覺得自己是個英雄嗎？裝作瀟灑，把自己愛的女人交到情敵的手裏……真有那麼灑脫嗎？如果真的能灑脫得起來，為什麼這會兒心如刀割？」
眼前，一步之遙就是大門，安在臣苦笑着搖搖頭。一切終於結束了，是嗎？本來還曾經想過把汐妍從高朗齊的身邊搶回來，可是事到臨頭，自己竟然主動把汐妍交給了高朗齊！
他後悔……卻已經沒有退路。
就在安在臣一步跨出門外的剎那，背後突然傳出一聲呼喚，音量不高，卻足夠穿透他的靈魂！
「安在臣，你站住！」
是，汐妍……
在所有人的驚訝眼光中，汐妍緊抿了一下嘴唇，便猛然跑向安在臣。
她跑得那樣急，都沒顧上長發上粘著幾片金黃的落葉，也沒顧上她背後的高朗齊破碎又疑問的眼神，更顧不上看客的注目。
安在臣望着跑來的汐妍，搖了搖頭，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幾乎被擠破，那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情緒，或許是寵溺，或許是不贊同，或許是欣喜，或許是不可置信……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傻傻地搖著頭看着汐妍在他面前一步一步停住，只能獃獃地聽汐妍咬住嘴唇問他：「我餓了，你能帶我去吃飯嗎？」
安在臣聽見自己的靈魂在軀殼裏狂笑！天哪，這是多蹩腳的說辭，虧得汐妍她說得出來……高家此時的生日PARTY，還缺得了她的一口吃食嗎？她竟然要他帶她去吃飯……
可是，可是安在臣自己還不如汐妍，他連一句蹩腳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呆呆傻傻地望住汐妍，搖頭又笑，笑了又搖頭。
他搖頭，不是拒絕汐妍，他其實是想告訴汐妍，這或許不是一個聰明的選擇，真的，或許他安在臣真的沒有高朗齊那麼好，真的不一定能帶給汐妍比高朗齊更多的幸福……
可是，那又有什麼重要呢？什麼權衡，什麼取捨，什麼矯情，都他媽見鬼去吧！
重要的是汐妍已經向他走了來。
重要的是汐妍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
重要的是汐妍說要他帶她走……
去吃飯，還是去做什麼，又有什麼關係？
安在臣忽地仰頭大笑，像一隻衝破了殼的彩蝶，瞬間綻開他最絢麗的翅膀，一把手扯住汐妍：「好，我們去吃飯！」
說着，兩個人竟然就像兩個孩子，手拉着手笑着跑入秋風，踏起滿地金色落葉，讓它們在綠色草地的背景之下旋舞成蝶！
「為什麼幫我？」高氏別墅外的林陰大道上，樹木高矗，黃葉滿徑。
「哦，拜託……我也不知道，反正是腦子一熱，後悔都來不及了……」有人狡黠地一笑，眼角閃過一絲淘氣的光芒。
「你！……」有人上當了。
兩分鐘的靜止，空氣有點涼。
「好吧，你再說說，你為什麼要把我推給高朗齊？你覺得自己是情聖嗎？」上了當的人繃緊了面孔。
「沒……不是我把你推給了他，而是你今天本就是以他女朋友的身份來的……怎麼，難道你心裏默認為本該是我的女朋友啊？」雖然是戲謔，但是其實自己胸膛里的那顆心跳得凶狂。是不是這樣，是不是這樣？
「你！……」有人被「深度套牢」，連「割肉斬倉」都做不到了。
五分鐘靜止，微涼的空氣里似乎有着什麼氣流在曖昧地涌動。
「安在臣！」甜潤的嗓音終於無可抑止地變作咬牙切齒、歇斯底里。
有些人趕緊見好就收，漫天黃葉里，長臂一伸，將幾乎變成小刺蝟的姑娘收入懷中：「都是我，我都承認。是我心裏早就認定了你，是我看不得你受委屈，是我寧願讓我自己難過也不想讓你傷心……汐妍，我栽到你手裏了，求你收留我，好嗎？」
唉，秋天啊，真是個感傷的季節，本來一樁好事兒，卻徹底惹出了汐妍的淚水，汐妍拚命咬住自己的唇，還是哭出了聲兒。
「安在臣，你渾蛋，你故意氣我！」長長的髮絲飄飛，委屈的淚吹入風裏。
「是，我渾蛋，鹹鴨蛋、臭雞蛋……」哦，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安在臣，你，你要跟宮薇一刀兩斷！」汐妍咬住了自己的唇。她最無法接受安在臣的理由就在這兒，她一想到他可能是那個「九萬里風鵬正舉」，她就心痛得無以復加！
「遵命。如果可能我還千刀萬剮……」千刀萬剮，虧他想得出來。
「安在臣，你，你以後不許再喜歡任何女人！」
「這個……這個，對不起，汐妍，我做不到……」
「安在臣！」
「任何女人啊……你也在內啊，我做不到，我沒法答應不喜歡你……」
粉拳如雨落下。挨揍的人卻幸福得像個傻瓜。
少頃。汐妍嗓音又起，像是撒嬌的小姑娘：「你要答應我，我，我暫時還沒辦法將整顆心都留給你，我心裏還藏着一個人，你要給我時間一點點把他剔除。畢竟，他比你早了十三年……」是啊，想要一下子抹去穆清雲的影子，對於汐妍來說，又豈是一樁輕而易舉之事？
「我不怕！一個十三年算什麼，我用四個十三年來換！」
「四個十三年？」
「傻瓜，我是在跟你，約定終生啊……我把我未來的人生都交給你了啊……」
「安在臣，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汐妍的嗓音終於軟糯了下來，一抹紅暈悄然飄上她的臉頰，像是秋天裏最美的那一抹緋雲。
「因為……是我欠你的……」
嗬，秋天，雖然是蕭索的季節，卻也終於沒忘了，它本是屬於收穫的季節。
這段情，終於收割。
同樣的秋色里，宮薇那邊卻寒涼徹骨。
她知道她一定沒有看錯，那一同從公司地下車庫暗影里走出來的人定然是林寒和黎小夢。
林寒口口聲聲跟她說，他跟黎小夢已經分手，他已經對她沒有了感覺。可是宮薇剛剛那一剎那分明看見黎小夢的手插在林寒的臂彎里，她揚起嬌俏的下巴朝着他甜甜地笑，而林寒也垂下眸子回望黎小夢，面上掛滿陽光……
天……宮薇，你究竟在幹什麼？！宮薇不由得寒著嗓音提醒自己。
他不是你什麼人，他不過只是你的司機，充其量是你身體的一段艷遇。你情我願的身體遊戲，怎麼能放縱他跑進你的心裏，更怎麼會為了他而心生酸意？
可是，宮薇就是無法抹去剛剛那一剎那的感覺。那兩個孩子，才是應該一起走在陽光下的啊，都是那麼年輕，都是純凈得幾乎透明。反觀她呢，縱然衣飾精緻，縱然還是女人最美的年紀，但是卻已經不敢湊近鏡子，害怕看見自己眼角的皺紋……
小男孩都喜歡熟女，這沒錯，可是如果小男孩慢慢長大變成了男人，他哪裏還會有勇氣繼續留一個比自己大上十歲的女人在身邊？！如果自己是個男人，也定然會選擇更年輕的黎小夢吧！
這世上還有幾對姐弟戀真的能夠善始善終？
瘋了……宮薇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怎麼會想到姐弟戀，怎麼會想到善始善終？！她是愛着穆清雲的啊，她是已經有了丈夫的人，怎麼會對那樣一個小男孩反覆思量，怎麼會為了他失去了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冷靜？！
尤其，尤其明知眼前的這一切不會如看起來這麼的簡單——黎小夢明明已經跟了魏嶺東，她為什麼又會轉頭回到林寒的身邊？難道僅僅只是為了林寒這個人嗎，還是黎小夢根本就是將林寒作為一個工具，而最終的目標就是她宮薇？！
這麼重要的事情，需要她仔細地觀察與思考，可是她現在竟然就被嫉妒沖昏了頭腦，坐在辦公室里一片大亂！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這樣……
宮薇正迷亂間，手邊的電話響起，上面顯示著朱涼的名字。
宮薇抓起電話，微微有點抖地將電話按在耳朵上。電話那端傳來朱涼慵懶的嗓音：「阿薇，馬娜娜的照片做好了。我不願意直接聯繫她，沒什麼好跟她說的，你告訴她一聲兒吧。」
宮薇的腦子急速轉動，逼迫自己用更重要的事兒壓住剛才的失態：「阿涼，拍得如何？」
朱涼的嗓音輕輕一嗤：「我手下的人拍她，都糟蹋了手藝。放心吧，保管她挑不出毛病來……啊，也不一定，她雞蛋里都能挑出骨頭來，不過至少她不會再與那些影樓的東西對比了。」
宮薇撫住自己眉尖。朱涼就是這麼個人，喜歡你的話，你怎麼都行；討厭你的話，就算你給她跪下都不行。
宮薇想了一下說：「阿涼，我是說，『拍』得到底怎麼樣……」一個格外強調的「拍」字，道盡無窮含義。
朱涼慵懶的嗓音終於像被扔進熱鍋子裏的乳酪，柔柔化開：「阿薇，我辦的事兒，你還有什麼不放心嗎？該拍到的都拍到了，不該拍到的，哈，如果你想看，那我也能拿給你看……」
宮薇在電話這邊，無聲地舒了口氣，靜靜地笑了。
朱涼的嗓音又戲謔著傳來：「可把那個小男模兒累壞了……第二天說腰疼起不了床，我整個拍攝都不得不推遲了一天。所有的器材和人員都到位了，就等他，一天的場地費扔進去好幾千……」
宮薇搖著頭，無聲地笑：「阿涼，把單子給我拿來，我給你報銷。」
朱涼哈哈一笑：「不用了，這次我自願當你的同謀。難得我好長時間沒討厭過哪個女人了，這次如果能整了她，我自己心裏也高興！不用你報銷，用那幾千塊買個樂兒，我樂意了！」
宮薇微微皺眉：「阿涼……那些照片我只是要作為一個防備的，不是一定派得上用場……」
朱涼篤定地說：「放心吧親愛的，這些片子我會妥善地放好。你不知道，拍攝過程已經足夠性感了，不用再額外做什麼，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哈哈……阿薇，真遺憾你那天沒來，你沒看着後來這位馬大美女看着跟她一起拍照的小男模兒，眼神兒就像要吃人似的了……」
宮薇微笑，再未作聲。
倒是朱涼並沒打算結束通話：「親愛的，我倒是好奇，你跟那小男孩兒，現在怎麼樣了？」
宮薇一聽，不由得皺眉，輕輕斥着：「阿涼，你又來了……我都說了那是我的司機，我們之間真的沒什麼的……」說真的，宮薇倒不是敢做不敢當，她只是擔心朱涼的性子，擔心她不小心在穆清雲面前說漏了嘴。
彷彿為了證實自己的話，也好像是腦子裏的思緒自己溜達了出來，宮薇接着說：「他其實是我手下員工的男朋友，兩個小孩兒出雙入對的，好著呢……」說完，宮薇就有點後悔，心裏的苦澀更重了起來。
朱涼是什麼人啊，聽話聽音兒是她的強項。聽着宮薇勉強又乾澀的解釋，朱涼在電話那邊眯着眼睛，靜靜笑開。
好在宮薇是她學生時代最好的朋友，否則她真的會將這件事兒在手中攥成一張王牌。
宮薇說完，朱涼完全不以為意地說：「阿薇，如果你真的沒興趣，介紹給我怎麼樣？我就是喜歡這樣的小男孩兒呢……下次，帶他一起出來玩兒吧？泡溫泉，如何？」
宮薇聽了，握住電話的手不由得一顫。
她靜靜地咬牙，心裏再度罵了自己一句：宮薇你幹嗎，他林寒不是你的誰，你又何必這麼緊張？不過是介紹林寒與朱涼認識罷了，他們能走到什麼地步看他們自己的，與你無關，不是嗎？
想歸想，宮薇卻還是繞不開那個感覺：林寒、朱涼，他們的名字就像配對兒來的，難道他們之間真的可能會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