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邂逅緬懷分離

第二章 邂逅緬懷分離

將攝像機放到三腳架上擺好,又仔細地整理了下自己的頭髮,永新這才跑到自家庫房的箱子前,擺出童叟無欺的可愛笑容:"喜歡春天橘子的各位顧客你們好!這次我們家摘了最後一遍橘子。這次的橘子沒有噴任何農藥,所以很甜。"她舉起手中金燦燦的橘筐,"都不知道是蜂蜜還是橘子呢!反正是甜得不得了!"

隨手剝開一隻橘子,永新將橘瓣塞到嘴裏,剛準備繼續念攝像機旁掛着的下一句台詞,她的臉就像苦瓜一樣皺了起來:"啊,好酸!奇怪了,換一個試試。"

那麼,這段錄像,只要切掉就沒有關係了。永新接着上一階段的表情繼續剝橘子:"這次的橘子可真好呢……啊!"她再一次把嘴裏的橘瓣吐了出來,"奇怪,有誰潑了醋嗎?"

越是倒霉的時候,事情就會越多吧?這邊的攝製工作還沒有完成,永新就聽見村裏小孩寶藍的大喊聲:"阿姨,阿姨,不好了。春天惹了超人了!"

"什麼?"永新的臉頓時比缺水的老苦瓜皺得還要厲害了。春天在超人的手底下能走幾個回合,她可是清楚得很。這下可糟糕了,春天有苦頭吃了!永新隨手抄起身邊打掃用的掃帚,跟在寶藍的後面,一陣風似的向野外的麥地里跑去。

麥地旁邊的小樹林里,一隻兇惡的大狼狗,正向著蹲在樹杈上的春天嗷嗷狂吼。

"喂,超人!你敢動我們家春天一根汗毛試試!"遠遠地還隔了好幾百米,永新就開始氣勢洶洶地大喊起來。不過,那喊聲隨着距離的縮短而顯得微弱起來,最終,永新停在離狼狗一米多遠的地方,不敢動了。"喂,你過來,和我斗!別欺負小孩子。"

狼狗嗥叫幾聲,作勢欲撲,將永新嚇得倒退幾步,差點兒摔了個屁股墩兒。可是,它只是向前走了幾步,就馴服地蹲到地上,抬起眼可憐巴巴地看着永新。

樹上傳來小狗的叫聲……

小狗?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在春天的懷裏拱來拱去,永新片刻的呆怔后反應過來:"啊,這臭丫頭!超人,對不起,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永新扔下了手裏的掃帚,慢慢地走到超人的身邊,拍着它的頭安慰它:"我馬上把小狗還給你,對不起,我也是媽媽,所以很清楚你的感受……"

媽媽在幹什麼嘛!居然對超人說對不起。春天可沒覺得自己跟它的小狗玩兒犯了什麼錯誤,倒是超人好小氣,只是和小狗玩一會兒,就又追又咬的……下一刻,春天差點兒因為媽媽的動作而跌下樹去。

"……很傷心吧?超人,要不你咬我一口消消氣。"永新把袖子擼上去,將潔白的手臂送到超人的嘴邊。幸好超人已經吃過飯……春天從樹上一溜煙地滑了下來,把小狗往地上一放,向超人做了個鬼臉:"小氣鬼,把你的小狗還給你,不許咬我媽媽。"

超人叼著自己的孩子,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接下來的戰爭蔓延到春天與永新之間。

"你站住!過來!"永新舉著掃帚,氣喘吁吁地追着在前面邊跑邊笑的春天。春天咯咯地樂着,像只快樂的小鳥一樣,穿過麥地與小橋,一直跑上了村子裏僅有的一條小公路,邊跑,還邊回頭向媽媽做鬼臉,"媽媽怎麼對狗比對我還好啊?"

"你也做一次媽媽試試看。"小孩子的體力果然不一般,永新才開口喊完一句話,就覺得喘不上氣來,只得拄著掃帚低頭休息。好容易接上了呼吸,她一抬頭,卻被眼前的情形嚇得肝膽俱裂。

春天趴在一輛黑色的別克轎車輪子下面,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車中出來,一把抱起她:"有關係嗎?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沒有撞到我。"春天被嚇得有些獃滯,都不敢抬起眼睛。

"很勇敢啊!"車主讚許地捏了捏春天的小臉蛋,"你是誰來着?"

撫平了快要跳到嗓子眼裏的心臟,春天緩緩地抬起頭來,看了看眼前的男人,為難地回過頭看着自己的媽媽。

是他!永新的心也是不爭氣地一顫:"您好!"她躬身行禮,摟過跑到自己身邊的春天。

兩個人久久地互相凝望着,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但是,時間、地點,乃至於周圍的人,都讓他們有所顧忌。許久之後,那個男人才開口:"好久不見,這是多長時間了啊?"

那個男人,正是在永新的公主夢中出現的賜賢。

"8年……"8年後,看到自己在夢裏都念念不忘的男人,永新覺得連意識都有點兒恍惚起來。

"都過這麼長時間了啊,我不經常回故鄉。"賜賢似乎在解釋,又似乎在客套,"你怎麼突然用敬語了?怪尷尬的,都是朋友。"

"是啊。"永新隨便地回答了一句話,因為她注意到賜賢的車裏,還坐着一個面目有些模糊的女人。那女人長長的頭髮,應該很漂亮的樣子,而且,她似乎正在往這個方向張望。

"那麼,她是誰啊?"賜賢故作輕鬆地指了指在永新身邊偷偷瞄著自己的春天。這個小女孩,在一開始看見的時候,就有一種親切感。

永新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女兒,我的女兒。"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又因為這句話而尷尬起來。永新和賜賢,相互之間都不敢看對方,但又不好意思說先走,於是只能那麼面對面地站着。

"喂,賜賢、賜賢啊!"沿着公路跑來一個滿身肥肉的胖婦人,領着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小男孩。坐在車裏的美女看到那個婦人,急忙打開車門下來:"媽媽,怎麼了?"

"我也想搭賜賢的車出去一趟。"胖婦人好容易才剎住自己猛衝而來的步伐,擦了擦臉上的汗,"去百貨店給英柱買件衣服,也去做個美容。"她摸了摸自己油光滿面的臉,"我們家金司機這幾天不舒服,還真是麻煩啊!"

春天悄悄地伸出手,和那胖婦人身邊名叫英柱的小男孩打了個招呼。

看見那婦人的眼神向自己的方向望來,永新低頭道了聲早,拉起春天準備離去。

喋喋不休的胖婦人看到永新,神色先是一變,接着堆上了滿面的笑容:"打個招呼吧,永新。這位是要和我們賜賢結婚的人。"她拉着身邊那個穿着白襯衫和藍布裙子的長發女孩,"她昨天才剛過來看一看的。"

要結婚……的人嗎?永新止住心底那一剎那的異樣,微笑着鞠躬:"您好!"

女孩也禮貌地回禮:"您好!"

"那個……叫什麼來着?"胖婦人惟恐永新不知道自己的媳婦有多好,扯著嗓門大聲地吹噓:"她是那個……那個大踢琴手。可不是你爺爺彈的那種不值錢的結他,是非常貴的那種!"

聽見她詆毀自己家的爺爺,春天頓時不高興了:"不是大踢琴,是大提琴,奶奶。還有,我媽媽是等待春天.com的社長。"春天甩開媽媽偷偷拉自己的手,挺起驕傲的小胸脯:"www.春天&橘子.com在網上搜索就知道了!"

又是這個小傢伙!胖婦人圓鼓鼓的臉幾乎都要皺了起來:"這麼聰明的博士怎麼學習不如我們家英柱啊?"她不無諷刺地挖苦道。

"因為學習不是人生的全部。"春天理直氣壯地說出這句話。

說不過春天的婦人,把矛頭對準了一邊沉默不語的永新:"女兒倒是養得不錯啊!永新,只是越來越覺得沒受到家庭教育了……"

怎麼可以這樣說別人的孩子呢?賜賢瞥了媽媽一眼:"媽媽……"

"好了,對不起。"永新拉過一邊還在撅嘴的女兒,"你也快道歉。"

"可是上次你不是說過學習不是人生的全部嗎?"春天仰著頭,誓要把媽媽的前後矛盾問個清楚。

"李春!"永新簡直要被她無時無刻的窮根究底弄瘋了。還好,賜賢適時地催促自己的母親:"媽媽,快上車吧。"

自覺被春天弄得很沒面子的胖婦人,即使是在臨走時,也不忘記諷刺永新:"為了孩子的教育也快點給孩子找個爸爸吧。在正常的家庭里成長的孩子才能有正常的想法。種豆得豆,種瓜得瓜……"

"媽媽!"沉浸在自己的成功喜悅中的胖婦人被兒子不悅的話語聲打斷了,連忙為自己找著理由:"我也是把她當女兒才會這麼說的嘛!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還敢那麼說……"她的話語再一次被兒子陰冷的眼神打斷,看見身邊極為順眼的准媳婦,胖婦人姜菊子連忙把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怪冷的,上車吧,來。"

看着自己的母親上了車,賜賢向永新勉強地笑笑:"對不起。"接着,他稍稍回過身來,微笑着向春天道歉:"對不起,小朋友。"

永新微笑着向他搖了搖頭,車子在一溜飛起的煙塵中開走了,揚了永新和春天一頭一臉的灰土。

"真是的!昨天剛做了不好的夢,今天就碰到她們了。"坐在車裏的姜菊子,一邊抹著汗一邊念叨著。忽然看到恩姬疑惑的眼神,心裏暗叫不好,連忙拉住她的手轉換了話題:"我太喜歡你了,真想讓你快點兒進我們家呢!和你父母說說早點兒結婚吧!就在下個月怎麼樣?"

恩姬看了看身邊似乎在專心開車的賜賢,不好意思地笑了。可是,小孩子卻不會明白自己奶奶轉移話題的苦心呢!英柱繼續著姜菊子剛才的話題:"可是,春天長得好像奶奶呢。叔叔你說對嗎?真的好像,嘴上的痣一樣,喜歡的東西一樣,連脾氣也一樣……"

"你瞎說什麼啊?這小子!"姜菊子趕緊打斷了英柱的話,"她幹嗎要像我啊?哪裏長得像了?"

"說你們像該去自殺的應該是春天,奶奶這麼生氣幹嗎?"英柱有些不理解,"不過,你們真的很像啊!大家都說她一點兒也不像她的媽媽,長相丑得像奶奶一樣。有人還說她是你的親孫女哪!"

"看你的漫畫吧!臭小子。"姜菊子一巴掌拍向英柱的腦袋,迫使他停下對自己名譽的"再次損害"。

可是,這一番對話,已經在賜賢的心裏掀起軒然大波。他想起8年前的那些晚上,關於夏季的沉悶燥熱的晚上,年少氣盛的他,在那些青青的麥地里,與那潔白的身體耳鬢廝磨的場面。他想起自己離開時,她滿含着熱淚的眼睛,和肚子微微隆起的模樣……他幾乎可以肯定某件事情了。胸中的熱血讓他狠狠地踩下了剎車,在車內一干人的驚呼聲中,將車倒回了來路。

"賜賢……"女朋友的叫聲沒有在他耳邊引起任何迴響。

"賜賢,你幹什麼啊,賜賢?"姜菊子高八分貝的聲音終於將他從對以往的回憶中拉了出來。賜賢狼狽地抹了把臉,又一腳踩下了剎車,車裏頓時又亂成一團。

"車子壞掉了吧?你還好嗎?媽媽。"恩姬回過頭去,先問候了一下驚魂未定的母親。

是啊!8年了,即使是現在再做什麼,應該也晚了吧?賜賢壓住心底想要立刻見到永新向她詢問的念頭。如果自己那樣做的話,母親應該會對她做更不好的事情吧?自己的公司還有事情要忙。他壓抑住自己翻騰的心情,重重地踩下剎車。車子如離弦的箭一般,向著首爾的方向飛馳而去。

姜菊子不知道,在他們上車離開后,春天小小的嘴巴里,馬上就吐出了對她不敬的三個字:"老太婆!"

沉浸在自己的哀傷中的永新被這三個字驚醒過來:"李春,你那是對大人說的話嗎?你要挨打嗎?"

春天低低地抽泣著,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媽媽所受到的侮辱。"你很傷心吧?"她安慰地拉住媽媽的手,"說實話,不很傷心嗎?"

春天的哭泣讓永新有些心酸,但她還是很堅定地否認:"沒有。"

"不是媽媽沒教育好,不是媽媽的錯,是我長得不好!"春天跟在永新後面,垂頭喪氣地踢著路上的小石子。

自己的疏落讓這個孩子多想了嗎?永新走到春天面前,扶住她的肩膀蹲了下來:"不是你長得不好。春天除了欺負超人和對奶奶說老太婆以外都很好!"永新給了春天一個鼓勵的眼神,"我女兒多好啊!真的!走吧。"

是真的嗎?春天被媽媽牽在手裏,卻還是有些不相信:"女人都是要有樹陰庇護的,不是要有男人才行嗎?"她學着大人老氣橫秋說話的樣子。

"我有這麼說過嗎?"永新嚇了一跳。

"沒有。是泰昌家的奶奶說的。"春天的表情很受傷,"因為媽媽是未婚媽媽,所以別人都瞧不起你,笑話你。又有痴獃的爺爺又有我,所以男人都不喜歡,跑掉了……"

"才不是那樣的呢!"即使只是站在自尊的角度上,永新也絕對不允許這種流言在女兒的耳邊蔓延,她怒氣沖沖地一甩手,就要衝到泰昌奶奶的家裏去,"這個老太婆對小孩說的什麼呀!"

可是,才跑了兩步,永新就停下了腳步。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切實地解決它才是眼前迫切的問題。泰昌的奶奶一直在那兒也不會跑掉,以後再找她算賬。她在心裏暗暗盤算了下,高傲地抬起下巴,做出一副很無奈的樣子:"其實有很多男人要和我結婚呢!只是我沒有說過而已。你最近看見我的手機都快要被打爆了吧?"

"那不是要購買橘子的嗎?"春天並不上當。

"不是那個啦!"永新心虛地口是心非,"不管怎麼說,你和爺爺怎麼是累贅了?說起來我還是更喜歡你啊,要和我結婚的人都有十幾個呢。"

春天被逗得破涕為笑:"你說謊。"

"誰說謊了?你要見一見嗎?明天叫他們站一排在院子裏讓你看一看。"

"幹嗎喊那麼大聲啊?"現在,春天更肯定媽媽是在說謊了。一般只有在她很心虛的時候,她才會跟自己大聲嚷嚷。

"誰喊了!"永新的臉漲得通紅,被自己的女兒指責沒有吸引力,對於一個母親來說怎麼可以容忍,"我明天早上就叫因為喜歡你所以要跟我結婚的人在院子裏排隊,你別嚇一跳啊!"

轉過頭來的永新表情頓時垮了下來,說出沒有一點根據的謊言真的很難,幸好,自己堅持下來了,春天的心情應該會好一些吧。

春天看不見永新的表情,只是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十名……真的有十名嗎?媽媽。"她追上去挽住永新的手,在她身後蹦著跳着,母女倆說說笑笑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夜色在鄉村的清新空氣中顯得格外濃重,院子前孤單的路燈被糾纏不清的蛾子眯了眼睛,一明一暗地表露著自己的心情。

夜色中的院子,與白晝比起來又是另一種感覺。一輛黑色的別克轎車靜靜地停在靠近公路的地方,車內偶爾亮起的煙火光線,說明裏面還有人存在。

賜賢坐在自己的車裏,久久地望着這個對他來說有些陌生,但是又很熟悉的地方。這裏有他的音樂老師,他曾經的愛人,還有他可能的女兒。早晨的相遇提醒了他一個存在了8年的事實,還不到30歲的自己,說不定已經有了一個上小學的女兒……

他狠狠掐滅了手裏的煙,電話卻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喂,媽媽么?""你現在在哪裏?"電話那頭響起凶神惡煞的喊聲。

賜賢猶豫了一下:"首爾,在家看書呢。"

電話那頭的姜菊子這才放下心來:"你和春天一點關係都沒有!別亂想。"姜菊子沒有發覺自己有些欲蓋彌彰的嫌疑,"雖然你參軍的時候有人說是你弄得永新懷孕,但我問過永新了,她說孩子的爸爸是另外一個人……"

媽媽這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賜賢輕輕地嘆了口氣:"我累了,媽媽。"

"再說了,春天是你的孩子又怎麼樣?你又不會和永新結婚。"姜菊子的聲音又提高了八度:"你也不會喜歡那個丫頭,對吧,賜賢?"

不想再聽到自己母親對永新的詆毀,賜賢匆忙地說了句:"我睡了,媽媽。"就掛斷了電話。

這個時候,永新和春天睡了嗎?賜賢忽然有些懷疑,那些以前認為絕對正確的做法,在這個夜晚,似乎都產生了一絲絲的動搖。永新還是像8年前一樣漂亮,雖然歲月讓她身上露出了一點點成熟的痕迹,但是她的皮膚、她明亮的眼眸、她欲語還休的羞怯樣子,都如8年前一樣讓賜賢難忘。可是,斗轉星移,物是人非,8年以後,自己還有勇氣去承擔起這背負着一切壓力的責任嗎?

這個時候,永新和春天並沒有睡覺。永新還要趕出明天要交貨的橘子的包裝。春天把橘黃色的圖標貼在自己、媽媽和爺爺的臉上,拿着一個圓圓的橘子,開始排練新一輪"春天&橘子"的實況轉播。

"那麼今天,也和往常一樣邀請了李春小姐。"春天一人分飾兩角,拿起右手邊那個橘子,她又成了今天的特邀嘉賓,"大家好,我是李春。"

"上次您說李春的媽媽是大騙子,是真的嗎?"說完這句話的春天又換上了右手邊的橘子,"沒錯!是騙子王!"

"喂,我為什麼是騙子王啊?"忙碌著包裝橘子的永新聽到了這一句,連忙抬起頭來反駁。

"你不是說讓他們來排隊嗎?因為喜歡我所以要和媽媽結婚的人有10名,10名呢!"

原來還在念著今天早晨的事情啊……永新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我說了10名了嗎?"

還裝傻!春天鄙視地瞥了永新一眼:"說謊了吧?"

"我沒有說謊,哪有說謊啊!"永新仍舊嘴硬地死撐著,"是,沒有10名,有5名吧。是我誇張了,你想怎麼樣?投訴嗎?"

春天眼珠子一轉,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那好,就5名,讓他們排隊看看。"

"這小不點,還真能較勁。"永新簡直被這個跟自己一樣倔的女兒打敗了。眼看着躲不過去,她開始耍賴:"他們都太忙了,該排隊的時候自然會排的。"

"你就好好過你的日子吧!"春天一眼看穿了她的就快要撐破的謊言,"你又說謊,因為爺爺和我是累贅所以男的都跑了……"

坐在一邊努力吃橘子的爺爺聽到春天的話,忽然被卡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春天連忙上去給他拍背:"我不搶,慢慢吃爺爺,一點一點吃。"

看着爺爺不再咳嗽,春天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坐好,但情緒還是很低落,"大壞蛋大騙子,我們都是累贅,爺爺……"

這個小傢伙,今天不得到安慰誓不罷休嗎?永新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好吧,那就拿出最後的殺手鐧:"說了你們不是累贅了!好吧,我就給其中的一個人打電話給你看看,好了吧?"

這還差不多!看着媽媽拿出手機來撥號,然後對着話筒開始說話:"喂,你好,我是李春的媽媽。您上次不是說我們春天很可愛所以想要和我結婚嗎?是您說了結婚的話把爺爺和春天也一起帶過去的是吧……"

表演也太拙劣了點兒吧?春天看着媽媽對着話筒一口氣說出那些話來,也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有這樣跟別人打電話的嗎?更何況還是在商量結婚這種重要的事情!她悄悄地走到媽媽身後,一探手,把還在通話過程中的手機搶了過來,飛快地跑到屋外的草地上。

果然……果然是這樣啊!春天伸直了胳膊,把手機拿到離自己最遠的地方,按掉了話筒里陌生大媽的暴怒呼喊聲,然後搖了搖頭,看着不敢抬頭的永新:"你這個瘋女人!瘋也瘋得乖一點吧!"

又被發現了……真丟臉!真是丟死人了。永新找了個借口,在春天鄙視的目光中倉皇逃跑。走到院子裏,她用水盆接了清涼的地下井水撲了撲臉,總算才把發燒般的溫度降了下來。

抬起頭來,眼前正好是圓圓的月亮,像個銀盤子一樣掛在漆黑的天幕中。永春對着它像老朋友一樣自言自語了起來:"好久不見了,月亮,你過得還好吧?我也過得很好,你看着呢吧?我們春天也很健康,你也看着呢吧?謝謝你實現了我的願望。你也累了,我以後不再許願了……"

永新不知道,這個時候,就在她們的院子外面,停著一輛車。車裏的男人,正望着她的背影,在矛盾與思念的心海里徘徊。

收穫的季節總是有那麼多事,一大早起來,永新就開始在庫房裏忙忙碌碌,給已經簽訂好的商家搬貨,還要旁敲側擊他們下次定貨的數目,忙得不亦樂乎。

"媽媽,媽媽!"春天氣喘吁吁地從屋子裏跑出來,揮舞着手上的紙條,"爺爺好像變正常了!"

變正常了?永新接過春天手裏的紙條一看,頓時驚嚇得張大了嘴巴。

"親愛的孫女永新,這次不要找爺爺了。人生原本就是一個人的,爺爺會過自己的人生,也請你和春天一起過你的人生吧。我會在遠處祈禱你們幸福的……你的累贅,爺爺。"

"對不起,先生,我有點兒急事,您下次再來吧!"永新再也顧不上到手的生意,連賬本也來不及收,就拉起春天跑了出去。

第一件事……第一件事是報警!急火攻心的永新有些手足無措。等她想起來該做什麼的時候,春天早已經拿着話筒,就快要結束與警察局的對話了:"……他得了痴獃,如果發現的話請往我媽媽的手機上打電話:011-298-9052,謝謝。"

打完電話,那接下來就是出去找人。"還需要什麼來着?啊,對了,傳單,爺爺的傳單。"永新終於想起了這一步驟的關鍵問題,連忙翻箱倒櫃地找了起來。

在這裏啊……看着媽媽撅著屁股在收藏盒裏翻騰的樣子,春天無奈地搖了搖頭。搬過門外的塑料板凳,她爬上去,從高高的立櫃頂上拿下包好紮成一疊的傳單遞給永新:"媽媽,在這兒呢。"

永新帶着春天從村子的渡口坐船來到鄰近的城市。一高一矮兩個小小的身影在充斥着油輪、汽車與漫天灰塵的背景下,像蜜蜂采蜜一樣忙碌。每過一處,手中的傳單就會少一些。從碼頭一直找到了街邊深深的小巷中,永新走着走着,忽然發覺身邊少了一個人影,回頭一看,春天蹲在巷子邊的土地上,抱着腿,小小地縮成一團。

"你累了么?"永新走到春天的身邊問她。"不是。"春天搖了搖頭,用很小的聲音說:"我餓了。"

是哦,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有吃飯呢!大人挺得住,孩子也挺不住了呀。永新帶春天來到街邊的小飯館,點了一碗炸醬麵。懂事的春天吃了一口,看見媽媽還餓著,把碗推到永新面前:"媽媽,吃吧。"永新寬慰地搖了搖頭,"媽媽沒關係,你吃吧。"

春天簡單的午餐過後,母女二人又踏上找爺爺的征途。這次一直找到了長途汽車站。一個過路的大媽看見永新手裏的傳單,好奇地湊了上來:"這個爺爺我剛才還見到了呢。"

終於有着落了!永新和春天都鬆了一口大氣。

車站旁廣場上的噴水池邊,爺爺正穿着雪白的褲子和紫色的燕尾服,用手風琴來為自己伴奏前蘇聯的悠久民歌。高高的禮帽被他放在腳底下,裏面零星的幾張鈔票顯示出爺爺現在正在賣唱!

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老人啊!看見爺爺這個樣子,永新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春天在很遠的地方就開始叫爺爺,可是,聽到喊聲的爺爺臉色一變,非但沒有熱情地迎上來,反而像做了小偷被抓一般,撿起地上的帽子撒腿就跑。

已經跑得氣喘吁吁的永新和春天在片刻的呆怔過後,也跟着追了上去。

在寬敞明亮的候車室里,永新一個前撲,終於抓到爺爺。春天也跟着撲上來抱住爺爺的腿。眼看着跑不掉了,爺爺這才轉過頭來跟永新說話:"沒看到留言嗎?不是跟你說不要找了嗎?"

"怎麼能不找呢?我們不能沒有爺爺啊!"永新抱住爺爺,死不鬆手。

"就讓爺爺在還有精神的時候做點事吧!"爺爺已經老淚縱橫,"我不想再麻煩你,再成為你的累贅了。以後到了黃泉,我有什麼臉去見你的父母啊!"

聽到爺爺這樣說,永新有些生氣了:"如果爸媽見到了,一定會說爺爺不對的!我是因為誰才活過來的啊?我還記得爺爺為了救我,放開了奶奶的手……所以,請別再出走了。因為有了爺爺和春天我才能活下去,我們是一家人啊。什麼麻煩,什麼累贅啊,沒有爺爺就沒有永新和春天啊……"

對往事的沉痛回憶讓爺爺還很脆弱的神經不堪承受,他的眼神又開始變得迷惘,飄忽而且驚疑不定。

看見媽媽的眼淚,春天也跟着哭了起來:"都是因為我,因為我把爺爺說成是累贅,都是我的錯!我會下地獄的……"

"別說了。"爺爺撫著腦門,用力地拍了拍,"別說了,吵死了,大醬!"

大醬?永新和春天都呆住了。這說明爺爺又轉為痴獃了?這也太快了吧?

這個時候,手術結束才一個星期的車志敏,正從閔基書的"魔掌"中逃出來,獨自來到海邊,買了一張通往普倫島的船票。這件事情必須有一個結束吧?感受到自己僅有的不多的生命正在快速地流逝,車志敏不想讓自己在臨死前,還帶着這麼一份遺憾。

從街邊的小攤上買了一隻最大的毛毛熊,車志敏希望能將它親手送到那個小女孩手中。不知道能不能夠取得原諒,但是至少,要去道個歉,希望這隻熊能在未來的日子裏,代替自己守護在那個小女孩的身邊,幫她抵擋病症發作的災難。

站在船舷上望着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陸地,腳下晃蕩的海水搖曳得連心都開始迷惘起來。一隻寬厚的大掌連同著溫暖的衣服一起蓋到了自己的背上,車志敏一回頭,看見了本應該還在機場里尋找自己的閔基書。

"你有另一個男人嗎?那個男人住在那個島嗎?"

閔基書的問話把本來尷尬的車志敏逗笑了,但只是輕輕地笑了一下,便又恢復了愁苦的臉色:"有個在死之前必須道歉的人。"她誠實地回答,"兩年前,因為我的不慎,有個孩子染上了愛滋病。那時候太害怕,所以一直不肯承認,逃避……當時不應該太着急,我應該慎重一點的。"

她還記得那孩子送到醫院時血流滿面的樣子,經過了緊急的搶救,她終於緩了過來,當時自己也舒了一口氣……

"那是她太倒霉了,不是你的錯。"閔基書安慰著自己的愛人。

"我當初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不是!"車志敏在這個問題上有些執拗,"如果那時候我選好獻血者……"

"這世界上哪有想讓患者受難的醫生?"閔基書喊出這句話的時候,想起了從前有關自己記憶中那悲涼的一幕,"醫生什麼情況下也不會成為加害者的。你也是,我爸爸也是!"

哥哥又在回憶以前的事情嗎?車志敏的心裏因為他的話而更加悲涼。現在,連我都要離開你了,哥哥,在以後的日子裏,你能打開你的心結,快快樂樂地過下去嗎?會有人代替我關心你、照顧你嗎?會有人可以容忍你的糾纏和霸道,以及你無時無刻的壞脾氣嗎?她解下了自己脖子上的圍巾,繞到那隻熊毛茸茸的脖頸上,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它該冷了。"

看着志敏孩子氣的舉動,閔基書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每當她這樣的時候,自己總是不忍心去責備她。

落日的餘暉靜靜地落在二人身上,彼此間沉默得好像兩尊雕像。

"哥哥替我說吧。"志敏忽然開口,"如果我見不到她的話,哥哥幫我說吧。告訴那個孩子,其實是我的錯,我不是故意的。我對不起她,一直很內疚……"

"別說了!"閔基書打斷了她的自責。

"我想,那樣就會取得原諒的。她好像真的很好,那個小孩的媽媽……"

"不,不要!那樣你會死的!"閔基書見慣了那些因為失去親人而變得理性全無的家屬們。即使是再善良的人,在那一刻,也會歇斯底里。他不能眼看着志敏去受那樣的傷害!"閉嘴!"他選擇了捂住耳朵沖了出去。志敏說的每一句話,都好像是在與他訣別。看着自己的愛人在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中清晰可見的虛弱,這又讓他情何以堪?

趴在低一層的船舷上大吐特吐,直到吐光了胃裏的每一滴水,他才勉強地直起腰來。天生的暈船讓他只要離開陸地就沒有安全感。身邊有一個柔柔弱弱的聲音在風浪聲中大聲喊道:"你暈船啊?要我幫你嗎?我爺爺暈船也是用的這個。"

他斜眼看了看,一個穿着白色羽絨服,看起來白凈清爽的姑娘正舉著浸泡了風油的棉棒,笑眯眯地看着他。是來釣凱子的嗎?他的第一反應讓他迅速地回過頭去,不搭理這天外飛來的搭訕。

什麼嘛!竟然連看都不看人家一眼。永新有些氣結。要不是手裏剛好拿着葯又剛好看見他這麼難受的樣子,才不會管他呢!不過,這個男人真是帥啊!即使是隨便地瞥了一眼,也能看到他陰冷孤傲的眼神,好像……好像木村拓哉一樣,真是帥呆了。

不過,既然人家不需要,那還是走好了,免得會被人誤認為是花痴。永新剛準備離開,又聽見一陣驚天動地的嘔吐聲,這回這傢伙看樣子連肺都要吐出來了,永新連忙上去幫他拍背:"你看吧,怎麼辦?閉眼睛會更嚴重的,你倒是睜開向遠處看一下啊!"

就在永新幫閔基書治療嘔吐的那段時間裏,一個人坐在甲板上休息的志敏,看見了一個讓她十分熟悉的小小身影。

"我怎麼是大醬了?我叫李春!"

這個名字讓車志敏顫抖了一下,迅速地回過頭來。坐在她身邊那個穿得好像雜技團演員的老頭執拗地梗著脖子:"不,你就是大醬!"

"真是的!那我不叫你爺爺了,叫你李先生,你高興嗎?"

"吵死了!大醬。"

爺爺的堅持讓春天幾乎要暈過去了。"我叫李春,李春啊……"

沒錯,就是李春!車志敏可以肯定這小女孩就是當日自己在手術室里救治的那一位。她的眼前又浮現出得知春天被傳染愛滋病時,她的舅舅,紅着眼睛幾乎要發瘋的樣子:"救救我們李春啊!你們這群混蛋!她才7歲,得了愛滋病算什麼啊!你們犯了錯,為什麼沒有一個人肯出來認錯……"

她記得自己當時躲在醫院走廊的柱子後面,偷偷地看着那個年輕人坐在地上哭泣吶喊的樣子,卻沒有勇氣上去扶他一把。這個時候,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母親,幾乎可以稱之為一個女孩,頭髮蓬亂眼睛紅腫背着李春,從手術室里走了出來,神色平靜地踢了踢自己的弟弟:"安靜點,別吵了!春天還沒有死,別鬧了,我們回家去。"

地上的年輕人爬了起來:"姐姐,春天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不會有事的!"那個母親的臉上,只有平靜與堅毅,"得了愛滋病也有活十年二十年的,你以後不要在春天面前哭,就像之前一樣這麼過就行了。我不會原諒一滴眼淚的!"

不會原諒一滴眼淚……正因為如此,這個小女孩才那樣天真而開心嗎?

"我不是大醬,我是李春啊!"

雖然說話的語氣很無可奈何,但畢竟還是帶着幸福的。這樣幼小的年紀,是不應該承受那些本不是自己過錯的沉重。

車志敏抹了抹渾濁了淚眼,不由自主地輕聲呼喚:"春天,春天……"

是在叫我嗎?春天回頭看了看,自己身邊並沒有其他對這個名字有反應的人。那麼,這個看起來很傷心不停地流眼淚的大姐姐就是在叫自己了。可是,我並不認識她啊!李春試探地指了指自己:"我嗎?"

"嗯。"車志敏點了點頭。

費盡了全身的力氣,閔基書才算從船舷的欄桿上爬了起來。身後還跟着那個糾纏不休的女人,他沒有力氣跟她計較了,她願意跟着,就讓她跟去吧。冷靜下來之後,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志敏——他的病重的被扔在甲板上的志敏。也許,志敏真的是感覺到時日不多了,才會拒絕自己去夏威夷度假的請求,跑到這個荒島上來進行這所謂的可笑的贖罪。

閔基書看到志敏的時候,她正靠在一個陌生的小女孩身上,眼睛閉起來,嘴角還帶着放鬆的微笑。那小女孩摟着志敏買的那隻熊自言自語,一見到自己身後的女人就大叫起來:"媽媽,這個姐姐給了我這個熊!"

"她幹嗎給你熊啊?"身後響起的是那個女人熟悉的聲音。

"不知道,這個姐姐好像睡著了,好重啊!"

閔基書走過去,從春天的肩膀上接過好像熟睡一般的車志敏,將她輕柔地摟到自己懷裏,摩挲着她的肩膀,低聲哭泣起來。作為一名合格的醫生,他看到志敏不正常的臉色和姿勢,就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他將志敏的手放在自己手中,但她的手立刻就軟軟地滑落了下去。無論如何也不能想像,志敏會在這樣的環境中,這麼突然地離開自己。她剛才看起來,明明還是很健康的啊!

汽船在公海上乘風破浪地行駛着,微風吹拂起志敏的頭髮,軟軟地撫在閔基書的臉上,就好像她還沒有離去似的。

"你這麼着急幹什麼啊?總要說聲再見吧!"雖然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但是這樣突然地離別,仍然讓閔基書覺得像做夢一般不真實。

志敏,就這樣……走了嗎?夕陽的餘暉更加金光閃閃,覆在志敏的鼻子上,嘴唇上,睫毛上,讓她像鍍了一層金裝的仙女一樣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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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一公升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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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韓流青春 謝謝(一公升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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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邂逅緬懷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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