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42節 婚外情也是情

第九章 第42節 婚外情也是情

孔蕭竹接到了林紫葉的電話,說想和她談談。林紫葉一口一個孔姐孔姐地叫著,讓孔蕭竹覺得自己是舊社會的大老婆了。她不禁失笑道:「一不小心就成了大老婆,這個時代也真逗!」她想都沒想,就同意了林紫葉的請求,又黑色幽默了一下:「林科長,你很有創意嘛,想搞個新舊夫人的交接儀式?」

林紫葉語塞了,心裡就像端了一碗煮沸了的醋,又熱又酸。

兩個女人如約在萊茵河咖啡館見面。音樂如泣,燭光點點。

寒暄過後,林紫葉的第一句話竟是:「孔姐,巴立卓很怕你的。」

孔蕭竹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真新鮮,我還是頭一次聽說,他會怕我?」

林紫葉又問:「孔姐,你是不是特別恨我?」

孔蕭竹鄭重地搖了搖頭,「好象不是,我覺得你和我一樣,都是受害者。」

孔蕭竹一邊喝茶一邊打量林紫葉。她懷著滿腹的疑惑,注視著這個給自己帶來傷痛的女人。在對方居高臨下的神態面前,林紫葉一時無話可說。

孔蕭竹緩緩道:「我估計,林科長是來談判的。」

林紫葉說:「孔姐,我現在是一隻迷途的羔羊,不知道該向哪裡去,更不知道該停在何處。現在的生活並不是我所預想的,我根本就沒想到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孔蕭竹輕點桌面道:「看來,林科長很值得同情的。」

林紫葉:「我一直害怕會愛錯人,害怕失去自我,可是我現在真的失去了自我,你說我該怎麼辦啊?」

孔蕭竹冷笑:「我發現,林科長很有趣的,說話繞來繞去,你想要我幹什麼,不妨直說。」

林紫葉鼓足了勇氣:「孔姐,我想和他結婚,請你幫幫忙。」

孔蕭竹擺弄著手中的杯子:「你是希望,巴立卓離異后再娶房新媳婦?」

林紫葉的眼角濕潤了,「這是我的宿命。沒有人知道我會遇見誰,愛上誰。但我能做的只有愛或者遺忘。在生命的河流里,我無法忘掉巴立卓。」

孔蕭竹直來直去:「我也忘不掉他,但我更恨他!」

林紫葉:「孔姐,我一直很奇怪,你們都這麼優秀,為什麼不能容忍?」

孔蕭竹黯然神傷:「按理說,巴立卓這人非常聰明能幹,為人處事獨立大方,做事也很有魄力,但脾氣太惡劣。你應該知道的,作為同事我欣賞他,作為妻子我不愛他。」

林紫葉吃驚:「你原來就不愛他?」

孔蕭竹啜了一口茶,咽下的不是幽香而是苦澀,「這個問題,我想了好久好久。不幸的婚姻大都出自同一個原因:沒有充分地戀愛,沒有學會在戀愛中認識對方,沒有跟對方充分地磨合。我就這樣,自釀苦果,留也不是,去也不行,徒生煩惱。」

林紫葉好奇:「為什麼呢?你們就沒有過花前月下?」

孔蕭竹:「低級動物不怎麼談戀愛,通常一天半天地就結合了,然後有了後代。它們的合作內容只有性,不需要一起生活一起交流,不涉及世界觀、人生觀,也不用考慮婆婆小叔子什麼的。但是對人來說大不一樣。我和巴立卓一起度過了十年,一起吃飯、睡覺、看電視……可是我和他卻越來越陌生。」

林紫葉搖頭:「可是孔姐,朝夕相處應該產生愛情的啊。」

「你懂什麼!」孔蕭竹瞪了林紫葉一眼,「感情的底子不好,即使朝夕相處了,產生的也只是類似於愛情的東西,是偽愛情!」

林紫葉不介意孔蕭竹的態度,相反還覺得對方並不像想象的那樣難以溝通,她心裡感到一陣輕鬆,問:「孔姐姐,你想愛他嗎?」

孔蕭竹苦笑:「過日子就是過日子,和愛不愛的有什麼關係?對於一個家庭來說,真正需要的並不是愛情,而是穩定的親情。親情的平衡一旦打破,結果常常比想象的還要糟糕。」

林紫葉傻傻地問了一句:「孔姐,你認為是我錯?」

孔蕭竹一拍桌子,「你當然有錯!你是不要臉的侵略者,是和專職妓女差不多的貨色!」

形勢急轉直下了。不甚明亮的燭光里,孔蕭竹仇恨的面容顯得扭曲可怖。林紫葉說不出話來,她的眼睛一點兒一點兒地溢出了淚水。倘若不是這些眼淚恰到好處地流出來,她真不知道自己該做哪種表示。林紫葉早就想好了,絕不跟孔蕭竹對抗,只把自己的痛苦裸露給她,不管她的言行如何過激。

通過展示痛苦來企求別人,只對那些對痛苦有特殊敏感的人才起作用。但是孔蕭竹不是,她對痛苦已經麻木了,所以對林紫葉的不幸視而不見。

服務生尋聲而來,彬彬有禮地建議道:「需要服務的話,請隨時按鈴。」

孔蕭竹也覺得有些不自然,擺手示意伺者退下,然後說:「我可要警告你——為了愛情,女人可以背水一戰也可以不顧一切,失掉自己的一切。而男人卻不行,一有風吹草動,他會跳出圈外,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林紫葉抬起模糊的雙眼,「孔姐,你是說巴立卓?」

孔蕭竹隨手遞過來紙巾,冷冷道:「別看他現在高官厚祿,我卻更加鄙視他!」

「謝謝,」林紫葉接過紙巾,輕輕擦了擦眼角,「孔姐,我聽不懂。」

孔蕭竹咬牙切齒:「我的青春年華都埋進柴米油鹽里去了,辛苦了這麼多年,當牛做馬地拉扯了一個家,他卻背著我養小蜜,真是喪盡天良!」

林紫葉羞澀了一下,「孔姐,可我是愛他。」

孔蕭竹嗤之以鼻:「愛?你們的愛不輕佻?你們的愛見得了陽光嗎?」

林紫葉反問:「你們能和好如初嗎?」

孔蕭竹愣住了,想了又想才說:「好像不能。」

林紫葉開始進攻了,「既然不能,為什麼不放他一條生路呢?」

孔蕭竹:「你是叫我離婚?沒門!我給了他離婚手續,你光明正大了,他刑滿釋放了,然後你們都高興得要死,是不是?」

林紫葉抽了抽鼻子,說:「孔姐,我覺得男女之間是沒有真正的平等,他喜歡你,你才有資格選擇寬容還是不寬容。人家已經不喜歡你了,你即便執意挽留,他也不見得給你機會。」

孔蕭竹又惱了,「你是他什麼人,你沒資格這麼對我說話,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林紫葉低聲:「請孔姐理解我,我不想讓你生氣,也不想讓你現在做出重大的決定!」

孔蕭竹喟然嘆息,「林妹妹,你錯了,問題的關鍵不取決於巴立卓,而在於我不想寬容他!」

林紫葉:「孔姐,既然你不愛他了。為何不成人之美,你的固執有意義嗎?」

孔蕭竹點頭:「說的是,可我咽不下這口惡氣!」

林紫葉:「孔姐,我的年紀不小了,我拖不起呀。」

孔蕭竹沒好氣兒,「那是你自作自受,誰讓你這麼糊塗?」

林紫葉盯住不放,「搞不清楚的才是愛,或者說因為糊塗才有愛。」

孔蕭竹皺眉,「什麼愛愛愛的,你倆上演的不過是享樂至上的婚外情!真他媽的噁心!」

林紫葉步步為營,道:「婚外情也是情,我把這段婚外情當成上天送給我的禮物。」

孔蕭竹說:「你的感情是不道德的,是落井下石,是趁火打劫!」

林紫葉說:「我堅信柏拉圖所說的,愛情就是被上帝劈開的人,一半去尋找自己的另一半,巴立卓就是我的另一半!」

「只可惜,你的另一半從來都是我的。」孔蕭竹譏諷道:「既然林科長信奉上帝,為何不買買彩票,炒炒股票?」

林紫葉說:「巴立卓和你原來就是個錯誤,請不要一錯再錯!」

霎那間,孔蕭竹的眼淚奪眶而出,久久說不出話來。此時此刻,孔蕭竹如萬箭穿心般難受。在繽紛的淚雨中,她想到了那個不堪回首的冬天。人的一生當中會受很多的傷,有的傷很軟,時間和感情可以將它抹平;有的傷卻很硬,無論時間怎樣流逝,這個傷口就是橫在那裡,永遠消失不了,並且不能去碰,碰一次就痛一次。

林紫葉不知所措了,也跟著眼淚汪汪的。

孔蕭竹伏案哭了很久很久,然後去了洗手間。那踉踉蹌蹌的背影,惹得鄰座紛紛側目,讓人看了備感辛酸凄楚。對著眼前閃動的燭火,林紫葉感到,整個世界的重量都似乎集中在了這一束光上了。

不知過了多久,孔蕭竹終於回來了。林紫葉滿心歉疚:「對不起。」

孔蕭竹長長地出了口氣,好像有了一種釋放感。「沒想到這麼失態。」

林紫葉小心翼翼地問:「孔姐,你一哭叫我心裡更沒底兒了。我一直以為你很堅強的。」

「很久很久以前,我和你一樣,只想擁有一份平靜的愛情。」孔蕭竹自言自語,臉上塗抹了難得一見的柔和,「我是那麼的愛他,愛他的誠實,愛他的憨厚,愛他的溫存。八十年代中期的那個夏天,我稀里糊塗的畢業了,父母希望我能分回江蘇。只因為我愛他,我才跟隨他來到松河。你知道愛情的力量有多麼強大嗎?愛情讓我戰勝了膽怯、戰勝了思鄉、戰勝了茫然,我拿到派遣證就跟他來了。我們倆是和巴立卓一起走下火車的。」

林紫葉啊了一聲,「你倆和巴立卓?你那時的戀人是另外的人?」

孔蕭竹點頭,「是另外的一個人,可是他早早的死了。」

林紫葉大驚失色,「死了?誰,誰死了?能告訴我他是誰嗎?」

孔蕭竹:「倒霉的動力機務員,王二美的哥哥。」

「我知道了,巴立卓透露過的。」林紫葉打了個寒噤,嘻嘻哈哈的王二美竟是踏著哥哥的血跡入局的,忽然有股隱隱的血腥味瀰漫在她的心頭。

孔蕭竹:「你知道我為什麼深愛他嗎?」

林紫葉搖了搖頭。

孔蕭竹道:「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喜歡上了一個動作——他用牙齒咬開汽水的蓋子,讓我喝瓶里的水。那時候,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有一個人這樣無微不至地關心我。雖然我從未提起過這個細節,但是我永遠忘不掉他的細心,我原以為他會照顧我一輩子的,可是……」

林紫葉為之感動,靜靜地聆聽下文。孔蕭竹繼續道:「從參加工作的那一天起,我就以為這輩子就和郵電結下了緣。可是一系列的陰差陽錯變成了今天的局面,人活著是要靠運氣的,宿命論有點道理。我懂得讓自己受傷,卻不懂得怎樣療傷。如果淚流成河,一切事情就都會改變嗎?」

「孔姐姐,孔姐姐……」林紫葉真的無言以對了。

孔蕭竹說:「人生苦短,路卻很長。他永遠的離開了我,可疼痛永遠的刻在了我的心頭,快二十年了。女人啊,是為愛情而生活的動物。他走了,我的愛情也死了。」

林紫葉一陣唏噓,小心地問:「那你和巴立卓怎麼走到一起的?」

孔蕭竹又陷入了沉思:「結婚是誰都越不過去的人生大事。你不知道,我對婚姻的要求並不高。那時侯,我和巴立卓的年齡都大了,該找對象了。既然彼此又都無從選擇,本來還是同學,所以能湊合就湊合了。」

林紫葉睜大了眼睛,「你是說,你們並不相愛?」

孔蕭竹搖頭,嘆氣:「我也是帶著這個問題嫁給巴立卓的,我一直在問自己,難道夫妻過日子真的需要愛情嗎?後來有孩子了,孩子把我的空虛感一點點填滿了。我不再想這個問題,安安靜靜地相夫教子,日子雖苦,也一天天地過來了。」

林紫葉:「這並不奇怪啊,全中國不知有多少這樣的家庭啊?」

孔蕭竹:「也許是命中注定,我和巴立卓能共患難,卻不能同享福。我原來覺得,時間能磨合掉夫妻間的稜角,可是恰恰相反,我們的摩擦越來越不可調和。當然,很大程度上,是由於你林紫葉引起的。」

林紫葉想了想,「我能理解。可是我只有煎熬感,並沒有負罪感。」

孔蕭竹:「你還沒有看透巴立卓的自私灰暗一面。他是山裡的孩子,上了大學,有了鐵飯碗,趕上了好機遇,從最底層一步步熬上來的。別看他現在耀武揚威的,其實他總覺得不那麼真實,自己還是信不過自己。」

林紫葉大為驚訝,辯駁道:「不過,巴立卓看起來很男人的。」

孔蕭竹:「男人的堅強角色是社會定義的,再堅強的男人,也有脆弱的一面,他們也期望偶爾能有人來哄一哄。可是巴立卓的脆弱與其他人不同,得勢時飛揚跋扈,落魄時羞愧難當。他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男人,只是個耍小聰明的政客罷了。不信,咱們走瞧!」

林紫葉還是不肯相信,心裡說雖然夫妻反目,也不必這樣貶損人啊。

孔蕭竹幽幽道:「實際上我已經沒家了,或者說家的概念很淡漠了。我領著孩子過,心裡經常是悲涼的,總有那麼一種漂泊感,但是我不後悔。」

林紫葉喃喃道:「我也不後悔。」

孔蕭竹苦笑,「巴立卓隨時會後悔,無論是對你,還是對我。」

「孔姐,是不是有些危言聳聽了,他對我一直不錯。」林紫葉臉熱了熱,半是炫耀似的說:「他發過誓,愛我愛到靈魂深處的。」

孔蕭竹不屑,說:「你又錯了,男人愛一個女人只是愛她的外表,而不是愛她的靈魂!」

林紫葉嘆氣:「孔姐說的是。我恨死大學里的德育教授了,他反覆強調外表美不重要,害得我大學四年只顧追求內在美了。稀里糊塗地過完了青春。」

孔蕭竹點頭:「男人愛一個女人最多是愛她的外表!他怎麼能愛女人的靈魂?他又看不見她的靈魂!」

林紫葉招來了侍者添茶,冉冉的熱氣蒙了她的臉,表情有些模糊不清。她找不出更好的話題,只好強調:「不管怎麼說,巴立卓還是非常優秀的男人。」

孔蕭竹搖頭,「林科長,你還是不懂男人。」

林紫葉壯著膽子說:「做男人眼裡的好女人無非就四個字:懂得男人。如若一個女人做到了,但還不能守住身邊的男人,那隻能說這個男人是混蛋了!」

孔蕭竹很認真地看了看林紫葉,說:「你是很直接地批評我了。婚姻的失敗,我是有責任的。但是我最恨的是,巴立卓不光羞辱我,還不止一次動粗打我。」

林紫葉的眼神茫然了,「他那麼壞?」

孔蕭竹說:「沒結婚的時候我比誰都堅定,要是男人敢碰我一指頭,離婚沒商量,可做起來難啊!難道真的為一巴掌就離婚?孩子呢?可是巴立卓得寸進尺,他的心理很病態,大概是認為打老婆光榮,實際上他打的不在我身上,而是打在我心裡!他壞透了。」

林紫葉:「孔姐,聽你這麼一說,我心裡也不塌實了。他果真這麼壞嗎?」

孔蕭竹哼了聲:「表面上謙謙君子,實際是壞上加壞。」

林紫葉終於想好了一個理由,「壞上加壞也許就是一種好吧,就如同數學里的負負得正。」

孔蕭竹裝作醒悟了似的說:「瞧瞧我,凈說你心肝寶貝的壞話,還褻瀆了你們純潔的婚外情,多不明智!多不禮貌!我還差點忘了,你是來逼我離婚的。」

林紫葉哭笑不得,「不是逼迫,是哀求。孔姐姐,給我個機會吧。」

孔蕭竹有氣無力地說,「我是不怕離婚的,但是和巴立卓相比,我毫無優勢可言,人家可是一枝花的年紀啊,放到哪裡都是搶手貨。我呢,雖可以自誇為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可這年齡段的風韻終歸是猶存啊,說不定明天就不存了。所以說啊,我只想和巴立卓對峙下去,絕不同意離婚。」

林紫葉急得淚眼打轉,「孔姐姐,你叫我怎麼辦才好啊?」

孔蕭竹:「我們不是不可以離婚,問題是巴立卓始終咬定離婚的理由是彼此間缺乏理解,性格不合,這是最混賬的邏輯。如果他書面承認自己見異思遷的話,我立馬就和他辦手續!」

林紫葉輕揩眼淚,竭力不叫它們流下來。

孔蕭竹:「你應該知道這樣的道理,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孩子能否接受也是個問題,我兒子需要名義上的爸爸,何況這個爸爸還是個總經理!」

談話無疾而終,兩個女人的正面交鋒就此告一段落。

孔蕭竹和林紫葉走出了咖啡館,努力擺出的笑容都似乎在安慰對方。她們手拉手地話別,看起來很像是一對親姐妹。

孔蕭竹感覺天空異常明亮,飛雪中的街景別有一種親切,那種熟稔的堅強重新掛在她的臉上。她深深地透了一口氣,確信自己擊敗了林紫葉,一個柔軟而危險的對手。她想,只要死活不離婚,林紫葉就永遠是她的手下敗將。

林紫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同樣的雪花落在睫毛上,冰冷冰冷的,使她產生了一種哭了還想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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