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來乍到

第一章 初來乍到

1.初識趙雲嫣

趙雲嫣比我想像中的要高大、強悍很多,電話中的她,聲音輕輕的,還不斷地細喘,聽上去特別柔弱,一度被我認定是個小鳥依人型的女孩子。可是到了Z大之後,才發現我完全被她的聲音欺騙了。然而這所有的一切,當兩年後的我徹底離開Z大時才真正明白:其實Z大欺騙我的東西太多了,趙雲嫣不過是個小小的開端而已。

但我搞不清這一切到底是我的問題,還是學校的問題: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每當我離開一個學校,我就會在心底暗暗發誓——只要雙腳邁出了這個校門,我就絕對不會再跨進去一步。

後來我交了男朋友,每當我和男友分手,我同樣會在心底暗暗發誓——只要離開這個男友的懷抱,我就絕對不會再回頭。

最後我明白,這兩件事情其實是一個道理:開始我一直以為是我上的人家,但每次都是在離開的時候才發現,其實是人家上了我。

2001年8月20號,為了錯開學生報到的高峰期,我和李雀提前五天坐上了西行的列車,踏上了我們的夢想之路。

一出北京站我們便被鋪天蓋地的民辦高校招生廣告給晃得暈頭轉向,不斷有人揚著一張宛若桃花的臉,攔住我們反覆宣揚民辦大學的好處,或者塞給我們五顏六色的宣傳海報,這一切使得李雀興奮不已,她偷偷拉了拉我的衣襟說:"素顏,他們好熱情哦!"

我白了她一眼,心中鬱悶無比:難道我們天生一張去民辦大學的臉嗎?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民辦大學究竟是什麼性質的,我只知道去民辦大學用不着參加高考,而在一旁的李雀和我同樣懵懂無知。

我還是,或者說我終於選擇了位於北京郊區的一所民辦大學,一所由Z商業集團投資建立的民辦大學。

Z大是北京市教委批准成立的,經教育部批准、國家承認學歷的民辦大學,寬進嚴出,應往屆高中畢業生、中專或同等畢業學歷者均可報名。在我校學習期滿,考試成績合格者,頒發國家承認的畢業證書。學校建有舒適的學生公寓,並裝有寬頻介面,獨立衛生間,住宿條件十分優越……新聞傳播學院是Z大獨具特色的主幹學院之一,致力於廣播、電視、出版、報刊等傳媒人才的培養和科學研究,設有新聞學、播音學、廣告學、心理學等專業,學院聘請了人大、北大、政法大學等名牌院校的資深教授執教……

我捧著Z大的招生海報美滋滋地想,瞧,Z大招生海報上說的多麼美好!這麼好的學校,又不用參加高考,我怎麼會不動心呢!

去Z大之前,我給Z大招生辦公室打了個電話,當時正好是趙雲嫣接聽的,她很耐心地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因此認識了她。

她也是我在Z大認識的第一人。

2.從寡婦碑、光棍柱看我們的目標

趙雲嫣海拔178cm,站在人群里,看着就讓人很有壓力。在我和李雀愣神的時候,她已經一個健步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梁素顏是吧,"她又看看李雀,"那麼你是李雀了?我是趙雲嫣,由我來負責帶你們參觀學校,適應一下這裏的環境。"

真是羊群里的駱駝啊,這讓海拔170cm的我第一次感到自卑,我誠惶誠恐地點點頭,"好吧,那就,那就有勞你了。"

趙雲嫣笑笑,"來吧,跟我這邊走。"她一邊說,一邊用右手搭住我的肩膀,左手挽上李雀,彷彿我們已經認識很久。

突然有種被挾持的感覺。

放眼望去,寬闊的柏油路向前延伸,兩旁是墨綠色的草坪,不遠處,天藍色的公寓在太陽底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時不時有幾隻喜鵲飛過,歡快地叫着。

"Z大校園佔地120公傾,景色還算優美吧?這裏遠離喧鬧的市區,很安靜,有着非常好的學習環境。"趙雲嫣如同一個經驗豐富的導遊般娓娓而談,"Z大的發展速度是很快的,今年僅駐進學校的建築民工就大約有四千人。去年我們還只有一棟宿舍樓,也就是前面的A號公寓,那時候男女混住,師生混住,現在D號公寓即將完工,A樓是女生公寓,後面的是男生公寓,教師公寓也獨立出來了;教學樓去年只有一座,現在已經蓋到六座了……"

李雀在一旁嗯嗯啊啊地應着,我卻不停地走神,心也不安地跳動着——這就是我即將度過三年的大學嗎?踏上了這條不歸路,意味着終生和公立、名牌大學無緣,如果這次是我選擇了破釜沉舟,誰能告訴我是否可以回頭?

行至學生公寓樓前的水塔處,趙雲嫣突然停下腳步,一臉壞笑地看着我們,指著高聳雲天而又十分粗壯的大煙囪說:"這是Z大非常有代表性的建築,你們看它像什麼?"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李雀一副很興奮的樣子,得意洋洋地說:"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像男人的小弟弟嘍,你們說呢?"

這個李雀!真夠丟人的,我的臉騰的一下紅起來。

趙雲嫣爆笑:"哈哈!你的想像力還真豐富!你呢,梁素顏,說說你的想法!"

我抬起頭,許久才說:"我覺得很像火葬場燒遺體的大煙囪,讓你有進無回。"

李雀笑得幾乎失聲,"素顏你可真逗!"

趙雲嫣則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你,你,你還真是一個奇怪的女生呢!"

氣氛有些尷尬。

只有李雀不停地傻笑。

趙雲嫣隨即做出無謂的樣子聳聳肩,"告訴你們好了,這個在Z大,男生稱之為-寡婦碑-,女生則稱之為-光棍柱-,因為在你們來之前,Z大隻有可憐巴巴的500名學生,男女比例嚴重失調,所以單身的特別多,這個名稱便一直流傳至今。呵呵,不過呢,今年咱們學校加大宣傳力度,現在已經有四千名在校生了,或許這個煙囪會馬上就失去這個稱號了。"

"那是那是,"李雀幾乎躍躍欲試了,"我可是剛和男友分手,否則也不會跟着素顏來到這裏,這次說什麼也要在幾天之內套一個,否則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趙雲嫣吃驚地看着她,"不會吧?怎麼看你一副沒有男人就活不了的樣子?"

"嘿嘿,我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這有什麼丟人的啊。要在這裏待三年呢,我又不是上學的料,來這裏就是玩來了,為了享樂,為了忘記以前的愛情,也為了光明正大地談下一次戀愛,"說完,她雙手合十,"老天保佑我在這裏找到一個宇宙超級霹靂無敵大帥哥,然後我們相愛。"

我白了她一眼,"你的目標還真明確得很哪!"

她沒有聽出我的諷刺,傻笑了一通,"那是那是,你呢,你的目標是什麼?"

我?

我愣住,目標?在民辦大學的目標?

覺得自己如此可悲,剛剛還在心底嘲笑李雀"遠大的抱負",可是自己呢?人家李雀再怎麼着總還有自己的目標吧,而我必須承認,我純粹就是為逃避高考而來。是的,雖然我是念到高二就直接來民辦大學,雖然我沒有上過高三,我依然是個高考的逃兵,我害怕高考,我痛恨高考,我恐懼高考。

瞧,我有這麼多的理由與借口。

3.Z大學學生違紀條例——遭遇"老流氓"

"師姐,前面圍了好多人呢,出了什麼事?"李雀的嘴巴很甜,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已經師姐長師姐短地叫開了。

"我們過去看看。"

Z大的東門近千名穿着破舊的民工打坐在門口,頭上還扎著鮮紅的布條,為首的幾名民工扛着巨大的條幅,白底紅字,似乎是用鮮血抹上去的——不給工資就死在Z大!

巨大的條幅飄在半空,無須更多的語言解釋,"死"字最是觸目驚心,最後一筆一直拖到條幅的最底端,大有奮戰到底,不惜血流成河的勁頭。

隨着圍觀的學生家長及學生越來越多,大量穿着制服的保安趕過來,揮舞著電棍,又是恐嚇又是拳腳相加,連哄帶騙,一時間,叫罵聲、痛哭聲混成一片。

直到110警車帶走了為首的幾名民工,人群才逐漸退去。

"我還以為什麼大事呢,又是民工在討要工資,"趙雲嫣失望地嘆口氣說。

"又?"我沒有明白她的意思,"什麼叫-又-?"

"Z集團領導人一向以摳門著稱,整個一典型的資本家。除了壓榨學生父母的血汗錢外,民工的工資也是拖到幾時是幾時。這幫民工三天兩頭就出來鬧事,我早已經習慣了。"

我警覺地問:"壓榨學生父母的血汗錢?怎麼一回事?"

趙雲嫣似乎自覺失言,吐吐舌頭,"沒什麼了啦,民辦大學嘛,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從商業角度考慮的,你們以後會感受到的。"

說完好像怕我多疑,她又補充道:"你不要多心,民工工資拖欠的問題-無處不在-,你不用大驚小怪,好在師資力量還是不錯的,都是從名牌大學高薪聘請的講師和教授。"

"這個帥哥很有型哎!快看,前面一頭長發穿黑色T恤的那個!"李雀倒是時刻把自己"遠大的抱負"掛在心頭,眼睛都快冒出綠光來了,讓人哭笑不得。

趙雲嫣做出要吐的樣子,又轉向我,指著教學樓前的宣傳欄說:"去那裏看看吧,學校有很多活動的,你先感受一下。我和李雀在這裏等你。"

趙雲嫣的洞察力是如此之強,不過一個小時她居然能夠馬上覺察到我和李雀的不同之處,她清楚我注重什麼,更明白李雀想要的又是什麼。

我點點頭,慢步走過去,各個學院的領導講話,專業設置,社團的宣傳,學生會的招聘啟事……貼滿了一大溜,走馬觀花地瞟了兩眼,看到Z大學生違紀條例時,我停下了腳步——在校方貼出的違紀條例旁邊又有人貼了一張用四開美術紙寫的《絕對真實:Z大學學生違紀條例》,似乎剛剛貼上,膠水還未全乾。

絕對真實:Z大學學生違紀條例

第一條:為了規範大學生的言行,維護正常的教學、生活秩序,促進學生健康成長,特制定本條例。

第二條:處分分為:警告處分、嚴重警告處分、記過處分、留校察看、勒令退學以及開除學籍。

第三條:有反對、顛覆政府之言行者,給予以下處分:

1.當看電視新聞時,指著那些深入基層訪貧問苦送溫暖的領導,一針見血地說:"真TMD假",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2.看新聞時,一看到會議報道,就趕快換台,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3.當聽到領導總結:"我們幹部中的主流是好的,反腐已取得巨大成果"對此表示懷疑者,開除學籍;

4.當看到領導的豪華轎車駛過,便惡狠狠地說:"我真他媽想把它砸了。"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5.非法購買兇器,暗中訓練隊員,成立"基地組織",妄圖幹掉宿管員和寢室長,給予記過處分。

第四條:嚴禁任何形式的賭博,有下列情形者,給予處分:

1.賭穿超短裙女生內褲顏色者,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2.搓麻將輸掉內褲者,給予留校察看處分;

3.賭女生胸脯真假者,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第五條:收看、複印、製作、傳播淫穢物品者,分別給予以下處分:

1.深夜躲在樹叢里,看戀人親熱者,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2.把安全套當氣球玩者,給予留校察看處分;

3.安裝針孔攝像機於女廁所、女浴室者,給予警告處分;

4.拿望遠鏡偷看異性宿舍者,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第六條:偷竊、詐騙、搶劫國家、集體或私人財物者,除追回贓物或賠償損失外,視情節給予處分:

1.偷竊女生內褲、絲襪、胸罩者,給予警告處分;

2.從自動售套機竊取安全套者,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3.蒙面搶劫同學飯卡、銀行卡及現金者,給予警告處分;

4.挪用同學牙刷刷皮鞋,竊用同學香皂、牙膏、洗髮精等者,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5.竊用別人QQ號碼者,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第七條:損壞公物,除照價賠償外,視情節給予以下處分:

1.利用爆炸、焚燒等手段摧毀教學樓、食堂、校醫院、宿舍者,給予警告處分;

2.撕毀"關於開水收費的通知"者,開除學籍;

3.在黑板上做練習,把粉筆弄斷者,開除學籍;

4.玩弄校花、系花、班花者,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第八條:未經批准,擅自自殺者,給予如下處分:

1.自殺成功者,給予警告處分;

2.自殺未遂者,給予嚴重警告處分。

第九條:隨地大小便者,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第十條:無故擅自離校,給予以下處分:

1.擅自離校10年以上者,給予警告處分;

2.擅自離校4至10年者,給予嚴重警告處分;

3.擅自離校1至4年者,給予記過處分;

4.擅自離校1至365天者,給予留校察看處分;

5.擅自離校1小時者,開除學籍。

第十一條:男生包養情婦,女生傍大款者,給予警告處分。

第十二條:本條例從頒佈之日起實行。

2001年8月20日

北京Z大學

邊上還貼有一篇文章,《來Z大你學到了什麼》:

我是一名即將邁向社會的Z大的"大學生",幾年的Z大學生活造就了我這樣一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複合型全才,在臨近畢業之際,特將幾年的學習成績向關心和愛護我的人們彙報如下:

我學會了做飯:泡速食麵的技術在寢室堪稱一流。

我學會了使用電腦:能熟練地開關機,特別擅長玩網絡遊戲,在整個學院裏鮮有對手。

我學會了多門外語:明白吃飯該用"米西米西"(日語)、罵人應該用"pig"(英語)、同哥們道別該說"打死你大娘"(俄語)。

我學會了體貼關心人:尤其關心漂亮的美眉,幾年的時間裏,我先後照顧過十幾位妹妹,親自實戰教會她們親吻的N種方式,並眾望所歸地被評為本校愛心大使。

我學會了高雅音樂:曾多次獲得過學校門口的"夜來香"音樂茶座舉辦的卡拉OK比賽紀念獎,獲得從高樓帶着花盆扔下的鮮花無數。

我學會了健身運動:主要是打麻將、鬥地主、打架。

我精通化學:知道鹽酸具有極強的腐蝕性,絕對不能夠用手摸。

我學會了自力更生,自己掙錢養活自己:經常在體育中心外面倒賣足球票。

我學會了團結同學:有煙大家抽,有酒大家喝。考試時,人人都爭着給我遞條子。

我練就了一手好書法:學校周圍的名勝古迹都有我的題字——不擼不舒服斯基到此一游(淹死了)。

我學會了勤儉節約:每天睡到下午三點鐘才起床,三頓合一頓,為國家節約大量的糧食。平均半個月洗一次澡,一個月洗一次衣服,多次被評為全院的"節約之星"。

我學會了寫文章:寫給女孩子的情書足足有一抽屜。

我熱衷於藝術:特別是人體藝術和香港的肥皂影視藝術。

我學會了管理:低年級的同學都挺服我。

我掌握了熟練的駕駛技術:可以一邊騎自行車一邊抽煙一邊打瞌睡。

我學會了尊老愛幼:遇到教授喊"帥哥",看到學妹叫"搭令"。

我學會了腳踏實地:天天赤腳,穿西裝、短褲,打領帶。

我學會了有幽默感:會講兩千個以上的黃色小笑話。

我學會了以理服人:同別人發生爭執,常常罵得對方哭着給我承認錯誤。

……

如此似曾相識的感覺,我的心突然隱隱作痛起來,伸出手,輕輕地擦拭膠水還未全乾的部分,冷不防旁邊閃出一個衣着講究的大肚子中年男人,緊緊抓住我的胳膊:"我總算逮到你了!說,你都貼多少張了?"

我嚇了一跳,敢情他把我當成《Z大學學生違紀條例》的作者了,一着急說話竟然有些結巴,"誰,誰,誰貼了?我是……我是剛走過來隨便看看的。"

他看着我冷笑了兩聲:"你騙誰呢?剛才我還看見你往宣傳欄上貼紙。學校這陣子招生期間天天有你這樣不像話的學生貼反動言論,造謠生事,妄圖破壞學校招生。我今天還就告訴你了,你們做這些不過是無謂的反抗罷了,有本事你就去公立大學,沒本事就給我老實地待着,要是不想待,就趁早滾蛋,沒有誰求着叫你們留下!"

他嘰哩咕嚕地說了一堆話,除了感覺他有點秦皇島的口音外,其他的我越聽越暈,頭漲得要命。

好半天我才想起應該把胳膊抽出來,他反而抓得更緊了,"想跑?沒門!我守了三天了,好不容易抓到一個真兇,那麼簡單就想讓我放你走?說吧,叫什麼名字?哪個學院的?班主任是誰?學生證帶了沒有?"

簡直就是一神經病!我幾乎要崩潰了。遠遠的,看到趙雲嫣和李雀拿着雪糕沖這邊走來,我已經顧不得周圍人怎麼看我了,像見到救星一樣,拚命大喊:"趙雲嫣,快點過來救我!這裏有個變態狂!"

趙雲嫣和李雀飛快地跑過來,李雀有些氣急敗壞,一把上去推開他,"老流氓,你抓人家姑娘胳膊幹嗎?再不放手我可喊非禮了。"

我這才掙脫出來,揉揉被他抓得生疼的胳膊,正準備從腦海里搜索一些還算"文明"的罵人語,突然看到趙雲嫣張大了嘴巴,慢慢低下頭,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王處長好!"

剩下我和李雀張大了嘴巴。

"咳咳,"趙雲嫣輕咳了一下,"我介紹一下,這位是學生教導處的王處長。"

她頓了頓,強忍住笑,看看我倆,又說道:"這兩位是今天剛辦完入學手續的梁素顏和李雀同學,新聞傳播學院的。對了,她倆都是秦皇島人,正好和您是老鄉呢!"

"哦,呵呵,這樣啊,"這個被我稱作"變態狂"的中年男人尷尬地笑笑,臉一陣白一陣紅,終於,他一把扯下那些違紀條例的紙,"那沒事了,你們繼續逛吧,好好參觀下咱們的學校。"不等我們說些什麼,他已經自顧自地腆著肚子,一步三晃地轉身離開了。

看到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拐彎處,趙雲嫣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你們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居然敢叫他變態?要知道,校學生會的所有工作全權由他負責的,權力大得很!李雀居然還叫他老流氓,天哪,哈哈,樂死我了。"

我氣呼呼地說:"可我招誰惹誰了?他突然一下子冒出來,抓住我的胳膊非說那個什麼違紀條例是我寫的!還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

李雀在一旁喳喳起來:"管他是誰,誰叫他抓住素顏不放來着?處長又怎麼着了?處長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啦?"

趙雲嫣依然狂笑不止,足足過了五分鐘才徹底平靜下來,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我:"剛才王處長撕走的那是什麼東西?叫什麼條例來着?"

我紅著臉把剛才的事情詳細講了一遍。

又惹得她一陣大笑。

好像沒有那麼好笑吧?我有些汗顏了。

李雀不以為然地說:"切,這有什麼?素顏在高中就曾經寫過一首威震全校的打油詩,文采比這個好多了。要不是被校方認出筆跡被開除學籍,我倆也不會來到這裏……"

趙雲嫣再度張大了嘴巴,"你說素顏是被學校開除才過來這裏的?"

"是啊!不過有別的學校看中了她的文科水平,想接收她,她卻死活不去,非要直接來這裏。"

李雀的嘴巴一向沒有把門的,嘴一嘟嚕,把我的家底全部抖摟出來。

算了,愛說就說吧,我想,別人的嘴巴是永遠堵不住的,尤其是女人的嘴巴你永遠都堵不住。除非那個女人是個啞巴。

現在的李雀正興緻勃勃甚至用帶有某種崇拜的語氣給趙雲嫣講述我的"英雄事迹"。為了讓大家看完整看明白,我首先交代一下我高中時代的生活,同時為了做到絕無半點水分,我還是自行把罪行招了吧。

我的高中時代是在一所二流學校度過的,暫且稱之為W中吧。從高一混到高二,我的數學、物理、化學以及生物四門課程的成績已被老師作為反面教材在整個年級組廣泛說教,差的程度已不能用"理盲"來形容。

高中兩年所有的理科課我總共創作了十多萬字的小說,改造了N條牛仔褲,疊了兩千多顆幸運星,完成了所有文科老師留下的作業。二流學校么,一向只求數量,不求質量,所以我很容易地完成了上面的"工作"。

這樣瀟灑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高二下半學期畢業會考的到來。只有畢業會考通過後,學文的我才能拿到高中畢業證書,同時可以和除數學外的理科永遠說再見了。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像我這種情形的大有人在。在會考的那幾天充分體現了同學之間互幫互助、團結友愛的大無畏精神:全班九九八十一名學生人手一個呼機,高級一些的是手機,更有甚者是"呼機手機商務通,一個都不能少"。考文科時文科生提前一小時交卷,再將答案傳到理科生或者成績差的文科生的呼機上;反之,考理科時理科生也以同樣的方式給文科生打傳呼。更為保險的是有人從重點中學請一些尖子生傳遞優秀答案,雖說監考有些嚴格,但群眾的力量畢竟是偉大的。

會考過後一直延續到臨近高考近一個月的時間,學校將全部精力放在了高三,整個高二年級全天上自習,紀律越發的鬆散,在此期間,我天天跑到高三上自習,感受他們高考前的生活。

後來我胡亂寫了一首打油詩,寫完之後恰巧放學路過高二年級的宣傳欄,順手就貼了上去。

《校園之我見》

清晨起床三更夜半,偷懶睡覺你是欠練

抓緊時間刷牙洗臉,遲到一秒光榮榜見

三分半鐘吃完早點,吃着饅頭直奔前線

飯廳廁所三點一線,開始緊張忙碌一天

督察那張恐怖的臉,叫人覺得不夠安全

課本作業堆積如山,總是讓人睡意綿綿

無聊的課一節一節,多想光陰更能似箭

自習上到零點以前,天天如此度日如年

下課鈴響頓時來電,衝出"監獄"步伐矯健

白痴老師一個一個,後門送禮臭氣熏天

為人師表豈能輕談,抱怨學校品德缺陷

沒了自由只有慨嘆,多想夢中與韓寒暢談

做點屁事全被偷看,東西兩廠再次出現

男生女生不能單見,靠近一米即為早戀

清規戒律如同寺院,怎麼變得如此封建

有些領導沒事裝蒜,真想過去揍你兩遍

寫完作業誨人不倦,發發牢騷校園之我見——

邊城浪子

這是我針對高三的學生生活、學校老師的招聘問題以及男女生交往等方面寫的打油詩。雖然有些詼諧卻並不誇張,至少我覺得已經把這所二流學校的各種醜態描繪得淋漓盡致:高三是學校的"重點保護"對象,學校恨不得榨乾他們的油,平均一天僅能保證四小時的睡眠;大部分的老師僅有中專畢業證書,給領導送點禮便大搖大擺地教起了高中,講課時只知道照書念個沒完;各年級組成立督察隊,查遲到、早退之人,重點查早戀者(後來我到了北京才知道那個叫"早戀"的東西如今被叫做"青少年戀愛"),一旦發現驅逐出校。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有好事者拿筆抄寫起來——畢竟在這所二流學校里,這應該算是一條大新聞了。

第二天上學時學校內已經傳得沸沸揚揚,雖說聞風驚動的校方早已將打油詩撕下,但各種手抄紙卻如同餘傑的抽屜文學《火與冰》般在學生內部廣泛傳閱。

課間操時學校召開全校師生大會,聲稱此打油詩純屬胡編亂造,並表示要不惜一切代價查出作者,嚴懲不貸,舉報者獎勵500元現金云云。

結果是我們班的班主任立了一大功(別看人家才中專師範畢業,那可是難得的人才):他建議將高二年級所有學生的作文本一律抱過來對筆跡,我就這樣不小心落網了,而且一夜成名。

通過這件事我明白了兩個道理:

一、再爛的學校也注重自己的聲譽,如同狗護食一樣,即使別人不覺得好吃,它依然不惜一切代價守護。

二、如果我下次再寫這樣的東西,我不會得意忘形,至少換個筆跡,或者用左手寫。

後來校方要我在全校師生面前承認自己的錯誤,否則就開除我。

我選擇了後者。

然後是用了一個月的時間說服父母,然後來到這裏。

至於李雀,她不過剛剛失戀,加上學習成績一向很差勁,聽說我來民辦大學后,思考了五分鐘后,就決定跟我一起來,比我神速多了。

就這麼簡單。

趙雲嫣已在一邊撇了半天嘴巴,"真看不出來,梁素顏看上去那麼眉清目秀的,還有這麼大的反抗精神呢?"

"算了,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為止了吧,我可不想再惹什麼麻煩。再說了,真的要寫,至少也得詳細了解清楚,我初來乍到的,寫什麼啊?"我正色道:"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她倆對視了一下,再次大笑。

歌德說,帶來安定的是兩種力量——法律和禮貌。其實我知道,很多地方的很多事情,是法律所鞭長莫及的;而禮貌,似乎幼兒園的小朋友更懂得些。所以,給我帶來安定的是清靜的環境,比如這個遠離市區的Z大校園,如果北京是心臟,那麼在這裏我甚至感受不到心臟的跳躍。

它可以讓不安於現狀卻又沒有目標的我暫時安定下來。

我有方向,卻沒有目標。

4.安離、水欣、林傲雪和白麗

晚上,我和李雀整理完行李,小心地打量起這個被學校標榜為北京標準化的學生公寓:淡黃的寫字枱上有個很氣派的書架,書架的上面是嶄新的依稀能聞到木料氣味的床,六十多平方米的空間,有着這樣相同的六套配置。在門的最右面是衛生間,衛生間的對面是六個大衣櫥,想起上初中住校時那一間住滿了五十多個人的小屋子,這裏無疑是天堂。一年三千元的住宿費,算上學費六千元,還有每學期代管費兩千元(據說是書本、軍訓及其他的費用,多退少補),進了這個大門,已經交了一萬多塊,發覺自己如此奢侈。

吃過晚飯,我們見到了同寢室的另外四個女孩子:安離、水欣、林傲雪和白麗。

林傲雪海拔174cm,穿一件白色的連衣裙,一頭齊肩的黑髮,眉毛很濃,亮而且大的黑眼睛,沒有化妝,很有一種大家閨秀的樣子,她沖我們大方地一笑,聲音十分洪亮:"你們好,我叫林傲雪,是黑龍江人,以後我們就住在一起了,大家以後多多照應吧。"然後大方地和我們一一握手。

"我叫李雀,"李雀指了指我又說道,"她叫梁素顏,我們是同班同學,秦皇島人。非常高興認識你們。"

安離似乎有些害羞,一看就知道是個內向的人,她紅著臉小聲地說:"我是安離,吉林人。"她略胖,一身黑色的收身套裝,1米65左右的個子,臉上有許多的青春痘,臉色很暗淡,

白麗的穿着有些土裏土氣,讓人想起舊社會女孩子的穿着:上身着一件翠綠色的碎花上衣,是那種很老式的的確良料子,下面穿一條肥大的綠色軍褲,淡粉色的不知穿了幾年的舊式涼鞋。一看就是從山溝里走出來的孩子。她兩手不安地摳着衣角,似乎很自卑,低着頭,輕聲說:"我叫白麗,河南人。"

水欣是整個寢室最漂亮也是年齡最小的女孩子,她個子不高,白皙的皮膚,一張娃娃臉配着弔帶A字裙,特別可愛。白色的系帶涼鞋,鞋帶在小腿上纏了好幾圈,很時尚的樣子。

"水欣,我是貴州的,希望大家以後多多關照。"

我隱約覺得林傲雪很不一般,又說不出所以然來,但半年後林傲雪的愛情演變證實了我的猜想,也讓所有對其印象不錯的人跌破了眼鏡。

晚上,伴隨着室友無憂無慮的鼾聲,我很久都沒有睡着,寢室是二樓,我甚至能聽到樓下值班保安聊天的聲音。

一直以來,我總是找好了退路才肯前進,想好了可以承受才願意付出。敗了就慶幸自己的未雨綢繆,勝利了就心惶惶地以為不可能如此順利,而明天的莫測則更令人提心弔膽。

羅素說,他為三件事而活,一是不斷尋求的愛情,二是自己想過的生活,三是對人類命運悲天憫人的痛徹。我知道自己只是個凡人,無法做到哲學家的偉大,只能為了前兩件而活。

我的愛情在哪裏?什麼才是我想要過的生活?

今天發生的這一切,到底預示着什麼?如果是我選擇錯誤,我該如何回頭?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思考得越清楚會越來越痛苦,不如難得糊塗,曾有人這麼提醒我。

可是很遺憾,我只能繼續不停地痛苦下去。

因為我無法停止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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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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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來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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