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

三年後。

「如如，HJ十周年晚宴，你去不去？」回到寢室后，如初一上線，就看見了QQ分欄的作者好友里艾丫丫發過來這樣一條信息，接著就是責編髮過來的一張邀請函。如初想了一下，很快地就回過去兩個字：「去吧。」

艾丫丫：「真的嗎？到時候我就可以見到你本人了！大神呀！」

一般在文學網站里混得久的、有些成績的作者都會被新手稱之為「大神」。每當被這樣稱呼的時候，如初總是失笑，有些微囧：「我不是大神。」

不是謙虛，是她真沒到那種境界。在她的眼底，只有能稱得上是作家的人，才是所謂的「大神」吧。

「只如初見」是她在網路上的筆名。高三畢業接觸了電腦之後，她便開始在網上發表小說。這個名為「HJ文學網站」是目前國內最大的中文文學網站之一，相較於其他網站來說，它的流量和人氣方面都很強大。猶記得如初最開始選擇這個網站的時候是因為它的頁面是紅色的。醒目的紅色，卻不會給人刺眼的感覺，反而流露出淡淡的溫馨。再過幾天就是HJ十周年生日，HJ在那天會舉行一個晚宴，說直白點就是作者之間的交流會。

如初雖不是個喜歡到處亂跑的人，但覺得去參加開闊眼界也是挺不錯的，何況HJ公司就在B城，從學校出發也就一個多小時，挺方便的。

移動滑鼠，電腦屏幕上的箭頭點進了一個小說網站的頁面，屏幕上很快就顯示出了「只如初見」的專欄。如初將word文檔打開，將事先保存好的稿子複製進專欄，然後開始上傳文章。

每天都更新文章對於她來說已經是一種習慣了。相對於以前每次投稿都要用筆和紙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下來，網路投稿的確是方便多了。

去了責編何默專門為作者創建的群里，確定了與會的作者名單和聯繫方式，如初就關了電腦，抱了書開始複習英語。

幾分鐘后，她收到了一條手機簡訊，是責編髮過來的：記得要穿晚禮服。

如初當下就後悔了自己的決定，晚禮服……買的話最少也要幾百塊，租的話價錢也不便宜。對於一向節省的她來講，是沒必要的破費。她想了想，決定明天跟責編說一下，自己還是不去了。

結果第二天中午，她從食堂回來上線，責編告訴她說已經將名單交上去了，然後就跑回群里跟作者聊的火熱。

「……蔣生真的也會去嗎？特意從國外回來參加HJ的十歲生日，總編不是要感動落淚了？」

「凡是名字中帶有『生』字神馬的，人家都萌死了。而且聽說他一直在國外留學，不知道是不是混血兒耶，真是期待。話說默也沒有見過他本人嗎？」

默是大家對責編何默的親昵稱呼。

「沒見過啊。都說在國外了，我怎麼會見過？」何默悠然地打出一串五號字黑體。

如初看著後面連續有不同顏色不用字體蹦出的對話，想起剛才上線的時候艾丫丫的QQ留言：「初初，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你的偶像蔣生也會出席晚宴，記得到時候要打扮得漂亮一點。」

的確，蔣生是她唯一喜歡的一個作家。作者群里那些大神級別的作者對他那麼感興趣也是因為他的文章不但寫得漂亮並且是HJ唯一的一個男性大神作家。如如初所想，能被她稱之為作家的人是真的大作家。他的書一經上市就被搶購一空，雖然只出了兩本書，卻在三年內，一百零一次斷貨補貨，獲過無數次與文學有關的大獎，是目前數百家重要媒體爭相報道、數十家出版社出高價購買他的小說版權、國內有名的電視台搶購他的影視版權的最有人氣作家。

對於他的身份，大家更是眾說云云，有人說他是海歸，也有人說他是某某集團的大少爺，被送到國外去進修。更多的是描述他如何如何的英俊才情，甚至網上很長一段時間都在瘋傳他的假照片。最終這些疑問，都是他在微博中親自澄清，不得不說的是，他第一天開微博，粉絲就突破了一百萬。

如初便是其中一個，每天在睡覺之前看看他的微博有沒有更新幾乎是她必做的一件事，就像以前每天放學無論如何都要去河邊待上幾分鐘，偶爾因為時間不夠，往河邊經過都算是好事。

蔣生的資料以及QQ號，何默是有的，群里也有不少網路大神級別的人偷偷地去要過，不過聽說他設置的是「拒絕任何人加為好友」，任是大家對他有多好奇，也難免作罷。畢竟跟喜歡一個男人來說，自己「作家」的名聲也是很重要的。

如初也做過相同的事情，並且同樣被拒絕。不同於別人的是，她還做了件更傻的事情，那就是寫郵件給蔣生。

那大概還是上個學期的事情了，至今她仍舊沒有得到蔣生的回復。

心裡不是沒有失落過，但相比較單純的只是「追星」來說，正視自己的目的，她覺得她是能夠理解蔣生的。

所以這一次宴會，就算是把她這些年存的稿費全部敗光了，她都要把自己打扮得最美，以最好的姿態去博取他的眼光。她始終都相信，只要是男人，就沒有不喜歡美女的。

（二）

「喂，美女，發什麼呆呢？今天不複習你的寶貝英語啦？」

如初回神，就看見同寢室的蔣絲站在她身邊，她穿著藍色的弔帶，吃著追求者送來的香蕉，還不忘記分她一根。淡黃色配著水藍色，像極了她給人的氣質，充滿了青春的朝氣以及色彩鮮艷的明媚。不同於如初的清純，她是熱烈的、張揚的，擁有火爆身材並且從不掩飾自己身材極好的妖嬈女子。

凡是在B大里，眾人皆知，233寢室住著的中文系兩大才女簡直是這世界上的極品，不但非常的有才氣，還是名副其實的超級大美女。

如初靈光一閃，看著眼前的蔣絲道：「絲絲，有認識開婚紗店的老闆嗎？」

蔣絲是地道的B城人，身邊的朋友多到數不清，各行各業的都有，就連商場精英都不放過。如初一開始還沒想起來，直到此刻活生生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她才想要是蔣絲認識的話，也許能算便宜一點，節省一些錢。

結果蔣絲自然是認識的，只不過她除了幫如初租到了一件極其漂亮高貴的禮服之外，還沒收她的錢。

如初知道蔣絲的性子有北方人的豪爽，對朋友更是無話可說的好，可她雖然算不上很有錢，也不至於真窮到連一套禮服都租不起的地步。何況她也不是那種喜歡佔小便宜的人，所以在參加晚宴的那天，她還是偷偷將三百塊錢租金壓在了蔣絲的筆記本底下。

臨走的時候，她檢查了自己的袋子一遍，看看是不是有東西忘記了帶。

B大離HJ公司是有一點距離的，她原本是想在寢室換好禮服直接去的，可是又覺得那樣太招搖，直接打的的話她嫌太貴了，但總不能穿著禮服坐公交車吧？所以她便打算帶著禮服到了現場再換。

結果……

到了現場，沒有換禮服的她就讓HJ公司的所有編輯當場看掉下了眼鏡，待到責編何默親自帶她去換衣服出來的時候，直接震翻了宴會裡所有人。

用責編何默的話來說就是：「凡是我見過的比較有名聲的作家真的長得都挺抱歉的，可是初初，你真的是美翻了，我都不敢相信世界上怎麼會有長得這麼標緻的人兒？」

如初一向被人讚歎慣了，但是面前是何默，她還是有點不自在起來。

她的禮服是一向有「時尚女王」的蔣絲幫她挑選的，有些類似婚紗，但沒婚紗那麼的誇張。蕾絲一向是女生的最愛，加上她的衣領和裙擺上都貼上了碎亂的鑽石，特別閃亮有氣質。如初一直都是留長發的，因為經常把頭髮盤起來所以散開的時候會帶著自然卷，更襯出了她女神般的典雅。

後來據艾丫丫的回憶，說：「當時我以為是B市哪個有名的主持人來了呢！後來聽說你居然就是初初，我硬是憋了半天也沒敢上去跟你搭訕。那一瞬間，我真的以為自己見到女神了。」

其實現場還有其他作者打扮得比她還要更精緻華麗，但不管怎樣，氣質和漂亮是天生的，再怎麼打扮化妝也比不上天生麗質。

現場都是責編帶著自己的作者在同一桌用餐的。在HJ網站寫書的女性較多，且年齡都偏年輕，所以在看見傳說中的「只見如初」竟然長得這麼漂亮，心裡大都會有各種各樣的情緒，可能是羨慕崇拜，也有可能是嫉妒與不屑。尤其是當何默恰巧也坐在她身邊的時候，有幾個作者的黑臉當場就擺了出來。

其實，寫網路小說也像是一個職業一般，作者就是小職員，而編輯就算是自己的上司，在這樣一個聚會上，誰都希望自己能坐在編輯的身邊，即使不說話，都有一種氣場。

如初自打坐下來之後就有意識地在人群中尋找蔣生的身影。她自然是不認識他的，更不知道他長什麼樣，但潛意識裡目光就會忍不住搜尋。

蔣生蔣生，不知道為什麼，當她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就有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男子，才會給自己取一個這麼憂傷卻溫暖的名字？

「奇怪，宴會就要開始了，怎麼還沒見蔣生出現？」

「該不會是我們全體被放鴿子了吧？」

大家都坐在位子上熱熱鬧鬧地聊天，只有如初是沉默的。她原本話就不多，也不擅長交際，只有別人主動找她說話的時候，她才會禮貌地回上幾句。

她明知道自己這樣會給人一種「自以為是」的錯覺，可那是天性，她自己也沒有辦法。何況，她這次來的主要目的，只是為了一個人。

怎麼還沒來呢？她在心裡問自己。

（三）

終於，在責編何默有事離席之後，從一開始就觀察了如初許久的曼珠梨花忍不住開口：「初初小美女，你怎麼都不說話眼神飄離呢？該不會也是為了蔣生才來參加這個晚宴的吧？」

曼珠梨花也算是HJ大神級別的作者，但比起蔣生來，只算是小豆芽。

如初微微一笑，不知道怎麼回答，也就乾脆沒說話。

幾個一開始就想跟美女搭訕的作者順便借這個機會就聊了起來。一個穿著黑色禮服的女子道：「只見如初，我是微風裊裊，記得嗎？我們在群里說過話的。」

如初點點頭。

微風裊裊說：「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寫的文呢，聽說你的第一本書要出版了，恭喜你呀！」

如初禮貌性地說了聲「謝謝」。

微風裊裊接著說：「做網路作者的都希望自己能出版，我們大家都羨慕你呢。你投出版有什麼技巧嗎？能跟大家分享一下嗎？」

眾人也都將眼神鎖在她身上。

如初想了一下，剛要說話，就聽曼珠梨花說：「現在混出版也沒什麼的吧？很多書都是被買斷的，賺的還沒有在網上連載的VIP銀子多。初初，你簽的是哪家出版社呢？我聽說簽的出版社不好，搞不好還會拖欠稿費騙了稿子什麼的呢！」那話里頗有諷刺的意味，大抵是覺得她不可能簽到好出版社。

原本想要老實回答的如初突然就有些心情煩躁，但是表面上她還是淡淡的表情：「我也不知道，都是HJ的出版編輯幫我打理的，我只要負責交稿子就行了。」

曼珠梨花笑問：「那你有沒有問編輯是版權還是買斷，多少銀子呢？」

如初望著她，同樣保持微笑：「這個我也想知道，我去一下洗手間，待會兒默回來了，你可以問她，順便待會兒也告訴我一下。」話里的意思明擺著：我本人都從沒問過出版的錢是多少，你這個局外人會不會關心的太多？

臨走的時候看見曼珠梨花僵硬在臉上的笑，如初唇角邪惡地勾起。

大抵是覺得丟了面子，曼珠梨花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憤恨地說了句：「拽什麼呢？」

其他作者都默契的不說話。

這次何默手下來的作者大多是新人，如初和曼珠梨花算是老一輩的了，在別人眼中的形象很高大，但在群里大家都不喜歡曼珠梨花。雖然她在網上的人氣的確是很高，不過她這人特別喜歡耍大牌，自以為了不起，加上她長得又挺漂亮的，就更加不可一世了。

如初跟著服務員來到了宴會拐角處的洗手間里，站在鏡子前，她審視了自己許久，突然就覺得有些好笑，自己第一次為了一個男人打扮得這麼花枝招展，偏偏那個男人卻沒有給她勾搭上的機會。

她拿出包里的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晚宴都過了一半的時間了，蔣生再來的可能性應該沒了吧，她要不要趁現在單獨出來直接回去好了？

作了這個決定，她便從洗手間的儲物櫃里拿出衣服來把禮服換掉。因為禮服太過煩瑣，她換了半小時才差不多整理完，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個身影靠在門邊，嚇了她一跳。待到看見他的性別時，她更是以為自己遇見了瘋子。

垂下頭，將整理好的禮服袋子提起來，她就要快步離開。

上帝作證，她從沒遇見過一個男人能夠那麼懶散地站在女廁所門口，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喂。」他在身後叫了一聲，如初一頓，不敢回頭，加快了腳步。

接著眼前白影一閃，一個白色的蘋果四代出現在眼前。

如初明亮的大眼睛逐漸睜大，不是因為她沒見過名牌手機，而是手機屏幕上的畫面讓她詫異——清晰的圖片，明媚的顏色，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臉——撞擊得她腦子混亂如麻。

她僵直地站在原地，看著屏幕上不斷變換著同一張臉孔不同姿勢不同風景的照片，不知所措。

當她抬起頭的時候，就看見了那張臉，那一瞬間在她腦海里浮現的不是猥瑣不是齷齪，而是，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好看的男子？眼波流轉，乾淨溫情，似是頻頻出現在夢中的少年，此刻從霧中雲里來到她面前。

他似乎看透她的失神，調笑的表情揚在嘴角，卻不讓人生厭。另一隻大手在她面前揮了揮，聲音里有明顯的笑意：「傻了嗎？」

她「啪」地一聲將他手打掉，直直地盯著他：「你怎麼會有我的照片？」

（四）

「只見如初，我是你的書迷啊。」他微彎唇角，明明那麼嬉皮笑臉的輕狂模樣，卻硬是給人一種他是好人的錯覺，「我太喜歡你了，所以偷偷查了你的學校，沒事的時候就偷拍你。」

他說得理所當然極了，把偷拍說的跟自拍一樣簡單。

如初不斷在心裡告訴自己，千萬不要跟讀者計較，大度！她要大度一點！

「我很高興你喜歡我的書。」她微微勾唇，勉強露出一抹溫柔的笑，「但是你這樣做是不對的，至少應該經過我的允許不是嗎？」

沒想到那英俊得過分的男人聽完她說的話居然大笑起來，笑容溫暖明媚，像漠河的極光，稀少卻好看的過分：「你說話的語氣好像在教小孩子。」

聽到他這樣說，原本還有些氣惱的如初忽然就輕笑了出來：「在我心裡，我的讀者都像是我的孩子一般親切。」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沒有看見自己母愛泛濫的表情。

「既然是這樣，可愛的媽媽，我拍你你就不應該怪我了不是嗎？」

如初語結，看著他朝自己綻放出一個看似斯文實則壞壞的笑容，心下一漏，竟是有種想要逃離的衝動。

還沒等她開口，男子就將她的一隻空手執起，將白色的手機放在她手心。對上她茫然的表情，他好心地解釋：「這些照片給你處理。」

如初還真當他「知錯能改」，搖搖頭想將手機還給他：「你直接刪除就好了。」

「不行啊……照片一張一張刪多累啊。」

「……」

「我忘記告訴你，手機是剛買的，所以很多功能都不知道。」他說這句話的神情認真極了，像是想要表示自己有多誠懇一樣。

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如初低頭看了手機一眼，雖然她以前也沒見過蘋果手機的真版，但世界上的手機功能也就那些，她試著打開相冊，很輕易地就找到了刪除鍵。

其實他拍的照片也沒多少，大多都是她在學校的照片，還有一些就是她今天來參加晚宴的照片。看的出他很細心，抓拍的角度都很好看，加上手機的像素很高，有幾張像是寫真似的。

一般的女生遇見這樣的事情大多會尖叫和不安吧？可偏她卻是那麼平靜，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就像有一種預感，眼前的人不是壞人，至少對她沒有惡意。就像很多年前，在河邊遇見的那個偷拍她的白色襯衣少年。

「好了，照片都刪——」待她抬起頭來的時候，眼前空蕩一片，哪裡還有男子的影子，走廊上燈光閃亮，要不是手上的白色手機為證據，她一定會以為剛才是自己出了幻覺。

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呢？

一向對什麼事情都淡定的她也難免好奇了起來。她拿起手機在電話薄里搜索了一遍，才發現裡面一個存儲號都沒有。簡訊收件箱里也是空空蕩蕩，這倒是真符合一個「新」買的手機風格。

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降臨了，這感覺並不陌生，就像第一次玩蹦極前的心跳。

她勾勾唇，視線環視了一圈，確定真的找不到那男子之後，她便拿著手機先離開。

剛出門的時候就接到了何默的電話，她在電話里說明了蔣生因為飛機延誤所以今天不能來了。

好在心裡早就有了答案，如初的表情也沒有太失落，在電話里跟何默說了句先走之後，她便離開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