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第42節

衛國問:「那你——想不想跟他——呢?」

「我——」她語塞了。從技術上講,芷青不比衛國差,她對芷青的身體也不反感,作為妻子,她也沒道理拒絕芷青。

他問:「是不是他比我——做得好?」

「哪裏呀,」她撒謊說,「他沒你做得好——」

「那他是不是——比我長比我大?」

如果讓她說實話,她會說兩人一樣長一樣大,但她看得出他想聽到什麼,於是很認真地說:「他沒你長,也沒你大——」

他用手比劃一下:「那他只這麼長?」

「嗯。」

他開心了:「那我還是有超過他的地方?」

「你超過他的地方太多了,樣樣都超過他——」

「別騙我了,學歷上我就超不過他,他是博士,我只是碩士。」

「學歷有什麼用?他連正式工作都沒有——」

「但他水平是有的,只不過——運氣不好罷了,都是我這種不學無術的人佔了他的位置。」

「你怎麼是不學無術呢?」

「我是工農兵大學生。」

「工農兵大學生就一定不學無術?況且你已經讀了碩士,那就不能叫工農兵大學生了。」

他發誓說:「今今,我一定會讀博士的。一定。」

她發現他雖然在很多方面都很成熟,但在這幾個方面,又十分幼稚,像個小孩子,總愛糾纏一些無足重輕的細節。她知道他不會在乎她的長短和技術,也不會在乎她的學歷,但如果她告訴他:「我不在乎你的長短和技術,我也不在乎你的學歷」,他一定不相信,或者即便他相信她不在乎,他自己仍然會在乎,所以她乾脆不勸了,只順着他說:「我相信你一定會讀博士的。」

五點鐘,她纏着他又來了一次,不是她還有餘力,而是想讓他多一點享受。她覺得他太苦了,結了婚像沒結一樣,活了三十多歲了,可能總共沒做幾回,青春就這麼白白浪費了。

從芷青的情況來看,她知道這個年齡段男人的性要求還是很強的,因為芷青在家的那幾天,幾乎每晚都要做愛,剛從學校回來的那一天,連晚上都等不到,恨不得一進門就做愛。而衛國一生中做愛的次數,可能還沒芷青一個月多,真是天上地下啊!

兩人云雨過後,她趕在六點以前溜回了自己家。

芷青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睡著了,朦朧之中,聽見有人開門進屋的聲音,然後是開冰箱的聲音。她知道是芷青,大概餓極了,在找東西吃。

她又睡了過去。

後來她被他弄醒了,感到有個赤裸的身體靠近了她,好像剛洗過澡,沒完全擦乾。

她問:「你回來了?我去車站接你,沒接着,就回來了。」

「鐵路被洪水衝垮了,列車晚點,害你白跑一趟。」

「沒關係。」

「想我了沒有?」

「嗯。」

「我想死你了。」他翻身上來,刺了進去,「哇,好多水!」

她嚇醒過來,不知道他會不會發現有什麼異樣。

他邊動邊問:「想我了吧?剛才是不是正在做春夢?」

「嗯——」

「做的什麼春夢?」

「嗯——記不清了——」

「是不是夢見了我們在——做這個?」

她沒回答。

他迅猛地衝刺,很快就解決了戰鬥,趴在她身上小聲說,「今天太激動了,控制不住,待會我們再來一次。」

「不用,你剛下火車,太累了。明天再來吧。」

但他說話算數,休息了片刻,又來了第二次。她怕他太累了,很快就裝作高潮到了的樣子,讓他收了兵。

接下來的幾天,她覺得他情緒有點低落,但她不知道是為什麼,也許是因為給藺楓修墓使他想起了從前,也許他直覺到了她和衛國的秘密。

她怕他會提起那個有關衛國的夢,或者直截了當問起她跟衛國的事,如果他真要問起,她沒勇氣撒謊,只能告訴他事實,但她很擔心他知道了事實會去找衛國鬧。

但他沒再提那個夢,也沒問起她跟衛國的事,而是翻箱倒櫃找出她那些托福GRE複習資料,開始背單詞。

她問:「你想考托福GRE啊?」

「嗯。」

「怎麼突然想到要出國?」

「一直都有這個想法,但英語太差了——」

「現在怎麼又想起來了?」

「暑假沒事幹么。你也複習複習吧。」

「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就想睡覺。」

她真的是就想睡覺,每天都是懶懶的,煮一鍋稀飯,炒兩個小菜,就混一天,吃得精光了,才又懶洋洋地做頓飯。

天天稀飯小菜,把兩個人吃得無精打彩。芷青提出上餐館,她也沒興趣:「算了吧,我現在想到餐館的菜也一點興趣都沒有。」

「那就算你陪我吧,我對餐館的菜還是有興趣的。」

她還是不同意:「你暑假沒課上,就沒工資拿,我們就別大手大腳老上餐館了吧。」

芷青的熱情下去了一半,但仍然堅持說:「我可以問我父母要點錢——」

「那又何必呢?你都成家了,還問父母要錢,而且——是用來上餐館,那怎麼好意思?」

他不言語了。

不知道芷青是不是被這種清湯寡水的生活嚇怕了,竟然主動要求提前到F市去,但她那時已經不想那麼早去F市了,因為那樣就見不到衛國了。她不情願地說:「現在就去?不是說好八月份再去的嗎?」

「你不想早點見到爸爸媽媽?」

「我都給他們說好了八月份回去的,現在突然提前回去——我怕他們還沒準備好。」

「準備什麼?」

「裝個空調。」

「你打電話問問,看空調裝好了沒有?」

她無奈地打了個電話,媽媽說空調已經裝好了。

芷青得意地說:「看,我說吧?」

她想到即便不去F市,也見不到衛國,因為芷青天天呆在家,她根本不敢到衛國那裏去。

於是她同意提前回F市。

爸爸媽媽見他們提前回來,高興得要命,像歡迎皇帝老倌一樣歡迎他們,讓他們住空調房。所謂「空調房」,就是家裏唯一一間裝了空調的房間,其他房間仍然吹電扇。

媽媽解釋說F市的人都是這樣的,都只給一間房子裝空調,吃飯睡覺都在那間房裏進行,因為空調貴,哪裏能一家裝幾個空調?再說F市的電力也很緊張,裝多了空調,動不動就跳閘停電,還不如只裝一個。

但小兩口怎麼好意思獨享空調呢?先是要跟父母換房間,父母不同意,他們又力邀父母也到空調房睡覺,說那些家裏裝了空調的,都是這樣的,全家老少都在一個房間睡。父母當然更不會同意,最後父母再三堅持老骨頭經不起空調的冷風吹,終於把小兩口說服了,住進了空調房間。

有空調沒空調就是不一樣,在G市的時候,他們沒空調,就靠吹電扇,家裏又是吊扇又是落地扇,都開到最高檔,還是熱得連覺都睡不好。現在房間里有了空調,涼快多了,雖然空調響聲有點大,像有架小飛機對着窗子飛來,但習慣了就不覺得了。

老兩口把做飯的事全包了,每天一大早就出去買早點,都是前一天晚上就問好了,誰要吃什麼,第二天就照單買來。有些早點冷了不好吃,老兩口還專門等到小兩口起床了再去買。

然後老兩口就上菜市場去買菜,蔬菜都只買當天的,做飯也只做當頓的,不留剩菜,說剩菜不好吃,沒營養。

岑今剛回家時還跟着父母去了幾趟菜市場,但每次都嫌路遠,嫌天氣熱,後來媽媽就叫她別跟去了,反正也買不了多少菜,老兩口就能提回家。

她也不勉強自己做孝順女兒了,因為她實在是沒興趣去買菜,人總是懶懶的,吃什麼都不覺得特別好吃,玩什麼都不覺得特別好玩。她想可能是因為思念衛國的緣故,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又暗中跟到F市來了?

芷青在F市過得很開心,住的是空調房間,吃的是美味佳肴,又不用幹活,摟着老婆睡到日上三竿,然後起床吃早點,吃完早點看報紙看電視,再跟岳父下幾盤棋,睡睡午覺,陪老婆逛逛街,快活似神仙,帶去的幾本托福GRE書放在旅行袋裏根本沒拿出來。

在F市呆了一段時間,岑今發現自己懷孕了,嘴裏總是無緣無故地就冒出一口清水來。她對媽媽說:「我這兩天嘴裏老是冒清水——」

媽媽說:「是不是懷孕了?」

「不知道啊——」

「應該是懷孕了,我懷你的時候也是這樣,嘴裏老是冒清水,快到醫院去查一下吧。」

她和芷青去了醫院,驗了尿,醫生說:「恭喜啊,你要做媽媽了!」

兩人歡天喜地回到家,把喜訊告訴了爸爸媽媽,兩個老人激動得熱淚盈眶:「今今,恭喜你啊,你要做媽媽了!芷青,恭喜你啊,你要做爸爸了!」

芷青馬上打電話告訴了父母:「爸爸,媽媽,小乖懷孕了!」

公婆也都高興得不得了:「恭喜你們啊,要做爸爸媽媽了!」

接下來的那段時間,全家人都恨不得把她當神險嗷樣供起來,什麼活都不讓她干,她自己也感覺神聖得不得了,買了好些關於懷孕生產的書,拿出做學問的勁頭,鑽研起來。

暑假過後,她和芷青回到G市,一直等到芷青上班去了,她才有機會把這個消息告訴衛國:「我懷孕了。」

「真的?去醫院驗過了?」

「嗯,去F市最大的醫院驗的,回來后又到校醫院去驗了一次,他們已經給我發了個孕期保健卡,要我定期去檢查。」

「恭喜你啊!」

他抱起她,在屋子裏轉了幾圈,然後放下來,讓她坐下,他把頭貼在她肚子上聽,很久沒把頭拿開。

她笑他:「還小得很呢,哪裏聽得見?只聽見我的腸子在叫吧?」

他仍然沒動。

她用手撐起他的頭,發現他在流淚:「怎麼啦?你——不高興?」

「怎麼會不高興呢?是太高興了。從前的小今今,現在都要做媽媽了。以後別乾重活了,有事就叫我——」

她要跟他做愛,但他不肯:「別把孩子——做掉了——」

「不會的——」

他還是不肯:「小心沒大錯。」

芷青仍然是每周回來一次,在家的那幾天,每天傍晚都拉她出去散步,說多走動有好處,以後生起來容易。

她也知道散步有好處,但她很怕碰見衛國,怕他看見他倆手挽手地散步會難過。

有幾次,還真的碰見衛國了,雙方打個招呼就各走各的路,她心裏很難過,希望身邊陪着散步的是衛國。但看到芷青心滿意足幸福無比的樣子,又覺得如果身邊走的真是衛國,她恐怕又會為芷青難過。

如果左邊走着衛國,右邊走着芷青就好了。最好肚子裏懷的是雙胞胎,一個是衛國的,一個是芷青的,還是一兒一女,那就好了。

她知道這個想法很大逆不道,在她一生中不可能實現,只能是她一個隱秘的夢想。但也許在人類歷史長河的某個將來,這樣的事情會變得天經地義,只要彼此相愛,就能在一起,如果彼此不相愛,就不用在一起,那這個世界會少很多很多悲劇。

她不知道自己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是不是懷孕引起的,但她知道,因為懷孕,她在很多地方都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她是個大大咧咧的人,很少生病,也不怕生病,但現在她變得貪生怕死,身體有一點不舒服,她就怕會影響孩子。她高跟鞋不穿了,穿橡皮底的平跟鞋,自行車也不騎了,走路上班。

不僅如此,她還變得非常多愁善感,顧影自憐,疑燒嗌鬼,瞬息萬變。以前芷青不做飯,她覺得他懶,現在芷青不做飯,她覺得他不愛她和孩子。但她又不說出來,只憋在心裏,讓他自己去悟。他悟不出來,她就更覺他不愛她和孩子,常常會凄凄慘慘地哭起來,搞得他莫名其妙。

那段時間,G大正在轉播電視連續劇《渴望》,以前她根本不愛看這類電視,但那段時間,她看得很起勁,眼睛看的是劉慧芳、宋大成、王滬生的愛恨情仇,但心裏想的卻是她自己和衛國芷青的感情糾葛。與《渴望》不同的是,劉慧芳是既不愛宋大成,也不愛王滬生,劉對宋是感恩,對王是同情,而她是既愛衛國,又愛芷青。

每當片頭曲響起,她就丟下手裏正備着的課,躺到床氏看電視。她怕電視的射線影響了孩子,所以把電視機放在比床高的位置,把肚子放在比電視低的地方。

每當片尾曲響起,她就跟着李娜一起哼唱:

有過多少往事彷彿就在昨天

有過多少朋友彷彿還在身邊

也曾心意沉沉相逢是苦是甜

如今舉杯祝願好人一生平安

誰能與我同醉相知年年歲歲

咫尺天涯皆有緣此情溫暖人間

她一邊唱,一邊在心底祝願肚子裏的孩子一生平安,祝願爸爸媽媽一生平安,祝願衛國和他的兒子一生平安,祝願她自己和芷青一生平安,祝願公公婆婆一生平安,祝願——所有的親戚朋友一生平安。

等她祝得差不多了,歌曲正好唱到這一句:如今舉杯祝願,好人都一生平安。

她每次唱到這句,都會流下淚來,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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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馬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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