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傷疤

第二十章 傷疤

李曉晨昏睡了兩天,覺得腰酸背痛。廖清蘭帶着多多來了又走了,變着花樣給她做好吃的,李曉晨吃完倒頭就睡。

廖清和什麼時候上班他不知道,下班也是在房間里站一會兒不說話就出去了,有沒洗澡,吃什麼,是不是有應酬,李曉晨一概不知。彷彿兩個陌生人。

沒有拉窗帘,遠處的廣告燈隱隱的投射進來,讓房間有一絲的光亮。死一樣的沉靜。

廖清和下班了,來過,又出去了。也不問她有沒有吃,渴不渴。她的腰很疼,口很渴,想起來。不知道廖清和在做什麼,吃飯了嗎?是在書房還是客廳?該有八點了吧。

打開房門,靠在門框上,看着被煙霧繚繞,並且一口一口製造煙霧的廖清和。煙蒂上閃着火光,溫暖的火光。李曉晨邁不開腳步,就那樣靜靜地看着。廖清和不抽煙的,至少在她面前沒抽過,也從沒在他的身上或者口腔里聞到過煙味。他抽得那樣專註,以至於無視了開門的聲音,靠在軟軟的沙發上,閉着眼睛,一口接着一口,連煙灰落了也沒發覺;眼圈吐得那樣熟練,根本不像不會抽煙的人。

當一根煙燒至末端時,他終於睜開了眼,發現了靠在門框變邊的李曉晨,在煙霧中和她對視。其實距離一點也不遠,李曉晨卻覺得模糊。

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吧,廖清和終於發話了,聲音有點沙啞:「你起來做什麼?回去睡。」

李曉晨沒動也沒說話。廖清和把煙蒂扔在了地板上,狠狠地踩了一腳,家裏沒有煙灰缸。李曉晨順着他的腳望去,那裏是一小堆粉末狀的黑。廖清和正一步一步向他走來,她很想向他笑一下,可是就算苦笑也笑不出來,她的肌肉僵硬了嗎?

廖清和就在她面前,他的手觸上了她的毫無血色的臉,他的手很溫暖,也許不是,是她的身體太涼了。熱熱的呼吸噴在她臉上,很舒服。他們多久沒有靠得這麼近了?多久了。其實沒多久,也就三天不到的時間。只是李曉晨認為很久了。李曉晨閉上了眼。

李曉晨有騰空的感覺,才知道被眼前的人抱起,本能的掙扎,很用力,她掙脫不開,或者她根本不想掙脫,雙手捶打着她的胸,以此來抗拒把她抱起的人。淚從眼角滑出,那麼輕易地滑出了。

廖清和的胸貼著李曉晨的背,雙手環腰,下巴抵着她的頭,那是他們最熟悉的姿勢之一。李曉晨常常說那樣讓她抱着舒服。手在她的腹部停下,輕聲地問道;「痛嗎?」

李曉晨想說很痛的,那天真的很痛。痛得讓她覺得縹緲,痛的發慌,痛得無依無靠,讓她抓不住他。淚水像小溪一樣流淌著,靜靜的。

「一定很痛吧。」廖清和顧自的說着,手輕輕地揉着,一圈一圈。

「清和孩子沒了,我們的孩子沒了。」她終於哭出了聲。她驟然的被擁緊,後頸被溫暖的臉貼住,那裏傳來了聲音,「是我不好,曉晨,都是我不好。」聲音里掩飾不住的痛楚和疲憊。

兩個人就這樣抱着,像兩隻受傷的獸,在互相舔舐傷口。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曉晨才慢慢緩過來,覺得嗓子干,用沙啞的聲音低低地說着:「清和,我口渴。」她想起剛剛在客廳就是想喝水的。

廖清和放開李曉晨,扭開枱燈,起身去倒水。李曉晨喝了一杯,還要一杯,身體的水分在剛剛流幹了。廖清和去浴室拿毛巾幫她擦臉,是熱的,醫生說她不能碰涼水,然後自己去沖了個澡。出來問李曉晨餓不餓,李曉晨說她吃過了。

李曉晨沒有趕他走,彼此相擁,臉貼著臉。枱燈亮着,誰也沒伸手去關。

「曉晨,我和別的女人真的什麼關係也沒有。相信我。」廖清和終於開口解釋。李曉晨很認真地聽着,她一直以為他一定不會向她解釋什麼的。

「我承認我和屈娟娟有單獨吃過飯,出於禮節也送她回過家,但我沒搭理過她。真的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以前我不敢說,但自我們結婚以後,我真的沒有在碰別的女人的念頭,也沒有慾望。至於Linda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她人很隨便,很開放,確實有一段時間來往比較密切,後來斷了;方秘書她只是我的秘書,沒有什麼特別關係,我不知道她對我怎樣,反正我對她是沒想法。我知道這些你是從哪裏聽來的,希望你相信我的解釋。」

「你們吃過幾次飯?」

「我和屈娟娟?」廖清和低頭問李曉晨,她的眼是閉着的。

「單獨吃過一次,和朋友在一起很多次。後來她約我,我拒絕了。那些香水味和口紅印,可能是在我意識不清醒的時候沾上的。在外面應酬,難免的,別人都叫小姐陪,你不叫的話說不過去,不過我不會不規矩,我對那些女人沒興趣,有時喝醉了,那些小姐也胡來。」

「我在你身上聞到的是屈娟娟身上的味道。」

「我不知道怎麼沾上的,我發誓我沒有背着你做過出格的事。」

「和誰結婚對你來說沒有區別嗎?」她還是問了,還是問了,她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問這個愚蠢的問題,她也不過是個女人,傻女人,逃不過那一劫的。其實她真的是不願意去面對這個問題的,何必呢,自尋煩惱。試問自己,在結婚前不也是這麼想的嗎?和誰結婚有區別嗎?和誰不是生孩子,過日子。

「我是說過這樣的話,和很多人都說過。每當他們催好好地找個人結婚時,我就說;每當他們問我怎麼這麼快就結婚時,我也說。我為什麼要告訴那些不相干的人,我結婚我不結婚的理由?可能你覺得委屈,但我不想解釋。如果你不願意我這樣說,以後我不說。好不好?」

李曉晨不回答,也不再問。不相干的人,在他的心裏哪些才是與他相干的人。

「林躍很喜歡你,對吧?」廖清和開口問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他現在還喜歡你。」

「沒有的事,他很快就要結婚了。」李曉晨否認,她也不明白林躍是什麼想法,而後抬起頭,白皙的小手撫上廖清和的臉,就像平時廖清和撫摸她的臉一樣,輕輕的。他的膚色在橘黃的燈光下顯得更加俊朗,讓人想去親吻。

「我沒有想他,真的沒有想。」李曉晨沒有撒謊,和廖清和在一起的時刻她沒有時間去想林躍,即使想,也不是過去的思念,不是過去的幻想,他只是她生活中的朋友,朋友而已,不再是過去的那個她深深喜歡的少年。也有例外的時候,就像撕毀照片的那次,她抑制不住自己去想,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那是她有過幻想的,深深喜歡過的少年。

廖清和抓起她的小手放在嘴邊親了一下,「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是很久了,久得連李曉晨都忘記了他們是怎麼認識的。「從小就認識。」

「你也喜歡他不是嗎?」

「我承認,但那是以前的事。」

「你們為什麼沒在一起?是他不要你嗎?」

「不是。」怎麼會,是她一直在拒絕林躍。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沉默。沉默。

「以後不許想他。」

「我沒有。」她以後應該沒有時間去想他吧。

「我嫉妒他。」

「嫉妒什麼?」李曉晨露出來淺淺的微笑,那是她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對着廖清和笑,左臉上的酒窩若隱若現。

「嫉妒他那麼小就認識你,嫉妒你喜歡他。」

李曉晨還是微笑着,淺淺的笑,有時候這個男人像個孩子。

「不是和你說過那是以前的事。」

「以前我也嫉妒。」

廖清和伸手把她擁進懷裏,緊緊地抱着。

「曉晨,我們以後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好。」

「再也不要說那些話了,好不好?那些話太傷人了。」

在她懷裏的李曉晨臉色變了,廖清和看不到,他只感覺到她在點頭,很用力。有些話,他想問的,開口卻很難。

「曉晨。」

「嗯?」

「你以前是不是,是不是被壞人欺負過?」問得小心翼翼。

李曉晨猛然間抬起頭,看着廖清和。她想起了那晚的廖清和,讓她恐懼的廖清和,和今晚的廖清和一點也不一樣,那晚的廖清和讓絕望的恐懼再一次的包圍着她,一如很多年前的那晚……如果可以,她寧願選擇性失憶。沒有人知道十七歲的那個夏天,發生過什麼,也沒人會去在乎那個普通的夏日裏發生過的事。過程也不過是半個小時,對李曉晨而言那是一輩子,她的一輩子就終結在了那半個小時里,沒有人聽到她沙啞的嘶吼聲,她叫着林躍,可是林躍卻聽不見,叫着父親,父親也聽不見。在那個晚上過後,她還是要繼續上課,繼續看書寫字,只是不再笑,也不會哭。在很多年的時間裏,她以為她的淚腺分泌不出眼淚了。那是她埋葬了十一年的秘密,林躍在那個晚上也一起埋葬了,結成了疤,沒人知道,也永遠不敢去觸碰的疤。

往事就在這個瞬間洶湧而來。真的,她以為她早已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永遠沒有人會發現那個秘密。就是眼前的這個人讓她回憶起了過去,不堪回首的過去,差點忘了,那晚他也差點做了同樣的事。

淚水奔涌而出,她搖著頭,不知道是在否定什麼,還是不相信什麼。廖清和把她的頭顱固定住,然後去吸吮臉上的淚,「不要怕,我是清和。」

李曉晨扯過他的左臂,嘴湊過去咬住了。她幾乎用盡了全力去咬,彷彿這樣可以將過去發生過的一切抹去,她還可以回到十七歲的春天,一切重新來過。可是她卻不願意再回去,她怕她一步一步走來的十一年又要再走一遍。老天從來都不憐憫她,有時她甚至希望老天能夠可憐可憐她,讓她不要經歷這些,或者給她好的生活,讓她平平安安的過完這一生。她也不是沒有想過死,每當想起父親臨終時那麼不甘的眼神,他的父親放不下她的,如果那樣死去,她有和臉面去面對九泉下的父親。她的父親是因她而死的,她應該好好的活着,把父親那份也活過來。可是,在那以後她對生活已經沒有任何期望,行屍走肉,她只是在活着。當有一個人對她好時,她便想依靠,沒有防備的,以至於將自己輕易地託付給了那個人,當她看到那人用輕蔑而不屑的眼神看她時,頓時醒悟。她寧願一個人,無依無靠,也不要面對輕蔑的眼神。她有什麼錯。以至於不再去看那個男人一眼,不來月經也不去求他,她一個人可以,一個人很好。她真的忘記了那個輕佻的男人的長相了,甚至忘了她的名字,她不值得她去記住。

嘴裏充斥着濃濃的血腥味,她還是不願意停止,她想把那塊肉咬下來。直到牙齒麻木,才放開。他一定很疼吧,可是他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為什麼不叫?你叫啊,為什麼不叫。不知道疼嗎?」

「不疼。曉晨,不疼。」

「都出血了,不疼嗎?」

不疼,如果咬下這塊肉能讓她的心裏舒服些,哪怕是一點點,他也願意。

「曉晨,原諒我,我那晚不是故意的,說那些話都是口不擇言。」

他為什麼還要提起,為什麼。對了,他說她連暖床都不夠資格。心像被鈍刀割一樣,她還想再咬他一口,他手臂上的疼哪裏抵得上她心裏的萬分之一。哭泣的聲音,是誰在哭,是誰在哭?為什麼要哭。

「不要哭,不要哭。我知道你心裏難過,有我不是嗎?那些都已經過去了,過去不重要。我只是想你說出來,心裏就不那麼難過了。我想替你分擔。」廖清和抱住她,輕輕地撫摸着她的後腦,她從不抗拒這樣的動作……

「你沒有錯,沒有錯。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麼,忘記。那都已經過去了。」

誰的心裏沒有一兩塊不敢觸碰的傷疤。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如果的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如果的事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章 傷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