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當我們結束學農,回到學校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已經入秋了。

在這本屬於分手、離別的季節,傻子卻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兒。

她叫阿媛,不是很漂亮,但是看上去很文靜,很乖巧。小玉是小狗的女朋友,也是阿媛的好朋友,自然而然就肩負起了幫傻子說好話的任務。由於傻子一貫表現出來的忠厚老實令小玉很欣賞,所以她是很樂意在阿媛面前不遺餘力地誇獎著傻子。

那時候阿媛是傻子的組長,每天早上都要收他的作業。傻子總是假裝找不到作業,在書包里翻來翻去,藉此機會和阿媛說上幾句話,儘管他的語言很木訥。到了晚上,他總是找各種借口跟阿媛發短訊。

傻子曾經追求過一個女孩兒,但是那女孩兒不喜歡他木訥的語言和不敏感的心思,拒絕了他。看上去,傻子對那個女孩兒很用心。自從被拒絕後,他開始喝酒了。每次喝醉后,他總是略帶悲傷地對我說他有多麼多麼愛那個女孩兒。我只是笑笑,什麼也不說。

而現在,傻子說了同樣的話,女主角卻是另外一個女孩兒。他把他的目光轉向了阿媛。

他們依舊每天發着短訊,言辭中有些許稱不上曖昧的曖昧。與此同時,日曆也在一頁頁地翻著。

秋風強勁地吹着,吹得很慢,已經快要被冬天趕超了。

在這季節交替的時候,鼻哥的生日到了。鼻哥17歲的生日沒有大辦,只是請了我們,還有他的一個發小一起吃了頓飯。

席間頻繁地發出碰杯聲、笑罵聲。不一會兒,我們都暈暈乎乎的。在談笑間,我們都覺得和鼻哥發小很投緣,在頻頻碰杯之後,我們互留了手機號。

酒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是年輕的我們不懂這些。喝到最後,我們都醉了。

之後的一幕轉到了飯店門口,我們把傻子按倒在地,鼻哥拿着手機錄像。

「你是誰?」猴子大聲喊著。

「傻子,我叫傻子!」

「你喜歡誰?」我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喊道。

「我喜歡阿媛!」

「再說一遍,你喜歡誰?」

「我喜歡阿媛!」

「OK了,鬆手吧。」鼻哥收起手機。我們鬆開了傻子。可能是喝了太多的酒,折騰了一會兒,我們就都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猴子剛點了根煙就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他睜開模糊的雙眼看了半天,才發現叫他的人,是從小和他在一個衚衕長大的算不上發小的人。

猴子看了看錶,已經九點多了。

「你怎麼到這來了?」猴子問他。

「等我媳婦呢。」那人語氣凌厲,惹得猴子很反感。

「那你等吧,我先走了。」猴子抓起躺在地上已經睡着的傻子,準備和我們一起走。

他扛起傻子,剛一回頭,看到那人的身邊多了個女的。還沒等他看清楚,傻子就已經認出那個女孩兒是阿媛。

我們幾個架起了傻子,向著遠離狗男女的地方慢慢走着。醉酒之後的人像是一攤爛泥,沒走幾步,傻子就躺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不來了。

「這孫子,也不早告訴我。」或許是酒精的緣故,猴子很生氣。我能感覺到他很為傻子感到惋惜。小狗靜靜地把傻子的頭放在他的腿上,並不時地為他拭去淚水。傻子躺在地上嗚嗚地嚎著,不住拍打着地面的手已經泛了紅。

一時間,誰都沒有話。

當地上多了五個煙頭的時候,鼻哥手機鈴聲打破了沉寂。鼻哥看了看手機:「你們看看這是誰的號啊?」

我把煙咬在嘴裏,接過鼻哥的手機,看見了一串熟悉的號碼。

時空好像發生了改變,我眼前的鼻哥不是這個用大衣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鼻哥,而是那個穿着T恤,剛剛從籃球場上走出,手裏拿着一瓶礦泉水的鼻哥。

我感到地面在晃,旁邊若隱若現的寶馬、玫瑰,不同樣貌的男人。

小綠的短訊很簡單,沒有任何曖昧的詞語,也沒有署名。只是我被咬在嘴裏的煙嗆得流下了眼淚。我朝鼻哥搖搖頭:「不認識。」或許我的表情有微妙的變化,連我自己都沒有察覺,卻被小狗捕捉到了。

鼻哥把手機遞給了小狗,換來的同樣是小狗的搖頭。在學校小狗坐小綠的後面,倆人很熟,他不可能沒有小綠的電話。我靜靜地看着小狗,似乎目光中飽含感激。

傻子已經睡著了。

我們圍坐在護城河橋邊,誰也沒說話,一包煙在我們手裏傳來傳去,然後就會有一個人起身去買煙,繼續傳遞著。

鼻哥先走了,不論我們怎樣挽留。「不行不行,都十點多了,再晚點兒我媽該急了。」鼻哥說話時面露難色,我們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看着這個與自己朝夕相處的人的背影,我怎麼也說不出一句再見,只是揮了揮手。鼻哥走了沒多久,猴子也已經昏睡過去了。

我挪到了小狗身邊,把我的外套脫下來給傻子蓋上。

「我全看出來了,都是哥們兒,鼻子也什麼都不知道呢。」小狗的笑很勉強,使我連勉強的笑容都沒有了。和聰明人說話很省事,我也不用兜圈子了。

「不至於,為一個女的不至於。」我不想再多說什麼,便拿出一根煙塞進了小狗的嘴裏。

小狗笑着搖了搖頭。

快到12點的時候,我們已經凍得哆哆嗦嗦了,我真想找點兒樹枝來取暖,但是傻子突然醒了。他醒了的同時,小狗的褲子已經髒了。

小狗擦去傻子吐出的穢物,踹了他一腳:「你可醒了,哥幾個都快凍死了。」

傻子沒有說話,直勾勾地看着猴子。

猴子本來已經處於半夢半醒之際,被傻子看毛了,輕輕地給了他一個嘴巴子:「看什麼看,趕緊起來回家了。」

「哇」的一聲,我們都驚呆了。

傻子蹲在地上慟哭,眼淚流到身上和衣服上的穢物混合在一起。我想不通為什麼才認識短短几個月他就會對阿媛如此用心。小狗走過去安慰他,卻被他推開。

「你滾蛋,你們都滾蛋,誰都幫不了我!」傻子沖着小狗叫喊著,卻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幹嗎啊,為了那麼個女的你犯得上嗎!」小狗被傻子激怒了,傻子沒有聽進他的話。

可是我卻覺得這話像是對我說的。

就在我發愣的時候,傻子不知道從哪兒撿了一塊兒板磚,就要往自己的頭上拍。

「啪」的一聲,傻子驚呆了,我們也驚呆了。

猴子扇了傻子一記重重的耳光。

「你就這麼作踐你自己啊!」猴子臉上的刀疤又紅了。

又是「啪」的一聲,傻子呆在那裏,手裏的板磚落到了地上。

「你這麼作踐自己有什麼用啊,人家姑娘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她知道!!!她肯定知道!!」傻子撕心裂肺地叫着。

一連十幾聲清脆響,傻子的左臉已經被猴子抽得泛紅了。

「她知道個屁!」

「就算她知道,人家也有男朋友。」

「她有男朋友你就這麼作踐自己,是?」

猴子氣得站立不住,他最痛恨這種為了女人糟蹋自己的男人。

傻子的眼淚也已經止住,卻好像被猴子的話鎮住,他的身體開始向下滑落,慢慢地,再次倒在地上,昏睡過去。

小狗拿出最後三支煙,遞給了我們:「抽完都回家吧!」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猴子的巴掌打在傻子的臉上,也打在我的心裏。

小綠這個女孩兒終究是佔據了我大半的內心,無論她怎樣不好,我還是忘不了她。我真害怕有一天我會像傻子那樣,招來猴子無情的大嘴巴。

最後我們離開護城河邊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兩點了,路上已經沒有行人了,連車都少了。回到家,我翻來覆去睡不着覺,總是想着猴子的話,還有傻子那副落魄的模樣。當我感到窗帘外已經泛著白光的時候,才昏昏睡去。

周一上學的路上,我遇到傻子了。他明顯憔悴了許多,也消瘦了不少。他一路上都沒有和我說話。到了學校,他甩下書包就進了廁所。

他本來是不會抽煙的,我卻看見了他手裏夾着的,剛剛點上的煙。

「想得怎麼樣了?」氣氛有些尷尬,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不知道。」他面無表情,神色木訥地回答我。

我無奈地搖搖頭,把煙頭兒彈進遠處的水池子。

這一上午的課,上得興趣索然。周叔好像有什麼心事,講課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的,還總是發愣。難道周叔也被感情困擾?我不禁覺得好笑。

「我的傻兄弟,怎麼了你!」野驢走到傻子旁邊,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傻子只是搖了搖頭,沒搭理他。

「不把我當兄弟?是吧?你要當我是兄弟就趕快告訴我。」

「就因為阿媛。」猴子聽不下去了,把野驢拽到一邊對他說。

「就這麼點兒小事啊,我替他問問去!」野驢一拍胸脯,信心滿滿地說。

俗話說:「傻人有傻福」。當野驢興沖沖地向我們跑來的時候,我們才恍然大悟。

「兄弟,我可給你問出來了!」

「問出什麼了?」鼻哥似乎比傻子還要着急。

野驢娓娓道來。

就在鼻哥生日那天的晚上,在我們見過阿媛之後,發生了一件事。

阿媛和她男朋友見面吃過飯後就已經快10點了,兩人雙雙向地鐵站走去。地鐵站位置比較偏僻,加之天色漸黑。一群流氓截住了兩人。

與其說是劫財劫色,還不如說是尋仇。可不管怎麼樣,結果無法改變,那個男人拋下阿媛一個人逃跑了,剩下阿媛孤零零的一個人。幸好那群流氓還算仗義,沒有對阿媛進行進一步侵犯,很快就讓她走了。

但是阿媛的心靈已經受到了侵犯,她無法相信那個曾經信誓旦旦要保護她一輩子的男孩兒,竟然拋下她不管。

再之後,就太好推測了。他們分手了,很乾脆,很簡單。

就在我們象徵性地,輪流罵過那個男人之後,上課鈴打響了。傻子像個吉祥物似的跑進教室,又蹦又跳的,就差翻跟頭了。就在傻子得意忘形、顏面掃地摔倒在講台前的時候,生物老師進來了。

生物老師是個東北女人,有着東北人的剽悍和幽默,常常說話不走腦子,樂得我們大小便失禁。她曾經在課上極大聲地問我們:「你們都打過飛機吧?」

當時我看到了猴子和鼻哥猥瑣的眼神掃過我,同時我也用了同樣不怎麼純潔的眼光掃了他們一下,我看到小狗憋紅了的臉。

有些女生聽懂了,趴在桌子上假裝睡覺,但是肩膀的聳動出賣了她們的真實目的。有些人假裝彎下腰系鞋帶,但渾身抽動的儀態出賣了她們。不過,最解氣的還是傻子和野驢的開懷大笑。有了他們,我們才得以放聲大笑。哈哈哈!

「你們都笑啥呢!」這個長相極似芙蓉姐姐的東北老娘們兒不解地看着我們。

坐在講台邊的野驢紅著臉,湊到老師耳邊說了幾句話。

「啊!!你們咋想歪了,不是那個打飛機!」老師似乎有點兒尷尬,臉微紅了一下,「我說的打飛機是我們東北的一種棋。」

「你們沒打過飛機啊!」老師又恢復了說話不走腦子的原始狀態,看着我們紅著臉沖她搖頭。

「唉,可憐的孩子們吶,連飛機都沒有打過,來咱們上課吧,上課可都不許打飛機,要打飛機回家打去。」她親手摧毀了我們想要上課的願望,忍不住的鬨笑震動着學校年久失修的教學樓。

今天,這個老師看着單膝跪地的傻子,卻一腳把他踹飛。

「耍老娘,老娘都結婚好幾年了,你還向我求婚!」說完她不好意思地扭過臉。

自此之後的每節生物課,我們都是在崩潰中度過的。

雖然天早就涼了,但在我的印象里夏天還沒有離開。

有一晚,我和妞子他們在大排檔暢飲,在喝下一口冰鎮啤酒的時候,忽然感到了一絲涼意。我才發現,秋天都已經到了。大排檔里再也沒有了膀爺,人也越少了。

秋天總算是來了,運動會也快到了。

我們學校周圍的幾所學校都選在X壇體育場開運動會,每當夏秋之交,這裏都忙着開運動會。好的學校都是選在涼爽的上午,因為這些學校有錢,人脈廣。而像我們這種三流學校屬於後娘養的,一年掙的錢還不如重點校的撥款,沒錢沒勢,只能租到下午的場地。每到運動會,學生們都頂着大太陽在運動場上揮灑汗水,揮灑著本就短暫、匱乏的青春。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學校差點兒無所謂,學校領導不能輸面子。人家重點校有入場式,我們也要有。可是氣勢上就差得太多了。重點校一個年級的人數就超過我們全校的人數了。我們凌亂的隊伍就像奧運會上一些小國,死要面子活受罪。就為了這麼個活受罪的事,全校的學生還要練上幾個星期。

我們在操場上反覆練習入場式,熱得像三孫子一樣。為了犒勞自己,我們在運動會的前一天吃了一頓飯。小狗因為要陪女朋友看電影,缺席了本次活動。

離學校最近的一條街上,佈滿了各種賣藏傳佛教用品的商店,佛教音樂不絕於耳,樂聲中還泛著幽幽的檀香。

我們鑽進了一家看上去還算乾淨的飯店,要了四碗羊肉泡饃,點了半箱啤酒。

「服務員,這是羊肉泡饃嗎?」猴子沒吃過羊肉泡饃。

「是的,這就是羊肉泡饃。」服務員微笑着說。

「那羊肉呢?」說着,他用筷子艱難地夾起一塊頭皮屑一樣大的肉片,「是這個嗎?」

「是的,我們選用的是羊肉湯。」

「大哥你是不是傻點兒啊,這是羊肉泡饃又不是涮羊肉。」鼻哥在一旁擠兌他。

「那饃呢?」猴子似乎不甘心自己的挑釁如此簡單地就被鎮壓下去。

傻子從他碗裏夾起了一塊饃:「看見沒有,這就是,人家都掰好了。」話剛說完,饃也進了傻子的嘴。

「你們幹嗎把饃給我放湯里了,不能讓我就著吃啊。」猴子說話的時候特別正經,我此時已經分不清楚他是像傻子一樣真傻還是裝傻了。旁邊有個中年男人「噗」的一聲把嘴裏的羊肉湯噴了出來,抗議猴子的無知。

「沒事,姐姐你忙去吧,我這哥們兒剛從山裏出來,沒見過世面。」我沖服務員揮揮手。如果再讓猴子說下去,我們就沒臉再到附近的飯店吃飯了。

「你才從山裏出來的!」猴子惱羞成怒,打了我一拳。

傻子的心情似乎好了點兒,但依舊沒有太多的話。

為了喝酒,我們吃飯的速度很慢。猴子不知道哪根筋沒有舒展,硬是往碗裏撒了半瓶胡椒面,嗆得他直喊娘。過了沒多一會兒,半箱啤酒就已經喝完了,傻子的話也多了起來。但令我們生氣的是,他的話翻來覆去,總是離不開阿媛。

「你想忘了她嗎?」猴子的眼睛閃著金光。

「想!」傻子的話里都已經帶着哭腔。

「那你等著。」說完,猴子把我叫了出來。我們走進一個小賣鋪,買了10個口杯。

「還喝啊,明天還運動會呢。」

「沒事沒事,反正也是下午,咱今天讓傻子喝痛快了。」猴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大叔,再來兩瓶礦泉水。」

我眼睜睜地看着猴子浪費糧食,把口杯里的酒倒在了地溝里,只留了6個口杯。緊接着又把剛買來的礦泉水倒進了口杯,熟練地蓋好蓋子,揣進兜里。

當我和猴子走進飯店的時候,看着滿臉通紅的傻子抱着鼻哥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感情史,說到動情處還瘋狂拍打着鼻哥的大腿。疼得鼻哥大鼻子一酸,竟也流出了眼淚。傻子見狀哭得更凶了,抱着鼻哥就不撒手:「鼻哥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缺心眼兒的玩意兒。」猴子小聲罵了一句,把揣在兜里的口杯掏了出來,「喝,繼續喝。」他把裝滿水的口杯遞給了我和鼻哥,把裝滿酒的口杯一股腦都擺在傻子面前,「今天你要是不把這些都喝了,我們仨弄死你!」猴子說完,沖着鼻哥擠眉弄眼了半天。像我們這群人整天湊在一塊幹壞事,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心裏的鬼主意。

傻子喝酒實誠,尤其是喝多了的時候,喝起酒來更不含糊。在我們咂摸著這礦泉水是不是兌了水的同時,傻子迅速將6個口杯里的酒喝乾凈,可以說是一口氣喝完的。

傻子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謝謝哥幾個陪我喝酒!」話沒說完,就倒了下去。

我們像拖死狗一樣把傻子從飯店裏拖出來,盤算著怎麼處置這位大爺。

「你看你出這餿主意,傻了吧,怎麼辦啊!」鼻哥埋怨著猴子,猴子也在盤算著,沒有時間搭理他。

十幾分鐘之後,小狗也趕了過來:「怎麼喝成這樣了!」

我們打車前往後海。這是猴子的主意,說要把傻子扔后海里過過水,清醒清醒。大概過了20分鐘,我們到達后海。

我們幾個費了老大的力氣才把傻子從計程車上抬下來,扔在了地上。我們幾個點上煙圍坐在傻子旁邊,希望傻子能自己醒來。

傻子確實醒了,他突然坐了起來,但是沒有睜開眼。「哇」的一聲,吐出了大片穢物在地上,落在他兩腿之間。可能是吐過之後神清氣爽,傻子「噗通」一聲又倒了下去。如果旁邊的高樓上有人遠望看到這一勝景,一定會感嘆造物者的不公平,憑什麼在那個看似平常、身材不高大的男孩兒襠下會流出那麼多並非尿液的穢物。

「丫還跟死人似的,怎麼辦啊!」鼻哥似乎特別不耐煩了,想儘快把這個包袱甩掉。

「咱帶他過過水吧。」猴子無奈地吐了口煙。

我們四個人脫傻子外衣的時候就已經很費力了,沒想到扒他褲子才是最難的。我們這些人小的時候一定都沒少淘氣,沒少扒小朋友的褲子,想想那時候扒人褲子是多麼自如,多麼有成就感啊!而現在別說成就感了,連自如這一形容詞都不能再用了。我們四個人齊心協力,忙活了二十分鐘,還是沒能把傻子的褲子脫下來。在這二十分鐘內,有無數路人側目而視。我真害怕有哪個不明緣由,卻十分有社會責任感的大叔大媽報警,說我們謀財害命,殺死人後還要搶走人家的衣服。幸虧傻子和我們是同一品種的,不然說我們殺人奸屍,肯定也是大有人在的。

最終我們還是替傻子放棄了裸泳的權力,不是我們不想,實在是能力有限。我們幾個脫下褲子,抬着傻子下了水。沒想到剛一下水,傻子就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同時雙手不停地搖擺,雙腿亂蹬,就好像有人要殺死他似的。

「趕緊把嘴堵上,快快快!」猴子生怕哪個大爺大媽真報警。

小狗從岸邊抄起了一雙襪子塞進了傻子嘴裏,雖然在水中,又隔了一定的距離,但是清新的空氣還是無法阻礙那股獨特氣味刺激着我們脆弱的神經。

「放開我,別殺我,我沒犯法,我沒犯錯!」傻子又嚎了起來。

我們本以為傻子不會出聲了,沒想到他掙扎得更厲害了,竟然死死地抓住我們,指甲都嵌進了肉里。鼻哥和小狗撕心裂肺的叫聲證實了這一點。這個時候岸邊圍了好多人,以老頭兒、老太太為主。這些人不住地嘖嘖稱奇,每當傻子的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的時候,有個別手欠的老頭兒竟然鼓起了掌。

好多人就是這樣,在公共場合,任何和自己無關的事情都必定要摻和一下,無論好事壞事。我們的過水行動無法再進行下去了,我們都是要面子的人!

看着傻子被我們抬上岸,人群便馬上散去。我還隱約聽到有人說:「這個小夥子真可憐啊,被這麼一群惡霸欺負。」聽了這話,氣得我在傻子的濕漉漉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兩腳。

「媽的,這孩子吃什麼長大的啊,弄他費這麼大勁!」猴子一邊穿衣服一邊說。

事實證明,抱怨是沒有用的,任何事情都是要通過自己的雙手改變的。小狗眼尖,一眼就看見了不遠處澆花用的水管子正躺在地上不停地冒着水。鼻哥衝過去一把拿起水管子就向傻子衝去。

「啊,救命啊……」傻子一下就坐了起來。

我們終於鬆了口氣,暗想着終於可以回家了。但是,在聽到「噗通」一聲之後,我們的心又碎了。這孫子在乾嚎了幾聲之後,又恢復了最初死狗一般的模樣。

猴子氣急敗壞地搶過水管子,對傻子進行了長達五分鐘的噴射。在這五分鐘里,傻子一直面對着強大的水壓揮舞雙手哭爹喊娘,猴子頗有成就感地說着:「你終於醒了,你終於醒了!」在猴子長達五分鐘的叫嚷之後,我們又聽到了噗通一聲,和猴子的罵聲。

我們輪流抄起水管子對傻子進行持續噴射。我們開始噴的時候天還亮着,一直噴到天都黑得不成樣子。傻子一直揮舞著雙手,到最後嗓子都喊啞了。我們本以為折騰了這麼半天,怎麼着他也該醒了。當再一次聽見「噗通」的聲音時,我突然冒出了一種想殺人的衝動。

後來的一個小時里,我們商量著怎麼處置傻子。鼻哥提議把傻子送到猴子家睡一宿,但猴子卻說要是他媽看見他帶了這麼個酒鬼回家,非把他打死。小狗說要不把他扔草叢裏,鼻哥說你不怕他讓狗叼走啊,到時候咱都成祥林嫂了。

最後,猴子從遠處的一個五金店裏買了一捆麻繩,在我們的幫助下,把傻子綁在了樹上,並說好明天早上7點來這裏接他。

我看着傻子懷抱大樹,雙腳離地被捆在樹上的樣子,再想想剛才的一場曠世大戰,真怕他病出個好歹來。

畢竟現在已經秋天了。

仔細檢查了繩子之後,我們才分手告別,放心離去。

運動會在下午,所以我們上午都在家安睡。

期間,我醒了幾次,每次都感到心裏隱約出現了幾個畫面:繩子,礦泉水,大樹。但是最終由於沒能把這些拼成一個完整的畫面而再次睡去。

最後一次是被電話吵醒的,是小狗打來的。

「小樂,你在哪兒呢,接傻子去了嗎?」

「接他幹嗎啊?」我支應着,突然發現腦海里形成了一個小短片,而畫面定格在了后海邊的那顆大樹。

「壞了,我睡過了,你接去了嗎?」

「沒有,我也剛醒。猴子還睡着呢。」這一句話里,我聽到了小狗三次呵欠聲。

「那鼻哥呢?」這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

「他說他正往後海趕呢。」

我掛上電話,匆匆忙忙地奔向後海。半個小時后,我到了后海,看見小狗費力地解著繩子,還不時對傻子拳打腳踢的。我連忙衝過去。

「大哥,你踹他幹嗎啊?」

「這孫子,睡了一宿了還不醒,死沉死沉的,我一個人弄不動。」說着,又朝傻子屁股踹了一腳。

當半個小時后,鼻哥趕到的時候,我們依然沒能把傻子從樹上解救下來。

又過了半個小時,儼然到了飯點了,我們聽到了傻子的打嗝聲。原來他睡覺的時候生物鐘都不紊亂,到飯點就餓。

在傻子打了幾個嗝,放了幾個屁之後,才緩緩睜開眼。他沒有像電視劇里的主人公那樣,第一句話就問我這是在哪裏。

我們給足了他時間,讓他那遲鈍的大腦足夠分析,然後聽到了一聲大叫:「快他媽放我下去!」

可能是傻子睡醒了,解救行動就變得異常容易,幾分鐘就把繩子統統解開了。

傻子坐在地上,抽著煙,不慌不忙地說:「猴子呢,他怎麼不來?」

「估計還在睡覺呢。」猴子是我們之中最能睡的,每次出去玩他都因為各種各樣沒睡醒的理由而遲到。

我們找了個小飯店解決了肚子問題之後,已經中午十二點了。運動會是下午一點開始,我們便動身前往。

我們到的時候,看到邱總一個人站在秋風裏直哆嗦。邱總年紀輕輕的,身體卻異常差勁兒,還不如四五十歲的老大爺老大媽。我們環視了周圍,沒有發現猴子。問邱總,邱總的回答是,他病倒了。

猴子身體也極差,每年都要在夏秋之交病倒一次,看來這次周期沒有紊亂,說明他的身體雖然不健康,但是很有規律,不至於猝死。

運動會的過程本身沒有什麼可描述的,無非就是一幫傻小子為了博得小姑娘一笑,在操場上像頭驢一樣瘋跑,最後自己累得賊死也看不着小姑娘的正臉。

這個過程,匆匆結束。

猴子這個病,在我們的交談中得出了一個結論:活該!

猴子這人就是嘴損,特別損。平時我們誰和他說話都不能讓他逮著漏洞,不然能讓他擠兌一輩子。俗話說:「病從口入」,猴子算是遭了報應了。

大夫說他這病是飲食上受了刺激,加上本身就是過敏體質,所以才會飛來橫禍。猴子說他仔細回想了昨天吃過的所有東西,找到了問題的突破口,就是羊肉泡饃。

我這位從山裏來的兄弟頭一次吃羊肉泡饃,就往裏面放了那麼多胡椒粉,肯定是辣出毛病了。難道說這就是江湖上難得一見的羊肉泡饃綜合症嗎?

再上學的時候,我們已經在家休息了兩天。猴子還沒去上學,一打聽才知道他住院了。我趕忙給他發了條短訊:

「你怎麼了,還不來上學?」

過了好久,可能猴子起床了,才回了條短訊:「不行了,哥們兒住院了,沒辦法帶領大家繼續革命了。」

「哎喲,我的列寧同志,怎麼又病倒了。哥幾個都想死你了,要不是我攔著,小狗和鼻哥他們就要炸醫院了。兄弟,你要挺住,趕快回來,革命不能沒有領袖啊。」

據說生病的人極其脆弱,可能猴子看了信息后太感動了,哭了一鼻子才回了條短訊:「辛苦了!」

當時我正把大腿翹到二腿上,晃着膀子,哼著小曲兒,心裏偷偷罵着:沒事沒事,猴子同志,哥們兒一點兒不辛苦。哥們兒正忙着給你寫追悼詞呢,下午就遺體告別了。

這話不是開玩笑,我當時正忙着給他寫悼詞呢。其實我是個非著名大筆杆子。

初中的時候,就因為作文總被老師當做範文念,招致了無數麻煩事。X宇那時候特靦腆,追女孩子的時候喜歡寫情書。但是他這人在我眼裏是剛剛擺脫文盲階段,正向小學水平衝刺,別說寫情書,看個情書都費勁。作為他的朋友,我義不容辭地頂住了外界的壓力,幫助X宇寫情書。

當時我的標準是,兩千字起,一盒中南海。每增加一千字就要加一盒中南海。如果需要本人雋秀字體抄寫一遍的話,還要加一盒中南海。普通纏綿風格的一盒中南海,深情的加一盒,撕心裂肺的加兩盒,訣別書的加三盒。X宇為了追求情書質量,確實沒少投資。

直到後來,他通常是拿着一條中南海,平靜地對我說:「來一份最高版本的!」

正是有了他,我初中的煙民生活基本沒有買過煙,而X宇也樂此不疲,雖然屢屢碰壁。畢了業以後,他攥著厚厚的一疊情書對我說:「兄弟,這些年真沒少麻煩你。」我表面上感動不已,其實心裏在想:沒什麼沒什麼,我應該謝謝你,我省下來的煙錢都夠大學的學費了!

寶劍鋒從磨礪出,就是這一封封情書,滋養着我的文筆。

到了猴子的追悼會,悼詞簡直是手到擒來。我用了半節課的時間寫好了一份三千字的悼詞,內容時而婉約,時而傷感,時而令人捧腹,時而令人咬牙切齒。

我是在語文課寫的悼詞。整個過程中我都感覺很安靜,出奇的安靜。我抬頭看了看講台上,還是那個英武的周叔,但是卻是一個沉默的周叔。他不再像原來的課上,講五分鐘扯一個淡,而是沒有一句無關的話。

我覺得很奇怪,心裏直發毛。

周叔是上了高中以來,最讓我佩服的老師了。看着他現在魂不守舍的樣子,我還真有點兒不舒服。我決定找他聊聊。

一個陽光不明媚的下午,我走進周叔的單間辦公室(因為全辦公室就他一個人吸煙,所以專門給他安排在了那裏),找他要煙。

我進去的時候看見他用牙咬着煙,好像在寫什麼東西。周叔看我來了,也不避諱,那一疊紙就攤開在桌面上。我給周叔點上煙,然後自己也點上。

「周叔,最近怎麼了,魂不守舍的,媳婦跑了啊!」我和周叔隨便慣了,有些話也不避諱,整天胡說八道。

周叔聽了我的話,眉頭皺了一下,嘴角彎了一下,緊接着恢復了平靜。他深深地吸了口煙,吐出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到煙的存在了。

「你小子,真他媽聰明!」周叔苦笑了一下,隨手把桌子上的東西甩給了我。

那是一份離婚協議書,像是草稿。周叔剛硬的字體覆蓋了清秀的小字,顯然是做出了修改。周叔將財產都給了女方。

我從來沒有聽周叔說過任何關於他家庭的事,當然也不知道他老婆是誰。直到看見協議書上的簽名:露露。

露露就是另外一個我非常喜歡、也非常喜歡我的老師啊!

周叔看出了我的驚訝:「孩子跟着你們露露老師。」

「那您也不能一分錢不留吧。」

煙頭兒都快燒到周叔的嘴唇了:「她一個女人,帶着孩子不容易。我一個大男人,掙錢也比她容易多了。」我明白周叔的內心不像他嘴上說得那麼容易。

我拿着離婚協議書看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好。畢竟我們年齡上差了不少,如果以一個他眼中的孩子的身份去安慰他,那將是十分尷尬的事。

周叔把離婚協議書裝進包里,並不時地收拾這桌上的書。我和周叔在這放學后無人的辦公室里抽了好幾根煙,小屋裏已經嗆得睜不開眼了。當我要離開的時候,看到周叔把一本厚厚的書塞進包里,是余秋雨的《文化苦旅》。

我有些想笑,卻又想哭。一個再無畏、剛強的漢子也有悲情的一面。就像他馬上要踏上的——屬於他自己的苦旅。

猴子的追悼會辦得很隆重,邱總以特別嘉賓的身份出席了這一莊重的儀式。猴子的幾位父親們和兩位叔叔都坐在會場的第一排。其中有他的傻子爸爸,鼻子爸爸,狗子爸爸,還有我這位司儀爸爸,還有他的龍蝦超人叔叔和野驢叔叔。

悲傷的情緒在哀樂聲中渲染著,投影大屏幕上出現了猴子生前的照片。那是一張猴子偷看女廁所時,被拍下的照片。

小狗在一旁講解著:「這張照片,是一年前我和猴子一起戰鬥在工作第一線的時候照下的。那時候的猴子,活蹦亂跳的,而現在……」小狗趁機抹了一把眼藥水,生生擠出了幾滴眼淚,「大家仔細看看這道疤,那是猴子爬樹的時候,被樹杈劃破,留下的痕迹。他工作時忘我,從不吝惜身體,現而今卻和我們陰陽相隔。」說着又抹了一把眼藥水,「我的好兒子啊!」小狗竟然嚎啕大哭了起來,比預先設計好的情緒還要沉痛許多,我很欣慰。

旁邊猴子的幾位父親叔叔連忙過去安慰小狗,一時間,會場鴉雀無聲,不明就裏的同學似乎被我們唬住了,以為猴子真的死了過去。可能他們心裏美壞了,心說這孫子可算死了。

追悼會開得很痛快,就好像貧苦農民批鬥過地主老財之後的那種暢快。

樂極生悲,人在快樂的時候就要把持好自己,不然馬上就會有霹靂嚇死你。我就是太高興了。

我回到家,打開電腦,準備把追悼會的錄像傳到電腦里。

我總是習慣性地登錄校內,然後習慣性地打開小綠的頁面,然後習慣性地發現了新動向。她的空間日誌總是很少。其實她已經寫過許多的「熱戀三部曲」,所以每每過後,總是剩下可憐的一兩篇。我打開看的時候,看到了一篇新的日誌,名字叫親愛的我愛你。手指習慣性地點開,看到了幾張照片,幾句短短的話。話很露骨,令我從頭涼到後背,伴着不間斷地嘔吐的慾望。這個女孩兒現在真的很令我膈應,但是我還總是上趕着去關注。照片上的男孩兒我認得,比我大一個年級,叫陳冰。我們都是男廁所的老煙民了,猴子他們都和他很熟,但是我沒和他說過幾句話。

在幾張親昵的、類似於艷照的下面有一句話:親愛的,我想,這就是愛吧。

看了這句話,我是真的要吐了。她的愛是不是太廉價了,十塊錢買仨,見男的就說。我真想給我自己一個大嘴巴:「怎麼不給我!」

我沒有再開着電腦的理由了,只好關上。

隨着時間的推移,和電話費的增加,我和小綠也越發熟悉了,常常發短訊聊聊天。在學校見了面也會打聲招呼,或者有一搭無一搭地說幾句話。我以為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我決定給她發條短訊。

「你和阿冰在一塊還真好,挺般配的啊!」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麼打出這麼一句屁話。

短訊回得還挺快:「呵呵,謝謝啊!」

我有種說得清,道得明,卻不想說出來的失落。看了看時間還早,我便給大春打了個電話,讓他陪我出來喝一口。

大春接到電話的時候很驚訝:「你都知道了?」

他的話讓我摸不著頭腦。我仔細想了想,他好像和阿冰關係挺好的,但是他都不知道我看上小綠了。

「嗯,我都知道了,那你還不趕快出來喝一口啊!」

「行行行,我這就出去,老地方。」說完就匆匆掛上電話,任由我回味着他尷尬的語氣。

我和大春住得很近,不到十分鐘就見到他了。

「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呢,你怎麼就知道了?」大春一臉疑惑地問我。我一向特別佩服他的糊塗,犯起傻來一塌糊塗。

「我怎麼就不能知道啊!」

「那哥們兒對不住了,暫時將戰線轉移了,不能和大夥兒一塊兒戰鬥下去了。」大春說得很感慨,還有點兒深情。

這次糊塗的是我了。我以為他知道我因為小綠的事不舒服才陪我喝酒的,沒想到還另有別的事。

「你說什麼呢。跟你說話怎麼那麼不和諧啊,什麼轉移戰線啊!」

「你不是知道我要出國了嗎?」

我怔了一下:「你沒鬧吧!」

「這事我跟你鬧什麼啊,真要走了,下個月就走。」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我聽完大春的話不禁打了個寒顫。大春的父親是駐外武官,這次準備拖家帶口到加拿大住上幾年,也讓大春接受更好的教育。這本身是個挺好的事。

大春是我上了高中以來最好的朋友了。他沒那麼多心眼兒,對人真誠,最主要的是我們倆的性格特別對路,一拍即合,沒有廢話。

我喝了口啤酒:「滾吧,滾到國外去,以後就是「海龜」了。當個大王八多好!」

大春卻出奇的穩重:「本來是不想出國的,但是留在國內,咱這個破學校我也考不上什麼好大學,還不如出國混幾年,回來帶着哥幾個發家致富。」他的話到了後面出現了微弱的顫音。

「還發家致富,你別死在國外。你到了國外要是有人欺負你,你提哥的名好使。哥的新名字叫潘基文。」我說完以後,大春沒有笑,沒有罵,只是喝了口酒。他這人酒精過敏,喝一口酒就渾身通紅。

「你怎麼那麼悲啊,你是去國外上學還是跑到國外當敢死隊啊,走就走唄,怕什麼的。」氣氛太沉悶了,我不得不跟他逗逗貧。我看出他的不舍,對故土,對朋友,其實還有一個人。

「你和她說了嗎?」

大春放下了第四瓶啤酒:「說了,她讓我一路走好。」

「沒別的話了?」

「沒了。」大春已經快把腦袋扎進了酒杯里。

「那就走吧。」我一把揪起他的腦袋,「服務員,再來4瓶啤酒!」

天氣還是很涼的,沒到冬天,飯館里也沒有暖氣。儘管這樣,我還是和大春喝得渾身是汗,一件一件地脫衣服,到最後都光着膀子,招來其他顧客看動物一樣的眼光。

「看什麼看!」大春從二十多個酒瓶子裏抄起一個,沖着旁邊座位上的一把椅子比劃着。可能我喝得也有點兒多,但還沒有失去理智,趕忙拉住大春,不停地向那把椅子道歉,點頭哈腰的,像個三孫子。

大春掏出了一百塊錢拍在了桌子上:「服務員,這桌酒要是超過一百塊錢我跟你沒完!」

服務員是個小姑娘,可能比我們大不了幾歲,怯怯地說:「對不起,先生,您總共消費了101塊錢。」

我說過我還是很理智的:「沒事,那一塊錢不用找了!我們大春哥就是大方!」

好像老闆沖服務員擺了擺手,像我們這種喝了酒的人,一塊兩塊的一般人也不會計較。其實完全沒有必要,不就是一塊錢嗎,我這麼理智的人還能讓大春干出什麼傻事嗎?

我們拿好衣服走了出去,被冷風吹得又哆嗦了一下。

「誰扒我衣服了?」大春終於發現身體冰冷的原因。

我再次聲明我還是清醒的:「冷不怕,咱吼兩聲就不冷了。」

「北京,等著老子回來!」大春清秀的嗓音不知怎麼回事擁有了如此驚人的爆發力和穿透力,聲音穿過大街小巷。

大春是月底走的,晚上10點多的飛機。那天晚上他請猴子他們吃了頓飯,讓我去,我推辭了。我實在不想再有那麼多感觸了,難受。

他們喝到了快9點,猴子給我打了個電話:「今天大春不走了,我們哥幾個把他捆起來了,哈哈,你快過來,咱再喝點兒。」他們肯定都喝高了。

我急忙趕過去,看到了地上橫七豎八、屍體一般的人。這幫孫子統統睡著了,連從不喝酒的野驢都醉得不成人形了。大春真的被他們捆起來了,手臂上的勒痕告訴了我這裏剛剛發生過打鬥,被害者無力反抗,只好就範。我仔細看了看繩子,就是之前捆傻子用的。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解開繩子,把他扛了起來。幸好大春瘦得像骷髏,不然連我都沒有辦法了。

到了機場,我看到了大春的父母。眼神里沒有責怪,甚至連一向強勢的大春父親,眼神里都流露了一絲心疼。

大春媽媽走了過來,摸了摸我的頭。我們住得很近,關係又好,我經常去他家裏蹭飯,他媽媽早把我當成他家裏的人了。

「孩子,快回去吧,一有時間我們就讓春兒回來。」大春媽媽眼圈都紅了,看得我也是一陣心酸。

我把肩上的大春交到了他爸爸的懷裏,又和他們道了別。

下巴上有一滴水,我趕快用手拭去。

大春走了,走得那麼突然,一時間我甚至覺得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年輕的人,朋友很容易走近你,也更容易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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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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