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說實在的,我也是從那一刻才學會微笑的。以前高中的時候,每天我對班主任和任何一門主課的老師都懷著深深的敵意:老子的青春,就是毀在了你們這幫弔兒郎當、完全不懂生活是怎麼一回事的傢伙身上。

就這麼,四年匆匆而過。

跟我那個老闆談完了我到底要為他做些什麼之後,也就是他為我在這段時間裡的生活方式作了一番還算有人情味的安排之後,我就近跑了一次房產中介。

公司位處仙霞西路,租的是一幢鶴立雞群的高樓。從高樓望去全是建築工地。當時我還不知道那兒在建什麼東西,看著圓不圓,方不方的,多年以後才知道那就是中環線。在那片建築工地邊上有幾排密密麻麻的小區,我夢想著能步行上下班,於是就挨個在那塊地方的中介詢問。

如果你要一件事情儘可能順利,那麼只能儘可能降低你的要求。在我得知那一塊破的跟貧民區似的地方一室一廳的月租金幾乎是我一半工資(何況當時並沒有工資入賬這樣的經驗,完全是那個眯著眼對著我始終樂呵呵的老闆信口一說,我未必能相信啊),我就說,一室戶吧,洗衣機的不要!

事情就這麼成了!

一個人租房子的日子就這麼開始了。按說前幾個晚上我還挺享受的,比如那美麗的寂寞。早就煩透了寢室里那些黃段子,隔三岔五的就要重複一遍,哥們都不嫌煩。恰好又是四年一度的歐錦賽,不知為何過去了很多年後改叫歐洲杯。總之我在一個網站上瘋狂下注,尤其是最後一場,希臘打葡萄牙,我甚至猜對了比分。希臘上演神話,絕殺葡萄牙。在所有的競猜者中我脫穎而出,獲得了一個避孕套。那個長有刺的避孕套最後也順利成為了結束我處男生涯的武器裝備。這就說遠了。

歐錦賽結束后不到一個禮拜,沒有球賽又沒有人在我身邊嘮嘮叨叨,寂寞就這麼來了。

享受寂寞這件事情就像喝啤酒一樣,有幾個過程:開始時甚至有點兒輕微的苦澀,畢竟沒人說話啊,只能自己玩兒自己;接著漸入佳境,體會到了一點兒樂趣,比如說我在那間暫時歸我管理的破舊小屋子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時候看點書,當然要乘著心情好。心情不好我就抓狂:掀翻被子,砸水杯,往牆壁上吐口水……電視機是唯一的伴侶,每一個頻道我都要看。從老娘舅到天籟村,有時候還看香港連續劇。那一年歐洲杯的那幾個夜晚我天天待在電視機前,有一個網站搞比賽競猜,因為我場場沒有落下,加上走了狗屎運,最後勇奪歐洲杯的桂冠,就像自己是希臘隊一樣……不過時間久了,就覺得忍受不了了。讓我很肯定的描述那種感受,四個字:寂寞難耐。

掀翻被子,砸水杯,往牆壁上吐口水……這就是我對付寂寞的辦法。人總是要找一些樂子對付無聊的生活。我的這些辦法只是其中一部分,其他的辦法還包括去找一些狐朋狗友吃飯。喝酒、聊天、吹牛……對,還有打牌。總之這些就是我的興趣所在,和人在一起了。他們無論怎麼壞,怎麼看不順眼,畢竟是我的同類。每當最後散夥結束的時候,心情不錯的話我會跟那些朋友說:感謝你們,你們解決了我「如何面對寂寞」的問題。

朋友們一笑而過,顯得相當淡然。按我的想法,他們得同樣感謝我才對啊,在他們解決了我的寂寞問題同時,我不也解決了他們的相同問題?沒良心啊沒良心。

這一天晚上情況發生了變化。恰好是我的朋友杜一冰來上海玩兒。

知道我開始從事圖書出版這個很有前途的工作之後,比我小一歲的終日無所事事的他,在華夏這片土地上走來走去的他就來上海找我談業務了……他四處遊盪自由瀟洒我卻要做上班族。不過這個問題當時我並不覺得有多嚴重,離開學校的爽勁掩蓋了我這方面的妒忌心。

在跟我吃飯(我請客)之後杜一冰一定說要跟我回去過夜。吃完飯他用那根他獨有的長舌頭舔著自己的下巴說:

「石頭,你待會兒一個人回家住還是會覺得寂寞,我今天要把你這個問題徹底解決掉。」

「不要吧?」我半推半就道。同時我意識到在這個我跟他的飯局上,我並沒有感激他,也沒有說出那句台詞啊。

「你怎麼就認為我回家會寂寞?」

「凡人都會寂寞,你不要不承認。」杜一冰很認真地說。「小唐在我面前提你最多的就是說你經常寂寞。『石頭寂寞死了石頭寂寞死了』他原話就是這麼說的。」

原來是小唐搞鬼。我那句話一聽就是半開玩笑的,他居然能當真?

想到我的屋子裡只有一張床,我就表示他根本沒有地方睡,「除非你睡地板。」

他還是要跟我一起回家,他說,「地板太潮,我不睡地板,就跟你擠一擠,睡一張床。」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並沒有任何不自然,我一直觀察著,對,他是一個男人,所以我看了他半天無辜的臉龐,始終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我小小地堅持了一下說,「不可以吧,(我性向是正常的)。」但括弧里的內容我沒說,萬一說中了可不禮貌。

他抬頭看了看我,這時候他的下巴已經很乾凈了,我也看著他,杜一冰的眼神透露出了他的堅持,非此不可,一定要這樣做。

也許是他沒地方去了吧,不夠錢住旅館?或者說來上海之前他就已經這麼想好了的,不容有失。

我是把他當朋友的,所以最後我妥協了。

「好吧,可是你打呼么?」我問他,我可受不了半夜睡在一張機床旁邊。

「放心,我睡覺睡死了過去,誰都不能吵醒我的。」他說。

我想要的答案在他這句話里么?

帶他回家之後,我們還是扯了一會兒蛋。

「上班上的爽嗎?真沒想到你會去上班。之前你跟我說的都是不上班。」

「不上班?你晚飯吃點什麼現在就忘啦?何況你現在哪兒來這破床睡。知道這裡一個月租金多少么?」

「你可以回家啊。」

「那會被我爸媽笑話。」

這倒是實話。實話一說起來就讓人心酸。父母著了魔似的希望我出去混混,哪怕我在外面什麼都混不出來,也要「在外面」。

「你就是怕笑話,活得有點不真實啊。」

「是不真實啊。」我點頭。

「在夢想和苟且之間,你還是選擇了苟且。很傻。」

「嗨,沒辦法,就當是生活體驗。」

「哪兒不是體驗呀?每一秒鐘都是體驗。」

我覺得杜一冰沒錯,我可能完全是被那些打牌的傢伙忽悠的。他們跟我說的是,「好歹先幹起來。」這麼順便的一個機會,我也就這麼抓住了。而杜一冰卻有點埋怨我的意思。

我心想你憑什麼啊?但我更擔心的是即將到來的事情。我本來睡眠就不好,還要跟一個男人(是男人!)擠一張床,真是作孽。

半夜時分,埋怨了我半天之後他終於睡意襲來,率先躺下。幸運的是他如我所願並不打呼,但正由於他不打呼,我不確定他到底有沒有睡著。

我看著他的睡姿,覺得特別尷尬。

上廁所也要小心翼翼(平時我可不用這樣)。

我要不要洗澡也成了一個問題(他沒洗澡,待會兒跟他睡一起,我洗了等於沒洗一樣)。

而且更加糟糕的是,我還不想睡覺。

連電視機我都不能打開,如果他睡著了我確實怕把他吵醒,我是一個多貼心的伴兒呀。

那我該干點什麼呢?

真糟糕。此時此刻,他非但沒有解決我的寂寞問題,甚至把我自己解決自己問題的辦法都滅絕了。我又不能掀翻被子,砸水杯,往牆壁上吐口水,吐口水也要發出聲音的吧,我又不是那種水生微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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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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