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生

第五章 重生

鳳凰在涅槃后可以重生,那我呢?我可以嗎?

「今天我們在這裏,祝福這對新人從此共結連理,開始新的人生。新郎程灝,你願意娶夏雪為妻,從此愛她尊重她不離不棄忠誠一生?無論貧窮、富貴、健康、還是疾病,直到死亡把你們分開。」

「我願意。」

「新娘夏雪,你願意嫁給程灝,從此愛他尊重他不離不棄忠誠一生?無論貧窮、富貴、健康、還是疾病,直到死亡把你們分開。」

「我願意。」

「我宣佈你們成為夫妻。現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陽光五月,綠草茵茵。在眾人的祝福中,身着灰色禮服的程灝掀起新娘白色頭紗,將一個吻輕輕印在新娘嘴角。彩色紙屑滿天飛舞撒下,在眾人的歡呼和祝福聲中,夏雪在上帝面前許下誓言,成為程灝的妻子。

坐在觀禮席上的向晴流下了眼淚,她終於盼到了這天,女兒真正長大成人,擁有屬於自己的家庭。

「別哭,他們一定會幸福的。」張石開輕輕拭去妻子的淚水,「就象我們一樣。」

「嗯。我看小雪結婚實在太高興了。」向晴輕輕偎進石開懷中,「但是越看到她幸福,越會想念小冰,我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不知道她現在長成什麼樣子,不知道她現在是不是和小雪一樣已經有了自己的家。這麼多年,我只有在夢裏才見到她,我真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

「放心吧,小冰一定也很幸福的,她不是苦孤零丁一個人在世上。你就不用想太多了。」石開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何況我們一直在努力聯繫她,總會有機會的。」

「唉,但願吧。」

向晴嘆了口氣,視線放到遠處。此刻,眾人正拋灑彩色紙屑,簇擁著新郎新娘踏過紅地毯朝他們的婚車走去,他們笑得那麼快樂,笑得那麼無憂無慮,向晴心情也被深深感染,小冰一定會和小雪一樣幸福地生活着,一定的。

深夜,夏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窗外,整個城市的霓虹已經暗下,徒留冷冷清清的黑,深入骨髓的寂寞。

老式的時鐘噹噹敲響兩點,在這夜半時分非但不能沖淡孤清的氣氛,反而飄蕩著一絲絲的凄涼。

是的,凄涼,是因為心中凄涼才會覺得深夜凄涼吧。

趙全再一次晚歸。

他們住在一起已經有半年了,這半年中趙全替她把夜總會的工作辭了,也不讓她到外面找新的工作,說是拋頭露面太辛苦,於是她突然變得很閑,整天呆在家裏,雖然趙全對她很好,可以說是恨不能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堆到她面前,可她總覺得這樣的日子象築在沙堆上的,隨時都有崩塌的可能。尤其是最近,許多細枝末節的變化讓她心神不定,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只覺得彷彿要發生什麼,或者正在發生什麼。

床頭的電話安靜了一個晚上,以前無論趙全當班到多晚都會打電話回來說是要聽聽她的聲音,可是最近電話漸漸少了,而他人卻顯得神秘起來。

他究竟在忙些什麼?

夏冰煩躁地翻著身,內心是一種說不出來地空虛。

其實她應該習慣他的晚歸,或者可以說,她從來沒有在意過。所謂戀人之間的在乎、猜忌、佔有慾,對夏冰來講都是一些陌生的名詞。半年前當她提着行禮敲響趙全家門的時候,她腦子裏唯一的念頭只是要離開她原來的生活,原來的一切。而茫茫天地間,她唯一能夠投靠只有他。但這樣做對還是不對,直到今天她都說不清楚。

然而今天不一樣,她需要他,為什麼在覺得需要一個人的時候這個人往往不在身邊?

「恭喜你,你已經懷孕兩個月了。」

今天到醫院檢查身體時,醫生的話再次在耳邊迴響。她懷孕了,這是個意料之外的消息,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19歲的時候當上母親。

該不該要這個孩子,如果要那就意味着——,夏冰嘆了口氣,她甚至不願去想她和趙全可能會過一輩子這樣的事實。

「找個好男人,不失為一條出路,問題是,這世上好男人不多,就算有,也不是常來夜店玩的男人。」

「我覺得趙全對我挺好。」

「對你挺好就能給你幸福嗎?他是你想要的男人嗎?」

久遠以前,當她向曼玲辭去夜總會工作的時候,她記得兩人之間這樣一段談話。

「女人吶,青春是本錢,青春又漂亮,是大本錢。可是,青春和漂亮都會打折扣,女人就這麼回事兒──折舊!年年打折,十年八載,越折越不值錢。所以你該在這些資產變得一文不值之前把握時機,為自己的將來創造更多的幸福!懂嗎?」

幸福?這樣奢侈的願望是夏冰從來不敢想的。

「依我看,他不適合你。」曼玲果決的拍着她的手,帶着飽經滄桑的笑,「我的路也不適合你。我是只鴨子,生下來翅膀就已經拍不起來,只能在一池濁水裏轉悠;可你呢,是只天鵝,要是你願意,有那一天你能飛上天!」

天鵝?就算她是一隻天鵝,也是一隻折了翅的天鵝,只怕永遠也飛不起來了。

而那隻折了她翅膀的手,夏冰想了想,是老天,是她自己吧。

「你生來是個沒福氣的孩子啊!」

冥冥的空間中,奶奶蒼老的聲音又在腦海中迴響。

沒福氣呵……

門外終於響起了腳步聲,在鑰匙開門地微響之後,夏冰聽見趙全走進房間的腳步聲。

「怎麼這麼晚?」夏冰坐起身,拉亮枱燈。

「還沒睡呢?」趙全笑着坐到床邊,揉了揉夏冰的頭髮,並不直接回答問題。

「噯,你看!」一枚精緻的女款鑽石表在夏冰眼前晃着,「送給你。」

「這表上鑲的是玻璃吧!」夏冰沒有接過表,反而疑惑地看着趙全。

「百分之百鑽石!加起來有三克拉呢,喜歡嗎?」趙全得意地拉過夏冰的手,直接把表替她帶上,一邊嘖嘖稱讚這款表與夏冰最配。

「最近新車、新彩電、新電冰箱、新衣服,你哪來的錢呀?」這疑惑不是一天兩天了,趙全在夜總會的收入再多也是有限,這一下子幾萬十幾萬的買東西,哪是他可以承受的。

「賭桌贏上來的啰1

趙全不願多說,彷彿想要掩蓋什麼似的,他站起身走進浴室,在夏冰的下一句問句開始之前關上了門。

夏冰獃獃地看着浴室的門,原本一肚子的話在這一刻突然煙消雲散了。

她不想說,也無法說,手無意識地放在自己的腹部,在那裏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也許從一開始就是錯了,她不該再錯下去了。夏冰這樣告訴自己。

「讓我聽聽孩子的動靜。」程灝將頭伏在夏雪肚子上,一臉興奮。

「傻瓜,現在才兩個月,你能聽到什麼動靜。」夏雪看着程灝孩子般的表情,心裏是滿滿的幸福。

結婚半年,他們過得很幸福。夏雪繼續她的大學學業,程灝專心致志協助張石開經營果園,生活中唯一的不和諧音就是友好和友明的不斷挑釁和冷嘲熱諷。為此夏雪和程灝一直計劃着開創自己的事業,他們想在果園經營得最好得時候還給張家,以報答張石開得養育之恩,然後去耕耘屬於自己的果園,用自己辛勤的汗水一點一滴澆灌的果園。

然而計劃還未實現孩子卻提前報到了。

「你會不會覺得太早?」坐在露天的曬台上,沐浴著暖暖的陽光,夏雪再一次詢問程灝。

程灝搖搖頭,用一臉虔誠的表看着夏雪:「我覺得太幸福了,我要做爸爸了,我們一定會有一個全世界最可愛最聰明的孩子。」

夏雪靜靜地依偎在程灝的懷中,慢慢體味着這樣的感覺,她要做母親了,在她的身體裏面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剎那間,胸懷裏湧起一種很溫柔很溫柔的情緒。

她想,那便是母愛吧。她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媽媽一定會很高興,她就要做外婆了。」

「是呀,也許聽到這個好消息,爸爸的身體狀況也會好轉一些。」

提到張石開,兩人晴朗的表情罩上一層烏雲。張石開的心臟病越來越嚴重,開始他還瞞着所有的人,直到上個月在家裏休克之後,病情才被公開,醫生說他的心臟病已經非常嚴重,以目前的醫療技術開刀連一成的把握都沒有。儘管如此,家裏人也沒有放棄為他治療的希望,向晴更是聯絡了海外的醫院希望有辦法可想。

「只要哥哥姐姐不和爸爸吵,爸爸的病就好了一大半了。」夏雪皺着眉抱怨,從繼父住院的第一天起,她那兩個只認錢的哥哥姐姐就天天到醫院吵,要父親立遺囑,要把母親和她們趕出家門,石開被他們氣得差點心臟病再次發作。

「你的那對哥哥姐姐恨不能趕快把果園出手,可以拿着錢吃喝玩樂一輩子。爸爸操心一輩子的事業到他們手裏算是徹底完蛋了。」

「所以他希望我們繼承果園。」

程灝想了想了:「這以後再說吧。」

「嗯。」夏雪點點頭。她知道程灝脾氣耿直,如果不是愛她,不是因為石開器重他,他才不願意忍受友好和友明三天兩頭的諷刺而留在這裏。她知道他從心底里不想繼承果園,又不願看自己的心血毀在那對敗家子手中。

唉,真是矛盾呀,她也何嘗不是呢。

「別嘆氣,寶寶聽到媽媽嘆氣以後會哭哦!」程灝哄著夏雪,兩人再度微笑,沉浸在為人父母的喜悅中,不開心的事先讓他去吧。

門被狠狠推開,夏冰腳步倉惶地衝進房間,從床底拉出她的皮箱,手忙腳亂的把自己的衣物扔進去。

她要離開這裏,她要立刻離開這裏!

「你幹嗎?」趙全隨後跟進門來,一把按住夏冰的手,「你發什麼瘋!」

「我要跟你分手!」夏冰狠狠甩開他的手,對着他歇斯底里地大叫,「我要跟你分手!」

一個巴掌狠狠地刮到夏冰的臉上,同時趙全和夏冰都愣住了。

「你——」趙全試圖上前查看,卻被夏冰冷絕的眼神鎮住。

「你打死我好了,反正他們早晚會殺了我滅口!」夏冰捂著臉愣愣地坐在床上,剛才被槍口對着腦袋的畫面再度湧現。

「這麼一大批貨,你真的扛得住嗎?」

「我們合作這麼久了,我有讓你失望過嗎?」

今晚,為了搞清楚趙全這陣到底在幹什麼,她偷偷跟蹤了他,一直隨他來到了碼頭邊的廢舊倉庫。然後她看到趙全和一群看上去非常危險的人在進行交易,在他們面前放着一個大皮箱,裏面是一包包的白色粉末,看多了港台警匪片,她不會天真的以為那會是麵粉。

難怪他最近突然變得那麼有錢,難怪他總是神神秘秘的!她終於明白原來他在販毒。突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她知道她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但當她想要偷偷溜走的時候,卻發現為時已晚。

她被帶到了交易現場,被一個面目猙獰的人用槍頂着腦袋。要不是趙全拿人頭擔保她是他的女人,她絕不會泄漏半分,也許此刻她已經陳屍大海。

夏冰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儘管她的人生波折重重,但是這麼恐怖的事情確是頭一遭經歷。

「冰,你聽我說,沒事的。」趙全終於忍不住一把把她摟在懷裏,「你放心,有我在一定沒事的。」

「我不要你那些錢,我不要,我什麼都不要。」夏冰喃喃地說着,抬起頭用哀求的眼光看着趙全,「我們分手吧,我不要過這樣的日子。」

「我答應你,幹完了這票,洗手不幹。」趙全緊緊扣着她,「真的,我這都是為了你。」

「我不要!」夏冰用力推開他,想從門口跑去,趙全從背後緊緊摟住她。

「別走!」他聲音有些哽咽,「我愛你!」

夏冰掙扎的動作再次停止,她的心軟了。

現在要怎麼告訴他,她有了孩子,她不要這樣的生活,她——

夏冰轉過身撲在趙全懷裏,狠狠地槌打着他,號啕大哭。為什麼她要這麼不幸,日子剛剛平穩又步入重重黑暗中。

她該怎麼辦,她的整個世界被徹底顛覆。

幾天過去了,趙全似乎遵守了他的諾言,每天準時回家,連兄弟們偶爾邀他出去喝酒都拒絕了。彷彿他在用行動要告訴夏冰,他是真的愛她,想和她過太太平平的日子。

她該安心嗎?夏冰問自己,不明白為何自己的心依然七上八下。

「我還是去夜總會上班吧。」一天晚上夏冰思前想後提出了這樣的決定,也許兩個人掙錢比較沒有壓力,趙全就不會去鋌而走險了。

「我趙全的女人能去那種地方上班嗎?」

「可——」

「你放心,錢我有辦法掙?!」

「我不是要——」

夏冰的話沒有說完趙全就被一通電話喊走了,依然是那樣神神秘秘什麼都不肯說。

夏冰知道她最擔心的事情就要發生了,果然那天走後,他一直沒有回來。

「警察來夜總會找趙全,說他販毒!」一夜未睡守在電話機旁,清早氣急敗壞叫醒夏冰的卻是曼玲。

「警察?」

「他真是吃了豹子膽,那是要槍斃的!」曼玲在電話里大吼,「你快想辦法避避風頭,你是他的女人,警察一定會找上你的,姐妹一場知會你一聲。」

「我——」夏冰還沒反應過來,曼玲已經心急火燎地把電話掛了。

握著話筒,她呆愣著,她該怎麼辦,她該往哪裏去?

收拾好行禮,回頭望一眼這個暫居過的小屋,夏冰不勝唏噓。第一次,她覺得徹徹底底的迷茫,似乎靠岸的小舟將再次在汪洋大海中漂浮。

她一路走,一路走,站在十字路口,卻不知該往何方。

突然身後有兩個陌生男子突然欺進她,趁她不注意一把捂住她的嘴將她拖進一部急駛而來的汽車裏。

一路顛簸,當夏冰被人推推搡搡走進一間小屋,然後扯去蒙在頭上的頭套時,夏冰看見了一個臉上有刀疤的中年男人,如果她沒有記錯,這個人正是毒品交易那天用槍頂着她頭的人。

啪,一個耳光重重扇來,夏冰跌倒在地,臉迅速紅腫起來。

「敢報警!你不想活了!」刀疤兇狠地瞪着她,一早得到消息警察盯上了她,一定是這個女人壞的事。

「我沒報警!我不想趙全死,怎麼會報警?」夏冰氣弱地辯解到。

「趙全那兔崽子在哪?」刀疤用腳提着夏冰問道。

「他沒告訴我。」一陣鑽心的疼讓夏冰團緊了身子。

刀疤冷笑:「到頭來還是把你扔下不管了,還逞英雄說用性命來擔保你,我呸!」

夏冰被說中隱痛,只能埋頭一言不發。

「誰敢出賣我都不會有好下場!我一定能把那狗娘養的找出來!」刀疤狠狠的唾了一口。

「趙全沒有出賣你,他是一心一意要跟你做好這趟交易的,真的!你別傷害他。」

刀疤冷笑一聲:「你還替他說話?!」他瞪着冰,眼中閃過一道奸險的凶光,「好!這筆賬我讓你替他扛上!你死了,我就留他一條狗命。」

說完,他一揚手,身旁的幾個大漢走過來緊緊圍住夏冰。

「不要,求求你們,不要……」

夏冰匍匐在地,只覺得眼前一片昏暗。拳頭一下下落在她身上,她越是慘呼他們打的越是重,漸漸地她的意識開始模糊,痛感不再那麼強烈……

「冰,我愛你。」趙全的臉在她眼前晃動。

為什麼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失蹤了?

「冰,放心吧,有我在一定沒事的。」趙全的聲音依然在耳邊,聽上去那麼誠摯。

騙人!為什麼你闖的禍要我來承擔!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夏冰終於失去知覺。

「小冰,快過來!」

「媽媽,媽媽,你看蒲公英飛起來了!

蒲公英是生命力很強的植物,是四海為家的流浪者。這些小毛毛,帶着蒲公英的種子隨風飄流,去到哪裏,落到哪裏,就在那兒落地生根,開花結果。」

「我要學蒲公英,乘着風到處飛,做個流浪者。」

「姐姐,飛得太遠,會不認得回家的路,你還是別去流浪的好。」

「嗯,小雪,我們不要分開。」

……

夏冰沉沉地躺在擔架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她不知道在她被毆之後警察逮捕了這群犯罪團伙,並將她送往醫院。

「情況怎麼樣?」坐在救護車上的刑警汪東問道,當他們追捕犯人趕到現場地時候,看見她就像一個撕裂的破布娃娃般躺在地上。

「流血不止,很危險。」

「請儘力搶救。」

救護車響着警號在大連街頭快速穿梭。到達醫院后,夏冰迅速被轉進手術室。

「被嚴重毆傷,下身流血不止,失去知覺,沒有骨折,血壓50,脈搏130。」護士報告著。

「通知血庫準備馬上輸血。」醫生吩咐。

「他們怎麼對一個女孩子下得了這樣的毒手。」儘管見多了生離死別,但是看到夏冰被打成這樣遍體鱗傷的樣子,一位年輕護士忍不住憤憤搖頭。

「她的孩子保不住了。」護士長抬起頭,忍不住看了一眼這張年輕的蒼白面容,無聲地嘆氣,又是一名問題少女。

「保住大人要緊。」

手術室里瀰漫着緊張的氣氛,染滿鮮血的藥棉、反射著冷光的、一包包新的輸血血包、還有每一位醫護人員額上的汗水。他們知道病人的情況非常嚴重,更重要的是她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脈搏微弱,血壓急降。」護士看到一旁的心電圖立刻彙報

「馬上注射強心劑!」

「她的心跳還是很微弱!」

「小冰,小冰」

朦朦朧朧中,夏冰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白色空間,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虛幻,她彷彿又回到了年幼時候,遙遠處許久不曾見到的親人在朝她揮手。

「外公,外婆!我好想你們啊!」夏冰朝他們奔去,但距離卻彷彿永遠那麼長。

「小冰現在還不是時候,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啊!」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留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裏,」年幼的夏冰很委屈的停駐腳步,「帶我走吧,帶我走吧……」

「小冰,你要記住我們是愛你的,這人世上還是有人會愛你的,你要走過去,不要放棄啊!」耳邊,外公外婆的話是那麼清晰。

「我不要,我要跟你們走!」長長的通道,白的那麼刺眼,她的親人卻越來越遙遠,「外公,外婆,你們等等我呀!」

儘管夏冰努力地試圖往前走,她卻覺得自己在往下墜,往下墜,彷彿隨風飄蕩的蒲公英。

「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這聲音始終在夏冰耳邊飄蕩。

病床上,夏冰扎滿針管的手微微顫動着。

「病人心跳恢復。」

「血壓恢復正常。」

「保持正常輸血。」

……

心電圖上那一直划著直線的痕迹終於出現的波峰波谷,越來越規律,越來越平穩。

「活下去,不管如何要活下去呀!」耳邊始終有人這樣呼喚著。

在夏冰短暫的19歲人生中,這是一場最大的劫難。人們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夏冰不知道她的後福在哪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僥倖活了下來是幸還是不幸。

在病房裏她是孤獨的病人,別人都有家屬來噓寒問暖,只有她常常孤獨地看着窗外,神情鬱郁。

她忽然覺得,自己是一個孤兒,有親人不如沒有親人,有情人不如沒有情人。

孩子沒了,這是她醒來之後得到的第一個消息,她無法形容當時的感受,雖然她一直在猶豫是否要生下它,可突然知道它失去了,心裏的感覺竟然是空空的。

「我們在多方打聽趙全的消息,如果你有什麼線索希望能夠提供給我們?」身旁的人打斷了她的思緒。轉過頭,她看着身旁這個穿着警服,眼神銳利的刑警汪東,是他把她從刀疤手裏救下來了,雖然那是他的職責,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夏冰搖頭,冷漠神色閃過一絲哀傷。

汪東明白她說的是實話,雖然因為職業關係見多了問題少女,但是眼前這個女孩的遭遇不由讓他心生同情。

「你好好調養身體吧,如果能夠見到趙全就轉告他販毒團伙已抓獲,他只是一個小角色,只要自首就能夠減輕刑罰。」

夏冰搖搖頭,嘴角擒著一絲冷笑:「他不會出現的。」

趙全已經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從夏冰醒來的那一刻起她就告訴自己再也不想看見這個人,她徹底醒悟這個世界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沒有任何人可以相信,依賴只會讓自己活得更悲哀。

「路是人走出來的,沒有人生來就是不幸的。你還年輕,還有光明的前途,不要輕易被打敗,更不要放棄自己。」走到門口,汪東忍不住用一位長者的智慧安慰的夏冰。

路是人走出來的。

夏冰默默地想着他說過的那句話。

路是人走出來的……

一個月後夏冰出院,短短一個月她彷彿突然成熟了10歲。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出院的同一天,夏雪在台東的醫院裏產下一女,她不知不覺做了阿姨。

晨光微熹,夏冰提着她大包小包的行禮站在自己簡陋的小屋面前,半年前當她離去時,曾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沒想到僅僅半年時間,她重又一身疲憊地站在這裏。

命運是多麼狡詐而難以猜測,夏冰輕嘆一口氣。

「小冰?」

仲文睡眼惺忪站在屋內,有些驚異的看着站在門口的女兒,才短短半年,他彷彿有老了10歲,經年酗酒讓他眼神渾濁、頭髮花白。

「爸。」夏冰輕輕招呼了一聲,邁進門來。

「你終於回來了,回來就好,我還以為你再也不回家啦。我肚子好餓,沒錢吃飯,也沒錢買酒。」仲文有些興奮地接過女兒的行禮。

「我身上就這麼多,拿去吧,別煩我,我很累。」拿出錢包,夏冰遞給父親。所謂親人相逢竟然一點也感覺不到興奮。

仲文接過錢包興奮地出門,連刷牙洗臉都不顧了。

原以為爺爺奶奶的去世會讓父親悔悟,現在看來情況根本沒有任何改變。夏冰的頭一下就抽痛起來,這日子彷彿又回到了原點。

我該怎麼辦?

夏冰靜靜地躺在自己屋裏的小床上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上面已經結了厚厚一層蛛網,一直飛蛾靜靜地停在網上,夏冰想它也許深陷其中,想掙扎也掙扎不出來了。

「路是人走出來的,沒有人生來是不幸的。」莫名地,那句話就這樣跳出來,在這讓人萬念俱灰的時刻。

我還有機會嗎?我還有機會改變我的人生嗎?我還能夠得到幸福嗎?

一瞬間,所有曾經被她視為無比奢侈的願望如潮水般盈滿她的腦海,她彷彿沉溺海中的落水人,拚命想要付出水面。

「傳說鳳凰乃百鳥之王,其形美而技眾,余類甚妒,雖有不甘卻不敢妄言取代,遂百鳥朝拜,莫敢不從。然則鳳凰卻對自己仍存不滿,於是跳入火叢,忍受萬火鑽心之痛。霎時,百鳥圍觀,或有莫名而惋惜者,或有泄私憤而謬語者,如鷹、孔雀、黃鸝者更有篡意。慢慢地鳳凰終於在火中死去……

就在火焰盛極,百鳥悲痛,而謬者狂喜之際,奇迹發生了。死去的鳳凰突從火中躍起,它復活了,搖生化作火鳥,棄去百般艷麗,披烈焰而更勝從前,於是便有鳳凰涅槃的典故。」

中學時,老師在課堂上曾經講過的這個典故一遍一遍在她腦海里回放,她之所以對所有地一切都選擇了遺忘,獨獨這個故事卻深深印在心裏,也許在那個時候內心深處就在渴望着改變。

鳳凰尚可涅槃,她為何不可以重生?

整整一個夜晚,她就這樣保持着靜默仰躺的姿勢瞪視的天花板,窗外天色亮了轉黑,黑了又轉光明……

終於夏冰坐起身,在清晨小鳥的啾啾聲中推開房門。視線所及依然和昨天一摸一樣,但昨天讓她覺得絕望的事物,在這個清晨看來卻成了一切轉變的開始。

夏冰想明白了,她要改變,改變自己的命運,改變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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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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