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冉冉佛音繞古城

第十三章 冉冉佛音繞古城

陽山寺的落成開光典禮舉辦得非常成功。

最成功之處是慧覺大和尚親臨現場並主持了這次典禮。

慧覺一直身體欠佳,他都已委託本寂代他念發言稿了。吉日將臨的前五天,本寂給恩師打電話報告最後的籌備情況,感覺師傅的聲音中氣很足,估計他的身體有了好轉,本寂當即把這一特好消息告訴了於長松縣長。

這個信息對於長松來說太重要了,只要能把慧覺請來主持開光儀式,就意味着了丁縣要平添一筆意外財富啊。只要慧覺一來,省市有關的重要領導同志便會來,此時此刻,他們不止以一個尊重佛教事業的普通百姓的身份參加慶典,他們更願意作為慧覺大師朋友的身份來捧場。慧覺大概也是在乎有分量的人來捧他這個場的。只要有領導來就好辦了,平時見都見不到呵,如今就在眼前,送上砧板的肉,這是怎樣的機遇呵,還不下手,更待何時?了丁縣各個部門的同志都很懂套路,知道怎樣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接近各自系統的領導,把事先備好的冠冕堂皇的工作彙報和要錢、要項目、要政策的報告及時遞上去。這種時候,看在佛的面子上、趁著難得的無事一身輕的好時光,也是領導最容易簽字表態的時候。

更重要的是慧覺來了,很多港澳台的崇拜者便會專程來一睹大師主持盛大宗教儀式的風采,並找機會與大師親近,對於一個佛教徒來說,能夠和慧覺這樣大師級、領袖式的、存世已不多的人物說上一句話、照一張相、見上一面,都是很難得、很幸運的事情。既然能夠專程從海外趕來參加慶典,就不是尋常百姓了,大都是腰纏萬貫的款爺,他們是愛在慧覺眼皮底下慷慨解囊的,不是他們沒有錢,而是怕大師不開口。慧覺品德高尚,據說他的身上是從來不帶一分錢的,近十幾年來,凡港澳大款送給他的錢,少也有幾百上千萬了,在20世紀90年代初,這可是個驚人的數字。他把這些錢一分不留悉數捐給了慈善和佛教事業,而他自己,一件袍子穿了幾十年還捨不得扔掉,一頓飯從不超過三碟素菜。他七十歲后就住到一座沒有任何名氣的偏僻的小山上,去見他非常不易,下了汽車要走幾十里羊腸小道,除了他的嫡親弟子間或去探望他,少有人能尋到他。慧覺這樣做,是不是想躲避無孔不入的世俗的侵擾,是不是想謀得真正意義上的清凈?

文革前就開始當縣長的於長松當慣了窮家,對金錢有着特別靈敏的嗅覺,道理很簡單,慧覺來了,這個慶典的規格就高了,更重要的是慧覺出現在哪裏,看得見摸得着的現錢便會流到哪裏,他來到了陽山寺,這錢就如是落在了丁縣土地上的雨,想流也流不走。

本寂提供的這個好消息,對於長松來說,其高興程度比他當年把大紅山一帶的絕色美人郭如玉弄到手差不了多少。他當即對本寂說,一定要設法把他師傅請來!這時於長松眼中的本寂突然可愛了許多,只要他能把慧覺請來,他想他可能會改變誓言,再進本寂的門,並原諒他住着比縣長還好的房子,擺着比省長還好的擺設。

本寂也希望師傅能夠光臨,近十年來,慧覺應各地的要求,陸續把他的得意門生派往中南幾省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寺院擔當振興各地佛教事業的大任。但據本寂所知,年事已高、腿腳不太方便的師傅沒有親臨過任何一家寺廟指導佛事。他親自來了丁縣選擇廟址並親自敲定落成開光典禮的黃道吉日,已是破天荒的舉動了,這要令本寂的那些師兄師弟們以及江南佛界人士好不羨慕。20世紀80年代末的了丁縣還沒有私人電話,一個局級機關只有安裝一台電話的能力和標準,縣裏只有縣委書記和縣長兩位最高首長才安裝了家庭電話。為了表示對陽山寺工作的支持和重視,縣郵電局從長途汽車站拉來一根三百米長的專線為本寂安裝了一台電話,據說郵電局長的母親和夫人都是虔誠的佛教徒。

金秋十月,風高氣爽,離陽山寺落成開光典禮還有三天,本寂揣著了丁縣政府和省佛教協會的邀請公函,出發前往離了丁縣三百里的某僻野山鄉,迎接慧覺大和尚。本寂拒絕帶任何縣裏派出的隨從,僅帶了那個略懂醫道、從衛校畢業的尼姑妙雲隨行,他不想讓人們曉得師傅住的地方,這顯然也是慧覺的意思。於縣長考慮得周到,因了丁縣沒有像樣的車子,本寂車子的底盤也不算高,特地找市裏一個老闆借了一輛「沙漠王子」越野車去迎接貴賓。於長松還專門給鄰縣的縣長打了個電話,讓當地鄉政府派幾個精壯勞力,備一頂轎子,小心把慧覺抬到馬路上。

送走本寂,於長鬆緊急召集工作人員,給港澳台和外省一些大款信徒們發電報,在原來寄送過請柬的基礎上,鄭重其事地說明慧覺大師臨時決定蒞臨典禮並親自主持開光儀式,這一招是很管用的,不會再有人在來與不來的問題上猶豫不決。

陽山寺的落成開光典禮成為了丁縣歷史上最熱鬧的事情,老一輩百八十里街上的人們從來沒有見識過如此空前的盛況。

縣裏準備在政府的招待所里接待上面的領導同志和港澳台同胞,這是了丁縣惟一像點樣的接待場所。接待工作中最讓人傷腦筋的是不知吃什麼好。這些人都是見過大世面的,吃遍了全世界最好的東西,又拿了那麼多錢來支持修廟,人家來也不過是吃一頓飯就走人,因離省城不過是三百里路,估計也沒有幾個人願意住招待所的,如果連這一頓吃的都不能給人家留下好印象,就太不應該了,也體現不了當政者的能力和水平。如果連一頓飯都做不好,怎麼談依託陽山寺開發了丁縣的旅遊資源?這是縣長於長松的原話,這就給了縣裏負責接待工作的同志很大的壓力。為此相關部門召開了專門會議研究吃的問題,最後一致決定還是打地方牌,以地方土特產為主。了丁縣是山區,山裏出蘑菇、竹筍,尤其是野味多。於是緊急動員,組織獵人上山捕捉獵物而不是打獵,死東西可不能上桌。這對於山裏人來說也不是難事,不出三五日便送來了不少山珍野味。一切準備妥當,想不到慧覺卻提議:凡參加慶典的有心向佛者,都用齋飯。大師這般仁愛,哪有不響應的?這樣就拯救了不少野兔、山雞、青蛙和蛇的性命,凡活着的,都在慧覺大慈大悲的光芒普照下得到赦免,當即被放歸山林。所有來賓貴客無不欣然應命,高高興興地與老百姓在陽山寺前的土坪里同吃齋飯。更高興的還要數前來朝佛的善男信女們,能和平時只在電視里才能看到的大領導以及看都看不到的大富翁在同一個泥巴坪里共進素餐,真是莫大的榮幸。更要感謝那慧覺大師,只有他才能夠製造這樣的令所有佛眾都平等相處的機會。

了丁縣的大小寺廟遍佈城鄉,了丁縣人歷來有給菩薩做生日的習慣。凡各地供奉的菩薩生日,當地人都要去給菩薩慶生日,一家至少去一個人,也有全家去的。因菩薩不能張口吃東西,也不能用眼睛看東西,慶生日的方式不是送鮮花和蛋糕,而是去寺廟裏陪陪菩薩,燒個香,放個炮,熱鬧熱鬧,然後吃個齋飯。飯不是白吃,搞的AA制,每人出幾塊錢,這錢除了伙食成本,剩餘的留給廟裏做開支。菩薩也不是白得人們的好處,她的回報便是在飯里施法,讓人們覺得吃後有避邪消災的美好感受。百八十里街那些常在各鄉中寺廟裏主持大小佛事的裏手,早就估計出將會有多少信徒來陽山寺恭迎菩薩就位並吃開光齋飯,開闢出一個闊大的土坪,一次能開一百五十桌,用的是了丁地方使用的四方桌,一桌坐八個人,一次可同時供一千二百人進餐。用十隻飯甑蒸飯,十口大鐵鍋炒菜,炒菜的鍋鏟把有三尺長,兩百多人專司辦伙食。二十隻臨時柴灶里歡快地炸響着火花;劈柴的松香味和油鹽味瀰漫在陽山寺的上空;一群群鳥雀在空中飛翔,不時俯衝下來叼走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飯菜;一千多雙筷子和湯勺因攪拌和碰撞發出的響聲足以讓城裏來的斯文人感到震驚,如此壯觀的吃法令他們胃口大開。參吃這麼高規格的齋飯,大家拿的是五塊錢的香火錢,也有拿得多的,錢是自覺地放進功德箱裏。省市來的領導同志和港澳台來的信徒一一被應邀到本寂的心念堂去見慧覺,豐厚的香火錢要在此時放到慧覺前面的紅木茶几上。「心念堂」幾個字是慧覺出發前給本寂題的,棺材鋪里的那個雕花木匠幹了一個通宵,才在慶典這天清早把牌子做出來,油漆還沒有干就掛到了門頭上。不過這活沒有在棺材鋪里干,他也是個信佛的人,深知慧覺的字是很神聖的,可不能隨便刻制,他叫老婆點了一炷香,將工具拿回去,在自己家裏乾的活。

山上風大,慧覺的身體有恙,沒有讓他到室外的枱子上入座,他的祝詞仍舊由本寂來念。飯也沒有在泥巴坪里吃,他在本寂的房裏吃,仍舊是兩菜一湯。於長松過意不去,叫本寂做他師傅的工作,請他多嘗幾樣菜,哪怕是一樣只嘗一筷子,但還是被慧覺拒絕了。不過慧覺還是精神抖擻地主持了菩薩開光儀式,可惜廟堂里只容得百把個人,一般的老百姓是進不去的。但這就足夠了,完全達到了人們期望達到的目的。

何了凡和半音父子不拜佛,但還是來參觀了大典、吃了齋飯。他們不拜佛,是不敢拜佛,皆因他們學的是巫術,這可是佛法所不屑的。何氏父子這次來湊熱鬧的目的是想看一看傳說中的慧覺大和尚,這種職業的願望是遠遠超過平常人的。但按正常程序他們是不可能見到慧覺的,那些有身份的人還排著長隊哩。這時何半音看到妙雲師傅的身影一閃,便心生一念,打算去找找她,因他是她請過來寫字的,而且她對他的表現很滿意,因此她還得到了本寂的表揚,有了這一層關係,說不定她會出一個主意。半音硬著頭皮找到了妙雲。妙雲果然沒有拒絕半音的請求,她說儀式快結束時,你們提前躲到心念堂旁的樹叢里去,那樣你們就可以看到回房間休息的慧覺大師了。

這樣何氏父子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慧覺被本寂和妙雲攙扶著,從大殿的後門出來,一步一腳走到心念堂。除了從了丁縣電視台的鏡頭中人們看到了慧覺大和尚的形象外,了丁縣的尋常百姓有幸一睹慧覺真實容貌的,恐怕也就只有何氏父子了。

慧覺在心念堂只住了兩個晚上就匆匆回去了。

第二天何半音在家裏卸下一塊門板,鋪上妙雲送他的宣紙,試圖重溫一下在大桌子上寫字的快感。

老何在一旁幫忙,問兒子:昨晚見了慧覺,有何感想?

半音就寫下一行字來:

大慈大悲大善大德大徹大悟

老何笑笑:我來添幾個字。

半音說:好啊。便把筆遞給父親。

老何在兒子那一行字後面寫道:

亦曾有大惡

何半音的臉色驟變,說:這我可是沒有看出來。

老何:你沒有看他的手。他老把手套在袖子裏不願意伸出來,這天氣又不是蠻冷,老袖着手幹什麼?我就起了疑心。上台階的時候,他總算把手伸出來了,你沒有看到嗎?

半音慚愧地說:沒有,真是沒有。

老何:他那手如老藤,抓前捕后,有殺氣。他要是不能成佛,就敗在手相上。

半音:你經常告誡我看事要專心,要細緻,我還是沒有做到。

老何:不要緊,記住便是。這事只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然佛教徒們饒不了我們……

半音又寫出幾個字來:

知無不言大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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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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