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53節 3G與風箏

第十一章 第53節 3G與風箏

互聯網上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熱炒,關於移動3G牌照的事情渲染得沸沸揚揚。經過長時間的焦灼等待,3G已超越了資源本身而演進成為一種象徵,這便是牌照發放是否與運營商重組掛鈎。

省公司召開了電視電話會議,盛邀北京郵電大學的著名專家展望3G時代。專家侃侃而談,大談國產、歐版和美版三大技術標準,說目前的電信市場尚未形成公平、有效的競爭機制,3G將成為政府調整市場格局的有效手段,肩負着重塑電信生態圈的歷史使命。專家還透露,耗時二十年之久的《電信法》有望出台。省公司總經理巫奎表示,3G牌照的發放充滿懸念,無論是製造商還是運營商都在煎熬中等待,雖然我們已開始了試驗網佈局,但時間表的確定是政府行為,3G時代對整個電信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事也湊巧,巴立卓剛走出會議室,那個叫李纖雨的記者又摸上門來了。李纖雨說:「全中國都在熱盼奧運,關注3G,我也要寫一篇時髦的稿子。」

巴立卓大笑,「這個話題不僅時髦而且有價值,全國已經有七億多電話用戶了。我可以提供剛才講座的全套影像資料,有了專家的觀點支撐,纖雨妹妹可以妙筆生花。」

李纖雨說:「我一直認為巴總就是電信專家,何必捨近求遠?」

巴立卓說:「別聽專家胡咧咧,往往專家才誤國!又臭又長的裹腳布文章,語出驚人嘩眾取寵,專門和老百姓過不去。」

李纖雨又笑,「哈,你巴總才語不驚人死不休!」

李纖雨笑起來一臉狐媚,巴立卓明知她在賣弄,仍難免就範。巴立卓說:「時間有限,需要我提供什麼素材?」

李纖雨說:「我是你們圈外的人,要寫通俗性的文章給更門外漢的讀者看,你描述得越感性越好。」

巴立卓好久沒這樣談笑風生了。和漂亮的異性交流確實是件愉快的事情,何況眼前的李纖雨並不陌生。

隔了兩天,林紫葉帶回一張松河日報給巴立卓看。林紫葉說:「想不到,巴總經理口若懸河,描繪了3G時代的新圖畫。」

巴立卓問:「親愛的林專家,有何高見?」

林紫葉揚了揚報紙,說:「我感覺這篇記者訪談謬誤百出,臆想的成分居多,以訛傳訛,誤人子弟了。」

巴立卓承認:「傳聞的成分偏多,再加上記者外行,難免貽笑大方了。」

林紫葉有些酸溜溜的說:「那個李纖雨,快把你捧上天去了。」

巴立卓說:「新聞宣傳是最好的軟廣告,對提升企業、產品和老闆的三個知名度很有好處。」

林紫葉撇嘴:「洋洋洒洒的數以千字,只有一句經得起推敲:近看3G牌照,遠看三網融合。」

巴立卓笑嘻嘻地接過報紙,又讀了一邊。這篇記者訪談這樣開篇——3G網絡,已經成為最近IT行業最熱門的一個辭彙。談到3G網絡規劃和手機終端,不同視角就有不同的觀點,就像一百個觀眾就有一百個哈姆雷特一樣。設備製造商、運營商和用戶的立場不同,所以才智者見智、仁者見仁。懷着極大的好奇心,記者走訪了市人大代表、松河通信公司總經理巴立卓先生……

巴立卓抬起頭說:「我的觀點並無大謬,無非是說小靈通將與3G互補共存,不會被輕易淘汰。依我看,小靈通諸多優勢將在3G時代會得到體現,如傳送照片、電子郵件、上網等應用。」

林紫葉笑,「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指望小靈通平滑過渡到3G標準,不敢說是痴人說夢,起碼是一相情願。」

巴立卓疊上報紙,說:「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林紫葉說:「手機遊戲、手機電視、手機音樂,這些概念將從互聯網轉移到流動電話,創造新興人類的奇迹。」

巴立卓說:「手機不只是通信工具了,還是大眾玩具,也是貼身秘書,還將電視媒體化。固話無法與之抗衡,手機一旦很方便地上網,固話的窮途末路也就到了。」

林紫葉同意這樣的說法,「如果把我們比做風箏的話,手機就是牽引我們的線,不管你飛得多高多遠,也須臾難離。」

巴立卓隨手關掉手機,「我今晚就做斷線風箏,睡個好覺,免打擾一回。」

「做個自由人可不容易。」林紫葉也關閉了手機。

巴立卓接着剛才的話題感嘆:「郵電分營至今,短短七八年工夫,固話的生存就成了大問題,固話業務出現了整體性虧損。」

林紫葉說:「你不要以為移動公司的日子好過,我們快成機器了,精神負荷沉重,內部競爭殘酷,一年一輪的競聘上崗,殺得自家人不是仇人勝似仇人。」

巴立卓說:「移動公司的盈利與日俱增,顯現出全盤通吃的王者氣象,企業興旺發達,員工興奮發財。」

林紫葉說:「我們都快成工作奴隸了,為了保住崗位,拚命去出業績。」

巴立卓奇怪:「幾大電信運營商相繼發佈年中財報,一片利好之聲,怎麼具體到松河地界竟這樣舉步維艱?

林紫葉說:「整個電信業還是大幅度增長的,起碼平均增幅可觀。」

巴立卓搖頭,「把一隻腳放進冰水裏面,再把另一隻腳放進開水裏面,從經濟學的統計角度看,你應該感到很舒服。」

林紫葉聽了直樂,「別憂心忡忡了,固話運營商可以指望3G業務呢。」

巴立卓說:「但願3G業務不是畫餅充饑。可我聽說,建設一張3G雛形網絡至少需要二百億元的資金。這等於說,不上3G等死,上3G是找死。」

林紫葉說:「通信發展的未來前途不明,3G之後是4G,還有下一代網絡的技術分野,三網融合的問題,與廣播電視的產業整合的問題。」

巴立卓說:「新技術層出不窮,電信網的IP化衝擊在劫難逃,也就說電信網的互聯網化不可逆轉。電信產業將面臨自殺與他殺的兩難選擇,一場革命遲早到來。」

林紫葉點頭說:「前途未卜,結局難料。」

巴立卓說:「百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套用經濟學的說法,一鳥在手是高確定的低收益,而百鳥在林則是低可能性的高收益。捕鳥如此,做企業如此,男女的婚戀亦是如此。」

林紫葉沒料到話題突然轉向了,愣了片刻才說:「女人喜歡用婚姻來套住男人,我也想。可是承諾不能代表什麼。如果不是自己的,那麼緣分永遠會擦肩而過。我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害怕會失去,所以我還想考驗你。」

巴立卓反覆端詳女人,就像不認識她似的。林紫葉從來不化濃妝,宛若畫家筆下的田園風光,自然又清純,頭髮很隨意地束一束,素麵朝天透出自信,這就是林紫葉。

巴立卓背着手轉了兩圈,一把將她摟過來,緊緊地抱在懷裏,聞見她發叢中淡淡的清香。巴立卓溫柔低語:「我們歷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修成正果了,你還猶豫什麼?」

林紫葉說:「我對你早就有了一種依賴,依賴不會因為時間而改變,更不會因為時間而分開。我只是想再等等。」

巴立卓叫了起來,「你太反常了。按我的理解,女人的人生軌跡,就像教師的職業,雖然未必有大的發展,但是貴在四平八穩。只有及早地嫁了,才會不愁日月。」

林紫葉卻說:「對於老婆和戀人來說,責權利的劃分根本不同。」

巴立卓說:「世界上永遠沒有十全十美的東西,也包括建立家庭。」

林紫葉掙開他,轉回身說:「愛情是敏感的,像眼睛,摻進一粒沙子就流淚。」

巴立卓滿臉錯愕,嘀咕:「依你的邏輯推理,愛情是霸道的,像皮球,摔的力量越大,反彈的速度也驚人?」

林紫葉懇求:「再給我些時間,容我考慮考慮。」

巴立卓無可奈何,他說:「時代變化太快,人們來不及讓靈魂歇息一下,沒有時間思索人生的真諦,毫不顧忌的享樂之風甚囂塵上。」

林紫葉說:「正因為如此,我才要慎重再慎重。」

巴立卓垂頭喪氣地坐到沙發里去了,發獃了好久才說:「這二十年不知怎麼就混過來了,談不上成功和失敗。我本來就是農民的兒子,日子本來就是該平平淡淡。可隱隱間我仍心有不甘,我已經對不起一個女人了,不想再愧對於你。」

林紫葉走過去,愛憐地摸了摸他已禿頂的腦袋,「沒必要這麼自責的,其實你並沒有做錯什麼。」

巴立卓拉住女人的手,抬起頭來說:「時間於人永遠無情,一切再複雜再離奇的東西,和時間相比都不過是一粒塵埃。人活在世上,活一天少一天,並不能因為你是富商或高官就變得萬壽無疆。我只想有個穩定的心境,只想和你有個家。」

林紫葉直直地盯着男人,淚水在顫動,那目光里依然有一種燃燒的熱力。林紫葉吐出了真心話:「我聽說蔡磊離婚了,正在追求孔蕭竹呢。」

巴立卓不屑一顧:「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我更懂得孔蕭竹,她那麼清高孤傲,那麼寧死不屈,決不會另嫁他人的。」

林紫葉說:「我欠了她一份人情債,如果她先嫁了,我才能安穩一些。」

巴立卓徹底明白了,想了想說:「這個周日,我想回老家,好久沒回去看老媽了。」

林紫葉盡顯溫情,說:「如果不開會加班的話,我和你一起去。」

巴立卓和林紫葉睡到後半夜,忽聽門鈴聲大作,一聲比一聲急促。巴立卓嚇了一跳,一聽是王二美在叫門。打開門,王二美氣喘吁吁地說:「誰也找不着你了,林姐的電話也關機了,聯繫不上……

「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巴立卓以為公司出了什麼大事兒。

王二美說:「你老家來信兒,你母親快不行了。」

巴立卓心裏咯噔一下,回身抓起長衣就要走。就聽林紫葉說:「等一等,我也去。」

巴立卓急匆匆地給綜合部經理小盧打電話,小盧說他已經和巴立剛先去了。巴立卓問王二美:「我三弟告訴你的?」

王二美點頭,說:「盧主任坐巴立剛的車一起走的。」

林紫葉匆匆下樓,王二美立即發動了車子。天黑得怕人,汽車開着大燈,卻怎麼也射不透沉沉的夜霧。松河距離老家要走七十里的山路,白天行車尚需兩個小時。林紫葉再三囑咐,叫王二美慢一些慢一些。車窗外沒有燈火,只有遠遠近近的狗汪汪亂叫,把路邊的山野吠得如死去一般。

趕到老家時,天已放亮。巴立卓遠遠地看燒紙的火光,一瞬間他的眼淚噗噗地落下來。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淚水是紅的,像殷紅的血。

巴立卓不是孝子,未能趕上母親臨終前的那一刻。巴立卓感覺自己確實是一隻風箏,抓在母親手裏的那根線斷了,而且永生永世地斷了。

悲傷的鼓樂聲劃破了山村的寂寥。晨風悄悄掠過山谷,門前的那株柳樹微微抖動,千片萬片的柳葉發出嘩嘩的聲響,就像一去不復返的小溪水。

巴立卓排行老二,喪事要由大哥做主的。大哥是當地很受崇敬的人物,他當然要大操大辦,搭起了靈棚雇了一班鼓樂請了一夥廚師。三弟巴立剛也是松河的名人了,呼啦啦地來了一大群狐朋狗友。松河各電信運營商的頭頭腦腦聞訊趕來,大大小小的車輛堵得水泄不通,花花綠綠的花圈挽幛多過了柴禾垛。十里八村被震驚了,女人孩子像看戲一樣趕來看熱鬧。村裏的狗從沒見過這麼多的人湧來,嚇得夾緊了尾巴,跑到村外去了。老宅的院子裏壘灶搭爐,放起了流水席,鍋鏟聲油爆聲還有喝酒划拳聲陣陣回蕩,肉香酒香瀰漫四野,像在提醒人們,這裏不缺少人間煙火。

巴立卓不想太過張揚,但看着大哥和三弟雲里霧裏的樣子,他還能說什麼呢,他只能把目光投向灰濛濛的天空,看凝重的鉛雲籠罩世界。

孔蕭竹帶着兒子巴奢來了。這女人撲到母親的靈前,好一陣痛哭,她的悲傷是真實的,這是百感交際的傷痛。林紫葉掩著臉,在一旁垂淚。巴立卓默默地看着,心底里閃過了從前的那些歲月。母親已經去了,無論孔蕭竹怎樣懊悔,時光也不能倒流;無論巴立卓怎樣後悔,他已無處盡孝了。巴立卓的內心無限酸痛,他無法原諒他的前妻,更無法原諒自己。孔蕭竹是他生命中的女人,是兒子巴奢的親生母親,僅僅因為兒子,孔蕭竹都不能真正離他而去。其實他和孔蕭竹是各自飄飛的風箏,兒子巴奢才是連接他們的長長的風箏線。

和蔡磊握手的時候,巴立卓特意加了把力氣,緊緊握了握他的手,一語雙關地低語:「你去勸勸蕭竹。」

男人之間最不缺乏的就是天然的默契,蔡磊話裏有話地說:「巴總,我一直在努力。」

許維新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說省里要下來調研了,專門檢查「客戶體驗」,故不能久留望節哀保重。許維新的眼圈烏黑面色憔悴,巴立卓便關心他注意休息。許維新嘆了口氣,說這陣子胃腸不好,還時不時地鬧牙疼,都是工作給累的。霍達也趕來弔唁,臨走時,特意關照林紫葉說:「照顧好巴總,不必急着回去上班。」

孔蕭竹臨走的時候,返身抱住董麗芹放聲大哭,不知道她是在哭自己,還是在哭消逝的往事。看上去她們更像妯娌了,又彷彿患難與共的姐妹。知情人紛紛落淚,人們把更多的同情送給了孔蕭竹,人們有理由相信是巴立卓拋棄了她。蔡磊坐在車裏,心情複雜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巴奢馬上就要中考了,也要跟着孔蕭竹回松河去。巴奢瘦瘦高高的個子,隱隱有些男子漢的剽悍。巴奢用冷冷的目光去掃林紫葉,彷彿這個奪去父親的女人是森林裏最醜惡的女巫。

巴立卓看在眼裏涼在心頭,不是一般的涼,而是掏空了身體的那種悲涼。他一直把孔蕭竹母子送到了村口,目送蔡磊的吉普車絕塵而去。

按照母親的遺願,大哥和三弟張羅著要土葬。這下可把村支書和村長嚇壞了,他倆嘀嘀咕咕地來找巴立卓商量,萬分歉疚地說縣民政局查得可厲害呢,能不能改成火葬?

巴立卓再悲痛也懂得政策,就去試探大哥和三弟的態度。大哥翻臉了,說:「這件事兒,都要聽我的!你巴立卓當你的官,我巴立民做我的草民。**土裏刨食為生,不敬天不敬地,只敬爹娘老子。」

三弟也說:「二哥,你就別管了。憑咱哥們的力度,這村裏鄉里的,城裏城外的,誰不依著咱敬著咱?」

事已至此,巴立卓無話可說。村支書和村長左右為難,只好腳底抹油避難似的躲開了。到了第三日,天光微現之時,出殯的隊伍吹吹打打走出村落,走在碧綠的稻田之中,遠遠望去一片低垂著的頭,乖乖地接受晨風的撫摸。送葬的隊伍浩浩蕩蕩進了山,半路上天降大雨,一派濕滑泥濘。密密的雨聲連成一片,雨星雨點砸在人們的臉上,帶着潮氣的冷風絲絲入骨。望着瀟瀟雨幕里狹長的河谷,巴立卓的內心升起了無限凄涼之感。

操勞一生的母親入土為安了,和父親住進了同一座墳塋。背倚著故鄉的山巒,他們可以長久地相伴了。

葬禮已畢,客人紛紛離去。巴立卓還不能走,還有些家事要善後處理。他叫小盧留下一台車,費了好一番口舌才把王二美等人趕走。坐在老宅的熱炕頭上,物是人非的感覺再次湧入巴立卓的心田。大哥想討論老宅的去留,三弟很瀟灑做了個手勢說,「我和二哥就不和你爭了。」

「你們哥倆都在城裏發達了,還好意思回來搶我的?」大哥並不領情,他臉上洋溢着養老送終的自豪感和風光體面的成就感。

巴立卓並無疑意,他出神地望着門前的柳樹發獃,心裏想故鄉的這根風箏線算是斷了。

回松河的那個清早,雨過天晴。山還是那座山,橋還是那座橋,濕潤的空氣給人以格外清涼的感受。路過威虎鎮時,巴立卓停下了車子,他要等候商店開門,好給林紫葉買套運動裝換上。一連四天,林紫葉始終陪伴着巴立卓,滾得渾身泥水,其表現不亞於董麗芹,完全是合格稱職的巴家媳婦。三弟對新嫂子大加讚賞。巴立卓看着心疼,不忍心自己的女人憔悴如村姑。

小鎮從晨曦中醒來,學生們急急地走進學校。鎮中還是多年前的老樣子,一排破破爛爛的矮樓房,一個坑坑窪窪的操場。巴立卓指指點點地講自己的往事,講在鎮里讀初中的情景。不覺中,街上已是人來人往,菜農的叫賣聲,農用車的喇叭聲,摩托車的突突聲,還有煎餅師傅的敲鍋聲,響成了一片。

林紫葉忽然問巴立卓:「人活着究竟是圖個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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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男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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