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流經存在的邂逅(三)

題目:流經存在的邂逅(三)

作者:蘇小懶

愛情是世界上最沒道理的東西,它不是天道酬勤,不是你通過辛勤的努力和付出就能得到百分百的回報;它不是數學題,只要演算方式無誤就一定能找到正確的方向和出口,求到正解;它需要兩個人彼此情投意合,共同努力才能持續下去──卻又因為任何一方單方面的放棄,就脆弱地癱瘓到底。

沒人能說得清它是什麼。

可是,你知道的。

它在那裏,它就在那裏。

***

聶雙第一次被人問起自己的愛情觀,是在初中。那時,她和白木珊同為校廣播員,每周三的早中晚值班,負責每周總計三個小時的播音。

那段時光,就算是現在的聶雙想起來,都像是小時候的自己在期待過年:除放寒假不用上學、大人給買新衣服外,最主要的是可以陪同父母挨家挨戶拜年,得來一份份用紅包裹着的壓歲錢。

每每走在拜年的路上,聶雙就像是打了一場大快人心的勝仗,剛從戰場上歸來的她,也照常精神振奮、鬥志昂揚,她幾乎能聽到把壓歲錢放在自己藏在衣櫃里的儲錢罐里時發出的「撲撲」的聲音。

父母一向是任由聶雙自由支配壓歲錢的,她可以隨意地買她喜歡的任何東西。一套柏拉圖對話集,一根細長的紫色蓮蓬軟毛筆,新上市的雜誌和圖書,逛街時偶遇的百褶背心裙……這些,都能讓聶雙開心很久。

而同白木珊在一起的播音時光,就是她鍾愛的柏拉圖對話集,是她喜歡的紫色蓮蓬軟毛筆……是她把壓歲錢放在儲錢罐里時發出的「撲撲」的聲音。

有天晚上從播音室出來,穿過學校暗仄的食堂,聶雙把手插在褲兜里,輕輕哼著歌,一旁的白木珊拉了拉她的胳膊,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聶雙,你的愛情觀是什麼?」

她停下腳步,「怎麼突然問這個?」

「呃……也沒什麼。」白木珊低着頭,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

「幹嗎非得我問第二遍啊,直說得了。咱天天在學校里苦讀死背已經夠累的了,別好朋友聊個天還讓我猜半天的。」

白木珊白了她一眼,「就你嘴貧。其實我是有件事想不明白。我同你說過我鄰居的女兒在復旦大學吧?」

「說過。叫什麼來着?孫雪是吧?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的時候,她爸媽挨家挨戶發糖,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媽呢,就受了刺激,把人家這優秀事迹當成督促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菜刀,恨不得只要你稍微偷懶下,就拿出來剁一下。」

「是啊,那一陣,她媽見到我就拉着我的胳膊說『木珊啊,以後你就叫你姐姐給你補習吧,保證你也能考上名牌大學』。現在倒好,來我家天天抹眼淚,跟我媽哭訴自己生了個敗家女兒……」白木珊邊說邊模仿鄰居說話時的神態,惟妙惟肖的樣子讓聶雙忍不住大笑起來。

「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聶雙終於想起關鍵問題。

白木珊嘆口氣,「聽說孫雪最近談了個男朋友,開始的時候對她挺好,結果沒多久對方就喜歡上了別人,單方面強行跟她分手。她不肯,於是天天到男生宿舍樓下等對方,像個奴隸似的百般討好人家,結果不但沒挽回對方的心,反倒成了全校的笑料。現在,因為逃課次數太多,被學校處以留校察看處分……」

「這,不是吧……」

「我現在看到她媽在我家客廳哭,覺得可氣又可憐。有時候想一想,我又覺得這一切,其實是可以避免的。如果父母能夠在我們小時候,就給我們灌輸科學的愛情觀……」

「科學的愛情觀?」

白木珊鄭重地點頭,接着說,「我覺得我們這代人,幾乎從來沒有被父母灌輸過正確的愛情觀。更多的是青春期對愛情懵懵懂懂時被戴上厚重的叫做『早戀』的大帽子──這是他們在我們這代人遭遇到愛情的時候第一次露面。此時他們沖在最前面,對我們進行強烈地打壓。」

「可一面打壓,一面又不給我們進行正確地引導──只會跟盯犯人似的天天看守着,察言觀色、查手機短訊,甚至會放學跟蹤……我想,若是有朝一日他們下崗了,隨便撿家私人偵探所,個個能勝任。」

聶雙聽得十分專註,她微微蹙著眉頭,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看得白木珊有些失神。這是白木珊所認為的聶雙最美麗時刻──她一向覺得,女生認真的時候最好看,專註的神情總能為她們增添太多閃光的魅力。這魅力,遠遠勝過濃郁的香水、華麗的衣服,或是濃妝淡抹的妝容。

「其實之前,我並沒有太在意這個,就算我們承受了太多的委屈,也不能責怪父母。一來,父母的確是為我們好。二來,其實我們的父母自己也困惑,父母的父母,大抵也如此。時代的物質一直在進步,但在灌輸自己子女科學的愛情觀這個問題上,一直停滯不前。」

「有道理。」聶雙乾脆扯過食堂圓桌旁邊的凳子,一股腦兒坐下來,「你繼續。」

白木珊見怪不怪,接着說,「可是孫雪這件事,讓我想了很多。其實一切弊端在進入大學的時候就開始一一展現了。升入大學后,絕大多數的父母抱着『反正考上了大學,用不着管了』的念頭,在子女完成了考入大學的使命后,就徹底地放手了。或者說他們也不願意放手,但天高皇帝遠,想管也管不了。生活方面,學校有食堂,有澡堂,有洗衣房……這些可以『鍛煉』並保證他們的獨立生活能力。但,在愛情方面呢?」

「之前不論多麼好的家教,多麼好的成績,考上多麼好的大學,有着多麼好的未來──如果在愛情這方面遇人不淑,就會全盤皆輸。因為當初無引導、無教育而缺失的愛情觀會折射我們所有人的成長道路。」

月光從食堂半開的透明玻璃窗上泄進來,白木珊瘦削的側臉彷彿被裹了一層銀光,聶雙看着看着,突然覺得有些不真實。

朦朧之際,她聽到白木珊在說──

世上的人那麼多,誰會是愛我、我也愛,我們彼此又非常適合的那一個。

我們不知道如何去愛,不知道怎樣避免傷害。

當我愛的人不愛我,就像迷路的小孩始終能夠找到回家的路,在愛情之路走失的我,如何找到通往我真正的愛的人的方向?

當我的戀人不愛我,如何像關掉枱燈一樣關掉我對戀人的生生不息而沸騰的愛情之火?

當我愛的人主動表白,怎樣打敗自己的羞怯、內向、不安等種種困擾自己的因素去回應我對他同樣熱誠的愛?

當我愛的人始終不能知曉我的心意,如何衝破層層阻礙又不失女生的自尊,準確到位地傳達我這滿腔熱情的愛?

聶雙,你在聽嗎?

你的愛情觀,到底是什麼呢?

***

聶雙到家的時候,周淺易正守在門口等待她的大駕,他像是一隻被人燒了尾巴的猴子,上躥下跳之際卻又心有餘悸不敢表露太多的憤怒。他湊到聶雙跟前,小聲說,「就在客廳,叫王凝。千萬別出錯,不然我饒不了你。」

聶雙白他一眼,心想:我還不知道她叫王凝?走到一半,她又回過頭,抓住周淺易的胳膊,憤憤地悄然說道,「答應我的事情,你最好說到做到,不然我一會兒就跟嫂子交換手機號,我們常來常往。」

周淺易只好閉嘴。

叫王凝的女生見聶雙進屋,緩緩站起來,一個燦爛的笑臉在聶雙眼前華麗盛開,「雙雙,你終於回來啦?好多天沒見,想我沒?」

一句「雙雙」着實叫聶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等到她的一句「凝凝」的昵稱說出口,旁邊的周淺易若不是躲在她身後,恐怕已經要昏厥過去。

王凝有着小巧的小巴,一對迷魂眼帶着幾許狐媚,精心修剪過的細長彎眉,薄薄嘴唇塗着淡淡的唇彩,說話的時候喜歡嘟著嘴,作可愛模樣。

聶雙帶着挑釁的目光看向周淺易,意思是說:「你有戀妹情結啊?」

這時周母端著一碗蓮子湯從廚房出來,見狀說道:「小雙,你以後請王凝常來坐啊,你也同人家學學,輕輕鬆鬆考上A中,哪像你……」

周淺易已經看到自己妹妹鐵青的臉色,他擔心母親又在挖聶雙的心頭肉,擔心聶雙急了翻臉不認人,於是急忙推着她往外走,嘴裏說着:「好了,媽,別總是老調重彈。我們出去吃飯,別等我們了。」

王凝也識相地跟在後面,嘴裏說着「謝謝阿姨的款待,我有時間會經常來看您的」。

三人出了單元樓的門,聶雙全然不顧當時尷尬迥異的氣氛,自顧自說着:「哥,要不然咱們去吃火鍋吧,前面新開的那家我還從來沒……」

周淺易拉過王凝的胳膊,大步往前垮了幾步,接着回過頭惡狠狠地說,「你先在外面溜達一個小時,或者去肯德基、麥當勞什麼的消磨下時間,然後等我電話,咱倆一起回家。」

聶雙不滿意地嚷,「你不會這麼快就過河拆橋吧?」

「別跟我搗亂,老老實實找地兒待着去。」

王凝好脾氣地站在周淺易身邊,並不發表任何意見。

「好嘛好嘛。」聶雙不情願地往兩人的反方向走,剛走幾步,聽到自己的雙胞胎哥哥說,「回來。」

「又怎麼了?」

周淺易從口袋裏掏出一百塊錢,「別餓著。」這才拉着王凝的胳膊,迅速消失在小區前面的拐角里。

那天,周淺易過了一個多小時才回來。

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聶雙不知道周淺易到底同王凝說了些什麼,又或是進行了怎樣的勸慰,或者是脅迫?或者是安撫?她曾經在很多個不同的場合問他,但他從來不說。要麼岔開話題,要麼說「小孩子家家管好自己就行了」。

總之,王凝再沒來過。

倒是聶雙一直惦記她,惦記那個為了她的愛情,進行垂死掙扎的女生。

她有着很好看的一對迷魂眼。

王凝事件之後,周淺易曾經找聶雙深聊了一次。在季橙和蔣小光之間,他無疑是偏向他那可愛的鄰家弟弟蔣小光的。他始終無法理解聶雙的心意。

聶雙記得李敖之女李文對理想中的愛人有八條標準:一要大氣自信,二要正直有品位,三有生活格調懂浪漫,四有事業心,五有風度,六會寬容,七長得要漂亮,八比她懂中國歷史。

──這些要求,未免有些過高,可是對於那麼與眾不同且睿智的李文來說,聶雙覺得理應有同樣睿智的男人與她相配,自此過上美好的幸福生活。不知道後來的她,有沒有找到符合這八條標準的男人了呢?

聶雙對理想男友也有着自己設定的四條標準:一要幽默機智(能讓自己天天開心更好),二要大方開朗(總不能談場戀愛兩人悶着頭誰都不說話吧),三要比自己「海拔」高(這是肯定的,不然在一起走路的時候面對眾人的目光着實會自卑),四要勇敢有擔當(這是作為一個男生最起碼的條件吧)。

在周淺易問聶雙為什麼會喜歡季橙這個問題時,聶雙便用了以上四個標準來回答他。

可憐的周淺易皺着眉頭想了半天,終於問道:「我覺得季橙除了比你長得高之外,其他三點沒什麼特別的突出之處啊!」

聶雙拽着他的衣襟,頗有點不要臉的勁兒,說:「我覺得他有,他就有。」

周淺易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聶雙半是威脅半是哀求地環着他的胳膊,「哥,你答應過我的啊,你總不想我哪天心血來潮邀請某人來咱家和爸媽共進晚餐暢談你的情史吧。再說了,你世界上最最美麗的你最最疼愛的妹妹,好不容易動了一次心,難道你忍心看着她暗戀未遂每天流淚到天明嗎?難道你忍心她最美好的青春歲月在孤零零的單戀中度過嗎?本是同根生,你於心何忍!再說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現在就失信於我,將來做了爸爸,有什麼資格教育你的小孩?」

這番話噎得周淺易啞口無言。末了,周淺易終於一跺腳,「好了好了,我幫你就是。」

***

所謂主動追求人,當真是有技巧的。

聶雙從網上搜集了一堆關於戀愛技巧的資料,聯合周淺易,開始發動了一場對季橙同學的總攻。

她通過周淺易,得以掌握季橙的脾氣秉性、愛好……乃至每天的行蹤。於是每天,她至少有三次以上的機會可以和季橙「不經意地」走個對面。

早上季橙會雷打不動地去學校商店買早點。

第二節課的時候,會上廁所。

課間操后打一會兒籃球。

午飯喜歡去第二食堂點小炒。

下午的課外活動會去足球場踢一個小時的足球。

單車停在高一區3號車棚。

放學后絕不在學校多停留,要麼和周淺易、蔣小光、苗言東去遊戲廳打電玩,要麼回家。

……

聶雙選擇在不同的場合和時機,頂着她就算有些凌亂倒也活力十足的、有着斜曲劉海兒的清爽中短髮,行走在季橙的必經之地。

輕輕靠在欄桿上,背對着通道,等他經過。耳朵像是長了眼睛,能從方圓幾百米外迅速辨別出屬於他的獨特的腳步聲,每走近一步都能誇張地感覺到血管里的血液在加速流動。

哄騙同桌和自己一起出去小走,假裝不經意地瞥過他帥氣的眉眼,稍微停頓一兩秒,又迅速垂下眼睛,假裝若無其事地和同桌閑聊。

拿着英語書,坐在足球場看台上的東面第一排位置,季橙走過來時,嘴角含笑,微微注視和打量,偶爾和他的目光對視,心裏一陣陣悸動,覺得再多的挨餓受凍也是值得。

……

天知道聶雙把多少時光花費在季橙身上。正是因為年輕,有太多的時間可以任意揮霍。那時的聶雙,一直以為只要有所付出,就必定會有所收穫。就像相信春季播種,經過一段精心的照顧,鬆土、澆水、除草、滅蟲……在秋季就一定會收穫一樣,聶雙覺得經歷了自己如此這般的全心投入,季橙總會知曉她的心意並迅速掌握主動權,一一回應,直到兩人的關係一錘定音。

可是那只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

愛情是世界上最沒道理的東西,它不是天道酬勤,不是你通過辛勤的努力和付出就能得到百分百的回報;它不是數學題,只要演算方式無誤就一定能找到正確的方向和出口,求到正解;它需要兩個人彼此情投意合,共同努力才能持續下去──卻又因為任何一方單方面的放棄,就脆弱地癱瘓到底。

沒人能說得清它是什麼。

可是,你知道的。

它在那裏,它就在那裏。

其實季橙何嘗不知聶雙的心意。

尤其是在周淺易整日裏「我妹妹今天……」「聶雙說……」「聶雙覺得……」「我妹妹認為……」的碎碎念中,聶雙──周淺易的妹妹,這個有着美麗大眼睛的女生,找准一切機會和自己偶遇的女生,爽朗的笑聲中帶着幾分怯意的女生,偷看向自己慌張得會緊緊握拳的女生,着實讓自己過目難忘。

周淺易的這番苦心,怕是比周淺易自己想像得還要來得奏效。除了思考周淺易到底有多想讓自己做他的妹夫、周淺易到底欠了他妹妹多少錢之外,季橙偶爾也會想下自己和聶雙發展的可能性。

說不喜歡,那是騙人的。

可每每這樣的想法剛一露頭,便有一種奇怪的罪孽感。

想早戀的時候,已經晚了──這絕對不是季橙想要的結果,可人盡皆知,高中時代的愛情,終歸的結果,一概是畢業就分手。所以,絕對不和最好的朋友的妹妹談戀愛,是季橙做人的準則之一。

他警告自己務必做到無視聶雙的情意。

杜絕一切有可能深入接觸的機會

盡量敬而遠之。

面對周淺易的時候也故意假裝聽不明白。

──可是這準則,在聶雙暗戀、明戀,以及周淺易的雙重夾擊下,讓他動搖了,他在這冠冕堂皇的準則上站立,搖搖欲墜。

如果沒有那一天,或許季橙,真的可以堅持着自己那可笑的準則,或許也會同一個女生談戀愛,至少不會是聶雙,至少不用擔心,有朝一日兩人分手,不必擔心失去周淺易,失去周淺易這個曾經那麼深深信賴的朋友。

***

那天是季橙的生日。

周淺易、蔣小光、苗言東早早地在G中附近訂了一所酒店,叫了一起踢球的朋友,準備放學后一起慶祝。

聶雙當然早就通過周淺易知道了慶祝的地點和時間,雖然很早之前就買到的禮物此刻就安靜地躺在她的課桌內,在季橙沒有主動邀請的情況下,她無法徹底拋卻自尊,不顧一切地、沒有任何身份和緣由地,出現在季橙的生日party上。

上課的時候一直在發獃,一直持續到最後一節課。

筆記本被大腦一片空白的她劃破一道道口子。

想破了頭也找不到要怎樣才可以名正言順地參加季橙的生日party,並親手把禮物送給他。

季橙季橙季橙。

要怎麼辦呢?

滿腦子都是你。

當聶雙覺得情況有些異樣的時候,幾何老師已經走到她身後,趁聶雙不備之際把筆記本抽了出來。

她還沒來得及想好對策,聽到幾何老師緩緩念道:「季橙。」

班裏一陣鬨笑。

幾何老師問:「二班的季橙?」

聶雙羞得不敢抬頭。

「聶雙,我看你不如去教室外站一會兒清醒下,好好反思下,為什麼你的幾何從來沒有及格過,對『季橙』兩個字卻寫得如此出神入化。回頭我找你。」

耳朵在轟隆隆地響,聶雙已經聽不到周遭的同學在議論什麼,只感覺自己像個木偶人一樣站起來,走到班級們正對着的走廊,靠着牆根,站穩。

聽不到任何聲音,眼前的視線慢慢變暗,偶爾有任課老師經過走廊,用異樣的目光打量着她,疑惑目光的百般探尋里,比八卦記者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知道站了多久,幾何老師口中的「回頭」原來竟是這般難熬的時間長度,好不容易下了課,同學們陸陸續續出了教室,看到她,想笑又不敢笑,或是想要保留聶雙那可憐的自尊心,假裝沒看到她,漸漸逐一消失。聶雙站得雙腿發軟,變換著雙腳調整姿勢時,幾何老師這才出現,她以為終於可以結束了,卻聽到對方說:「現在跟我去辦公室。」

她拖着站麻了的雙腿去辦公室,接受幾何老師長達兩個多小時的語重心長的、苦口婆心的、恨鐵不成鋼的、痛心疾首的諄諄教導后,終於在晚上7點多的時候,重新恢復了自由身。

聶雙抱着試試看、豁出去的心情拎着買給季橙的禮物趕到酒店指定的房間,卻被告知15分鐘前剛剛離開,貌似去了哪家KTV唱K。

打周淺易的手機,被告知關機。她沒好意思聯繫蔣小光──她懂得如何及時而有禮貌、有分寸地拒絕自己並不喜歡的人,也懂得絕不利用被自己拒絕過的男生為自己做任何事情。

何況嚴格說來,季橙還會是蔣小光的情敵。

晚上9點鐘,繁華的街道車如流水馬如龍,黑夜徹底覆蓋整座城市,也徹底覆蓋了這座城市裏的人們的喜怒哀樂。

聶雙把送給季橙的禮物拿出來,那是她從同學的朋友手裏,花高價買來的有着球星卡卡親筆簽名的足球──那是季橙最喜歡的球星。

可是現在又有什麼意義呢?只是一揚手,她不發一言地把禮物扔到了垃圾桶里,站在這家名為「接頭暗號」酒店門前,號啕大哭。

等到有陌生的號碼打過來的時候,聶雙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地按了拒接。這時,她才發現手機已經有十幾通未接來電,家裏的、周淺易的、蔣小光的,還有幾通就是剛剛被自己拒絕的。現在,它又開始執着地叫起來。

她終於按了接聽鍵。

「聶雙嗎?」

很好聽的男聲,低沉的聲音中帶着焦急的語氣。

她開了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嘶啞的,「嗯,是我,你……」

「你的聲音怎麼了?你在哪兒?我過去找你。」

這個聲音,跟季橙還真是像。聶雙苦笑,可怎麼可能是他呢,他的手機號,周淺易曾經給過自己,她早就爛熟於心的,存在自己手機號碼里,名字為「一」。是的,季橙對她來說,就是一,唯一,一切,排在最前面的「一」。

「你是……」沙啞的聲音在這黑沉沉的夜裏,自己都覺得有些可怕。

「我和你哥在一起,你在哪?」不容置疑的聲音。

她下意識地回答,「你叫我哥過來吧,我在酒店門口。」還沒說完,大滴的眼淚又「噗嗒噗嗒」掉下來,她坐在酒店招牌旁邊角落的台階上,縮成一團,像個等待家長認領回家的孩子。

5分鐘。

10分鐘。

15分鐘。

朦朦朧朧之中,聶雙聽到有人叫自己:「聶雙,聶雙。」

一定是在夢裏的,眼前的季橙穿着JACK?JONES的黑色長袖純棉T恤,領口的扣子開着,四顆斜排上去的白紐扣像是調皮的眼睛,此時,這眼睛的主人正扶着她的雙肩,急切地盯着她看。

她努力露出一個笑容,掙扎著整理了頭髮。嗯,聶雙,你說過的,要隨時展示給他自己最好看的一面,哪怕是在夢裏。

她想說的有很多,這時想起給季橙的禮物,猛地站起來,卻也一下子清醒了,原來自己,並不是在做夢。在無數個夢裏出現過的季橙,此刻真的在自己眼前出現了。

她不由分說地跑向垃圾桶,可是晚了。垃圾桶里空空如也,哪裏還有禮物的影子?

季橙疑惑地跟着跑過來,還沒來得及問,聶雙「哇」的一聲,鼻涕眼淚一氣兒齊流,再也顧不上自己的形象。

「生日禮物……」聶雙的聲音越發嘶啞,「卡卡……」

聶雙哭得嗚嗚咽咽,可是季橙攬過她在自己的懷裏,把頭埋在她的短髮中。聶雙聽到季橙輕輕的嘆息,他說:「傻姑娘。」

聶雙再一次覺得自己陷入了夢裏。

她抓緊季橙的背,大膽地把下巴貼在他的肩上作出回應,「季橙,我看過美國拍的一部電影,叫《逃離克隆島》。它裏面有一句經典台詞:當你喜歡一樣東西,閉上眼睛祈禱──不理你的那個人,就是上帝。」

季橙沒有說話,他只是用手輕撫她的頭髮,再次抱緊她。

聶雙接着說,「季橙,不要不理我。不要故意忽視我的努力。」

過了很久,季橙才說:「聶雙,你現在的聲音……真難聽!」

那天的夜晚叫聶雙終生難忘。她並不知道,季橙送她回家以後,在她家的門外站了很久。

聶雙每次都在足球場上偷偷為自己準備礦泉水,沒有讓他動搖。

在只要他出現的球場上大聲地叫着他的名字喊著「加油」,沒有讓他動搖。

在他經過的地方偷偷地打量他,沒有讓他動搖。

在電台里匿名給他點歌,沒有讓他動搖。

在他發現她塞到自己課桌里的他所喜歡的體育雜誌時,沒有讓他動搖。

在她設置的無數個「不經意的巧合」里,都沒有讓他動搖。

但在那天晚上的KTV里,聽着喝醉的蔣小光講聶雙被罰站的事情,不甘心地抓着他的衣襟大聲質問「憑什麼我對她那麼好,聶雙只是喜歡你」的時候,心中有什麼東西被迅速地點燃。他顧不上許多,隨手抓過一件外套衝出去,摸了半天,終於找到一部手機,總算知道她在哪裏。

見到聶雙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差點失去什麼。

為什麼自己會有那麼多可笑的理由。

絕對不和最好的朋友的妹妹談戀愛?讓它見鬼去吧!

在這個為了愛情勇往直前的女生面前,季橙,你為什麼要顯得那麼可笑、無力而荒唐。

聶雙,你是聶雙,你是屬於我的獨一無二的聶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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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經存在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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